八十六. 兩小無猜
葉孤城微微一怔間,人就已經被西門吹雪橫摟在懷中。腰裡箍上一隻有力的手臂,坐在對方結實健頎的腿上,比起剛才身下的草枝葉窠,果然要舒適許多。
於是也就,順其自然。
西門吹雪用另一隻手將對方逶迤委地的長發撩起,盡數攏在男人身前,使之不至於被弄髒。髮絲垂披,軟軟散落在胸前和腹間,蜷曲著攤成一堆,倒也多少起了些蔽體與保暖的作用。
將男人橫抱在懷,環入自己的臂彎當中,即使明知道這個人的體溫與自己一樣,向來都是偏低的,但肌膚相貼之餘,那冷然的溫度仍然使得西門吹雪下意識地收緊了手臂,把他與自己貼得更緊密一些。
葉孤城微屈著長腿,靠在西門吹雪身前,火堆上的獐子已經被拿了下來,一根結實的樹棍被插在火堆邊上,上面串著烤得油汪汪的噴香獐肉。
葉孤城性喜清淡,近年來更是如此,因而方才只吃了些隨身攜來的乾糧,略微用了一塊烤肉後,就不再進食,此時見西門吹雪腿邊正放著水袋,便伸手拿起,喝了些清涼的溪水。
西門吹雪緩緩收緊抱住男人腰身的手臂,掌心貼著對方玉玦一般溫涼的**肌膚,然後低頭吻去葉孤城唇上殘留著的一點水漬,道:「溪水沁冷,不要多喝。」說著,將水袋放在距離火堆更近一些的地方,讓火將裡面的溪水慢慢暖熱。
葉孤城沒說話,只是用手探了探架在一旁烘著的衣物。即使眼下這裡只有他們三個人,並且其他兩人是自己的伴侶和兒子,是最親密的人,但他仍還是並不如何習慣此刻這種坦裸的境況。手指觸到外袍上,入手處,上面雖已沒有濕漉漉的感覺,但卻還是潮濕著的,於是葉孤城收回手,目光只靜靜看著兩人面前紅彤彤的火堆。
山洞很小,還沒有一間普通的禪房大,這樣的一堆篝火,就已能夠將其完全照亮。西門吹雪見男人從衣物上收回手時,就知道了他心中所想,於是便略略鬆開了圍住葉孤城腰身的右手,而另一隻手則直接扯開中衣的衣帶,即刻就將衣物除下。葉孤城在見到對方拉開衣帶時,剛說出一句『不必』,西門吹雪就已經將中衣褪了下來,隨即,還帶著一絲淡淡梅花味道的雪白衣裳,就被蓋在了葉孤城的腰部。西門吹雪重新攬住男人的身軀,看著他被火光映得彷彿染上一層橘紅的面容,漆黑的眼中,就流露出了一種柔和的情緒,線條冷硬的唇角,也微微上揚了幾分。
葉孤城看見了對方眼底極淡的笑意,那樣冷峻鮮明的容顏間,極長的眼睫在火光中泛出一抹沉沉的烏金色,眉毅鼻挺,瞳仁深沉,輪廓面容比之多年前兩人初次相遇時,並沒有什麼變化,只在眉眼間積下了一抹熟重穩然的味道,斂去了曾經滿是不可掩蓋的凌厲鋒銳的氣息。
「在看什麼。」西門吹雪低聲道,目光落在男人的腳下,然後伸手從足底摘下了一片粘在上面的潮濕枯葉。
葉孤城並不言聲,只拿了幾根枯枝投進火堆中,看了看燒得頗旺的火勢,這才淡淡道:「在看你。」
西門吹雪凝視著他唇角那一點輕抬的弧度,片刻之後,漆黑的眸中映出面前跳動的橘黃色火光,薄唇微扯,就真正地笑了一下。
將中衣的一角向下拉了拉,蓋住男人冰冷的赤足,西門吹雪的左手覆上對方足背那潤涼的皮膚,稍用了一點力道,在上面慢慢摩挲緩蹭著,過了一時,直到感覺出掌下的雙腳終於不再那麼冰沁,而是有了一絲溫度,這才停下手,然後就將面容埋進了男人的頸窩裡。
肩井處能夠清晰地感覺到對方溫熱有序的吐息,葉孤城伸手捻了捻男子的一縷頭髮,道:「困了?」
「沒有。」頸窩處傳來低沉的聲音,西門吹雪攬在愛侶腰身上的手臂略略收緊了一下,口鼻之中,俱是男人發間和身上的熟悉氣息。
不是熏香的味道,而是,彷彿雨後竹林一般的清新感覺,其間還夾雜著一點兒薄薄的冷。
就讓他想起幽谷中一灣初春時剛剛化凍的,還帶著些冰凌的泉水。。。
「好似是要下雨。」葉孤城忽然道,目光朝著洞口方向處看了一眼。
西門吹雪也感覺到了從洞口處滲進來的悶冷潮濕之意,其中還裹挾著一絲雖然輕微,但卻涼意十足的風。
「冷?」西門吹雪從葉孤城頸窩間抬起頭,小心地抱住男人,將對方腰下蓋著的中衣掖了掖,讓男子靠在自己胸前最舒適的地方,將兩人的身軀密密實實地貼緊了。「眼下,可好些。」
葉孤城不置可否,微微半闔起琥珀色的狹長雙目,一副淺寐的模樣,頸間幾塊斑駁的紅痕被發絲遮蓋著,並不能看得清楚,漆黑的睫毛被火光映照,在眼睛下方投出兩片淡淡的陰影,向來微抿的唇也彷彿覆上一層火焰,就有了幾分血色,變作了淡薄的紅。過了一時,才道:「已有許久,不曾在外過夜。」
西門吹雪看著他,面上的線條微微柔和下來,「我近年,亦極少如此。」
葉孤城抬眼看了看火堆旁的烤肉,然後重新合目,道:「雖是這般,但你的手藝,倒是長進許多。」
西門吹雪聽他這樣說,就想起兩人當年在密林中席地而坐,吃著被烤得焦糊的鳥肉時的場景,不禁幾不可覺地低哂一下,用唇觸了觸男人涼滑裸露的肩頭。「你還記得?」
葉孤城摩挲著左手拇指上的白玉扳戒,微微『唔』了一聲,又繼續道:「少年時代偶爾涉足中原,有時不免身處荒郊野外,風餐露宿,倒也比不得眼下有人照拂代勞。」
他語氣仍是平常,面上也依然神情如舊,但西門吹雪聽了,就知他是在戲謔調侃自己,於是便低頭在那**的胸膛上略微用力咬了一口,留下一枚淡淡的齒印,這才抬起頭,好像是要說些什麼,而外面此時,卻忽然悶悶地響起一聲滾雷。
果然開始下起了雨。。。
蜷在一旁熟睡的葉玄似是被雷聲驚到,身子微微地動了動,葉孤城見狀,就輕拂開了男人摟在自己腰上的手,從西門吹雪的懷中起身,順手摸了摸旁邊烘著的衣物。觸手所及,已烤得幹了,於是便穿戴起來,片刻之後,就已收拾整齊,而此時,葉玄也已經醒了過來,半睜著睏倦的眼睛,低低道:「爹爹。。。」
「何事。」西門吹雪道,伸臂將男孩抱在了膝上。
「冷。。。」葉玄喃喃著,往男人的懷裡偎了偎。此時外面已經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伴著濕沁潮寒的風,對一個孩子來說,確實是很有些冷的。葉孤城取下已經烘乾的衣裳,給還有些迷迷糊糊的男孩一一穿好,又將火燒得旺了些,這才坐在西門吹雪身邊,摸了摸葉玄的額頭:「還冷?」
「不冷了。。。玄兒現在很暖和。。。」葉玄蜷縮在西門吹雪懷中,閉上眼睛,小聲呢喃著應道。葉孤城將原本蓋在自己腰下的中衣披在西門吹雪身上,然後用髮箍束起滿頭青絲,看了看火光中男人棱角鮮明的側臉,道:「此處野獸頗多,你與玄兒休息,我在此守夜。」見西門吹雪眉峰微疊,於是補充道:「至下半夜,你來就是。」
西門吹雪聽了,這才將自己裹在葉玄身上的長袍掖了掖,然後合上雙目,靜靜休息。
葉孤城仔細照看著火堆,維持山洞內一定程度的溫暖,一面不時側首,凝視著睡夢中的父子二人,直至下半夜西門吹雪醒來後,才替換他抱過正熟睡的孩子,安然入夢。
太子府。
一大早,管家便已等候在正門口處,待過了近一個時辰後,細雨濛濛中,遠處就漸漸有隱約的馬蹄聲傳來。
「我的小祖宗,眼下淋了雨,若是受了寒可怎麼好?」管家一面忙忙地叫人去廚下吩咐煮一鍋驅寒的薑湯,一面指揮著幾名隨從卸下獵物,收拾馬匹,又讓人撐了傘,自己則直接走到一匹馬前,伸手抱上面的男孩下來。
葉玄一路被西門吹雪放在身前坐著,半偎在男人寬健結實的胸前,因此天上雖下著小雨,卻因為有了遮擋和庇護,只稍微濕了頭髮和外衣。聞言,便道:「有爹爹護著,我沒有受寒。」一邊說,一邊已經讓管家抱了他下來,忽抬眼瞅見一群侍從正拿了幾隻獵物往大門裡走,於是道:「那隻狐狸要好好鞣了,父親答應我,要給我做皮領子的。」
管家笑道:「好好好,我的哥兒,老僕自會讓他們好生硝制了。。。」說罷,又朝著已經下馬的葉孤城道:「爺且去沐浴更衣罷,熱水早已備下了。」
暖閣中焚了辟犀香,以便驅散由於下雨所帶來的淡淡潮氣,十二扇雕花窗緊緊關閉著,窗邊擱了只踅陶定安瓶,裡面供著兩支玉白色的毫菊。
面前青花冰紋的湯碗中盛著一大碗熱騰騰的深褐色薑湯,一股刺鼻的辣味兒,煮得濃濃的。葉孤城看了一眼,眉頭便輕微皺了一瞬,然後用手端起碗,慢慢喝了。
滿口立時又辣又嗆,葉孤城剛要起身拿水,唇邊卻已觸到了一塊軟軟的甜糕。西門吹雪將手中的碟子放在一邊,道:「很辣?」
葉孤城微微啟唇,將西門吹雪手上的那塊糕點慢慢吃了。香甜黏糯的味道很快就驅散了口中的不適,葉孤城飲了一口男人遞過來的茶,這才覺得好些。西門吹雪從碟子裡又揀出一塊藕粉糯餈粑粑,遞在對方的唇邊,深黑的眼底閃過一絲笑意:「你向來不慣食辣,如今,亦不曾改。」
葉孤城吃了點心,一面用一塊雪白的棉巾擦著剛剛沐浴過,眼下還半濕的頭髮,一面道:「我一慣不喜食辣,向來皆是如此罷了。」
暖炕上鋪著麝鼠皮褥子,絨軟細滑的毛皮間泛著栗黃色的柔光,西門吹雪就著男人剛才飲過一口,還剩下大半的茶水喝了,方抬起頭,就看見葉孤城額上已微微泌出一點細汗,於是便伸手替他拭去,道:「你仍是這般不慣。」
葉孤城的兩顴因那一大碗**辣的薑湯入腹而略略顯出一絲極淺的紅,聞言,便道:「不過是天生如此而已。」說著,已攏了西門吹雪的頭髮,用棉巾細細為他擦去髮絲間殘留的水漬。
淡淡的梅花香氣隱約縈繞入懷,葉孤城坐在西門吹雪身後,慢慢擦著手中漆黑的烏髮,等到髮絲已經幹得差不多了,這才將手上的棉巾放在一旁,然後伸臂將西門吹雪拉進懷裡。
西門吹雪略抬了劍眉,還未曾開口說話,兩瓣微冷的唇就已經印在了他的頸間。
葉孤城的雙手環在他的腰上,雙唇則緊貼著皮膚,細細吮咬噬舔著他的脖頸。西門吹雪的呼吸微微一頓,隨即手掌就下意識地覆住了男人摟在他腰上的手,道:「。。。葉?」
手指□漆黑柔韌的發絲中,淡色豐厚的唇一點一點地,沿著頸上的曲線緩緩親吻,帶著一絲旖旎的意味,咬吮著男人的脖子,不多時,蒼白的肌膚就在這樣反覆的描摹吮吻中,被印上了一塊塊嫣紅的痕跡,上面還殘留著星星點點的水光。。。西門吹雪的呼吸逐漸微微加重,正想轉過身回應愛人的親暱,葉孤城卻已經停了下來,一手輕輕繼續撫摸著西門吹雪的腰側,另一手則摩弄著對方頸間剛剛被吮咬出的紅斑,在男人耳邊沉聲道:「今早你出去牽馬時,玄兒無意間問我,為何他昨夜見我頸上有道道斑印。。。你讓我,如何應他。」
西門吹雪頓了頓,既而不由得一笑,側首親了親葉孤城的鼻樑,道:「你如何回的他。」
葉孤城用力緊一緊環在男人腰間的手臂,淡淡吐出四個字:「蚊蟲蟄咬。」
西門吹雪回過身,順勢就將葉孤城壓在暖炕間的麝鼠皮褥子上,面容埋在男人的肩窩中,雙手摟住對方修頎的腰身,語氣裡已帶了罕見的濃濃笑意:「蚊蟲。。。藉口拙劣。」
葉孤城用手撫了撫西門吹雪頸上斑駁鮮明的紅記,微抬唇角。
「眼下,扯平就是。」
「辣死了。。。」
葉玄吐著舌頭,連忙往嘴裡填了一塊松子桂花糖糕,旁邊管家一面接過喝空的碗,一面遞上一盞香茶,笑道:「小祖宗,可慢著些,莫要噎著。」
葉玄將茶水一飲而盡:「這薑湯好辣。。。」說著,又抓了一塊點心放進嘴裡。等到嚥下去之後,便道:「父親給我的那隻狐狸,尾巴要做成圍領,其他的皮毛就給縫在衣領,袖口和衣擺上。。。一隻狐狸夠用嗎?」
管家接過茶盞,笑道:「那是少見的火狐,個頭也大,不光足夠,還有剩餘。」
葉玄想了想,道:「不是我用,是給師兄的。。。這樣也夠嗎?」
管家點頭道:「也差不多夠了。」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葉玄興高采烈地將昨日打獵時的事情一一講了,等到說至遇熊那一段時,直唬得管家連連唸佛,道:「我的哥兒!怎敢這般大膽,去招惹那熊?躲它還來不及!平日裡好身手的獵戶尚且不敢一人獵熊,你卻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了!就是一般習武之人,也未必願意去惹它。。。虧得兩位爺趕到,若是有個閃失,可怎麼好?」
葉玄皺著眉頭,道:「那熊確實好厲害,箭射到頸子裡也沒事。。。」
管家笑了,說道:「小殿下哪裡知道,那熊渾身皮肉極厚,唯有胸前長著一道月牙模樣的白色皮毛處,才是要害。。。」正說著,就見一名穿著寶藍色錦衣的少年進到房中,俊眼修眉,形容豐雋,正是花玉辰。
葉玄一見他,便笑道:「師兄你回來啦,過幾天我送你一件冬衣,是紅色狐狸毛的呢!」
花玉辰前時回到江南花家探親,眼下才回到府中,聞言便微微一笑,道:「我剛剛去見過師父和師尊,聽說了你們去打獵。。。那狐狸不是你要做皮領子麼,何必給我。」
管家道:「辰少爺這個時候才回來,怕是還未曾用過飯罷,老僕去讓人給送些吃食過來。」說著,便退下了。
葉玄歪著腦袋道:「我忽然覺得師兄穿著會很好看,所以就給你用。」說著,又興致勃勃地將昨天的事情說了一遍,然後道:「好可惜,師兄不在家裡,不然我們就可以一起去了。。。上回你接到家信以後,爹爹就准你回去了。。。有什麼事啊?」
花玉辰淡淡一笑,坐下道:「家中要給我議親。」
他眼下已有十六歲,前時家中祖父與父親來信,讓他回去定親,花玉辰雖然並不樂意,不過也不能駁了長輩的意願,因此在稟明西門吹雪與葉孤城後,還是回了一趟花家。而家中雖有讓他定親的意思,但其實也只是有這麼一個意向罷了,並沒有真正定下誰家的女兒,因而當花玉辰表明自己年紀尚小,想要在師父身邊有所成就之後,再娶親成家的想法時,家中長輩也就順了他的意思,暫時將此事擱置一旁。
誰知葉玄聽了這句話後,忽然驀地起身,小臉繃得緊緊地,大聲道:「議親?師兄你要娶妻子嗎?那怎麼行!以後我是要娶你的!」
這番話一出口,饒是花玉辰已經過了元服年紀,算得上成人,也不禁當場愣住了。就見葉玄皺著秀氣的眉毛,哼了一聲,繼續道:「我現在已經六歲了,等過了元服,我就娶你。。。不准你和別人成親!」
花玉辰有些哭笑不得,只得對這個小師弟解釋道:「小玄,我和你都是男子,不能成親。。。」
「為什麼不能?」葉玄一臉『你騙人』的表情,「父親和爹爹都是住在一起的!」
花玉辰張口結舌,被噎得說不出一句話來,半晌,才以手扶額,無奈道:「好。。。隨你想怎樣都好。」
面對眼前這個他看著長大的小師弟,他是不捨得讓他生氣或者不高興的,既然小孩子現在還不懂事,那就隨他想怎樣都好,孩童戲語而已,就順著他胡鬧罷。。。
葉玄這才高興起來,正想說些什麼,卻忽然歪著頭想了想,然後掰著指頭,低頭吐一吐舌,拉住了少年的袖子,道:「師兄,前天我把你書架上最喜歡的玉玲瓏打碎了。。。玄兒只是不小心,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花玉辰看著向自己撒嬌的男孩,已經無暇去心疼自己的珍藏,只能無力地扯了扯嘴角。
果然還是小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