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56
楊康已經記不清小時候的事情了,隱隱約約,他曾在一個「光芒萬丈」的地方住過,但是說到底,那也只是午夜夢迴才會出現的場景了……
現在,他的生活,就是能用一個詞來形容的——苦命。
還沒出生就死了爹苦不苦命?自己的娘遁入空門每次見自己一回就哭哭啼啼苦不苦命?自己被人收養但是每天被要求做這做那苦不苦命?好不容易跑來一個自家老爹認識的道士要教自己功夫但那是一個火爆脾氣的道士只會加深他的痛苦苦不苦命?再後來,整天被自己的義父義母揍苦不苦命?
當然,那樣說,是歪曲了一部分事實的。
前面那些,對於他來說也沒什麼,小的時候他依然是快快樂樂的孩子一個,隔些日子去看看自己的母親,然後大部分時間就和義父學學下棋和義母學學彈琴,學的不好,最多也只是被母愛大爆發的義母抓到懷裡揉搓一頓——當然為了避免這個,他一直都努力學的很好,但是,他的義母似乎總是能找到理由……
楊康不止一次聽到自己的義父義母自稱是心狠手辣的人物,但是,寵老婆的義父和「溫柔」的義母真的和心狠手辣沾不上邊……
楊康的生活,完全就是小少爺一般的,即使家裡不曾有奴僕,但是吃穿用度卻是數一數二的,義母的眼光,一向高的不可思議,可是這一切,在一個自稱是他師父的叫長春真人的道士出現之後,完全變了!
丘處機這個名字,楊康在陳玄風梅超風還有包惜弱嘴裡不止聽過一次,卻只是知道那人就是自己惹來災禍的關鍵人物和將來要報仇該找的便宜幫手,沒想到,莫名其妙還成了自己的師父並且不顧自己的意願在自己還沒出生的時候就和別人定下了一個十八年之約要自己累死累活練武來完成他的承諾!
而最最可氣的,是對方竟然想要讓他當道士!
當時只有六歲的楊康在第一時間分析出了利弊,決定找自家義母幫自己攔下這個硬塞上門的師父,堅決不出家當道士!沒想到……
「什麼,你當初和江南七怪定下了這樣的賭局?」梅超風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
「這位夫人,你願意撫養康兒,這大恩大德我自會讓康兒報答的,但是現在,還是讓康兒和我回全真教的好……」
「絕對不行!康兒回全真教了我們就沒用了!要是師父突然揭起老底來我們怎麼辦?何況康兒我們照顧了這麼久,怎麼可能沒點感情,要他去全真教,免談!」梅超風說出甚合楊康心意的話,可是她還沒有說完……
「康兒不能去全真教,但是你可以來這裡教他,而且我們也會監督的,我梅若華教出來的,怎麼可以輸給別人!」梅超風突然覺得,終於有事情可做了……當然,為了避免洩露身份,她很小心地用了自己本來的名字。
「夫人,習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更不是一朝一夕……」
「老雜……」梅超風將「老雜毛」三個字嚥下肚:「老人家也不要小看了我們夫妻二人,我們也不是平頭百姓!」
然後,楊康親眼目睹了,一場後來讓丘處機每每見到自己義母都忍不住抖動鬍子的戰鬥……
幾年來不敢有什麼分心專心研究桃花島武學的梅超風的實力,絕不在那個練亂七八糟的《九陰真經》雖然練出了一對厲害的爪子但是走火入魔的鐵屍之下!
「打了一架,當真痛快!」末了,梅超風如是說。
因為對方是女子又無冤無仇有些束手束腳的丘處機雖然沒有受什麼重傷但是此時已經從一個氣質高雅的道士變成了一個模仿乞丐的道士……然後艱難地維持著長春真人的氣派開口:「有夫人這樣的高手教者孩子,他自是不必去全真教的,只是,不知夫人師出何門?在下竟從未聽過夫人的名號!」
「我的門派,實在是不能透露,而且,沒得到師父允許,就算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也不能習本派武學。」梅超風還記得,黃藥師淡笑著說「桃花島的弟子,自不能是一些歪瓜裂棗」時的樣子,雖然楊康很周正,但是,不知道入不入得了黃藥師的眼睛啊……
丘處機糾結了,不能教功夫,那打一架又說這麼多是為了什麼?
「我雖不能教康兒功夫,但是可以和他對練!」梅超風笑道。
於是,楊康就不能不承受自己的義母的好意了,在對練中,每每鼻青臉腫,然後,就是體驗桃花島的特效藥膏的時候了……
楊康在每天都能汗流浹背,然後體驗到自己變成鹽鹼地,有時還會變成色彩繽紛的鹽鹼地之後,終於習慣了。
楊康這樣長到十三歲的時候,就已經是上京的地頭蛇了,陳玄風和梅超風從來不攔著他出去找茬,只是在他惹了麻煩之後,也不會幫忙罷了——「自己的事情自己解決」,是他們一直在教育他的,只不過,楊康也發現,他不用怕惹麻煩,似乎,有一個神秘人,會幫他解決那些問題,為了驗證這個,楊康甚至當眾把一個金國大官的兒子打了一頓,第二天,那個大官外放了……
於是楊康在上京的生活是如魚得水舒適萬分的,而和那個幫他的神秘人打打對手戲,成為了他最大的愛好,但又不知為何,楊康從來不去追查對方的底細。
再來一個但是……人有失足馬有失蹄,楊康又栽了,這預示著他將來被人支使更加「苦命」的人生……
就在他十四歲那年,又一次去看自己的母親,在道觀門口等待的時候,見到了一個看起來楚楚可憐的小女孩,那個女孩子不過十一二歲的樣子,但是一舉一動,一顰一笑之間,全是大家風範,看到他時便羞紅了臉低下頭,楊康當時覺得,自己看到了嚮往已久的夢中情人……雖然,他才十四歲。
願望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
當楊康在自己家裡看到那個小美人,自己的義父義母還在稱呼對方為小師妹的時候,少年的那一片愛慕之心,零落成泥了……
沒過兩天,楊康就知道這個叫黃蓉的小女孩到底有多會裝了,可是偏偏,讓人討厭不起來……因為她雖然裝,卻從未用那副不論哪個大人看了都會相信的樣子來陷害別人,楊康很鬱悶地發現,自己,開始佩服對方了……
那天,楊康剛出門,沒走多遠就聽到了自己「姑姑」的聲音,照例柔柔弱弱的:「你說,讀書有什麼用呢,這書又不能當飯吃,我知道你又要說『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了,可是,這些根本看不到啊,難道不是嗎?」
小小的女孩子睜大了眼睛好奇地看著那個這邊著名的,不願幹農事,在金人來了之後窮困潦倒的書呆子,話語裡滿是純真:「伯伯,你看,你讀了書,知道了很多東西是不是?可是你知不知道麥子是什麼樣子的嗎?」
「樊遲請學稼之時,孔子便道『小人哉』,莫不是上好禮則民敬,上好義則民服,上好信則民莫敢不用情?何況君子謀道不謀食!」那個年紀頗大的讀書人引經據典。
宋朝確實是重文輕武的,宋太祖便曾立碑,上刻「不得殺士大夫,及上書言事人」,只要是秀才,便有種種厚待,可如今上京的地盤,是金人的,這人還死活不願做農事,更不願做工商之流,難道非要餓死才甘願?楊康本就覺得那人迂腐,但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罷了。
「可是伯伯,難道哪一天這世上只剩君子了,大家便要餓死麼?」黃蓉眨著眼睛,思索起來,彷彿心憂天下人。
「士農工商,自不能亂了分工!」那個守著自家一塊長雜草的土地餓肚子的讀書人睜大了眼睛,卻已經有些氣弱了,很想不和一個小女孩計較,但是又不能反駁。
「是有分工的啊,孟子說的,諸侯有三寶,土地人民可是其中之二呢!還有,不是說『民為貴』麼?」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伯伯,可是現在,明明是你的妻兒養著你啊,你還要筆墨紙硯什麼的,真的很難養!」黃蓉猛地一點頭,彷彿得出了結論,粉嫩嫩的小臉,小嘴還微微嘟起,說不出的可愛。
楊康立刻捧場地鼓起掌來,剛覺得自家姑姑真是單純,就看到黃蓉衝他笑了一笑還眨了一下左眼,楊康明白了,那是扮豬吃老虎,他一直達不到的境界,畢竟,他只會當老虎。
再然後,楊康一直覺得柔柔弱弱的某人「羞澀」地接下了和他喂招的工作,那天,楊康身上的傷比往日多了不少,而黃蓉依舊只是「羞澀」地笑:「楊哥哥,你還須要足夠的訓練啊,不然以後輸了就不好了。」
梅超風一錘定音:「康兒,我們夫婦的招式你都熟悉了,而小師妹是師父親自調教的,絕對不差,這些日子,便由她教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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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歲這年,黃蓉再次住到了陳玄風和梅超風的家裡,因為,她爹又翹家去找她爹爹了。
黃蓉也覺得自己很苦命,作為一個從小沒了爹娘的人,她雖然有一個爹一個爹爹,但是,她的生活,依舊讓她覺得很無奈。
黃蓉小的時候根本就沒學什麼叫做娘,只知道那個對她一直很溫柔的人,就是爹爹,而總是給她臉色看的人,就是爹。
是的,黃蓉一向管黃藥師叫爹,而稱呼陶華為爹爹。
爹爹在家的時候,黃蓉是身處於痛苦與快樂之間的,痛苦來自於她爹,快樂來自於她爹爹,而他爹爹不在家的時候,她爹就對他採取漠視的態度——即使依然教她種種知識。
然後,黃蓉從小就有一個偉大的目標——讓自己的爹,也在爹爹在家的時候過上痛並快樂著的生活。
於是,她開始更加喜歡纏著陶華爹爹,然後無辜地看著黃藥師,即使,在陶華爹爹離開之後她會很倒霉……
這回,她爹竟然和爹爹一起回家了……黃蓉並不知道她爹爹到底是何方神聖,但是不得不說她對自家爹爹的身份萬分好奇,很可惜,她爹和她爹爹都不曾露一點口風。
黃蓉一直覺得楊康很合自己的口味,她有什麼主意,對方也非常樂意去執行,事實上,還會把她的計劃補充的更完善然後在她不在的日子裡持續地做下去,再有一點,就是楊康在上京的「運氣」,「好」到令人髮指。
「楊康!你剛剛決定開個珠寶店,就有人要轉讓店舖工匠,又有人給你供貨了?」黃蓉坐在大廳裡,晃動著雙腿,有些驚訝地開口。
「是啊,我只是在城北的茶樓裡喝茶的時候,說了一下自己的想法罷了。」楊康也坐著,喝了一口茶,好似覺得不這樣才是不應該的。
「你說,到底是誰,監視了你那麼多年?」黃蓉把頭支在下巴上,微微睜大了眼睛。
「我說‧姑‧姑,」楊康加重了那兩個音,「你不能說這是監視,人家可只是在我常去的地方,找人看著我啊。」
「我的‧侄‧子,我就是覺得,會不會是哪個公主啥的,愛上你了?」黃蓉睜著一雙大眼睛好奇地問,如果不是那個重音,如果不是楊康深知對方,就會覺得,這只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的無心之語。
「蓉兒妹妹,我不覺得,我不到五歲的時候,就有那樣的魅力。」楊康開口,他和黃蓉一直是平輩相交的,黃蓉不想被叫老了,他也不想低對方一輩。
「其實,你早就知道對方是誰吧?楊康,你可不是笨蛋。」
「知道又如何?他不說什麼,我還追上去問?」楊康笑笑:「倒是你,拚命想查你家爹爹的身份,可是什麼都沒查出來。」
「爹爹隱藏地太好,老爹的弟子,竟然沒有一人知道他的身份,不,他們連爹爹和爹的關係都不知道!」黃蓉有咬牙的衝動,陶華這名字她爹爹用了這麼久……總不會是假名吧?可是江湖上,姓陶的厲害人物,竟然不曾聽說過!而她的爹爹每年都有很長的時間「回家」,那麼,她爹爹到底是誰?
「你爹,還有你爹爹,不得不說,都是很『強大』的人。」楊康對於那兩個見過沒幾次的人一直很崇拜,敢那樣肆無忌憚地在一起的人……只是讓他覺得有些丟臉的是,自家義父義母完全沒看出來,他們是一對……
「雖然我爹心裡只有爹爹因而選擇忽視我,但是我不得不否認,他是個很有本事的人,還有我爹爹也一樣。」
「我覺得也是。」
「我爹爹,多好的一個人啊,怎麼就被我爹禍害了呢!」黃蓉做深思狀。
歐陽克剛剛來到院子裡,聽到的就是這句話。
一直覺得是自己把黃藥師拉下水的某人一個踉蹌,摘下了人皮面具,然後進了屋:「蓉兒,你爹很好……他是個很好的人……」
黃蓉望著那個進屋的,看來不過二十出頭的男子開口:「爹爹,你的臉怎麼紅了?」
「沒事,我沒事,大概是屋子裡有點熱。」歐陽克可不敢說是因為誇獎黃藥師而覺得不好意思,不過除了有的時候壞心一點,黃藥師真的是一個很不錯的人。
「哦,原來屋子裡很熱啊,可是我明明覺得冷……」黃蓉無辜地繼續眨眼睛。
「呃……比外面要冷一點,而且,我是一路跑過來的。」
「那爹爹你跑累了吧?」黃蓉立刻奉上一杯茶:「爹爹,爹怎麼沒和你在一起?」
「你爹有事,過幾天也會過來了,現在大概到張家口了……」歐陽克沉吟了一下,按著給劉蘭的指示,現在他們確實應該在那裡。
「張家口?爹爹,爹是跟你回家的吧?爹爹的家不在中原也不在江南嗎?張家口再往外……聽說那裡很冷啊,怪不得爹爹你怕熱,可是在桃花島上也很熱……」黃蓉看起來很疑惑的樣子。
冷……熱……歐陽克立刻轉了話題:「蓉兒這些天過的還好吧?」他這樣說,卻忘了,自己差不多是默認了自己家不在中原江南。
「我過的很好,楊大哥也很照顧我。」黃蓉立刻點頭。
歐陽克很欣慰,現在的黃蓉雖然不像原著裡那樣古靈精怪,但是這樣乖巧一點更好不是嗎?還有楊康,也是知禮的,聽說還在這邊打抱不平,和紈褲子弟勢不兩立,這倒是一個好現象……
真的,是一個好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