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依舊笑春風 第十六章(有修改)
聽說大戶人家吃飯人丁都好興旺,老的少的全體出動,擠滿一屋子。
又聽說江湖人士吃飯很豪邁,大碗大勺配大刀,吵得好像菜市場。
不過,總有例外,比如此刻驛風山莊的飯廳。
伺候的丫鬟裡裡外外站了一圈,端菜的丫鬟來來往往忙個不停,門大敞著,棉質的門簾擋住了外頭的冷風,只可惜,這飯廳裡的氣氛更冷。偌大的圓桌前,只坐了兩個人,明月光輕握著酒盅出神望著桌上的菜色,對面端坐著一位婦人,面容姣好,髮髻綰得一絲不苟,舉止間溢出些許冷豔,算不上秀氣的濃眉中依稀可見其果敢的脾性。
這便是一手將驛風山莊發揚光大的老夫人。
「今天怎麼那麼安靜,沒什麼大事要跟我說嗎?」察覺到眼前這小子不太對勁,她率先打破了沉默。
「能有什麼事?你若是不放心,又何必把驛風山莊交給我。」明月光抿了口酒,漫不經心。
「我好像跟你說過很多次了,你應該調整下對我說話的態度。」
「習慣了,從小到大不都這樣麼?」這個無聊至極的問題,幾乎每次吃飯,都要談起,明月光的耐心也逐漸耗盡。
「這樣啊……那聊正事。」老夫人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繼續用平板到毫無起伏地聲音詢問,「聽說你想跟燕山聯手去找那幅畫?」
「嗯。」
「那些畢竟是山賊。」後輩做事她是向來不會幹涉,但總還是要提點下。
「江湖正派也未必有多正。」話出口後,他終於意識到,面對長輩的忠告還是要稍微謙遜下,「我會小心。」
「嗯,那就好……聊正事。」老夫人再度面無表情,再度聊起了「正事」,完全不顧跟前一個勁丟來白眼的明月光,「我聽說小光為了個女人非要去驛風樓做管事?」
「他也不是第一次用女人當藉口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了。」
「這次的漂亮嗎?」
「丑。」
老夫人的臉上終於發生了些表情變化,嘴角暗抽,「人品呢?」
「水性楊花。」
「跟你有染嗎?」
他一頓,那一個「有」字差點就脫口而出,最後硬生生地被吞回,「你覺得呢?」
「沒有?」他僵硬地點頭,她當作沒看到那雙眼眸中不尋常的複雜,「那最好,免得你們為了個又醜又水性楊花的女人爭到你死我活。跟隨從搶女人,很沒氣勢。」
「你想太多。」搶笑春風?犯得著嗎,全天下女人又不是都死光了。
「我也但願是自己想太多。好了,聊正事……」
更深露重,初冬的晚風「呼呼」地在院落中盤旋,斷斷續續的歌聲飄來。
「我頭上有胎記,我身後沒男人……我是一隻倒霉蛋、倒霉蛋……我有許多的秘密,就不告訴你,就不告訴你……」
床上的男人皺眉翻了個身,忍忍!也許等一下就停了!
「啊啊啊,我是一隻倒霉蛋、倒霉蛋……就不告訴你你你你……」
這日子沒法過了!小光煩躁地撐起身,哀怨的眼神飄向窗外,腳一跨,隨意套上靴子,用力拉開房門。在院子裡繞了圈,很快,他就找到了那個擾人的發聲體。
遠遠的,就瞧見上石階上有個女人,穿著白衣,披散著發,堅持不懈地哀嚎。
「在發春?」還沒走近她,小光睡意朦朧間還略帶的沙啞的聲音便響起。
「把你吵醒了嗎?我睡不著。」她沒回頭,已經猜到了來人。
「所以你也見不得我睡個安穩覺?」小光眯起眸子,看著面前的笑春風,她倒好,毫無愧意,自在地把頭擱在曲起的雙膝上,透出一股頹靡慵懶的味道。
心情很差的笑春風連說話都是有氣無力的,「我們來聊天吧,好久沒有人跟我聊過天了,好孤單啊。」
「去床上聊?」帶著沒有完全褪去的睏意,他睜著惺忪的眼,下意識地問。
「……」她嘟起嘴,來了精神,轉頭氣呼呼地瞪他。
小光一愣,他以為會見到一張跟女鬼沒兩樣的臉,結果卻出乎意料了,這般簡單隨意的她,讓人不禁會聯想到「清水出芙蓉」。想著,他饒有興致地蹲下身,手指輕劃過她的胎記:「這東西真的是胎記嗎?你確定不是你沒把臉洗乾淨?」
「怎麼了?」笑春風有些茫然。
「又淡了呢。」他微笑。
又淡?為什麼每次都只在小光面前發生這種變化?一次是巧合,兩次……未免讓笑春風生疑了,她皺眉,很認真地又詢問了句:「你真的也叫明月光?」
「真的。」這次,他回得沒有片刻猶豫。
「那……你認識大當家兄台!你是燕山的人?」春風一直不能理解,佛祖為什麼不直接把她送到明月光身邊,非要把她丟到燕山去。可如果,他是明月光,又是寨子裡的人,那是不是就能夠解釋了?
「我看起來像山賊嗎?」他不答反問。
笑春風忠於本能地搖頭。
「傻瓜,華遙看起來也不像山賊。」
「你真的是?!」笑春風激動了,全因為這玩笑開大了,她一路那麼顛沛流離,執著得像個瘋子似的,難道真的搞錯對象了?可是不可能啊,感覺總不會錯,在見到少主的第一眼時,她就有強烈的感覺,他就是曾經的少年,就是!
或者……時間太久了,連愛都錯亂了?
「我不是。」就在笑春風一個人苦苦掙扎、胡思亂想的當口,小光很果斷地替她解開了疑惑,「華遙救過我,所以成了朋友,他托我照顧你。」
「我聽明蘭他們說,你是少主的隨從呀,為什麼又可以是大當家兄台的朋友呢?」這關係太複雜了,笑春風都被繞暈了。
「嗯?隨從沒有交朋友的權利?」
他倒是很懂得避重就輕的回答,笑春風也不問了,反正他們人類那種互相仇恨來仇恨去的事她也搞不懂,這一生,她本來只有一個目的,「小光兄台,如果有個人啊,天天沒事就跑來招惹你,在你面前晃啊晃,像蒼蠅一樣煩的,還丟出一堆誓言無數堆甜言蜜語,等到有天你發現自己愛上了,那個人卻不見了,唔……然後你找啊找,找到了,那人又不記得你了,還好嫌棄你,怎麼辦哇?」
「把她肚子搞大。」這還用問麼,必須的。
「呃……」難道她應該去搞大明月光的肚子?
「然後再拋棄她。」
「……」
「拋棄歸拋棄,這輩子,她也只能是我的人。」
「有道理!」她那麼久都熬過來了,怎麼能夠就這樣放棄了,這輩子難道就白白來走一遭,太不甘了,怎麼也得把明月光變成她的人。
「要是得不到,那就殺了她。」
「……小光兄台,你可以不用說了。」照這種趨勢發展下去,天知道到最後會演變成怎樣的血腥場面。何況她已經不再徬徨了,「上次你說的是真的嗎?可以讓明月光喜歡我,只要我按照你的話做就可以了嗎?」
「是真的。」他點頭,一副從不說謊的模樣,只不過話鋒一轉,變味了:「不過我現在突然不想這麼做了,考慮考慮。」
「考慮?!上次不是這樣講的呀……」
「上次?哪次?我們一起滾床單的那次?還是你在我面前寬衣解帶的那次?」他故意裝傻,眼眸裡滿是無辜,嘴角偏是掛著一絲壞笑,「你可以嘗試著對我好點,多獻點慇勤,不要總在我面前提其他男人,說不定我心情一好,就忍不住幫你了。」
有陷阱!有圈套!有陰謀!笑春風很敏銳地嗅到了,可也很頑固地依舊選擇抓住眼前這根唯一的「浮木」,「好!」
管事走了,小光兄台正式走馬上任。
所謂的「朝中有人好辦事」,春風充分體會到了這種走捷徑優惠政策,她沒有那些干不完的活了,也不用再看別人臉色了,甚至不用跨入驛風樓的後院。每天,只需要把小光少爺伺候好了,就圓滿了。
聽起來很輕鬆?事實上……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茶太燙了。」少爺懶洋洋地躺靠在羅漢床上,媚眼如絲地撇了眼案上那盞冒著熱氣的茶,視線劃過,定格在春風身上。
「我幫你吹吹。」
「嗯,別把口水吹進去。」
「……」她敢怒不敢言,鼓起腮又慢慢吹出氣,如此重複著,直到臉頰開始泛酸,方覺差不多了,小心翼翼地遞給他。
「太涼了,再去沏一壺。」
「可是……」雖然她這是在為了明月光心甘情願獻慇勤,可是她不會沏茶啊!
「不會沏?學著點,女人手巧才會討男人喜歡,我這是在幫你。沏完了回來給我捶背,好累。」
累?!他要說口乾,春風還能勉強接受,畢竟一晌午他的嘴就沒停過,絮絮叨叨地佈置了一堆活給她。但是!他憑什麼會覺得累?看著她忙裡忙出,初冬的天為了伺候他逼出一身汗,所以感同身受的累?哦,這位少爺還真有心吶。
「怎麼?不想伺候了?我倒是玩上癮了呢。」他換了個睡姿,蓋在身上的薄毯微微下滑,眉端輕蹙。嘖嘖,她對少主的愛還真深,深得讓他心煩,愈發想不遺餘力地奴役她。
當有個妖孽美男姿態撩人地躺在面前,還帶著一副欲拒還迎的表情,著實讓人難以拒絕呀。春風臉頰微紅,別過頭,邊認命地打算去學沏茶,邊在心底嗟嘆……可惜啊,天妒啊,怎麼偏偏就是個不舉的呢?
春風想得太入神,憑著直覺跨出房門,生生地撞上一堵牆。
「喲喂。」痛呼了聲後,她摸著微痛的額頭,埋怨地捶了捶那堵牆。奇怪,有點軟,有點暖,摸著摸著還有男人低促的喘息聲。
「把你的手挪開。」
不得了,還會講話呀,聲音怪好聽的。雖說不含絲毫屬於人類的感覺,倒是跟明月光有些像,因此她便覺得如與春風。
「再順便把你的口水擦乾淨。」
「啊?」那聲音還在持續,春風縮回手,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嘴,還真有點濕潤。躍入眼簾中的那雙青履總算讓她意識到了不對勁,視線順著那雙鞋慢慢上移,猛地一愣,錯愕了,「你你你你你……你的胸好像牆啊。」
「噗!」身後,傳來小光的嗤笑聲,伴著斥罵:「沒出息,怎麼見了什麼貨色都流口水,飢不擇食。」
被某人形容為牆的明月光默默抬眸,不悅地凝著小光,「我買她,不是為了伺候你的。」
「哦?那你買她是為了做什麼?」小光饒有興致地坐起身,單膝曲奇,手擱在膝上支著頭,玩味地問。
「由不著你來過問。」明月光眸色略沉,回得生硬。
「我不是驛風樓的管事嗎?她不該歸我管嗎?」
「不該。」緊繃的唇間蹦出這兩個字,拒絕得毫無轉圜餘地。
「也好。剛好我對她有興趣,主僕關係總有點難下手。唔,就當我跟少主討了她……」
「理由呢?」那張始終不慍不火的臉,添了絲陰霾。
「理由?」小光輕笑,慢悠悠地起身,走到明月光身邊,與他比肩而立,相視片刻,「呵呵,當然是為你為驛風樓領走心頭大患。反正人人眼裡,她這醜八怪落在驛風樓裡也就是賠錢貨,你們嫌她失了格調,我倒是愛不釋手呢,這不剛好嗎?」
嗚……她該感動嗎?明知小光的話亦真亦假,信不得。可春風還是覺得開心,那玉真是沒白送,儼然是成了賄賂投資。他不嫌棄她呢,還處處袒護著她。
「你愛怎麼玩是你的事,離她遠點。」他目不斜視,全身透著冷冽。
「這是命令?」
「是。」
「用少主的身份命令我?」
明月光的臉色微微一變,話鋒轉開,「用她主人的身份命令。」
「是嗎?可她很樂意伺候我呢。」小光的氣勢也隨之褪下,又一次笑開,轉神拉過春風,自然地讓她落在他懷裡,頭一低,唇落在她發間,用誘惑的聲音低低提醒,「春風,你會聽我話對嗎?告訴少主,你很想陪著我。」
「我……我想……陪、陪……」春風本以為只是撒個謊,並不難,脫口而出就是了。可當對上明月光那雙滿漢警告的雙眸後,她吞吐了,吱吱唔唔了許久,硬是擠不出「我想陪他」這簡簡單單的四個字。
「不准想。」明月光嘴角一瞥,沉著聲打斷了她的話,也徹底打消了她想「朝三暮四」的念頭。轉眉暗瞪了眼小光後,他拂袖,不苟言笑地命令,「跟我來。」
「我?」春風迷茫地指了指自己。
「嗯?你以為我會想跟你身邊那種不舉的男人單獨聊嗎?」
言下之意——不是你,還能有誰?春風瞭然地點了點頭,臨走時,笑盈盈地看了看小光。好像,這招還挺有效的耶,明月光居然一來就找她單獨聊。討厭,要聊什麼嘛,也不給個預告,好讓她連夜準備下呀。
「嘁……」這笑真扎眼,小光別開視線,故意不去理會春風。
偏偏這眉來眼去的瞬間被明月光捕捉到後,自動解釋為女人在巧笑情兮,男人在醋意翻滾。真是一對格外欠扁的男女,讓他緊握著雙拳,著實很想一人賞一刀,讓驛風樓從此遠離員工底下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