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二天過了中午之後，路鵬程才去公司，但在辦公室裏也沒有見到方璧寧。

　　於是前一天看到變回原樣的公寓時隱隱而生的不安再次盤繞心頭，只是那個時候他剛下飛機，累得不行，除了初時的驚訝，後來也沒有多想什麼。

　　離開之前方璧寧就和他說過，烏米先送到尚傑那裏了，他也在找房子，路鵬程就想應該是方璧甯已經找到房子所以搬出去了。

　　不過才幾天工夫就搬得這麼乾淨，多少還是有點出乎路鵬程的預料，而且還把牆都重新刷白了……

　　路鵬程將從新加坡帶回來要分給底下員工的手禮在辦公桌上放下，然後拿起辦公桌上的電話撥通了內線，電話在嘟了一聲就被接通，Yolanda又甜又嗲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

　　「你好。」

　　「Yolanda，方璧寧今天怎麼沒有來？他請假了嗎？」

　　「Pancho……老大沒有和你說嗎？」Yolanda的話語裏不無驚異，「Banning已經辭職了，而且是直接向集團遞交的申請，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嗎？為什麼他這麼突然就，而且交接工作都是他原來在迅揚的同事來幫他做的，Pancho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

　　Yolanda後面說的，路鵬程沒有聽進去，他似乎有被雷劈到的感覺，大腦遲滯，還沒有把剛才聽到的消息都消化完。

　　路鵬程默默放下電話，在那裏站了半晌，才回過神來，打開辦公桌上的筆記型電腦，等到顯示幕上一跳出桌面的畫面，路鵬程就幾乎迫不及待地去點開Outlook。

　　收件箱裏顯示出一長排加粗了標題的未讀郵件，最新的一封來自集團人事，時間是他回來的前一天。

　　他連忙撥了個電話向老闆確認這件事，果然沒有任何意外的得到肯定的答復。路鵬程問自己老大，為什麼方璧寧遞交辭職申請的時候不替自己挽留一下，至少應該等到自己回來以後找他談了再做決定。

　　但老大回答他，方璧寧非常堅持，他也勸不住。

　　路鵬程知道，方璧寧這人並不是一個固執得不懂的妥協的人，但在某些事情上，他的堅持是任何人都無法動搖的。

　　「那方璧寧有沒有和您提及他之後的去向和打算？」

　　「沒有。」

　　「好的，我知道了。」

　　「等一下，Pancho，我想知道你和Banning間發生了什麼矛盾？」

　　「Banning是我招進來的，之前一直在我身邊做事，後來才被派去迅揚的，他的性格我也多少瞭解，但是他始終不肯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說他想離開，這裏不再需要他……是這樣嗎？」

　　路鵬程一時語塞，他也不知道怎麼向老大闡述這件事，和自己的員工發生關係本來就不對，何況還是兩個同性，發生關係也就算了，卻還讓私人的情感問題影響到了平時的工作……

　　和老大掛了電話之後，路鵬程給方璧寧的手機撥了電話，沒有人接，掛了再撥，還是沒有人接，路鵬程不放棄的撥了第三次，直到機械的女聲語氣冰冷的再一次提醒「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

　　聯繫不到方璧甯，路鵬程就給迅揚的尚傑打了個電話。

　　Yolanda說方璧寧的交接工作都是委託他來做的，之前隱約直到方璧甯和尚傑的關係可能並不只限於工作夥伴，而且烏米還在他那裏，但是尚傑在電話裏說方璧寧除了拜託他幫忙交接和來公司取一下自己的東西之外，並沒有說別的事情。

　　路鵬程拿著電話再一次沉默了。

　　「路總。」

　　聽到尚傑叫他，路鵬程回過神來，「嗯？」

　　「你把我們的奇跡……弄丟了……」

　　路鵬程只覺得心臟重重地跳了一下，「咯」一聲，激起微微的痛和窒息感。

　　方璧寧就這麼離開了，仿佛消失了一樣，路鵬程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選擇這樣做，如果是因為自己離開前朝著他發的那一通火的話，自己說話是重了，但他覺得應該還沒有到這麼嚴重的程度……

　　之後路鵬程再沒有心思來思考這個問題，雖然創意總監的離開，對他們手裏的專案並沒有致命的影響，但大大小小的問題還是有不少，好在托尼他們經驗豐富，又有了之前Henry離開時的鍛煉，這種情況他們一時還扛得住。

　　路鵬程一直忙到很晚才回去。

　　洗完澡，習慣的拿起床頭櫃上的手機看看有什麼未接來電，然後想起一直沒有聯繫上的方璧寧，他調出聯繫人列表準備再打電話給方璧寧，但是在按下撥打鍵時，他停住了手指。

　　路鵬程盯著手機螢幕看了一會，然後回神，並沒有撥打電話，而是向方璧寧那裏發了一則簡訊。

　　「你在哪里？」

　　他以為會像上午撥他電話那樣石沉大海沒有任何回應，但是在他上了床，關掉床頭燈準備睡時，手機響起了有新的簡訊的提示音。

　　路鵬程沒有開燈，直接拿過手機查看簡訊。

　　黑暗裏，手機的螢幕亮著冷調的光，也不知是不是有一段時間沒有人住，還是房間裏溫度有點低的關係，四周流淌的氣息冷冰冰的。

　　路鵬程從床頭櫃上拿過手機之時，覺得心跳的很厲害，他看著螢幕上的提示，心裏猜測方璧寧會怎麼回復，手指挪到「確定」鍵上，又挪開，如此反復了幾次才終於下定了決心按下「確定」。

　　等待簡訊打開的時候，讓路鵬程感覺很漫長，簡訊一打開，看到滿屏的字，路鵬程腦中嗡的一聲，但是在看清楚發件人後，所有翻覆的情緒都暗淡了下來。

　　這只是一則提醒他話費餘額不多的簡訊。

　　那則簡訊之後，路鵬程並沒有再發簡訊給方璧寧，他也一直沒有收到方璧寧的回復，他之前還抱著找方璧甯談一次然後試圖挽留他的想法，但是現在，他知道方璧寧是不可能再回來了的。

　　路鵬程沒有仔細去想方璧寧離開的原因，因為他永遠猜不透方璧寧心裏在想什麼，或者說是路鵬程刻意地不去想，他在逃避這個問題，多少是因為心裏尚存的罪惡感，方璧寧會走，不會無緣無故，如果要追究原因，那麼和之前發生的一系列事肯定有著千絲萬縷扯不清楚的關係。

　　一想到這個，路鵬程就有些後悔。

　　當初意識到自己對方璧甯的感情，執意和方璧甯發生關係時，他就知道會有今天的結局。

　　如果當時克制住自己，讓彼此一直保持著工作夥伴的關係就好了……

　　但是時間不會倒退回那一天再重新來過，而路鵬程也不是一個會駐足在過去裏的人，他會感到後悔，但是絕不會沉浸在這種情緒裏不可自拔，路鵬程用了幾天消化掉方璧寧離開的這個事實，然後又恢復平常投入工作中。

　　其實公司那邊的情況很穩定，沒有方璧寧在，日子還是這麼過，公司還是要繼續運轉下去。

　　那天在茶水間聽到說話聲的那兩個實習生沒過多久就走了，非*凡但是其他人還是和原來一樣，企劃不是非要有創意總監在一旁提醒才能想出提案，設計師也不是非要有創意總監在一旁指導才能做出設計，但是方璧寧不在了，多少還是會覺得好像缺少點什麼。

　　路鵬程想，也許只是不太習慣，可能過一段時間，或者等到新的創意總監來了之後，就不會有這種感覺了。

　　就這樣平穩地過了一個月，但是一個月後，問題開始慢慢顯現出來。

　　Lulemall的活動初案雖然都是光岩這邊想的，但是方璧寧來了之後，每一場活動的細化都是經過他的手操作的。

　　十月的魔法衣櫥活動是方璧寧參與過的最後一個項目，而之後的活動還都處於當初的初案狀態。

　　天氣逐漸轉涼，離十二月最大一場主題活動——耶誕節，也就只剩下不到兩個月的時間。路鵬程沒有花時間和精力去找新的創意總監來，而是讓托尼帶領團隊全力以赴做好Lulemall剩下的活動。

　　但是耶誕節主題活動的方案遲遲通不過Lulemall高層的審核，對方的回復非常模糊，只是簡單說了一句「感覺好像差了一點什麼，希望你們可以再修改修改。」

　　於是為了這個「差了一點」，托尼的人絞盡腦汁幾乎要把腦袋都抓禿了。

　　「托尼，讓你的人換一個思路，不要被初案給局限住了，我也覺得他們有點鑽牛角尖的感覺。」

　　在又一個具體實行的方案被對方槍斃之後，路鵬程給托尼提了這樣的建議。

　　托尼不由露出苦笑，用力吸了一口手裏的煙，歎道：「要是阿寧在就好了。」

　　路鵬程斜睨了他一眼，彈去燒得過長的煙灰，「過於依賴某個人的才華，會把自己逼上死路的。」

　　就好像沉溺於毒品所帶來的快感，一旦離開，便會生不如死。

　　這個世界上沒有絕對穩定的關係，散不散夥也都是早晚的事。所以路鵬程在公司運作上有放手讓下面的人自由發揮的地方，當然也有他保留著的，給自己也是給公司的最後一條後路。

　　托尼抬起頭來看他，「Pancho，你老實說，你是不是也抱著，總有一天我會和你決裂的想法。」

　　路鵬程表情平靜地回看向這位一同打拼、共事了許多年的工作夥伴，很多時候，托尼已經不僅僅只是一個下屬這麼簡單，算是少數路鵬程極為信賴的，可以分享私事的朋友之一。他微微一笑，「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大概是猜到路鵬程會說這句話，托尼嘴角露出有些認命的無奈表情，掐熄了手裏的煙頭，然後拍拍路鵬程。

　　「你放心，我看著你把光岩做起來，當然也至少要親眼看著你把光岩搞垮了，才會離開。」

　　對於托尼開玩笑一樣的說出這麼觸黴頭的事情，路鵬程微微皺眉表示不滿，將手裏的煙頭也掐熄，然後跟著托尼走出了茶水間。

　　「你就這麼高興看著自己失業？」

　　托尼回過頭，語氣真誠地告訴他，「Pancho，你需要失敗，這樣你才能學會珍惜。」

　　說完托尼用手指點點自己的腦袋，意思讓路鵬程自己思考這句話，然後徑直轉身走向大辦公室，拍了拍手。

　　「小朋友們，現在給你們做道題，答對了的，我請喝下午茶……我要問的是，全世界死亡率最高的地方在哪里？」

　　「廣告公司……」

　　「沙沙，我現在不是在說冷笑話哦。」

　　「馬路。」

　　「Booker，建議你午休的時候，去樓下馬路邊舉牌子提醒亂穿馬路的白領們『珍愛生命』。」

　　「浴室？」

　　「Cody，上班的時候不要想色色的事情。」

　　「那是什麼地方？」

　　路鵬程站在那裏，思考著托尼那句話，但是他覺得托尼不會不知道，「失敗」這個詞，他是絕對不會允許出現在自己的字典裏的。

　　為什麼一定要失敗了才學得會珍惜？難道現在自己很不懂得珍惜？

　　路鵬程給出了否定的答案，他珍惜現在獲得的成功，也珍惜現在和睦的團隊關係，為了能將這份平衡維持下去，他辛苦一點、操勞一點都沒有關係。為什麼托尼還要說自己需要去學習珍惜？

　　實在想不通。

　　Lulemall耶誕節的活動企劃，在企劃們修改了十幾稿幾乎要崩潰的時候，終於通過了審核。

　　通過的那份方案是將當天商場內的活動用「街區」這個概念串聯起來，宣傳單上也是做成街區的形式，在大廳設通告欄更新活動最新消息，還有聖誕禮物發送，定時聖誕讚美詩和許願牆。

　　其他地方則是有聖誕禮品及賀卡出售的百寶集市；提供美食和休息的魔幻廚房；有定時分批打折的淘淘樂街；名為夢想加工廠的DIY手工作坊；供孩子遊玩的區域，愛麗絲的仙境；專為慈善機構設立的愛心教堂；最後是家庭為單元的舞會區，幸福之島。準備在聖誕之夜將Lulemall打造成一個充滿夢與歡樂的遊樂場。

　　其實「街區」這個創意並不算新鮮，但卻受到了Lulemall高層的青睞。

　　路鵬程在提案通過之後，才想起來方璧寧曾經給他做過的那個以網站形式表現的Lulemall活動初案，他似乎就是把整個聖誕主題活動用街區的形式來表現的。

　　於是路鵬程拿起電話撥通了托尼那邊的內線，「托尼，Lulemall聖誕活動的企劃你們是怎麼想出來的？」

　　那邊托尼猶豫了一下。

　　「你是不是去找方璧寧幫忙了？」

　　「沒有。」托尼否認的很快，然後才從實交代，「企劃們絞盡腦汁實在想不出來了，我就和他們說，『試著想想看，如果是阿寧，他會怎麼處理這個活動？』，然後他們就不知道從哪里翻出阿寧留下的一些筆記，想要從中尋找一點靈感。

　　「沒想到居然讓他們找到了阿寧對於這個活動的初步構想，於是他們就在這個想法上做了一些修改和調整……」

　　路鵬程握著電話的手微微發抖，聽托尼說完，心裏隱隱有些怒意，他不是不贊成企劃們去參考方璧寧的想法，只是在方璧寧走了之後，還拿他的創意來用這種做法，讓他覺得……有些丟人。

　　「托尼，你的企劃們難道沒有自己的想法了嗎？方璧寧怎麼說也已經辭職離開這裏，你們直接把他的創意用上去，就算沒有外人知道，你們自己覺得這樣好嗎？」

　　托尼卻是沒什麼大不了的口氣，「阿寧既然把這些筆記留在這裏，就說明他也承認這些是光岩的東西，所以我覺得沒什麼不可以。」

　　路鵬程沒有什麼好說，只是冷著聲音警告他，「這次就算了，你別忘記了，Lulemall明年全年活動的Competitive Presentation也快近了，你最好讓企劃還有設計師早點開始準備。」

　　「好。」

　　托尼雖然答應得很快，但語氣裏卻流露出一絲沉重。

　　別說托尼，路鵬程自己也感覺壓力，今年能拿下Lulemall全年的活動，多少有方璧寧那個網站式提案的加分，還有一部分原因，則是自己鼓吹的那番網路和現實結合的購物模式，但是明年要拿什麼更有新意的東西去和別人競爭？

　　路鵬程自然是不願意放棄Lulemall這個大客戶的，而上次的女裝品牌發佈會讓光岩在一些國際知名品牌間有了一定的名聲，目前也有幾個大品牌在和他洽談關於Event的事情，如果明年失去了Lulemall這個大客戶，不僅僅影響到整個公司的盈利，對別的項目也可能會產生影響。

　　本來路鵬程想把招聘創意總監的事情緩一緩的，但是現在面對這麼多問題，他不得不重視起這件事情來。

　　但是創意總監也不是說有就會有的，當初方璧寧會參與到Lulemall這個小組中，還是因為老大的推薦，但是現在，一時半會兒也不知道哪里去找合適的人選，最好還有方璧寧那樣子的才華……

　　路鵬程愣了愣，然後有些懊惱地皺起眉頭。

　　他不相信什麼「等到失去以後才知道對方的好」那樣矯情的話，但是他不得不承認，方璧寧的重要，終於在他離開的一個多月之後慢慢體現出來。

　　而這一個多月，路鵬程沒有主動去打聽方璧寧的去向，同時也沒有聽到任何關於方璧寧的消息，方璧寧的MSN一直處於離線的狀態，尚傑那邊也說方璧寧沒有找過他，甚至烏米還一直在他那裏。

　　方璧寧究竟會到哪里去？

　　如果他在這個時候去了競爭對手的公司，那真是給光岩一個不小的打擊。

　　不過直覺上，路鵬程覺得方璧寧並不是這種人，他也實在不願去想如果發生這樣的情況……如果發生這樣的情況……

　　路鵬程腦海中浮現出一個畫面，長相精緻漂亮的青年，身上一如既往地穿著他喜歡的棉麻質地的衣服，淡淡的亞麻色能很好地襯托出他的白皙，有點長的劉海散落在眼前，只有在他微微笑的時候才看的清楚他眼中的點點星光。

　　他自信且有那麼一點傲氣地站在投影幕前，漂亮纖長的指間玩著紅外遙控筆，給著一群不認識的人分析案例，講述創意和思路……

　　無來由的一陣慍怒湧了上來，路鵬程連忙中斷了腦中的畫面。

　　方璧寧剛離開的時候，他並不後悔自己沒有堅持而就此放手，因為他們的個性相差太多，生活習慣也相差太多，而且自己對於方璧寧感情的動搖，讓他堅定了也許方璧寧離開是正確的，這樣對彼此都是好的。

　　但是這一刻，他卻有了這樣的念頭——如果方璧寧在的話，對於Lulemall這個項目，壓力也許不會像現在這樣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