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由於聖誕活動企劃是聯合是Lulemall內不少商家的大型活動，加之Lulemall所處的商業區有不少外資企業，在國外，耶誕節就如同春節一樣的重要，Lulemall方面也是再三叮囑，這場活動的重要性僅次於春節活動。

　　活動提案確立下來後，路鵬程將手邊其他一些項目全權交給項目經理，只要定時向他彙報進度就可，而他自己則將關注重點往聖誕活動企劃上多放了一點。

　　然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企劃有方璧寧的靈感在裏面的關係，路鵬程在跟專案流程的時候，總有一種還在和方璧寧共事的錯覺。尤其是那個設定在廣場上的，用六面體LED模組搭建出來的聖誕樹的創意。

　　整整高達十多米的表面不規則的錐形體，估計光是數控機組就要十幾台。

　　當然路鵬程也想像得出來，這樣一棵全LED模組搭建出來的聖誕樹顯示幕，到時候呈現的顯示效果該會是如何的震撼，但是一般人恐怕首先先在成本面前退怯了，大概也只有方璧寧才會有這樣大膽的設想。

　　各個商場每年這個時候都會在擺放廣場上的聖誕樹做文章，記得去年有一家用了環保材料搭建，另一個商場是某仿水晶品牌的展示會，在商場大廳豎起一座十六米高的水晶聖誕樹，另一個商場裏則是擺了一個鐘形的、非常童話風格的聖誕樹，總之各種奇思妙想都用上了。

　　托尼提醒了路鵬程，這樣一棵樹搭建下來的成本可能會超過預算，但是路鵬程還是決定用這個設想，不僅因為這個方法之前沒有人用過，還有一點則是當天的整個廣場的佈置方案，非要兩者相配合才能達到最好的效果。

　　把Lulemall接下來幾場活動都完美的做好，才會讓他們在爭取明年的Lulemall的活動企劃權上更有優勢。

　　隨著耶誕節活動企劃的一點點深入，忙碌間，便就不知不覺地進入了冬季。

　　雖然忙還是一如既往的忙，但是更多的人開始選擇把工作帶回去，哪怕辦公室裏有空調。

　　托尼說，約見溫度低下的空氣裏，還是要在有人情味的地方才會覺得溫暖。

　　路鵬程並不能完全理解這句話，他的公寓裏也只有他一個人，真要說起和辦公室的不同，也就是浴室裏會有可以泡澡的浴缸，臥室裏的床睡起來更舒適。

　　不過偶爾晚上一個人的時候，他會想起曾經在公寓裏住過的人，他以前的女友們……以及方璧寧。

　　尤其是後者，畢竟現在手裏這個項目還有著他的思想在裏面，越是將這個項目進行下去，便感覺的越是清楚。

　　比如廣場上的佈置，電梯中縫的花藝設計，櫥窗的主題佈景……再小的細節，也可以看得出來，哪里是方璧寧的想法，哪里則是其他設計師後來加上去的。

　　難怪會有人說，就算布帛可以毀壞，書籍可以燒毀，但是思想是永遠不會死的。

　　於是路鵬程會想，方璧寧現在在哪里，他在做什麼……是在做商場活動？還是回到網路行業繼續做著Web相關的工作？

　　每每在紙上或者活動現場看到什麼，生出熟悉的感覺，然後腦海中便會浮現出方璧寧的身影。

　　路鵬程一開始總是竭力想要把自己的心思放回到正事上，但幾次下來，他也不那麼做了，或者說那樣做也沒有多大的意義，只要一天還在做著這個在方璧寧的想法上修改而成的活動企劃，那麼他總要想起來的。

　　他會想方璧寧為什麼會在這裏做這樣的設計，碰到問題時，就索性按照托尼那個時候的做法，讓那些人嘗試著想像一下，如果是方璧寧的話，他會怎麼去解決。

　　於是這個方璧寧沒有切切實實參與進來的企劃實行，卻越發像是方璧寧在經手一樣。

　　路鵬程也知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他要麼快點找一個新的創意總監來，要麼就讓設計師和企劃們從下一場活動開始完全靠自己的想法，總之不能陪在方璧甯的思維裏被困死，絕對不能。

　　在進入十二月後，耶誕節的氣氛就一天比一天濃了，明明是西方的節日，但因為商家的熱炒，使得這個節日在這裏也顯得如此的重要。而這個城市的冬季其實並不會太冷，女孩子就算在這樣的季節裏也穿著亮麗，完全不受溫度的影響。

　　路鵬程將圍巾往上提了一些，天氣預報說這兩日有股較強的冷空氣獎勵。街兩邊的樹樹葉掉得差不多了，只留下光禿禿的枝幹在風裏輕顫，令人頓感蕭索了不少。

　　露天廣場上的聖誕樹已經搭建了起來，正迴圈播放著各地耶誕節的畫面以及商場的活動預告，從聖誕樹頂端延伸出無數的線路出來，在十多米的半空中拉出一張迷失的網，線路上錯亂地鑲著LED燈。

　　這張由路線織成的網一直延伸到商場門口的星形拱門。夜幕降臨，LED燈閃爍，就仿佛站在星空之下，漫天星光璀璨，非常溫馨浪漫。

　　從商場裏隱隱約約傳來節慶風格的音樂，雖然天氣有些冷，但是商場這裏還是很熱鬧，很多人是沖著打折商品來的，商場工作人員扮成的聖誕老人背著大袋子，在露天廣場上隨處走著，向路人發送小禮品。

　　托尼拿來流程讓路鵬程最後一次確認，活動開始的時間是晚上七點，為了能推動整個活動的氣氛，他們在那個LED聖誕樹上還設置了一些小的機關，就等時間一到展現出來。

　　此時廣場上已經彙集了不少人，離聖誕主題活動開始不足一個小時，路鵬程莫名的感覺到有些緊張，這種感覺就像當初Lulemall的開幕活動之前一樣，大概是因為沒什麼把握吧。

　　方璧寧來光岩就是為了Lulemall。之前的十月新娘活動，方璧寧做完了所有的前期準備，接下來的魔法衣櫥活動其實是各品牌的促銷活動，光岩只是給它重新弄了個光鮮亮麗的登場形式而已。

　　而這場聖誕主題活動，才是真正的方璧寧離開之後，他們自己單獨做的第一場活動。雖然其中還是有方璧寧的想法，但執行過程中完全是依照他們自己的思路。

　　活動開始的時間臨近，LED聖誕樹上的畫面變成了一群唱著讚美詩的小孩子，露天廣場上其他聲音都靜了下來，只留天真甜美的童聲在整個廣場上飄蕩。

　　一些人回過頭來望向聖誕樹這邊，甚至還有些特地趕過來的記者，街上路過的行人有幾個也停下了腳步。

　　路鵬程再次將脖子上的圍巾提了提，他並不是很冷，只是一個無意識的舉動，彰顯了他此刻心裏的不確定。

　　LED顯示幕裏的讚美詩唱到快結束的時候，那些小孩子點燃手裏的煙火棒，緩緩舉向高處，點點星火嘶嘶飛濺，當小孩子們將手裏的煙火棒舉到最高處的時候……

　　滋啦——

　　聖誕樹上和畫面上小孩子手裏的煙火棒對接的地方，亮起點點火化，然後那點火化像是流水一樣，呈螺旋狀的順著聖誕樹滑下來，一直燃燒到廣場地面！

　　緊接著廣場各處都有冷焰火被點燃，聖誕樹頂上的那個裝飾用的星星也燃起煙火，整個Lulemall的廣場仿佛被星光包圍了一般，周圍還有一圈小聖誕樹，上面掛著各色各樣的裝飾品，在點點火光下，看起來好像童話世界一般。

　　人們臉上露出驚喜的表情，記者對著攝影機有些激動地講述著廣場上發生的事情。當讚美詩的音樂最後一個音符落下，所有的火化也正好漸漸隱去，緊跟著便響起了歡快的音樂，司儀高聲宣佈：「聖誕夜狂歡現在開始！」

　　於是露天廣場上馬上就陷入一片歡樂的海洋之中。

　　當在這片歡樂的節日氣氛之後，某個沒有人注意的角落裏，路鵬程站在那裏，看著聖誕樹頂上那個漸漸暗下去的星星，手握成拳，輕輕地顫抖。

　　當那些冷焰火按照預計路線一一被點燃時，他總覺得少了什麼。看起來似乎是很成功的開始，但是他並沒有感到高興，因為心裏無來由的生出這份空落。

　　少了什麼東西，一定是少了什麼，但是他想不出來到底缺少了什麼至關重要的，隱在這一片繁華和熱鬧的表像之下的缺失感，究竟是什麼，會讓他在這個時候這樣的心神不寧。

　　聖誕主題活動結束後不久，路鵬程通過集團老大的人脈關係從別的廣告公司高薪挖了一個創意總監過來，在業界也算是有點名氣的一個人。路鵬程和他有過一兩次交道，看中了他的能力和經驗。

　　新的創意總監叫安迪，是新加坡人，衣著很潮，講一口有點蹩腳的中文，性格很開朗，也不乏幽默，沒來兩天就和設計師還有活動企劃們混得很熟。

　　原本氣氛有點凝滯的公司，也因為有新的活力注入而顯出一點起色來，路鵬程坐在辦公室裏，時不時能聽到從外面傳進來的笑聲。

　　安迪非常熟悉商業活動的流程，接手路鵬程公司的專案時的速度也比方璧寧那時候快很多，同時也是個做事效率非常高的人。

　　總體來說，路鵬程對安迪很滿意，也在安迪來公司之前的談話裏表達了，希望能通過安迪的能力將明年Lulemall的全年活動全部拿下來。

　　一切看起來又似乎回到正軌的樣子，但是偶爾會有那麼一瞬間，在路鵬程忙碌的空檔，他心底會莫名升起一股不安和空虛，但他只是讓自己更投入進工作中，將這種時有時無的、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的感覺丟到腦後不去想。

　　聖誕之後緊跟著元旦和新年的活動，元旦的前兩天，之前和光岩有過合作的那個女裝品牌，在Lulemall做了一場主題為「擁抱櫥窗裏的冬日陽光」的圍巾披肩伸展台秀，這是一場面向商場遊客展示的秀，伸展台搭建在Lulamall的露天廣場上。

　　臨時而來、時間又趕的專案，經驗老道的安迪帶領設計師們處理得遊刃有餘，廣場上用泡沫刻出絲帶圍巾的道具，宣上柔和的暖色，遠處看起來就好像巨幅的布料在廣場隨風飛揚。

　　泡沫道具做出的圍巾和飄帶一直延伸到伸展台後方，繞成一個圓形，像一座門一樣，模特兒就由這裏走出來。

　　最特殊的地方是安迪指導下那些模特兒的妝容，一色的冰雪妝，白色的唇彩，白色的眼睫和眉毛，頭髮也都用染色劑弄成銀白色，冰藍色的帶珠光效果煙熏眼影，眼角還綴以水鑽，仿佛骨子裏就是冰雪堆砌起來的，和整個主題形成強烈的反差，但卻更好的烘托了圍巾和披肩。

　　現場效果非常好，路鵬程全程旁觀，到最後也不禁露出滿意的笑。

　　以前他覺得方璧甯的才華，是別人無法超越的，他也是因為方璧寧的才氣，他那種從言語到舉動都無一不散發出藝術感的氣質，而冒險讓一個從未接觸過的商場活動的人來擔任創意總監。

　　雖然最後確實得到了很不錯的反響，但是在看了安迪的工作之後，他發現，經驗老道的創意總監可以無視才華這種虛無的東西，同樣做出客戶想要的效果並能達到很好的表現。

　　所以，沒有方璧寧，光岩一樣可以做出好活動。

　　路鵬程這樣想，但又覺得這個想法似乎有點殘忍，而且方璧寧沒有來之前光岩也運作得好好的，自己為什麼一定要執著在方璧寧對於光岩的重要性上。

　　雖然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再糾結下去，但路鵬程多少還是感覺得出，方璧寧經手的活動和安迪經手的活動，兩者間還是有那麼一點差異的，說不清楚那種差異到底是什麼，路鵬程就單純認為那是因為個人風格所造成的。

　　相較起來，安迪就像舞臺上絢麗的組合燈光，耀眼炫目，能給人帶來無法想像的視覺衝擊；但是方璧寧就像一團溫溫燃燒的火焰，像明亮溫暖但不熾熱的陽光，而他的作品也總是給人一種仿佛搖曳在微風和陽光之下、沾滿露水的綠葉那樣，散發著清新自然的氣息。

　　腦海中一浮現起青年淡淡微笑的模樣，路鵬程就不由感覺胸口裏面火熱地加速跳動起來。

　　按照圍巾披肩伸展台秀那天的反應，路鵬程預計元旦這天的活動應該也會為Lulemall帶來大量的人氣。

　　路鵬程這天很早到了會場，女裝品牌的負責人也在，於是兩人就在能看到露天廣場的咖啡廳裏一邊喝咖啡一邊聊天。

　　Lulemall的外牆上安放了一個倒數時鐘，像一個巨大的水銀溫度計一樣，每過一個鐘點，會亮起一格LED燈，等到所有的LED燈亮起的時候，頂上圍起一格圓形的LED燈像時鐘刻度那樣一格格亮起，為最後一分鐘倒數。

　　從路鵬程這個位置，正對著對面的倒計時鐘，同時也能看清楚廣場上的人群。

　　「路總的團隊果然沒有讓我們失望，上一次的圍巾披肩伸展台秀也做得非常好。」

　　「應該的。」路鵬程大方地接受了對方的誇讚，「希望以後能有繼續合作的機會。」

　　「我也很期待，但是……」

　　路鵬程不由手微微一抖，深褐色的液體表面蕩出一圈圈的漣漪。

　　「我總覺得你們幫我做的兩場活動的感覺不太一樣，不知道是不是換了負責人。」

　　路鵬程放下咖啡杯，「是的，原來的創意總監因為一些個人的事情提交了辭職申請，不過您放心，新來的創意總監安迪，我想您多少應該聽說過他的名字。」

　　對方笑著點頭。

　　「我並沒有說安迪做的那場就比前一場差，但是……」側首看向玻璃窗外的大倒數時鐘，「我更喜歡之前那場呢，雖然形式很簡單，也沒有特別出眾的地方，但是就是給人的感覺非常舒服，而安迪的那一場，總覺裏面有很多過於商業化的元素……」

　　對方回過頭，推了推自己的眼鏡，「不過這都是我自己的感受，我們總監還是很滿意這兩場的活動的。」

　　說到這裏，對方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掏出手機看了一眼，然後報以歉意的笑，「我有點事，先走了。」

　　路鵬程起身要送他，對方擺了擺手，便一邊接聽電話，一邊向門口走去。

　　路鵬程坐了回去，端起咖啡杯，發現裏面已經空了，便讓服務生重新給他上一杯黑咖啡，他則取過隨身帶來的筆記型電腦。

　　筆記型電腦裏有兩場活動的現場照片，他坐在那裏翻來覆去地仔細看著這些照片，連服務生重新端上來的咖啡不再冒出白煙也沒有注意。

　　兩場活動有差異，這個他自己也看出來了，但是為什麼對方會這麼明確地說自己喜歡方璧寧的那場活動？

　　在他看來，安迪那一場無論從前期創意還是現場效果來看都不遜色，大概只是這個經理不太喜歡過於商業化的元素，以後安迪在接受他們的項目的時候注意一些吧。

　　想通了這些，路鵬程才回過神來發現桌上的咖啡已經冷了。

　　他向後靠去，讓背脊貼上柔軟的沙發椅背，用手捏了捏鼻樑骨，已經接近淩晨了，困意泛了上來，但是他必須在這裏看完這場活動。

　　廣場上有請來的當紅偶像和樂隊助陣，還有不少互動節目，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兩天突然降溫的緣故，路鵬程總覺得廣場上的人不太多的樣子。

　　他想，也許現在都在商場裏面趁著減價打折而瘋狂購物，等到倒數時的活動高潮到來時，就會好一點吧。

　　他隨意地挪動滑鼠，把打開的文檔都關上，咖啡廳裏提供免費的無線網路，於是打開MSN，也並不是急於找什麼人，只是想打發掉最後等待的這些時間。

　　但是MSN上的聯繫人基本都處在離線狀態。

　　想想也是，這種時候，不是和最親的人一起迎接新的一年，就該是事不關己地如常躲在溫暖的被窩裏睡覺。

　　路鵬程拖動網頁捲軸，然後看到迅揚的尚傑還在線上，尚傑的簽名似乎有改過，顯示的是「你在哪里……」

　　路鵬程將游標移過去，於是整段簽名都顯示了出來，此刻對面的倒數時鐘最後一格LED燈也亮了起來，同時，上方排列成刻度狀的LED燈管一盞盞地亮了起來，代表著正一秒一秒地接近新娘。

　　主持人呼喚大家一同倒數的聲音傳上來，清晰在耳，但是路鵬程的注意力全在尚傑的簽名上——

　　你在哪里？烏米想你，我也很想你……

　　路鵬程仿佛聽到自己的心臟「咚咚咚」地用力跳著，然後耳邊隱隱約約聽到廣場上的人們倒數的聲音。

　　「五——四——三——二——一！」

　　「新——年——快——樂！」

　　LED圓盤燈上最後一個刻度亮起，整個圓盤上的燈連帶下面的「溫度計」一同隨音樂變換起不同的顏色。

　　路鵬程側首看向窗外，耳邊響起了尚傑的聲音。

　　「路總，你把我們的奇跡……弄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