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眼前的王府，恢宏肅穆，門上有燙金行書匾額“鴻王府”。

　　緊閉的朱紅色大門清晰地矗立在我的眼前。

　　朱紅，一直以來都是皇室的顔色。我心中莫名的煩亂不安，似乎是通過了這隱隱感覺到一股強烈窒息的壓迫感，手心不由得沁出了些細汗。

　　鴻王府的花苑，牃香依舊，盛放到極致的金邊瑞香、一品珠墜與丹景紅，滿院的靡靡媕香，姹紫嫣紅。

　　這些都是我極其熟悉的，但是不知道爲什麽，僅僅才隔了一宿便突生出猶如隔世的恍惚來。

　　無意間瞥見角落裏的那一簇葉落花零，沒有了光澤，沒有了氣息，只剩幾株殘枝殘差地立在泥土之中，被風吹得微微顫動，失去了活力，仿佛一股勁風足以使它們支離破碎。

　　鮮花本無百日紅，花落成堆終成冢，有心惜花花期過，盛世一場終是空。

　　凝望著這一簇凋零的花，如此之殘敗，如同卑微的生命，讓人覺得礙眼，讓人來遺棄，讓人來忘卻。

　　想想它曾經的燦爛，那樣不屈與自尊，心中又有一種莫名的失落感。

　　“百護衛。”

　　我回過神來，只見俞管家神色焦急地朝我跑來，年邁的身體早已是氣喘籲籲。

　　“百護衛，你可算是回來了，要是再不回來，恐怕全府的下人都得遭殃了。”

　　我問道：“發生什麽事了？”

　　“今早王爺從宮裏頭回來，發現你沒在王府裏，就傳了趙侍衛到書房，都好幾個時辰了。百護衛，你也是知道王爺脾氣的，現下還指不定趙侍衛怎麽樣了……”

　　“我去看看。”

　　三步並作兩步來到書房，但是屋內的情景卻並沒有想象中的那般劍拔弩張。

　　趙雲飛恭謹地單膝跪在地上，而慕容渲正拿了一把绯青長劍默默地擦著。

　　整個房間安靜地有些詭異。

　　我沒有立刻進去，只悄悄地躲在一旁。

　　修長秀挺的身姿光是站在那裏，就已經有股說不出的氣勢與風華。

　　慕容渲慢慢地走到他的跟前，用劍尖挑起他的下颚，就這樣居高臨下地看了一會兒，忽然說道：

　　“這麽好看的一雙眼，要是廢了還真有些可惜了。”

　　“卑職該死，王爺只廢卑職一雙眼睛已是手下留情，卑職感激不盡。”

　　慕容渲的雙眉細長有些彎曲，形成賞心悅目的線條，斜吊的丹鳳眼向上飛揚起，微微眯起的時候有著一股淩厲的妩媚，愈加顯得深不可測。

　　他將劍尖朝趙雲飛的眼睛移去，眼見那劍就要戳進趙雲飛的眼珠子。

　　我一凜，神經瞬間緊繃了起來，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了另一個場景。

　　趙雲飛沈穩幹練的臉遽然變成了慕容槿的模樣！

　　正要上前阻止時，卻見慕容渲橫劍一揮，那劍端堪堪擦過了趙雲飛的眼睛。

　　我這個旁觀的人都被驚出了一身冷汗，而趙雲飛竟是一個眨眼也不曾有過。

　　“有些膽識。”

　　“王爺過獎了。”

　　“本王想了想，要你的眼睛實在沒什麽用處，暫且就先留著，下次若是再讓人從你的眼皮底下跑出王府，那麽留著你的眼睛也是無用了，自己挖了去喂畜生。”

　　趙雲飛直起身，拱手道：“多謝王爺饒命。”

　　慕容渲收起劍：“找到人了麽？”

　　趙雲飛道：“恕卑職無能，還未找到百護衛。”

　　慕容渲颔首，半響道：“你退下吧。”

　　“是。”趙雲飛拱手後退了幾步。

　　慕容渲擱下手中的劍，忽然像是想到什麽，說道：“王妃近日狀況好些了，你去看看她吧。”

　　趙雲飛聽後，竟驚慌地跪倒在地上：“卑職，卑職……”

　　慕容渲淡淡一笑：“想去看的話就去看吧，不必偷偷摸摸的。”

　　趙雲飛微紅了臉：“卑職只是擔心她，不，王妃……”

　　“王妃流産失了孩子，本王知道你也痛心，不過你該知道，這不關日照的事。”

　　“……卑職明白。”

　　聽到這裏，我不禁滿腹狐疑，秦甄婉沒了孩子關趙雲飛什麽事？？

　　“你若是好好替本王做事，本王就把王妃賞賜給你了，好麽？”

　　趙雲飛慌亂磕頭，似乎已經不知道該如何組織自己的語言：“這，這怎麽可以，卑職一介莽夫，怎麽能讓王妃屈就，況且王妃是您的正室夫人，這麽做豈不是……”

　　慕容渲說道：“有何不可的，難道你還嫌棄了？”

　　趙雲飛連連磕了幾個頭，聲音也開始發抖：“不，不是，王爺待卑職的恩情，卑職沒齒難忘，定當赴湯蹈火報答。”

　　慕容渲擺了擺手：“下去吧。”

　　“是。”

　　趙雲飛打開房門，一怔：“百護衛。”

　　我沒有理他，徑直走進書房，朝慕容渲拱手道：“九爺不用找了，屬下回來了。”

　　身後傳來關門的聲音，知道趙雲飛已經走了。

　　慕容渲走上前，攥緊我的手腕：“你去哪了？怎麽現在才回來？”

　　我默默地抽回手，方才在門口聽到的那些話，讓我對他已經不是失望能夠形容的了。

　　哀莫大于心死。秦甄婉對他是真心實意的，但是這樣的一顆真心卻被他視如敝屣，甚至無情地踐踏，足見他有多冷血絕情。

　　我看著近在眼前的人，似乎已經變得不認識他了，抑或我從來就沒有看清過他。

　　“剛才的話你都聽到了？”

　　“九爺爲什麽要這麽做？”

　　“只是物盡其用罷了。”

　　物盡其用？我忽然很想笑，真好個物盡其用，他這無心的一句話，是要害了多少人。

　　我握著朱墨劍的手緊了又松，隱隱感覺到骨節發痛。

　　眼角一轉，瞥見他的腰際。

　　“你的玉佩呢？”

　　慕容渲眼神一閃：“可能是今早回來的時候丟了吧。”

　　心是苦澀的，那苦澀延伸到嘴角亦化作一抹冷笑，“是麽？”

　　慕容渲軟下語調：“你若喜歡的話，我再買個一模一樣的？”

　　“不必，丟了也好。”

　　丟了的東西就讓它丟了，那麽，過去的事情也讓它過去好了。

　　忽然感覺自己所拼死堅持的似乎都是不值得的事情，人有的時候總是在擁有的時候分不清什麽是自己最想要的，直到失去了的時候才幡然悔悟。

　　滿天樹影，婆娑舞動，幾如妖魔。

　　一盞青燭，一鼎香薰。

　　房內火光忽長忽短，不停地搖曳。

　　般若酒冷冷，清歌弦古曲，銷愁鬥幾千，今歲誰與傾。

　　慕容渲又往我杯裏倒了酒，見我一飲而盡，笑道：“怎麽突然想喝酒了？”

　　喝了個一醉方休，只是有淚，卻是無言。

　　聽人說過，喝酒時不喜歡說話，只管一杯接一杯喝的，往往是最容易醉倒，但如果五杯下腹仍面不改色，那必定是酒中好手。

　　一杯接一杯的交替著，幾杯下肚，胸口有點熱熱的發燙，眼前開始迷糊，頭腦卻更加清晰了，我不知道這是不是醉了？

　　“日照……我還以爲你跟六皇兄走了，幸好……回來就好。”

　　意識朦胧間，耳邊似乎有人說話的聲音，隨機我便被扶回了床上。

　　胸前一涼，衣襟被解開了。

　　我手上稍一使力，那人就倒在我的懷裏。

　　兩片酥軟的唇貼到了我的唇上。

　　沒有以往被進入時的疼痛，全身像是被柔軟的東西包裹住，從心裏傳來的陣陣顫栗。

　　兩人契合的身體融合到了一起，香鼎的味道還是他身上的味道，已經再難分辨清。

　　我輕輕輾轉吻著他的唇，夢呓一般喚著他的名字。

　　“槿兒……”

　　抱住我的手微微一僵。

　　當一個人失去的時候，唯一能做的便是不要忘記，而這個就包含著我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