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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華碎》第34章
第 34 章

  醒來的時候頭痛欲裂,在我睜開惺忪眼睛的那一瞬間,被滿目刺眼的白光逼得不得不閉上了眼睛。

  正要伸手擋住前額,看見了屋內站成一排的丫鬟們。

  “百護衛,你醒了?”

  是冬兒的聲音。

  我從床上坐了起來,習慣性地朝一邊看去。

  枕邊無人。

  “九爺呢?”

  “回百護衛,王爺一大早就去宮裏了。”

  我稍微活動了一下還未張弛開的肌肉,渾身上下不僅黏膩難受而且還有一股特別的氣味,加之滿床的淩亂,不難想象昨晚這裏發生了什麽事。

  昨晚與慕容渲纏綿的過程,我只記得些許,但是身下並沒有以往那般疼痛。

  難道昨晚,是我抱了慕容渲?

  “百護衛,要不要打點熱水沐浴?”

  我有些僵硬地點了點頭。

  這樣的境況雖然不只一次被她們看見過,但仍覺得羞恥。

  不一會兒,丫鬟們很快打來熱水。

  丹墀屏風後,篆煙風裊微度,橫影參差。

  摒退冬兒她們,我仰面坐在浴桶裏,在溫熱的水中放松緊繃的身體。

  從百陵苑回來也不過才一天的時間,可卻好像經過了百日顛沛一般身心俱疲。

  似乎這一天仿佛過了一生,許多的事從心頭漫過,許多的事也從心頭流逝。

  往事在水中沈浮,被無邊的黑暗包裹著。心像是被一根細線吊著,惶惶忽忽的。

  那些記憶深處的畫面再次凝聚到一起,在我的眼前如電光火石般,一一流逝而過。

  漱漱如雨的花朵中,衣間袖上沾滿了花瓣,如凝了點點胭脂。風乍起,微風拂起那人的長發,像紛飛在花間的蝶觸。

  我聽到了自己不敢置信,顫抖的聲音:“……槿兒。”

  槿兒,是你麽?你沒死?一直在我身邊從未離開過,對麽?

  慕容槿朝我伸出手,柔聲道:“日照,跟我走吧。”

  濭色煙波裏,我跣足奔跑,刹那間,隔著一層雲霧缭繞的薄霭,魂牽夢繞的人兒已近在眼前。

  可越是靠近,慕容槿的身影就越是模糊。

  依舊一襲白衣,層層雲霭遮掩住了他的面容,仿佛是與四周的朦胧白霧合爲一體,任我再是如何妄圖接近,都碰不到他的一絲衣袖。

  “今生緣,來世再續,情爲何物,卻要你我生死相許,如有你相伴只羨鴛鴦不羨仙。”

  飄忽不定的聲音裏透出的的悲涼與苦楚,又似銜了千絲萬縷的情愫。若不是完完全全的絕望,又怎麽會連聽的人都有種心痛的酸楚?

  雲卷雲舒,方是刹那時刻,那抹白影就要消失在那密密的林間路中。

  我急地大叫:“槿兒,別走。”

  正要飛身追上,突然一股洬風肅戾卷起,空中原本慘白的月亮被烏雲漸漸遮擋住。半晌,烏雲緩緩褪盡——

  月亮竟成了血一般鮮紅的!

  周圍一片朦胧,血紅慢慢地暈開……天上烏雲翻滾,一層層的黑霧疊加,阻礙了視線。

  一把緩緩滲著鮮血的劍,在慘淡的月色下,浮泛著剔透詭異的寸芒。

  相似的容貌,尤其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極易使人産生錯覺。

  白皙秀美的臉上,此刻帶著陰測扭曲的笑:“你就算死,也得死在本王身邊。”

  猛然驚醒,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自己再熟悉不過的房內擺設。浴桶裏的水早已涼透,漫散著濕潤的水味,熨貼著肌膚冰涼徹骨。

  竟是一場夢,夢醒,了然無痕。

  我微微歎息,沒有立即起身,借涼水貫滌著身上出的冷汗。

  丹墀珠翠屏風上,一副簾杏溪桃的描摹,仿佛隔著一張屏紙都能感到陣陣柳拂香風。

  一道陰影忽明忽暗地投射在其上,初始看的時候還以爲是某個東西的影子,直到它動了一下我才蓦地發現,那竟是個人影!

  雖然一樣的纖瘦修長,卻不是慕容渲!

  是誰能夠如此無聲無息的進來?!

  我拿過一旁的衣服披在身上,盡量放輕腳步出去,生怕打草驚蛇。

  可是等我一出去,那個人影卻如同瞬間蒸發了一樣,不見了。

  難道是我看錯了?

  一把推開房門,守在外面的冬兒見我出來,忙屈了屈膝。

  我問她:“剛才可有人到過房裏?”

  “回百護衛,奴婢一直守在這,不曾讓誰進過房裏。”

  我聽後,思忖一會兒,或許真是自己多疑了,可能是在水裏泡得太久以致頭昏眼花了。

  “沒事了,你退下吧。”

  “是。”

  忽然想起什麽,我叫住冬兒:“王妃近日如何了?”

  冬兒道:“聽服侍的丫鬟說,王妃已經不像前些時候老大吵大鬧的,這幾日倒也安靜,成天呆在房裏。讓人奇怪的倒是趙侍衛,老望著王妃的房間出神,奴婢跟其他丫鬟都已經見過好幾次了,難道趙侍衛對王妃……”冬兒偷偷瞧了瞧我的臉色,連忙噤口:“奴婢該死,奴婢又多嘴了,百護衛恕罪。”

  “下去吧。”

  原先就一直有這個猜測,但不敢貿然肯定,現下聽到冬兒所說的,已經由不得我不信了。

  秦甄婉懷的那個孩子極有可能就是趙雲飛的骨肉。

  *************

  池水一夜秋風冷,吹散芰荷紅玉影。

  一身月白素裙,頭上挽著隨常雲髻,簪上一枝赤金碧旒,別無他物。蒼白的容顔上,越發顯得憔悴與空洞。如今的秦甄婉已然找不到一點往日強勢淩人的樣子。

  一旁的煙兒小心地扶著她緩步而行。

  身後一執劍男子亦趨亦步地跟在後面,不靠近也沒有遠離。

  “百護衛什麽時候也有這偷窺的癖好了?”微帶調侃意味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我嚇了一跳,回頭:“花詩相公?”隨即微窘,說道:“屬下只是順道經過而已,並非有意。”

  花詩相公看了看不遠處的情景,嘴角浮起一抹笑:“百護衛這下可是放心了?”

  我道:“什麽意思?”他嘴角微挑,說道:“王妃沒了孩子做依靠,自然也就沒什麽能威脅得到你,百護衛又可以獨享王爺的專寵了,這可是件好事呢,不是麽?”

  我道:“屬下不覺得這是什麽好事。”

  這樣的獨寵能維持到幾時,倒甯可從不曾有過。

  花詩相公無聲地笑了:“口是心非可就不討人喜歡了。”

  我開口正要解釋,卻聽見他輕輕歎了一聲:“花詩平生所願,便是得一人心,從此白頭不相離,可是這樣簡單的願望對我來說,恐怕也是很難很難的……”

  我微怔,緘默半響才道:“倘若是真心的話,想必就會實現的吧。”

  “有些事情,不會因爲你是否真心、是否願意、是否努力就會有所改變的……”花詩相公苦澀的笑容仿佛涵含著無盡的滄桑,令人的心不由的緊揪在一起,好似疲倦厭世的無力。

  “那些我拼命要去追求的東西,對你來說唾手可得,可你竟然如此不屑一顧,百日照,你究竟是無心還是少了一根筋?”

  任何人被這麽說都會不高興,但是面對這樣的花詩相公,我卻生氣不起來。

  “像你這樣優柔寡斷的性子,注定是傷人又傷人心的。”

  我微微皺眉:“花詩相公這是什麽意思?”

  “什麽都不知道對你才是最好的。”他轉首,指尖撩開花枝,道:“就像她一樣。”

  我朝花詩相公的視線望去,只見坐在亭中的秦甄婉正一臉柔情地撫著腹部,嘴中喃喃有詞。

  我道:“花詩相公也知道那個孩子不是王爺的?”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那孩子終究不可能會被生下來。”

  “爲什麽?”

  “因爲……”花詩相公對我抿唇一笑:“因爲……這個世上容不得它。”

  這個世上容不得它?

  我明知道花詩相公要害它,可是自始至終都沒有阻止過。這與間接殺了它的儈子手有什麽區別?

  浮世肮髒,人情淡薄,不論怎樣的外表下,包裹著的人心都是一樣的。我又何來什麽資格去質問別人?!

  花詩相公突然問我:“百護衛在王爺身邊,可有幾個年頭了?”

  我狐疑道:“問這做什麽?”他淡淡一笑:“隨口問問。”

  我道:“屬下從十五歲便在九爺身邊做事,算來也有七年了。”

  他聽後,靜了一會兒才惘然道:“……七年,那也很久了吧。”

  七年,確實很久了,我與慕容槿在一起的時間,也只僅僅兩年罷了。

  光陰荏苒,如白駒過隙,倏忽韶光已逝,忽然而已。

  不知道還能在他身邊呆多久?七年兩年,抑或,只有一天。

  我舉眸,暮合黃昏,天邊一道殘陽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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