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我心不在焉地堆著雪人，心裏實在放心不下慕容渲。先不說他的身體還沒好，要是萬一被方文軒碰上的話那就糟了。想到這裏，我囑咐了婦人幾句，讓她不要亂走後，便往慕容渲走的方向急急追趕而去。

　　這種天氣，長安城西面的街道上冷冷清清的，並沒有許多人。沿著道路一直往前走，不多時就來到了一座斷橋前。

　　橋下水光閃閃，飄著尚未及融化的雪片，遠遠看去，仿佛是在湖面上開出無數雪白的梅花。

　　一抹颀長秀挺的身影伫立在湖邊，吹拂過的涼風將他的長發缦楊而起，衣袂翩蕩，神姿非凡。微初的朝陽正照在他晳白如玉的手上，隔著郁郁朦朦的水氣，只辨出了隱約的樣子，依稀是那晚我放的花燈。

　　淡淡流水，淪胥而逝。泛泛花燈，與之沈浮。

　　慕容渲像是預料到我會來般，眼笑眉舒地道：“來了？”我點點頭：“我不放心你。”

　　他微微一笑：“其實我知道你會跟來的。”

　　我無奈道：“要是我不找你，你豈不是要等一個晚上了？”

　　他道：“我會在這裏一直等，你什麽時候來我就什麽時候回去。”

　　對于慕容渲執拗的性子，我無可奈何。

　　慕容渲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花燈，過了半響方才說道：“佛家說同船過渡便是緣。上船就是緣的開始，若船一靠岸，各走各的路，那也是緣的結束。”轉頭又問我：“你相信緣分的存在麽？”

　　我想了一會兒說道：“這不好說，信則有不信則無。”況且世人有緣分者無數，但是真正珍惜者，又能有幾個？如果真有緣分一說，絕大多數都很難持續一輩子。

　　慕容渲笑比河清，說：“我是相信的，否則當初我又怎麽會在400名後衛軍裏一眼相中你。”

　　我一怔，其實自己也不知道緣分這種東西存不存在，世事難料，人與人之間能夠相遇相知，或是相親相愛，是必然也是偶然的。冥冥之中自有一種說法。

　　慕容渲彎腰將花燈重新放回湖裏，輕輕一送，那盞花燈便搖搖晃晃地舠剪過湖面，劃開了一道道多情的漣漪，如同在他的眼中化開了細細潤潤的柔波：“世態萬千，每個人所見所遇都早有安排，一切都是天意，能夠相逢那就真真切切是一份完整的緣了。”

　　我聽到這裏才恍然聽明白，他這麽說是不是認爲我們之間有緣分？如同墜在歡喜的雲端，我本來就嘴拙，現下想說些什麽都找不到什麽話，只是傻愣愣地看著慕容渲。

　　他站在湖畔邊，豐姿玉立，淡然索笑，那笑容如同液池無意散落的月光石，绮席溫柔。

　　“人總是會老的，日照，希望到時你仍在我身邊。”

　　我一個勁地點頭：“恩，一定在。”

　　慕容渲見我一副傻樣，掩唇輕輕一笑，姣好的眉眼彎成了一條好看的上弦月。

　　“呆子。”

　　我跟慕容渲一前一後地走在京城的街道上，這時候人也越來越多了，漸漸地開始熱鬧起來。

　　我跟在他後頭，思慮著怎麽開口跟他商量離開京城的事情，現在方文軒恐怕已經知道我們逃出丞相府了，呆在這裏一天就危險一天。而且現下也不知道慕容維怎麽樣了，依慕容渲的性子，肯定是不會先離開京城的。想著想著就入了神，以致于沒有發覺慕容渲什麽時候停下了腳步，就這麽撞上他的後背。

　　我疑惑地問：“九爺，怎麽了？”

　　慕容渲怔怔地望著前方不遠處。我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

　　城門的南面不知何時聚集了不少百姓在圍觀，而城頭上面隨風搖晃的，是一顆血淋淋面目已經模糊的人頭！

　　感覺到慕容渲的身體微微一晃，我連忙扶住他，忙不叠問：“九爺？你怎麽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他的臉色極其難看，冰冷的視線犀利得如利刃一般，穿過人群直直地投落在那顆人頭上。

　　我只看了那人頭一眼，便不敢再看了，以爲慕容渲是被嚇到了，于是說道：“九爺，別看了，我們回客棧去吧？”

　　慕容渲將一只手撐在我的肩上，狹長的雙眼慢慢地阖上，無力地應了一聲。

　　回到客棧，我小心地把慕容渲扶到床上，見他臉色蒼白，關心地問：“九爺你沒事吧？臉色好難看，要不要叫小二去炖點補品？”

　　慕容渲躺在床上，像是累極了似的閉上眼睛，眉毛依舊緊緊皺著。我不再打擾他，正要轉身出門，一只手抓住了我的。

　　“不要走……”言語中透露出的急切與無助，讓我詫異地回過頭。

　　慕容渲緊緊抓著我，他的手有著涼薄的寒意，此刻竟微微發著抖：“不要走，留下來陪我。”

　　我返身用力回抱他，企圖將自己的體溫渡給他，點頭說道：“我不走。”

　　他吻了我一下，接著把我抱到床上，兩個人相擁躺著。

　　慕容渲微微垂著眼簾，一雙黯沈的眼眸，猶如古井般波瀾不起。

　　我不知道他是怎麽了，但也沒打算問。我想他若是想說的話，到時候自然就會說的。

　　躺在床上我心裏有些不安，不知道娘親回來了沒有，早上只叫她不要亂跑，回來的時候卻忘記把她帶回來了。

　　“日照，我們會在一起很久吧？”突然，慕容渲開口問我。

　　我盡量保持著輕松的語氣，笑著說道：“當然。”

　　慕容渲伸手將我的頭發撩到腦後，柔柔的嗓音萦繞在我耳邊：“日照，我相信你，你要記著，我比任何人都是要相信你的。”

　　“我知道。”伏首在他清香而溫暖的懷裏，只有他的擁抱，才能叫我如此安心。我想除了他，大概是不可能再喜歡上別人了吧。

　　“九爺，我們離開這裏吧？”

　　他擡眼看我：“去哪兒？”

　　去哪兒？確實，這個我還真的沒有想好。

　　我皺著眉頭認真地思考了一番，說道：“我們去鄉下的地方過日子吧，要不隨便找個山頭隱居也好，只是這樣可能委屈了九爺。”

　　其實我要的不多，兩個人相愛的話，並不需要有多轟轟烈烈和刻骨銘心，只要彼此都安好無恙，平平淡淡地過一輩子就好。

　　慕容渲輕輕一笑：“你要的確實不多，只可惜這些都是我無法給你的。”

　　我一怔，說道：“爲什麽？”

　　那雙細長微挑的鳳眼深深地看著我，柔情似水，一只手宛如和煦的暖風般撫過我的面龐，滑過我的眉毛，眼角，鼻尖，最後停在唇上，

　　修長的指尖如春日的花瓣一樣幹淨秀美，慢慢沿著我的唇邊輕走，歎息般的說道：“世上有很多事可以求，唯緣分難求，日照，相信我與你的緣分不會如此之淺。”

　　我埋首在他的胸前，靜靜聆聽著他平緩的心跳，真希望就這麽一直聽下去。

　　我輕聲說道：“既然是緣分，那我們就更應該珍惜，總之離開京城去哪兒都好，只要我們在一起……”

　　慕容渲笑道：“日照，你要是這麽一直單純下去，我也不會嫌你呆的。”

　　我擡頭，疑惑地問：“我很呆麽？”他道：“你再聰明一些也沒關系，只是這樣就已經很好了。”

　　我不滿道：“又說我呆又說我好的，到底什麽意思？”

　　他輕輕執起我的手，微笑的眼神裏有著無盡的柔情與憐惜，幾乎要把我淹沒。相扣的十指交握在一起，緊緊相扣，密密糾纏，皆是繞指柔。

　　“意思是，只要有你相伴，去哪裏都無所謂。”

　　我看著面前清美俊秀的面容，不自覺地輕聲道：“願與君弄倒景，攜手淩星虹。”

　　慕容渲一震，湊過耳朵問道：“你方才說什麽？”

　　我摸一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這首詩不是你教我的麽？”

　　他揚起那雙清亮的眸子，說道：“你知道那是什麽意思麽？”

　　我抿了抿唇，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慕容渲伸出手點了點我的鼻子，忍俊不禁道：“呆子。”攬住我的腰便往懷裏帶，我們的距離很近，我甚至可以看到他細致的皮膚上泛起的紅潮。

　　他的話語裹在綿密的親吻裏，纏綿如絲绾：“承君此諾，必守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