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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間的少年》第8章
第七章令狐沖(III )

小的時候總是注意世界上有什么,看見只棒棒糖眼睛賊亮。大學時候誰敢拍胸脯說今晚我請客,來著有份。保證可以籠絡起一票人馬擠破忭大門外任何飯店。而十年后,段譽打電話說楊康我請你吃法國菜,楊康還要歪歪嘴說有龍蝦么,沒龍蝦我可不動彈。

所以段譽在那晚的餐桌上抹抹油嘴總結說:人是越長歲數越有成佛的趨勢,把紅塵諸事漸漸都看的淡了,你看看楊康現在就看不上棒棒糖了。楊康啃著豬排說你這可以偏概全了。你的龍蝦我看的上。段譽探口氣說楊康你沒有慧根,等到你上七十了,我保證你對龍蝦也沒有興趣了。楊康說啊呸,你別拽了,跟你這么說,大家到老不都成佛了?

段譽嘆口氣說,可以多數人沒徹底看透,就已經翹辮子了。

楊康也嘆口氣,我不要看穿,我覺得看見棒棒糖也眼亮挺不錯的。

當我們還是沿著時間那根細線走回十年前,忭大校慶的夜晚,忭大某一僮灰色的老宿舍上,令狐沖百無聊賴的枕著他黑也不算很黑,黃也不酸很黃的枕頭,翻譯本卷邊的《天龍八部》。

讀到無名老僧說:"皇圖霸業也不過如此",令狐沖煞有介事的點點頭,嘆口氣,嘟囔了一句:"這才是真正的牛人。"

最后幾張票被陸大有高根明幾個分了,梁發沒拿到。也沒再有動靜,走廊里還能聽見他的大嗓門,應該已經把民主給忘了。不過令狐沖梁發還是黑著臉紅著眼,大家見面都非常高傲的樣子冷冷的擦肩而過。

令狐沖對神宗空無的觀點忽然破有了些領悟,設想秦始皇曹孟德李世民等等照亮歷史腳印的牛人也都紛紛跟黃土為伴了。一個班長的位子算什么?令狐沖于是決定辭職。本來這個事情只要他和朱聰私下說說,然后由朱聰組織個班會再選舉一下就可以了,可是令狐沖天生的風頭主義使的他決心光輝燦爛的下臺,要在全班男女面前狠狠的拽一把,給自己的班長生涯畫上一個閃亮的句號。

所以校慶的晚上,滿宿舍的人都出去轉悠了,只有令狐沖一人買了兩瓶啤酒,租了譯本《天龍八部》。讀書喝酒之后,他撲開信紙開始起草一份辭職信。信是這么開頭的:

"朱老師,全班各位同學:

我擔任班長意念多來,一直懷者一種希望,能盡自己的力量為班里做一些事情,期間也得到了大家的支持和鼓勵,在此表示感謝。但是最近由于功課的繁忙,以及個人能力有限,所以不的不辭去這個職務,希望班里能及時選出新的人選,并且希望班里的各項活動能開展的更好……"

寫到這里令狐沖灌了兩口啤酒,覺得不錯。這信語氣和緩,顯得很有風度,甚至有陶潛不為五斗米折腰拂袖而去的風雅。不過他又覺得不能不提一下分票的事情,否則自己下臺顯的不明不白,于是他繼續寫:

"我這次離職主要是處于一些個人考慮,雖然在校慶紀念晚會的分票時間中我和一些同學發生了沖突,但是那不是導致我辭職的直接原因。我鄭重申明我不是因為一些情緒化的理由而做出這個決定的,一些同學對我不信任,我也樂意坦然接受……"令狐沖在桌子邊把另一瓶啤酒嗑開,對者酒瓶仰起脖子,一口氣喝了小半瓶,又想起梁發看他的那副嘴臉,耳邊似乎還能聽見那句話:"你算什么?"

腦袋一暈,令狐沖齜牙咧嘴"哼"了一聲,徹底把風雅拋在腦后,拉開架勢提筆繼續寫了下去:

"不過一些同學尖刻的批評讓我感到不可接受,我并不在意承擔各種工作,可是我并愿意因此被無端的懷疑。我心目中班長的工作即使煩瑣,也不是一個可以被大家隨便嘲笑和踐踏的靶子。即使不尊重工作的人,也應當尊重他在工作付出的汗水。我無法理解一個彭澤縣令甚至不拿一粒米努力工作的時候,那些手持菊花字以為風度翩翩不屑于社會活動的人有什么理由和嘴臉去懷疑和指責。汴大這種自以為是的狂生不是太少而是太多。難道建校百年,這種愚蠢的清高才子夢還沒有醒來嗎?我懷疑現實中的這累才子可能要被一個彭澤縣令拉去狠狠的打扳子,這可能是我們某些同學將為他們的輕狂付出的代價……"

寫到這里房門忽然一響,令狐沖正寫到意氣風發氣沖如牛的地方,剛剛想到拖梁發去打點板子,忽然被打斷了,不禁借著酒勁瞪上眼睛,吼了一聲:"誰?這里不借開水不賣方便面!"

門口矮胖矮胖的中年人被令狐沖那股要找人玩命的橫樣嚇愣了,好半天才揭開門上重重疊疊的廣告一角,看著露出的宿舍號說:"這里是202么?"

令狐沖揮筆一指,很有點指揮千軍萬馬的氣派:"那不寫著么?找人啊?"

"不是,來看看房子。"

"房子?"令狐沖一愣,酒勁下去了一點,"您是……"

"我叫風清揚,"矮胖子趕快從胳膊下面夾的皮包里拿了張名片,"我們是校友啊,我以前就是汴大國政畢業的,就住在這里。"

"喔……你是回來參加校慶的?近來坐吧。"令狐沖有點意外,名片上寫著——"國子監博士,汴梁事務司長史,風清揚".竟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

"你們也是國政的吧?"風清揚一邊繞過垃圾摸了進來,一邊扭頭看書架上擺的一堆書,那是令狐沖的教材。

"物品們這里挺雜的,就我一個人是。"令狐沖想招呼風清揚喝杯水,不過想想自己的杯子被楊康拿去當錘子修鎖,已經慘不忍睹,于是打消這個念頭。

"挺好的,挺好的。"風清揚在郭靖那堆沒疊的被子里找了個空隙坐下。

令狐沖拉拔拉拔桌上的垃圾,想整出個待客的空間,不料一只蟑螂刺溜跑了過去。

"嘿嘿,"令狐沖看見嚇了一跳,只好干笑兩聲,"蟑螂比較多。"

"多啊……"風清揚居然真的敲了敲上鋪的床板,兩三只蟑螂立刻掉了下來,證明他所言不虛。

"我靠!"令狐沖趕快上去配合風清揚一起踩,"你還真熟悉。"

"住了四年,能不熟么?"風清揚踩死兩只蟑螂,坐下去淡淡的說,"還是老樣子……汴大也不修樓,換一屆人就刷一次墻皮,那書架都和我們那時侯的一樣。"

"您哪一屆的?"

"慶歷四年的。"

"十二年了。"令狐沖說。對于令狐沖。十二年是個很長的時間單位。

"你們現在買電腦了。"風清揚說,"不過比我們那個時候還臟……"

令狐沖有點不好意思,沒說話。風清揚的話頭就這么斷掉了。他有點拘謹的按者桌子,左右看了看。令狐沖在他對面低下頭去看自己那封信,屋子里的沉默讓他感覺怪怪的。他抬起頭,忽然在風清揚的眼睛里捕捉到一種特殊的神情,不光是緬懷,也不光是感慨,很多微妙的情緒交織在風清揚那雙已經很世故的眼睛里。

令狐沖的視線下行到風清揚的啤酒肚上,他開始想這師兄是否也是國子監一個難招惹的主兒,把著招生的權利。經年筵席不斷,也曾在酒桌上威風凜凜,也曾在辦公室里吆五喝六。老實說,風清揚的啤酒肚和那張世故的笑臉都讓令狐沖不喜歡,不過風清揚此刻的神情卻讓令狐沖感到些親切。這神情不屬于酒桌和辦公室。仿佛一瞬間有年另一個人在風清揚矮胖的身體里睜開眼睛。也許那個人才是真正的風清揚,而不是所謂的"國子監博士,汴梁事務司長史".

令狐沖覺得自己應該再招呼風清揚一下,風清揚卻已經站了起來,恢復了那副習慣性的笑容,說:"你在學習吧?不打攪你了。我先走了。"

"您走好。"令狐沖也樂的擺脫這個沒話說的局面。

風清揚打開門的時候,初夏夜微涼的穿堂風在門窗之間徜徉,窗外傳來一片樹葉的呼啦聲。風清揚探了探短脖子,就著路燈透上來的隱隱燈光,看見外面銀杏樹的身形,無數漆黑的扇影在風里繚亂。

"喲,樹還真長高了。"風清揚說著,帶上了門。

門鎖"啪嗒"一聲,令狐沖坐在桌前有點發呆。

在令狐沖的印象里,很多年以前,有個牛人路過江東,在舊日的樹前也是說了什么關與樹的話。

他說:"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不速的訪客打亂了令狐沖揮筆指點江山的豪情壯志,他再讀自己寫的辭職信的時候才發現信很有殺氣,而這個時候他居然沒有心情設想打梁發板子的情況了。

令狐沖一頭載在自己的棉被里,翻那本《天龍八部》,可是他腦袋瓜里一時間東西太多,兩眼只是在書頁上發呆。

他準備閉眼睡覺,可是偏偏一點困意也沒有。

他又希望楊康那時候在宿舍里,這樣他可是和楊康說些話。可是他卻不知道自己想說什么。

輾轉反側半個小時后,他又聽見窗外銀杏葉嘩啦嘩啦的響,他決定出去吹吹風。校慶的最后一夜,難得所有的路燈都亮了起來,各色校慶紀念品放開了甩賣——且過了這晚上。帶有忭大標志的各色禮品就立刻淪為變質豬肉。

令狐沖殺手抄在褲袋里,默默的看者周圍來來去去的人,他想明天這種熱鬧就結素了。沒有一大堆的攤子,也沒有各色的人,只有破車載者他和郭靖這種人匆匆的趕去上課。然后再過一些年,他回畢業,他會變成朱聰或者風清揚,朱聰說人年輕應該或的灑脫一點,風清揚說樹長高了……

忭大每刷依次墻批,送走一批人,留下什么呢?

郭靖會說:"這個……我也不知道。"

楊康會說:"估計雞腿還會漲價。"

段譽說:"行啊,還是令狐沖有天分,有點禪味了。"

令狐沖自己呢?令狐沖開始苦惱,因為他想不出來。

不知道什么時候走出了人群,一陣涼風讓令狐沖打里一個激靈。他身邊已經一個人都沒有了。站在班駁的樹影下,一側是寂靜的網球場,一側是第二體育館的老房子老樹,濃密的樹陰遮蔽了整個青磚墻。

令狐沖的酒勁又猛退了一截,他不是膽小的人,不過風呦呦的吹,又是在這條路上,一些鬼怪神異的念頭就不由的涌上來了。

汴大校園里有很多安靜的路,可是這條路的安靜特別有名。楊康說曾經有個兄弟半夜騎車從這里經過,有一個梳長編的女還問他買飯票。說要去食堂買點夜宵,可是忘記帶飯票了。那兄弟立刻就換給女孩,可是他騎車離開那條小路,才忽然想起忭大沒有夜里十二點賣夜宵的食堂。再看錢包里。竟然只有一張發黃的紙片。

而來源更可靠的故事是喬峰說的,說是一個打球的兄弟夜里在籃球場那邊練了半個小時的投籃,一身臭汗從這條路上去自習。本來琢磨真太晚了肯定找不到地方,所以要去一教碰碰運氣。可是走著走著偏到二教的路上,發現二教的老樓居然都亮著燈,也沒人自習。那兄弟大喜之下,一人霸占了整整一排,鋪開了書本自習,可奇怪的始終沒有其他人來自習。那兄弟打球也累了,于是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第二天早晨被管清潔的大叔給拎了起來。大叔說你大早的跑進來干什么?那兄弟只好說我昨晚在這里自習時候不小心睡過去了。大叔臉色一青,說二教馬上翻修,夜里不開自習,我昨天六點就關燈鎖們了,你怎么可能來自習?那兄弟這才想起第二體育館邊的小路和二教足足距離一里路。再怎么偏也不可能從那里偏到二教來……

令狐沖被風吹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隨之腳下的樹影一晃,似乎周圍的黑暗里有人一樣。外面熱鬧的聲音還遠遠傳過來,令狐沖立刻打量身前身后的距離。琢磨著以他百米十三秒一的速度,如何才能在二十秒內從這個鬼地方竄出去。

這時候他聽見細細的哭聲……

令狐沖戰戰兢兢轉過身,看見樹影底下站著一個穿黃裙子的小女孩,四五歲大小,正拿兩只胖乎乎的小手擦眼淚。

"我靠。"令狐沖松了口氣,深深為自己不是一個純粹的唯物主義者害羞。這要是給楊康知道了,他令狐沖可有身敗名裂的危險。

他扭頭想走,背影小女孩的哭聲卻越來越清晰。

"唉。"心軟了一下,憤青回頭,走到小女孩前面蹲了下去,"別哭別哭,你家誰帶你出來的?""爸爸媽媽。"令狐沖打了一個酒嗝,拉起她的小手。"……我帶你去找媽媽。"

他由于了一下,不知道是字稱叔叔好還是哥哥好,叔叔這個稱號讓他不由自主的排斥,自稱哥哥卻分明很吃虧,所以令狐沖折衷了一下,說了"我"

"你叫什么名字?"令狐沖哄這小女孩。

"你名字真土,"令狐沖點點頭,不顧小女孩的心理感受,"象男孩名字一樣……"

"我爸爸起的。"

"那么你爸爸真土……"

"啊!郭襄。"有人在背后說,令狐沖被嚇了一挑。

"媽媽。"小女孩甩開令狐沖的手,一直跑到她媽媽那里去了。

一個穿過白裙子的女人對令狐沖歉意的笑了笑,她的笑容很清麗,有一雙很柔和的眼睛,令狐沖忽然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同學,謝謝你啊,小孩總是喜歡亂跑。"女人輕輕擰了擰小郭襄的屁股,把她抱了起來。

"沒什么,你也是來參加校慶的?"令狐沖笑笑。

"我也是在這里畢業的。"女人又笑了一下。

這一次令狐沖腦袋里忽然跳出了一個影子,他這才看出來這個漂亮媽媽的臉很象黃蓉,而且那個母親個頭不高,身材卻很優美,也和黃蓉很象。令狐沖嘗試在腦瓜里把黃蓉的頭發倌起來,看看是否和這個母親一樣。

"郭襄……我靠。"令狐沖心里說,"居然連她爹也姓郭……起名字又那么沒品位,到是和老大有點象……老大將來不會真的要娶黃蓉吧?"

"嘿,快點了,快點了,前面都在等我們了。"路的另一側居然有人在喊。

"令狐沖驚訝的揉揉眼睛,不得不承認酒量有限,自己已經喝得有點暈了。原來這條小路上根本不是他一個人,路另一頭的樹陰下面有好些人影在對這邊招手。

"來了來了,班長他們呢?"母親最后對令狐沖笑了一下,抱起小女孩小步跑了過去。

"班長買飲料去了,"遠處的聲音隱隱傳來,"班長有錢,應該請客。"

"他一個人去的?"似乎是那個母親清亮的聲音。

"帶著體育委員呢……"

聲音消散了,人也離去了。

風靜悄悄的穿過整條小路,好象吹透了令狐沖的胸膛。令狐沖站在那里,酒勁完全消失了一樣。路上只剩下他一個人,他看向路的盡頭,似乎樹陰下仍有些依稀的背影,還有些夾在笑聲中的談話。

他抬起頭,看見月亮在樹葉中隱現,他想那些曾經在這里讀書的校友,想起那個不曾謀面的班長,也許在商店門口,正有一個中年人狼狽的抱著一盒子可樂或者冰茶往回跑……有人在等他的飲料。

許多年以后,墻皮內刷過若干次,令狐沖將會是一個抱著飲料的中年人,在某一天的樹陰下,有人等他這個班長回去。有人說"班長如何",無論將來的令狐沖有錢或者沒錢,他將被當作一個班長來記憶憤青在這個瞬間腦袋瓜子豁然開悟——時間過去后,留下記憶。

風象一根穿越過去和未來的線,從令狐沖背后吹來,令狐沖似乎在風的盡頭看見了十年后的自己。物理學家們把時間當作世界的一個維度來處理,可是沒有人見過時間這個維度如空間一樣延展。大宋嘉佑二年,一個普通的汴大學生令狐沖在簡陋的實驗條件下——兩瓶啤酒,用自己發昏的雙眼驗證到時間維度的存在。

十年以后令狐沖才把這件事告訴楊康,楊康說你小子昏頭了,校慶那時候網球場對面是封閉的,所有人都得繞道從靜園那里過,怎么會有那么多人走那條小路?

"鐺鐺鐺"一陣敲飯盆的聲音從宿舍外面的走道上傳來。

"靠,有老二在就沒有我們的安靜日子了。"段譽抄了菜刀給楊康,"康哥,去剁了他吧!"

楊康抄或菜刀咚咚的切蔥:"不要急不要急,等我吃完面養養體力。"

"老二不是說準備不干了么?"

"信他?"楊康啐了一口,"信他樞密院早就炸平了不說,鐵木真的飛機也給他敲下來過了。"

"走道里的令狐沖瞅了瞅手里的飯盆,無可奈何:"大家出來吧,皇軍說了,不殺人,不搶糧食。"

"班座……"陸大有探了腦袋出來,"難道皇軍是來送花姑娘的干活?"

"呸!叫你們屋的幾個出來,今天不是收班費,是發餐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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