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荆如风忽然站起来，一言不发地往里走。他很少生气，生气起来也不会大吼大叫，大概就是这副沉着脸的样子。青珞忽然有点害怕，紧张地跟着了过去。

　　穿过堂门，来到后院，青珞有点追不上荆如风的脚步，叫道：「你等等！如风，等等我呀！」

　　荆如风忽然停住脚步，让一路小跑的青珞有些收势不及，险些撞到他的身上。

　　「你别生气，我知道是我不好，我……啊，你做什么？」

　　荆如风突然一把抄起青珞，像扛货物一样把他扛在肩上，大步向小楼走去。

　　趴在堂门口向外偷看的朱小毛和阿桂对望一眼。朱小毛挥挥手，招来小石头：「小石头，我们到后面去瞧瞧，你在这里好好看着。」

　　阿桂踌躇道：「这样不好吧？」

　　朱小毛正色道：「我是怕小老板出事。那个荆少爷人高马大，打起架来小老板可不是对手。」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荆如风绝对不会伤害青珞。但偷窥欲是人们固有的天性，好事多舌又是每个店小二不可或缺的特质，阿桂最终还是点了点。

　　两个人，踮起脚尖，缩着脖子，鬼鬼祟祟，贼忒兮兮，向着青珞的卧房摸过去。

　　才一上楼，就听里面传来一声惊呼：「你……你要干什么？」

　　朱小毛和阿桂对望一眼，都变了脸色。难道这荆少爷竟对小老板意图不轨不成？阿桂道：「要不要冲进去？」

　　朱小毛想了想，摇摇头：「再等等。」

　　这几天来，荆如风对青珞无微不至的照顾大伙都看在眼里，精明如朱小毛者，早就对两人的关系有些怀疑。再加上青珞对荆如风也甚是依赖，造成这两人本就是「两情相悦」的印象。也许人家爱的就是这一口儿，现在冲进去万一打扰了小老板「闺房情趣」怎么办？

　　只听里面青珞又叫道：「姓荆的，你不能打我屁股！」

　　打屁股？朱小毛和阿桂面面相觑，忽然一起把耳朵贴到门边。

　　「如风，我知道是我不好，我都这么大人了，又是一店之主，你好歹要给我留点面子！」

　　朱小毛低声道：「打，狠狠地打！叫他抠门，生意这么好还不给涨工钱。」

　　阿桂闻言悄悄擦了把冷汗。

　　忽然，青珞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接着，传来「啪、啪」的清脆的拍打声，其间混合着青珞的叫骂声、哀嚎声……战况之惨烈，可见一斑。

　　朱小毛和阿桂在外面听着，一个劲儿的打寒噤。

　　阿桂道：「已经打了十下了，每一下都落地有声呀。」

　　朱小毛同情地道：「小老板屁股要开花了。」

　　阿桂道：「明天不知道他还能不能下来看店。」

　　朱小毛：「就算能，恐怕也不敢坐了。」

　　阿桂道：「这么大人了还被打屁股真是可怜。」

　　朱小毛道：「简直是奇耻大辱啊。」

　　阿桂道：「如果他知道咱们在外面偷听……」

　　朱小毛道：「恐怕咱们饭碗不保。」

　　两个人对望一眼，又重新踮起脚，缩着脖子，鬼鬼祟祟，战战兢兢地往回走，不时被房间里传来的惨嚎声吓得一哆嗦，脚步更加快了。

　　插花：

　　水：青珞，你请的都是些什么伙计？

　　青珞（翻白眼）：又不是我买的，是买一送三赠的。

　　水（拍拍）：现在知道了吧，便宜没好货呀。

　　五十五

　　「姓荆的，我要跟你绝交！呜……你又不是我爹，又不是我娘，凭什么打我……打我……呜……你给我滚得远远的，再不想见到你！」

　　可怜的小屁股在火辣辣的疼，可是此时比屁股更火辣辣的应该是青珞那张脸，绝对可以烧红天边的云。

　　自从九岁那年偷偷带着阿端到池塘里捉泥鳅，被阿爹知道了按在膝盖上用鞋底子抽，青珞就没再被人这么对待过了。又惊、又气、又羞、又恼，让青珞眼泪鼻涕齐下，连说话也倒退到了小孩模样。

　　荆如风把身子挪了挪，想去看看他的「伤情」，很快被青珞厉声喝止：「停！从现在起，你不许靠近我三尺以内！否则的话，小心我一拳打扁你的脸！」

　　「有这么疼么？」荆如风忍不住问道。除了刚开始气头上的两下，后面根本没用力打，可是青珞还是叫得一声比一声惨烈，让他都有点心虚了。

青珞哼了一声，心道不叫得惨一些你能停手么？

　　荆如风叹了口气，道：「打你是我不好，因为我实在很生气。你不该骗我们说眼睛瞎了，你可知道，这几天我们大家都急坏了。」

　　青珞看看荆如风，这才发现他神情疲惫，果然憔悴了很多，心肠也就软了，低声道：「我也不想骗你们。我确实是瞎了，可是今天早上又莫名奇妙的好了。」

　　他见荆如风的眼神将信将疑，忙道：「是真的，我拿我的信用……不，那我的银子担保，总成了吧。」

　　「那你为何当时我不告诉我们？」

　　青珞撇撇嘴：「这么离奇的事，你们信么？」

　　荆如风深深地看着他：「只要是真的，我就信。」

　　青珞低下头：「那你对我说的是真的么？我该相信你的话么？你说要照顾我一辈子，象林子骢对待阿端那样，是真心喜欢我还是只因为同情我眼睛瞎了？」

　　「原来是为了这个，你怕我知道你眼睛好了，就会离开。」一抹温柔之色爬上荆如风的脸，他轻轻搂住青珞，「你觉得呢？我的话是真心还是假意？」

　　青珞摇头：「我不知道。以前不管别人说什么我都信，信了以后才知道那是假的。后来我学乖了，不管是真话还是假话，我都当作假话来听。现在我想信你的话，可我实在分不清真假……」

　　他犹豫了一下，又道：「我实在不知道你喜欢我什么。我这个人，又贪财又吝啬，脾气又坏，说话又刻薄，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身上还有什么地方让人喜欢。」

　　荆如风忍住笑：「原来你倒很了解自己。」

　　青珞狠狠白他一眼。

　　荆如风正色道：「那你喜欢我么？」

　　青珞脸上一红，别过头去。

　　「喜不喜欢？」

　　「呃……」

　　「说话呀？」

　　青珞被他逼问急了，气急败坏地道：「喜欢！」

　　自古以来，用这般凶狠狠、恨不得将对方暴打一顿的口气向心仪之人说出「喜欢」二字表明心迹的，大概也只有青珞一人而已。

　　荆如风微笑道：「那你喜欢我什么？」

　　青珞想了想：「仔细想想，你这人除了武功好些、身子壮些，实在没什么长处。又笨、又傻、又爱上当。」

　　荆如风哈哈大笑，把青珞抱紧了些。

　　「还有啊，越骂你越开心，当真与众不同。」青珞忍不住又加上一条。

　　荆如风笑道：「你有很多毛病，我也有很多毛病，所以咱们在一起不是很般配？」

　　青珞哼了一声：「别拿我跟你比，我比你强多了。」

　　这么快又得意忘形！荆如风心里暗暗摇头，忽然顽皮心起，伸出手去呵青珞的痒。

　　「你……别……呵呵！」青珞笑着床里头滚去，猛然之间惨叫一声，跳了起来，「我的屁股！」

　　荆如风心疼地道：「还是很疼么？」

　　青珞怒道：「用铁板打你几下，你看疼不疼？」

　　荆如风奇道：「我没用铁板打你。」

　　「别人的那个是手，你的那个就是铁板！」

一抹怜惜浮上荆如风的脸，他低下头，轻声道：「我知道……我会好好爱惜你，真的。」话尾的语音消失在两人唇间。

　　整整一个下午，小老板的房门都是关着的，生怕成了替罪的羔羊，也没有人敢进去问一问。

　　到了晚间，客人也走得差不多了，红姑终于忍不住道：「不行，我要去看看，他们打从晌午就没吃东西。青珞少爷身子骨不好，不吃饭怎么成呢？」

　　「等等。」

　　朱小毛和阿桂左右包抄，将她拦住：「千万别去，说不定小老板正不想见人呢，你一去，岂不犯了他忌讳？」

　　红姑一呆：「什么忌讳？」

　　朱小毛闭上嘴，不说了。

　　红姑看向阿桂。

　　阿桂还是不够机灵，嗫嚅着道：「那个……荆少爷……那个……小老板会不好意思的，你还是不要去的好。」

　　他想说青珞被荆如风打了屁股，一定没脸见人。可是他说得吞吞吐吐的，听在「经验老到」的红姑耳里，又是另一层意思了。脸不禁也红了，讷讷的道：「我去厨房收拾收拾。」

　　朱小毛盯着红姑的背影，问阿桂：「红姑的脸怎么红了？」

　　阿桂摇头：「难道她猜出来了？」

　　朱小毛狐疑道：「你说得那么含糊她也能猜出来？」

　　阿桂想起适才的对话：「难道……她误会了？」

　　两人对望一眼，心里一齐打鼓：这话若是传到小老板耳朵里，他们就死定了。

　　那么，到底是谁误会了呢？

　　青珞趴在床边，用手去掐荆如风的鼻子：「起来了，懒鬼。我饿了，咱们下去吃东西。」

　　荆如风翻了一个身，含糊地道：「我还要睡一会儿，你先去吧。」

　　这个懒鬼！青珞站起来，忽然双手抓住被角，用力的一掀！

　　「你做什么？」荆如风的惊慌溢于言表，飞快的跳起来，夺回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包了个严严实实，只留一张脸在外面。跟红色的被面一比较，也不知谁更红一些。

　　青珞眼珠一转，笑道：「好吧，拗不过你，我先去了，你赶快来。」走出去，关上房门。

　　耳听得脚步声渐渐远去，荆如风这才跳下床来，飞快的去穿衣服。他还是有些面嫩，不愿在青珞面前露出身体。

　　「哈哈，还是被我看到了吧？」房门一开，青珞跳将进来，杀了个回马枪，「便宜都被你占尽了，还有什么好害臊的……」

　　正在一脸坏笑地寻找荆如风的身影，冷不防一个白乎乎的事物飞将过来，蒙住了头脸。他一惊之下，脚下也跟着打滑，整个人向后摔倒，情不自禁地惊叫出声。

　　但意外并没有因此而结束，上午才被打过的屁股，疼痛还没有完全散去，猛然间往地上一摔，其结果可想而知。于是乎，惨叫再次响起，这一声只可用「惊天动地」来形容。

　　「你没事吧？」荆如风顾不得穿上衣服，三两步来到青珞跟前，掀去他脸上的床单，问道，「你没事吧？我不是有意……」

　　「怎么回事？」

　　「出了什么事了？」

　　脚步声响个不停，原本守在楼下的一干伙计听到惨叫声一齐冲了上来。看到屋里的情形，顿时都惊呆了，错愕的目光齐刷刷停留在荆如风赤裸的身体上，移动不得。

　　这是什么情形？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青珞，众人的目光让他感到非常不舒服，一时竟忘了疼痛，跳起来护到荆如风身前，叫道：「看什么看？谁也不许看！」将床单丢给荆如风，双手叉腰站在那里。其虎视眈眈的模样，象极了一只护食的小公鸡。

　　众人这才会过味儿来，尴尬的离开。那边荆如风早就躲到床后头去了。

　　红姑拉着青珞，疑惑地问：「青珞少爷，那个荆少爷，难道你们……难道是你对他……」

　　她见青珞「威风凛凛」地保护情人，而荆如风又显得那么「羞涩」，心里便不禁怀疑，难道这一次做主的竟是青珞少爷？可是这话又不好意思明问出口。

　　青珞只道红姑问他们俩人是不是已有肌肤之亲，殊不知这一点红姑早已从阿桂那里知道，这一次另有所指。他想红姑不是外人，对自己的事情也清楚得很，于是点了点头。

　　红姑脸色一白，显然没有办法接受这个「事实」，她伸出手扶住小石头：「小石头，扶我下去……」

　　房门再次关上，荆如风也终于穿戴整齐，走了出来。

　　青珞白他一眼，抱怨道：「我都让你看够了，被我看一下有什么打紧？这下好了吧，所有人都看见了。」越想越觉得自己亏大了。

　　荆如风脸上红潮未褪：「我不习惯……」

　　青珞道：「你长这么大难道没在人前脱过衣服？一起洗澡总有过吧？」

　　「有是有过，可是……」荆如风嗫嚅着道，「你不一样。」

　　青珞一怔，随即轻轻笑了起来，走到他跟前：「我怎么不一样了？」

　　荆如风欲说换休的模样实在老实得可爱，让他忍不住想欺负一下。

　　果不其然，他一靠近，荆如风就情不自禁的脸红，伸手出去想把他推开。只是有了适才的惊吓，不敢太过用力。

　　可是青珞还是叫了起来：「疼啊！」

　　他可怜兮兮地伸出手，适才摔倒在地，戳到了手腕，那手腕已经有些红了。「我的红酥手……」

　　荆如风正在给他推拿过血，猛地听到这么一句，不觉一呆：「你还知道红酥手。」

　　青珞得意地道：「那是自然，你当我真没学问么？」以前在锦春园的时候，常有客人摸着他的手叫那是「红酥手」，他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想来应该是好话错不了。这时见自己的手红红的，这三个字便冒了出来。

　　但他毕竟不懂，下一句就露了怯：「我的手明明又白又嫩，为什么要叫做‘红酥手’，难道是觉得它象红烧猪蹄一样诱人？」

　　荆如风一呆：「哪儿来的红烧猪蹄？」

　　青珞瞪大眼睛：「红酥手不就是红烧猪蹄么？」

　　荆如风忍住笑，一只手搭在青珞肩上：「有空，我多教你读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