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華麗無匹霽菱山築 我字詩半首,你有意見麼?
隱香山。
風景依稀似去年。
只是不免想問:同來望月人何處。
遍野的梅花樹,此刻還是光禿禿的枝丫,但枝幹虯勁,看得出寒冬來時將有的風景。
我迷離了雙眼,一揉再揉。
「怎麼了?」商璃輕聲問。
「這裏離曉毒穀倒是近的。」我抹臉。
「想江前輩了?」商璃將簾子掀起來,「我們來此倒也是因了隱香山離曉毒穀近。」
我默然點頭,決心換個話題,「阿文和落鶩兩個騎馬的不會出什麼糾紛吧?」
「他們在賽馬呢,跑得一溜煙,反正認得路,也不怕丟了。」商璃笑笑,放下簾子,「前兩天遇到的裴老前輩究竟是何許人?」
「我也在猜呢,看起來一點也不平常。」我十指交握。
「大事臨近,武林裏頭自然不太平。」商璃坐正了,把龔朱陶磕在我肩膀上的腦袋扶起來,「只是這次恐怕更是不簡單了。」
「何出此言?」譚軼忻隙開眼,暫停了假寐的動作。
商璃只是搖頭,「感覺。」又用恨鐵不成鋼的語氣指著我的眉心,「就你,非要淌這淌渾水!我本想不參與的,倒被你拖了進來。」
我瞪大眼睛,「啊?你本來不想參加啊?」
商璃歎氣點頭,「為朋友,我算是自願。」
我大為感動,「你真是夠哥們兒。」
就是不夠情人。
「陳宓這次回去,大有不情願的意思,不知要不要尋來。」譚軼忻側過頭,望了一眼商璃。
「啊!」我跳起來,「佑安玨還在我這裏呢!」再跳,天花板被我砸得「嗡」一聲響,我吃痛,「還有超人簪!」
「超人簪……」譚軼忻覺得好笑,背過身去。
「慕紫可知道這兩件事物的來歷?」商璃彎起眼睛。
我搖頭如同撥浪鼓。
敢情還真是什麼大寶貝?
「以後與你說。」商璃又撩開車簾,「快到了。」
話音剛落,馬車就停了。
我首當其衝拉開車門跳下去。
撲進大自然的懷抱。
我深深吸口氣,打個噴嚏,嗯!和霽瑤山莊沒什麼不一樣!
一株山櫻花樹下落鶩牽馬而立,面目含笑,躬身道:「歡迎光臨寒舍。」
如詩如畫。
阿文喘著氣站在一旁,瞪著眼睛,「不算不算,這回不算,重來!」想想又道,「我們換過馬重來!」
「有什麼好重來的?是你功夫不到家!這騎馬的姿態就不全對,換再好的馬也是輸。」落鶩吹吹手指,卻是笑容滿面。
阿文一愣神,目光閃動,探出手摸摸腦袋,「落先生說的是。」一改前態,恭敬起來。
小孩子就該受受教。
我感歎一聲,「為什麼獨獨在這裏種了棵山櫻花?」
「漂亮。」落鶩回答得乾脆爽利,「而且核還能入藥,方便。」
回答得無懈可擊。
我閉嘴。
當然不是要住在落鶩家裏,他的家可不夠大,充其量不過是三個連在一起的小棚屋,但看起來很是乾淨,滿院子的藥味,真不知道他是平時是怎麼做到不帶藥味的。
阿文倒是喜歡得緊,一定要住下,還想拖龔朱陶下水,好在他意志堅定,盯准我了。
商家在隱香山有個類似于皇帝行宮的所在,稱為「霽菱山築」。
和霽瑤山莊霽英山莊都不一樣,這裏的亭臺樓閣、萍池水榭,充滿了江南的意境。未進園門便見一池綠水繞於園外,臨水山石嶙峋,複廊蜿蜒如帶,廊中的漏窗把園林內外山山水水融為一體。初入目便都是假山流水,用鏤空的格子花窗把有限空間巧妙地阻隔成多端的景致,一路過去,盡情體驗「山重水複疑無路,柳岸花明又一村」的驚喜感,更美的是園林廳堂的命名、匾額、楹聯、書條石、雕刻、裝飾,以及花木寓意、疊石寄情,都是匠心獨運、別出心裁,可謂舉世無雙。
我自感歎眼睛還不夠大,盛滿了讚賞,繞過一座假山石,山上幽竹纖纖、古木森森,錯目之餘居然又有一個別致的小亭跳進視線裏。
高踞丘嶺,飛簷淩空,亭四周環列有數百年樹齡的高大喬木五、六株,石柱上石刻對聯:柔風朗月本無價;近山遠雲皆有情。亭梁之上橫篆了三個碧色大字:翠玲瓏。 登亭而上,馬上有一泓澈水池塘入目,曲岸灣頭,來去無盡的流水蜿蜒曲折、深容藏幽而引人入勝,山水之間以一條曲折的複廊相連,廊中砌有花窗漏閣,穿行廊上,可見山水隱隱迢迢,又通過平橋小徑為其脈絡,長廊逶迤填虛空,島嶼山石映其左右,使貌若鬆散的斜橋石徑各具神韻。
等過了這山這水這回廊萬千,進到一個小院子,圓形拱門上書:雪香雲蔚軒。不用推窗,我也能感受到花影移牆,峰巒當窗的幽深意境。
「譚軼忻以為這裏如何?」商璃轉了個圈,紫衣飄起。
「不賴。」譚軼忻頻頻點頭。
出門去,又路過池塘,卻見鷗鳥群嬉,不觸不驚;菡萏成列,若將若迎。
「這個池子叫什麼?」我委身掬起一捧水,龔朱陶沒有什麼欣賞細胞,玩水倒是玩得不亦樂乎,潑了我一頭一臉。
「鳴禽流水。」商璃手指微動,就看到池中的各色錦鯉爭相遊來。
繞過鳴禽流水,再折入一道竹門,天地間倏然質樸,青巒聳翠,咫尺之間,千岩萬壑,環山而視,步移景易。主峰突兀于東南,次峰拱揖於西北,池水繚繞,綠樹掩映。山有危徑、洞穴、幽谷、石崖、飛梁、絕壁,境界多變,一如天然。
「這裏是誰與同坐軒,慕紫可喜歡?」商璃拈下一塊凸石上的落葉,遞給我。
我接過,「有沒有小家子氣一點的,這麼大山大水我接受不了,我還是比較喜歡花多的地方……」補充:我是花癡一枚。
「好,我們去洄泉疏影樓。」他淡笑,引路在前。
——從小丘西行百二十步,隔篁竹,聞水聲,如鳴佩環,心樂之。伐竹取道,下見小潭,水尤清冽。全石以為底,近岸,卷石底以出。為坻,為嶼,為嵁,為岩。青樹翠蔓,蒙絡搖綴,參差披拂。
潭中魚可百許頭,皆若空遊無所依。日光下徹,影布石上,佁然不動,俶爾遠逝,往來翕忽。似與游者相樂。
潭西南而望,鬥折蛇行,明滅可見。其岸勢犬牙差互,不可知其源。
柳宗元,我頭一次這麼佩服你,你所寫的正是我所觀的,字字切實,句句入心,我找不到任何能與他媲美的言辭,這一刻,名人仿佛就站在我身邊吟誦。
才想著古詩文,足下已經到了商璃口中的洄泉疏影樓。
我開口便是一句:「高高下下天成景,密密疏疏自在花。」
「什麼?」譚軼忻低頭。
「半首詩……」我興奮地說,「聊以表達我此刻激動的心情!你看這個石砌牡丹花壇,石雕精美,嘖嘖,真是帥得天上有地下無!」
商璃笑聲起,「慕紫,為何你的詩每次總是半首,要麼掐頭要麼去尾,倒也不落俗套。」
誰讓我剽竊呢!誰讓我記性不好呢!「聽好了!」我捏捏嗓子,「給你們來首全的!李白《靜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細想,好像愁了點,「再來一首,王之渙《登鸛雀樓》
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再想,好像不夠有氣勢,「再來!杜甫的《望岳》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造化鐘神秀,陰陽割昏曉。蕩胸生層雲,決眥入歸鳥。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看吧,又有氣勢又夠長~你們當高考語文詩句默寫是吃素的啊?
「別扯這些遠的,你就面前的景致來一首。」譚軼忻挑釁我的記性和權威。
「好!」我大喝一聲,「懶雲窩,懶雲堆裏即無何。半間茅屋容高臥,往事南柯。紅塵自網羅,白日閑酬和,青眼偏空間。風波遠我,我遠風波。
「懶雲仙,蓬萊深處恣高眠。什麼什麼什麼……呃……林泉愛我,我愛林泉。
「懶雲巢, 碧天無際雁行高。 玉簫鶴背青松道, 樂笑逍遙。溪翁解冷淡潮, 山鬼放揶揄笑, 村婦唱糊塗調。等等……呃……什麼險我, 我險什麼……哦哦,風濤險我,我險風濤。
「懶雲翁……不對,懶雲關,一泓流水繞半彎。半窗斜日留情漢,鳥倦知還。高眠仿這個……誰誰,歸計尋誰誰,作賦思誰誰,溪山戀我,我戀溪山。
「嗯……最後一句是……懶雲凹什麼什麼什麼什麼什麼。」自己先流了一地汗,看看譚軼忻,「好像……還缺了一句……懶雲什麼……」
「這些什麼什麼和誰誰,也算在裏頭?」商璃挑高眉毛。
「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啦,」我辯解著,「其實主要是因為又不是我寫的,我怎麼能背得全嘛……」
「這個李白、杜甫、王之渙都是什麼人?」譚軼忻抿緊嘴唇。
「就和唐寅——就是寫桃花的文人,一樣的,都是大才子。」我隆重介紹。
「你呢?」他緊接著問。
「小偷咯,竊書賊不是賊,是雅賊,所以我也算半個文人。」我搖頭晃腦。
「你到底來自哪里?」譚軼忻張口就問,看到我驚訝地張大嘴巴,立馬又說,「不想說便罷。」
我拍拍他的肩膀,譚軼忻啊譚軼忻,我們相處都快大半年了,你怎麼現在才問這個問題,你的反應也太快了一點,我真是高估你了,幽幽歎了口氣,我用我最幽怨的眼神看著他,「我來自……地球。」
兩個大男人就這樣在我面前愣住,石化,碎成一塊塊。
大約是在為自己的無知而慚愧。
只有可愛的龔朱陶同學還保持肉體狀態,傻人有傻福嘛。
「呀,我來的地方呢,就是有很多很多有知識的人,他們做了很多詩詞歌賦和偉大創造,於是把大家比得像是沒放對地方的人才,不得已之下,我們只能盜取他們的知識來換得成長,甚至還形成了社會體系,所以我其實是個職業小偷。我們之中最龐大的體系呢,就叫聯合國。」反正他們聽不懂,就瞎掰吧!「什麼中情局、好萊塢的,都是這個聯合國底下很小很小的一部分。懂嗎?」如我所料,他們搖搖頭,你們懂我才服了你們呢,「現在不懂不要緊,只要能改還是好孩子。」轉換口吻,「比如說,譚軼忻,你可以從實招來,你打算教我們什麼劍法?最好是驚天地泣鬼神的霹靂旋風無敵的打遍天下無敵手的類型!比如‘一劍東來,天外飛仙’啦,‘千光殘方劍’啦,‘分光劍’啦……我通通照單全收啊~」頓一頓,「最不濟,也要是‘六脈神劍’吧!」
「容我好好考慮……」譚軼忻腳步僵硬,隱約聽到他嘴裏在呢喃兩個詞「毛賊」、「劍道」。
「你可以先考慮考慮到底什麼是正什麼是邪,也許你就能想通了。」我在他背後猛搖手,「記得好好想想!」
這種邏輯問題,基本上考慮到後來就是去找上帝在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