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溝通無限
他靠著蒼勁的松樹幹,一襲白衣在晨風中獵獵作響,手持玉扇上的流蘇如入水的魚兒般靈活,晨曦灑在他的眉他的眼他的臉龐上,沾滿了出世脫俗的高遠。我緩步走過去,生怕驚醒了這天上的人兒。腳步細碎,沒想到他還是回過頭來,道:「你來了?」
我點頭,「你在看什麼?」看這山看這水還是透過凡塵看人間的悲歡離合陰晴圓缺?
他嘴角微起,輕聲說:「爬得我累死了,在樹上靠一會兒。」
——哦,原來,是只剩下擺pose的力氣了……
「你找我來是想要做什麼呢?」他轉頭繼續看雲卷雲舒,「蘇慕紫。」
「我……我想看看面具下你的臉。」我緊張地捏住胸口。
「我說過我的面具只為一名女子取下來——你認為,是你嗎?」他面具後的臉肯定是在笑。
「廢話,當然是我!」我決定用死皮賴臉對付他。
「哈哈,真是足夠自信,如果我說不是你……」他俯身靠近我,「豈不是太對不起你這份勇氣了?」說著手指抬起來,輕輕摘下面具。
我想過裏面會是龔朱陶的大餅臉,也想過會是一張傾國傾城臉,更想過會是一張因為易容時間過長而浮腫到難以入目的臉。
卻沒有設想過會是這麼一張大眾臉。
我耷拉下眉毛,發出失望的歎息聲。
「怎麼?不滿意?」他乾脆把面具拿在手裏把玩。
「我以為你是龔朱陶。」我隨口答。
他犀利的目光射進我的瞳孔,「龔朱陶?」
「我想告訴他,他的龔爹朱娘陶奶奶都被人殺了。」我也靠在松樹上,「冬天了,梅花快開了吧。」不知你有沒有心思欣賞呢?
「呵,跟我說做什麼?」他細看我,「梅花自然好,長洲有處景致聞名天下,是‘八勝景’之一,稱作‘香雪海’,不知慕紫見過沒有?」
我想點頭,可又必須搖頭,在兩個相對力量的影響下,變成沒有動作。
「若是沒見過……我雲子漠倒是很想帶蘇慕紫去看看……」他的聲音變得悠揚綿長,表情也是一般的柔和。
我捂住胸口蹲下去,丫的,亂跳個什麼勁,他又不帥,還不紮頭髮,身材更是偏瘦削一點安全感都沒有……
「你和你師弟有矛盾?」我只得岔開話題。
「呵,從何說起?」他把面具在指尖上滴溜溜轉過一圈,又反轉一圈,「阿文只是對我有些偏見,平日裏也是小孩脾氣,總愛與我爭搶些好玩的玩藝兒,其實我倒不掛心這些個身外之物,逗弄一圈之後給他便是。」
「哦哦——」我答應著開始盤算下一個話題說什麼好,「咳,這個……你去過泰嶺峰沒有?」
「問這個做什麼?你想去麼?」他貼過來,摺扇勾起我的下巴,「你想去?有什麼值得一看的麼?」
「這個……山青水秀,哈哈,哈哈哈哈!」我打著哈哈。
「你已經是我眼中的風景,試問我怎還看得到其他?」他眯起眼睛。
我的臉火辣辣得燙,伸手想推開他的扇子卻摸不到,這副樣子在他眼裏看來,肯定是欲拒還迎了。
多放蕩放浪啊!不行,不能給他造成這樣的印象。
想著就伸手把他的胳膊拍掉了,還很正經地來了句:「放尊重點。」
他一愕,旋即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嘴角勾起滿意的笑容。
「對了,你知道什麼是長心麼?」他提起這個。
我想起來了,是商璃所中的毒,我還真不知道,傻乎乎地接了話茬,「是什麼?」
「是毒啊!」他似乎樂於像貓捉老鼠一樣逗著我玩。
「廢話!」我怒駡,充分理解了阿文對他的排斥心理從何而來。
「呵,天有長心,子不待乎。子既不待,何能尋之?」他悠然唱罷,整個山林驟然都安靜下來,連雀鳥都不作聲了。
有風拂過他憂傷的神色,我眼睛發直。
「長心……」他繼續說,用他慢吞吞磁性的語調,「初用疼痛如心絞,久之,慣;數月之後,不識人,唯有心念執著;愈年,則成傀儡,萬物無知。」
「心念?」我咀嚼了這兩個字,「這麼說,長心其實有救?只要完成他的願望?」
雲子漠笑著搖頭,「其一,他這願望必然是深埋心底,怎麼肯輕易說出?等到他願意說出時,一般也已經到不識人的地步,又如何能說?其二,通常等人找到解救辦法,他已踏入傀儡邊際,一旦完成夙願,對他而言便是一種解脫,微笑入夢,再難醒轉。」
「要是我現在去問商璃他的願望,他肯不肯說……?應該沒問題吧,然後我們再去完成他的願望他不就有救了?!」我雙手握拳,意氣風發。
「問題是……他真的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嗎?」雲子漠打開扇子,扇了兩下,「蘇慕紫,你知道你想要的是什麼嗎?」
「我……我……」我指著自己的鼻子啞了口,「稱霸武林算嗎?」
「呵,你的願望真的是這個?」他把扇子收攏起來,「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和你一樣。恐怕也得去中一次長心才能知道了。所謂的緩藥不過是緩解絞心的痛楚,延遲心魔困擾,達不到治本的效用,所以說長心是沒有解藥的毒藥。」
「你怎麼知道這麼多?」我以為問了個蠢問題,因為落騖的醫術相當的好,他徒弟有所成也是應該的。
「因為,這毒藥是我奶奶造的。」他側過頭,眼神中波瀾不驚。
「你奶奶是……」我「嚇」地瞪大眼睛,「靈釵創教的教主?」
他淡然笑了,「不可思議嗎?」
「沒有,只是覺得……不可思議。」我咬了舌頭,眨巴眨巴眼睛作無辜狀。
「蘇慕紫……」他的扇子邊搭到我臉龐,神色恍惚,「我要帶你去看香雪海,好麼?」
「要?」這是疑問句還是祈使句啊?
他笑了兩聲,「下山去吧,天氣冷,免得著涼。」
我「哦」了一聲,滿足於今天得到的情報,忘記了來的初始目的,一馬當先開始下山。
手腕處有阻力,我回頭擺出疑惑的pose。
「這個你忘了拿。」他從懷裏掏出一把匕首。
正是琉金伴玉匕。
「你!!」我瞪著他說不出話。
「我想在我不知道的時候確實存在過一個叫龔朱陶的傻小子,借著我的身體胡作非為。」他眨了下一隻眼睛,秋波暗送。
「你剛才明明否認誒?!」我怒髮衝冠憑欄處。
「蘇慕紫,我就不能騙騙你麼?」他笑出了滿口貝齒。
我望著天無語地想,我就是被這句話套牢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