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3回
到頭來,我只不過從一個圈跳到了另一個圈。
馬車將我載著回慕容山莊。
翠雲丫頭此時已不在是那座小樓裏的啞丫鬢甲了,她恢復了真面目仍是面無表情。
我看著掌中的傷口道:「你是第三個割我一刀的人。」
「嗯。」那丫頭居然只是嗯了一聲。
「你那天要我的血幹什麼?」
「給大少爺。」
「給大少爺?」他中毒了嗎?
我從馬車裏探出頭,舒沐雪騎著馬就在我坐的馬車旁邊。
「舒沐雪,你說我到底是不是公主?」
舒沐雪看我一眼,點頭道:「是。」
「我做女王不好嗎?」
「好。」
「那為什麼人要揭穿耿千柔?」
「百姓如今安居樂業,現在的皇帝是個好皇帝,如果要換帝免不了一場血雨腥風。」
有道理,我低頭想了想,忽然問道:「那紫竹草真這麼神奇?」
「它只是普通的小草而已。」
「那它為什麼可以使玉生香?」
「因為裏面有你的血。」
「有我的血?」我一愣,隨即想起去尚書府前夜,翠雲割傷我的手拿走我的幾滴血,原來是派這個用場。
「舒沐雪,你不覺得這樣多此一舉嗎?」我乾脆自馬車裏出來,坐在外面,「就算用此方法證明我的血可能有假,但那老尚書說過皇家自有他們的一套方法,萬一我當時不是裝傻,而是像現在這樣頭腦清晰,他們再一查發現我是真的公主,那耿千柔還不是一樣得逞?」
舒沐雪冷冷的眼看了我一會兒才道:「你出生便又胖又傻,十幾年中用盡方法包括我們慕容家的百年醫術也不法治癒,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實,然而再出現卻忽然變瘦很多,腦力也與常人無異,耿千柔想利用公主這點讓公主稱帝,卻不知這是其實正是最大的疑點,如果之前的驗血便已不可信,那這樣一來便更不可信。」
原來無論我是否裝傻,都是輸,小丁一心想利用我,未免也聰明過頭了。
我忽然有了一個想法,是不是舒沐雪這麼久不顧我的死活不來找我,其實是在暗自佈局,找到我固然重要,因為有他弟弟的命要救,但抓住小丁,保護皇權才是他的真正目的?如果真是這樣,這個人比起小丁其實好不了多少,一樣攻於心計,一樣為了達到目的,可以做出任何事。
我忽然有些冷,想往馬車裏縮,只聽一直未開口的慕容瓏騎馬趕上來道:「大嫂,慕容家百年醫術都無能為力的事,你的腦疾到底是如何治癒的?若非有龍血證明,我當真不能相信你就是公主,」
我一愣,看著眼前溫柔如絲的男人,心想別說慕容家百年醫術無能為力,在我之前待過的現代也沒有誰能治好傻子,所以這要我怎麼說呢?
「具體不太記得了,只記得跌跤撞到頭,就聰明了,」我沖他眨眨眼,又摸著頭道,「不過有時偶爾會傻一下,比如現在,我要休息,休息一下。」說完也不等他說話,直接鑽進馬車內,再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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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慕容山莊一切如常,我依然住那個小院,服侍我的依然是那個面無表情的翠雲。
我不知道慕容兄弟是否知道我中「情豆」的事,不過他們知不知是一回事,我卻不能對身體裏那顆豆不聞不問,一月轉眼就到,到時我又該如何應付其帶來的疼痛呢?就算一次能挺過去,之後的每個月呢?我不喜歡被控制,更恐懼那深入骨髓的疼痛。
我忽然成了一個好學的人,有空就在「罄竹書院」翻資料,要知道那生硬的古文何其難懂,我卻不得不一本本的看,不想漏掉任何有關「情豆」的記載。
一連幾日,我都待在書院裏,而得到的資料卻相當有限。
「……情豆者,西部蠻邦之妖物也,百年一生,世間罕有,男女情動之時方可種下,豆發之時,全身疼痛,生不如死,由此中豆者受下豆者所控,百年不可擺脫。
……」
醫書中只提到了「情豆」的來歷及症狀,卻未曾提到如何解豆,若不能解,我這幾天瘋狂啃書,又有何用?
我有些氣餒,人倚著書架發呆。
「喂,傻女人,你在這裏幹什麼?」有人在我身後喊道。
現在敢叫我傻女人的也只有一個人,我頭也不抬,完全不理會他。
孩子就是孩子,便何況是在兄長們無比疼愛中長大,怎受得了別人對他不理不睬,人一下子跳到我面前,道:「你沒聽到我說話嗎?」
他叫慕容玨,「玨」是個很好的字,卻與「絕」字同音,所以他的命就變得很差,如沒有我的血救他,他註定短命,然而他畢竟只是個孩子,總是讓人同情,只是誰來同情我呢?
「聽到了。」我看著他粉雕玉琢般的臉,不是女孩真是可惜了。
「聽到還不答。」
「我是傻子嘛。」意思是傻子有不回答的權利。
「你真的變聰明了?」那小子看我一眼,表情仍是不信。
「我不是傻子對你影響很大嗎?」我反問,想了想又道,「我明白了,以後你喝的就不是傻子的血了。」
他聽到我後面半句,表情僵了僵,原本的囂張也頓時消失,他看了眼我因為找書露在外面的手臂,似猶豫了一下才道:「那個,很疼嗎?」
「哪個?」我看他古怪的表情,見他眼睛盯著我手臂上的傷口才明白,很疼,我想說,卻沒回答,看著他道,「你的病,是天生的嗎?」
他一愣,沒想到我這麼問,但還是點點頭,只是馬上又跳出來,指著我道:「我問你呢?為什麼你反而問我?」
這小孩真不可愛,我打了個哈哈,站起來拍拍他的頭:「因為我是你大嫂。」這孩子已十五歲,卻因為生病的緣故體形仍像是十二三歲,我現在的身高大概一米六左右,而他只剛到我的鼻子,古代這個年紀可以成親了吧?而他,還是個孩子樣。
我不由心生憐惜,又摸摸他的頭道:「因為我是你大嫂,所以手臂上的傷就不痛了。」天知道當時我有多恨他們幾兄弟。
他明顯一怔,抬眼看我,黑白分明的眼睛比天上的星還要亮。
「感動的要哭嗎?」我不習慣別人用這種眼神看我,便又逗他,「長嫂如母,不如到我懷裏來哭。」當即張開手臂。
他畢竟已是十五歲少年,顯然被嚇得不輕,一張臉紅是像早上翠雲試圖替我抹的胭脂,可愛到不行。
我看得哈哈大笑,伸手在他的嫩臉上摸了一把,這才走出書院,任他在原地自生自滅。
有人像門神一下杵在門口,對我溫柔輕笑。
「大嫂,玨兒年幼,你可不要這樣欺負他。」聲音像暖風,即使在說責備我的話,卻也讓你全身舒服。
「會臉紅,就說明不小了,」我擺擺手,沖那人道,「你怎麼來這裏?」問完才發覺自己問題問得極端白癡,他的家,他的書院,他怎麼不能來?
他仍是笑:「我來是找本筆記的,倒是大嫂最近似乎對我這個書院裏的醫書很感興趣?」
「呃……」被發現了,我抓頭傻笑,「我是想找找醫書上有沒有記載,為什麼我這麼跌一跤就變聰明了,真是困擾啊,我找了很久呢。」
「那大嫂找到了嗎?」
「還沒,我這不是還在找嘛。」人有些心虛的往後退,卻忘了身後就是臺階,腳下一個踩空,人便往後跌去。
「媽呀!」這回真的要摔跤了,卻是跌成傻子,我閉上眼準備受死。
然而我卻似被什麼東西纏住了,纏在腰上,用力拉回,我人因為慣性往前撲倒,被人一把扶住。
我猛地睜開眼,卻見一根東西「嗖」的一聲,從我腰間收回,縮進眼前人的袖中,似一條蛇,異常靈巧。
「那是什麼?」我睜大眼睛。
「長鞭而已,」他笑,看著我道,「你沒受傷吧。」
我搖搖頭,心裏極好奇那條長鞭:「可否讓我看一下那條長鞭?」
他自袖間拿出一圈東西給我,卻是被圈起來的長鞭,那鞭極細,看卷的圈數便知道鞭子並不長。
「我腿腳不便,這鞭可以彌補一些我的缺陷。」他接過我還給他的長鞭,複又藏進袖中。
我眼睛眨了眨,心裏想,剛遇個生病的,現在又遇個腿瘸的,這家兄弟也算多災多難。
我乾脆跳坐在旁邊的石欄上,石欄偏高,我的腳觸不到地面,便晃啊晃的。
「以你們慕容世家的醫術都醫不好你的腿嗎?」我很自然的問道。
他反過身,靠在石欄上與我並排看著西邊的落日:「慕容家的人天生有疾,玨兒是一例,我是一例,只是我要比玨兒幸運多。」
「天生有疾?」
「對,慕容家祖先受仇家所害身中奇毒,之後雖然保住了性命,體內餘毒卻無法全部清除,之後的子子孫孫都因這未清除的毒,先天有疾,輕者殘疾,重者便如玨兒一般。」
「有這麼厲害的毒?」我有些吃驚,這種毒藥也太歹毒了點,「那舒沐雪呢?」我很自然的想到舒沐雪。
他轉頭看我一眼,笑道:「所幸他與三弟並不姓慕容,也就是說這種宿命他們沒有繼承到。」
「聽不懂?」
「慕容氏和舒姓兩家原本是各自獨立的兩個家族,前者擅醫,後者擅藥,卻是相輔相成,密不可分,兩家世代交好,到慕容氏遭受毒害,人才凋零之時,兩家祖先決定合為一家,共同進退,舒家尊慕容氏年長,以慕容世家定名,從此再無舒家,」他慢慢解釋著,微笑的眼微垂,夕陽照在他的睫毛上竟如一雙金色的羽翼蓋住了雙眼,出奇的美。
「不過到現在已沒人再分慕容與舒了,我們已如親兄弟一般。」他補充,金色的羽翼扇了扇。
我看得有點呆,後面的話也沒聽進去多少,只是看著他的臉,咽了咽口水道:「你長的真是美。」
完全的脫口而出,不經大腦。
四周頓時安靜,有烏鴉「呱呱」叫著飛過頭頂,我看到眼前風度翩翩的佳公子臉漲的緋紅。
我剛才說了什麼?
兩人都不說話,好一會兒我才回過神,拍著自己腦袋哈哈笑道:「我那一摔好像沒把腦子完全摔好,有時也會搭錯神經啊,我剛才說什麼了?」說著又用力拍了自己腦袋一下。
佳公子臉上仍是薄紅,輕咳一聲,歎道:「大嫂……」
「對,」我只當未聽到,只管往下說,「我好像說,你那祖先中的是什麼毒?對,他中什麼毒了?」
佳公子很配合的輕聲道:「那毒名叫‘情豆’。」
我整個人措手不及的往後翻倒,「情豆」?我是不是聽錯了。
一隻手猛的托住我的腰,使我免除做「倒頭蔥」的命運,也顧不得男女有別,直接抱住他的手臂道:「你剛才說叫什麼?再說一遍。」
他被我的反應弄懵,看了我一眼才道:「‘情豆’,大嫂莫非聽過?」
何止聽過,它還在我體內,這回糟了,原來它這麼厲害,不止讓我痛徹心扉,還會毒害到我的子孫後代,小丁,你太狠毒,我操你娘的!
「大嫂,你臉色不太好。」
當然臉色不好,我沒空理會他,由自在心中咒駡著小丁。
一隻手輕輕的抓住我的手腕,搭在脈上。
「你幹嘛?」我瞪他。
他不言,微笑的臉漸漸變得嚴肅,我這才覺得不對,手猛地往後縮,卻未能動得了分毫。
「我沒病,你搭什麼脈?」
「我剛才看到大嫂眉心有淡淡紫氣,那是中毒之兆,」他語氣雖然柔和,卻不容辯駁。我見掙不脫,便索性不動,看著他道:「中毒?我百毒不侵,怎麼可能中毒?」
他閉眼專心把脈,卻是不答我的話。
我並不想別人知道我中毒的事情,事到如今,我不信任何人是真正對我好的,所以我的遭遇又何需別人知道?只是他緊握著我的手腕,我卻怎麼也無法掙脫。
只聽他「咦」了一聲,鬆開手,睜眼看著我,與其說是看不如說在檢視,我被他盯的不自在,跳下石欄便想走。
「查不出什麼吧?那我回去補眠了。」說著轉過身去。
而這一轉身,他的目光立即停在我頸上那個血色紅點上。
「等等。」情急之下,他又拉住我的手臂,另一隻手直接伸過來撥開我耳後的發。
這算不算輕薄?我當場愣住,等發現他眼睛盯著我的耳後時,才反應過來,用發重又蓋住道:「那是胎記,有什麼好看?」人故意順勢靠在他身上,臉湊近道,「我可是你大嫂,你剛才這樣算不算輕薄?」說完沖他眨眨眼。
我看他的臉又「唰」的一下變紅,有心要逗他,但想想再這樣下去可能會被他看出我身中劇毒,便放開他,打了個哈欠道:「補眠,困的不行了。」
說著,人慢呑呑的打算離開。
「大嫂是何時中的‘情豆’?」有人在我身後問。
我停住,還是被看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