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4 痛徹心扉
幾天來,慕容瓏一直在給我做針灸,插滿頭的那種,一直在逼我喝藥,超極苦的那種。
我天生怕苦,記得小時候吃藥,因為藥片太大,母親便把藥片放在水裏碾碎了,再放上糖給我吃,卻還是苦的要命,不給面子的全吐出來,最後總是在父親傢伙伺候的威脅聲中含淚呑下。
現在我是大人,喂我喝藥的人也並非我父母,我卻仍想耍賴。
「這藥能解我體內的毒?」
「不能。」
「能不讓我痛?」
「不能。」
「能使我青春常駐,美若天仙?」
「呃……不能。」
「那喝它作甚?」
「它至少讓你不那麼痛。」
「可還是痛。」
「至少可以緩解。」
「不喝。」
「不然你會痛死。」
「總比苦死強。」
「大嫂-。」
「不喝。」
「公主-。」
「不喝。」
「讓我來。」
「我不……」我猛的睜開眼,看到一直在旁觀戰的舒沐雪已接過那碗藥,他臉上並無什麼表情,我卻看得打了個寒顫,「你想幹什麼?」我看著他人走近,人下意識的向後躲。
「喝了它。」他將碗湊過來,濃重的藥味撲入鼻端,弄得我直想吐。
「我不。」同時捂住嘴巴。
他冷然的眼盯著我,我乾脆閉眼不看他。
「切,這傻女人,比我還差勁,大哥沒用的啦。」慕容玨也在旁邊,看著我抵死耍賴,一臉的不以為然。
我被說的不服氣,睜開眼,瞪著他,鬆開手道:「死小孩,我可是你大嫂,你……唔……」
一股濃稠的液體在我說話的同時被灌進我嘴裏,我的鼻子也被捏住。
上當了,我反應過來,而那碗藥卻已全部灌進我的嘴裏,好苦!
我捂著嘴只顧幹嘔,卻什麼也吐不出來。
「舒沐雪,你這奸詐小人。」我跳起來指著他的鼻子大罵。
慕容家的大當家,江湖上出了名的冷面公子,人人尊重,不怒而威,何時被人罵過「奸詐小人」?一屋子的人雖是兄弟,卻也對他敬重有佳,絕不會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此時卻被我指著鼻子罵,不由全部愣住,然後同時用同情的眼光看我。
「大哥,我忽然想到有事,先走了。」老三率先離場。
「哼,你慘了。」老四緊跟其後。
老二什麼話也沒說,拿著空碗,看了我一眼才出去。
轉眼,三個人全部閃人。
屋裏只剩我和舒沐雪。
呼,一陣冷風吹過。
舒沐雪不動聲色,面無表情的看著我。
我呑了口口水。
「我可是公主,舒沐雪。」意思是我絕對有權利罵人。
「我知道。」
「我是傻子。」傻子就有口不擇言的權利。
「我知道。」
「呃……」他的眼神為什麼這麼嚇人?我頓時說不出話來,只是看著他的眼,便覺全身發寒。
兩人對視很久,我終於被他的眼神凍得受不了,低下頭,可憐兮兮的說道:「你到底要怎樣嘛?」
一隻手撫上我的臉,我一愣,抬頭看他。
他慢慢地替我擦去嘴角的藥汁,口氣卻是冰冷:「你何時中的毒?誰下的?。」
真是沒人情味啊,完全是審問犯人的口吻。
我並不想回答他的問題,眼睛骨碌碌轉了一圈,忽然撲上去抱住他的腰,故意口齒不清的說道:「哥哥壞,哥哥不疼婉昭了。」直說的自己都想吐
舒沐雪顯然沒想到我會有如此反應,看我抱著他的腰,眉頭皺起來,伸手將我拉開,扔到床上。
屁股摔得好痛。
「舒沐雪,我可是病人。」我抗意著。
他並不理會我,在我身旁坐下,道:「是不是耿千柔?」
知道還問,我心不甘情不願的點頭,心裏想著,「情豆」因情而種,這算不算給我眼前的人,我現在的老公戴了綠帽子?若是他意識到這點,該是會生氣吧。
我不由轉頭看他表情,卻見他眼神中夾著冷意,若有所思。
真是生氣了?
「舒沐雪,我是被迫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來了這麼一句。
而他似沒聽到,沉默了半晌才道:「耿千柔在被捕的第二日便從獄中逃走了。」
「越獄?怎麼會?」我愣住。
「他或許會來找你。」
我整個人抖了一下,想起小丁被捕時那如死了般的眼神,沒錯,他很可能會來找我。
只是他對我說這些又是什麼意思,我想了想問道:「你是怕他來找我,我因為受不住‘情豆’折磨,又投靠他?」
「你會嗎?」他反問我。
我搖頭,輕笑道:「舒沐雪,你未免太看輕我了。」
他站起來,背對我,道:「‘情豆’因情而種,你對他有情,才讓他有可乘之機,他若再出現,你對他情意還在,便不是我看輕不看輕你這麼簡單。」
他話語中,明顯的不信任,我咬牙,道:「你是認定我會向他屈服嗎?」
他沉默不作答。
我心中氣憤,但轉念一想,我又為何一定要讓他們信任我呢?不信又如何?便即刻沒了怒意,反而笑道:「我身中劇毒,體內的血萬不可再用來治玨兒,他若犯病,你又當如何?」
他頭微轉:「什麼意思?」
「我所中乃‘情豆’之毒,很巧,玨兒也是,你說耿千柔既然能下毒是否也有解毒之法?」
他已猜出我的意思,轉過身看我,而我的話卻並沒說完,看著他道:「若狄千柔真能救玨兒,你會拿我當籌碼與他交換嗎?」
他眼神猛的一沉,沒想到我會反將他一軍,但隨即又恢復常態,冷然道:「你真該是個傻子。」
我笑,卻並不得意,心想,他的智慧遠勝於我,不會沒想到這一點,只是他會不會交換呢?他可以不許我向小丁屈服,因為我的命於他並不重要,那他自家兄弟的命呢?
「你會不會換?」我又問了一遍。
他眼睛灼灼的看向我,卻並不回答,而此時外面忽然吵鬧起來,我一愣,同時門被推開。
「大哥,不好了,玨兒又犯病了。」老三舒慶春跑進來,一臉驚慌。
我的假設剛出口,慕容玨便真的發病了,只是不小心割破了手,便血流不止,然後整個人暈了過去。
這讓我想起了我們那個時代被稱作白血病的絕症,若那孩子真的得的是這種病,那太可怕了。
我的血現在也中了「情豆」毒,慕容瓏說已不能用來救他,我看到三兄弟拼命的按住他的出血口,臉色蒼白,整個室內彌漫著血腥,如同與死神拔河,我嗅到了死亡的氣息。
即使我再恨舒沐雪無情,即使我自己也離死不遠,看到此時情景我仍舊忍不住想向上天祈禱,救救這孩子,快讓他的血止住。我聽到舒沐雪啞著聲音喊:玨兒,挺住!便再也忍不住的跑出去,不敢再看這一切。
外面的空氣清冷,剛下過一場雨,四周彌漫著濕氣,我撲在一根柱子上,拼命喘氣,想把剛剛吸進去的血腥與壓抑全部呼出去。
慕容玨的血流不止要比我的疼痛恐怖好幾倍,而這樣的宿命已連續了好幾代,這又該是多麼折磨人,若是我勉強不死,卻無法真正清除體內之毒,是不是也要承受這樣的宿命?我從玨的身上看到了我死亡的陰影,我捧住頭,覺得自己快崩潰了。
門忽的打開,我回過神,看到舒沐雪從屋裏走出來。
「他怎麼樣了?」我迎上去。
他看我一眼,白色的衣袍上尚有血跡:「血止住了,但失血很多,瓏還在照顧他。」
我從他的眼神中看到濃濃的擔憂,想安慰幾句,卻不知說什麼好。
他見我臉色蒼白,穿的單薄,便道:「回房休息吧,外面冷。」
我點頭,不再多說什麼,走了幾步,又回頭,沖著他道:「若你想拿我與耿千柔換,就換吧。」
舒沐雪似愣住,就這麼一身白衣站在那裏看著我,眼神深沉如夜。
「我不喜歡被利用,舒沐雪,」我道,「但我確實一直在被人利用,所以再利用一次也無仿。」說著再不看他的表情,轉身就走。
回到自己房中,我迅速的關上門,然後整個人悶進被子,牙齒咬住被角,以免自己叫出聲。
該死,那疼痛如約而至,沒錯,每個月的今日此時,我沒有告訴慕容兄弟何時發作,是因為不想讓別人看到我生不如死的樣子,而此時他們也應該根本沒時間顧及到我。
汗水順著額頭,鼻端淌下來,我真正體會到什麼叫作汗如雨下,但我顧不了這麼多,只是死咬著被角,不想如小丁所說:疼痛之下咬斷自己的舌頭。
漸漸地我的口中有了血腥味,我終於忍不住用自殘的方法來分散那撕心裂肺的痛,這樣不行,我猛喘一口氣,將自己的手臂塞進嘴裏,伴著那疼痛,我的淚也不受控制的流下來,心中不停問自己,我能挺過去嗎?能嗎?即使這次能忍過去,那之後的無數次呢?想到這裏我幾乎就要尖叫出聲,卻死命的忍住,幾乎咬斷自己的手臂,然而口中的鮮血卻越來越多,手臂的傷口越來越大。
該死!該死!
原以為我做了選擇便可以忍受之後所有的痛苦,然而事實卻不那麼簡單,只是一次的疼痛,我便已經受不住,我不愛吃藥,討厭看到流血,我也會像之前電視裏看到的絕症瘓者那樣生氣,發怒。
小丁,我離開你,選擇慕容世家到底對不對?既然穿越了,一切的一切也都如此無厘頭,那麼我之前世界裏所遵從的原則,堅持的理念是不是都可以全部丟掉?管他是不是被利用了,管你小丁是否真心對我,只要活著就好,只要讓自己不那麼痛苦就好。
只是,我做得到嗎?
我覺得我眼前一片黑暗,而猛然沖上來的一陣疼痛,讓我再也經受不住,一口鮮血噴出來,我暈了過去。
醒來,是半夜,疼痛已止,我坐起身,看到自己的手腕仍在流血,被子上已紅了一大片,心想,我若不醒來,就此失血過多而死,大概也沒人發現吧?忽然覺得淒涼,自身上的襯衣撕下布片,纏住手腕上的傷,然而剛纏好,那體內的疼痛又起,我整個人撲倒在床上。
該死,我暈倒,它也休息,一醒來便馬上又來折磨我,我手抓住被角,咬牙忍著,雖還是疼痛難忍,卻比之前已好很多,看著窗外夜色,心想,今晚該是這樣度過了。
大概快天亮時,疼痛終於停止,人卻已力竭,試了幾次終於爬起來,想著要把床上的血跡清理掉。
抱著被子往外走,天已稍亮,空氣冰冷,因為失血過多,我竟全身發抖,雙腿幾乎要站不住。
不如把它扔了算,我咕噥,要是翠雲問起就裝傻充愣。
只是想了半天,也想不到能扔哪里,猶豫再三,終於還是準備到井邊把被上的血跡洗乾淨。
那井水冒著熱氣,我提起一桶,在井中晃晃悠悠就是沒力氣提上來。
完了,我成廢人了,連桶水都提不上來,卻不知,一夜折騰,自己哪還有力氣,便一屁股坐在那髒掉的被子上,望著那井發愣,心想,不如一把火把被子燒了。
「你在那裏幹什麼?」有人在我身後道。
我嚇了一跳,慌忙轉頭,卻見舒沐雪裸著上身,站在我身後,精瘦的身體上有汗水流下來。
好漂亮的身材,不是超強壯的那種,卻是精瘦有力,沒有一絲贅肉,哇,還有腹肌,一,二,三……
「你聽到我說話?」我正點得歡,他皺眉又問了一遍。
我這才回過神,咽了口口水道:「洗被子。」說完,便想要自己的嘴巴,美色當前說話便不經大腦。
他眉頭皺得更深,看著我坐在屁股下的被子,卻沒說話。
這也不奇怪,平常挑這種時間洗被子就只有兩種可能,尿床或者大姨媽來了,他當然不會再問。
呃,真夠尷尬的,我也不能解釋,低著頭想了會兒才道:「你怎麼會來這裏?」
他已把拿在手中的外套穿上,我看他扣上扣子,心裏直叫可惜。
「練完功來這裏沖澡。」說著轉身要走。
「不是要衝澡。」我想站起身,卻發現腿麻了。
「今天不沖了,」他沒回頭,冷冷道,「以後做這種事就讓丫頭做吧。」
「哦,好。」我應著,同時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顯然是著涼了。
他停住,回頭看我,我只穿著單衣,蓬頭垢面,卻不以為意,只是將受傷的手藏在被子裏。
他看了我一會兒,終於轉身走了。
看他走遠,我籲了口氣,想著眼看就要天亮,還有被子要洗,我又一桶水都提不上,該怎麼辦呢?
想了半天,決定還是要洗,勉勉強強的站起來,來到井邊把那桶還在井裏的水奮力往上提。
娘的,老娘就不信提不上來,手腕在陣陣發痛,裏面的靜脈隨著我不斷用力「啵啵」的跳,忍著,忍著,還差一點,我咬牙再用力,冰冷的手被繩子磨得生痛,皮應該破了吧?管它呢,我繼續用力。
還差一點點,我騰出一隻手去抓水桶上的把手,卻怎麼也夠不到,再近些,近些,我整個人撲在井沿上,手指終於碰到時,身體卻失了重心,人被水桶的重量往井裏扯,完了,我頭一暈,整個人便要栽進井裏,一隻手卻忽然橫在我腰間,將我整個人抱起。
「啪」水桶複又掉進井裏。
我驚魂未定,卻聽身後有人吼道:「你這是幹什麼?」
我人打了個激靈,回頭去看,卻是舒沐雪,他怎麼去而複返?我下意識的將受傷的手往身後藏,卻被他一把握住。
「怎麼會受傷?」他盯著手腕上的傷。
「不小心碰了一下就這樣了。」我含糊其辭。
而他似想起什麼,放開我,一把抓起我身後的被子,頓時被子上大片的血跡便呈現在他面前,甚是駭人。
他盯了半晌,又拉回我受傷的手腕,食指一撥,便解開我綁住傷口的布條,兩排牙印赫然清晰。
我疼的只是吸氣。
「昨夜‘情豆’毒發了?」傻子也猜到這牙印是怎麼回事。
我見不好隱瞞,只有點頭。
「為什麼不叫我和瓏?」
說的好聽,昨夜你們只顧慕容玨,哪有時間顧我?我低頭不言,而他似也猜到我的想法,便不再多說,只是道:「我帶你去見瓏。」
我將手抽回,心想毒都發過了,還見什麼見?本想擺一副臭臉,想想卻還是一臉若無其事,笑道:「我還要洗被子,你既然回來,就幫我提水,好重,我實在提不動。」說著又想去提水。
手還未觸到繩子,人卻又被他抱起,我尖叫:「你幹什麼?」
「去見瓏。」他將我抱緊,不容我掙扎,呼出的熱氣就在我耳邊,我覺得不自在,卻不能動彈半分,只能任他抱著往慕容瓏所在的別院走。
我本來全身都痛,此時被他抱得死緊,更是疼痛,見他板著臉,手上仍是不肯放鬆半分,想起昨夜所受的疼痛和恐懼,便再也忍不住,大哭起來。
「舒沐雪,你這大壞蛋,卑鄙小人,我都這樣了,你還欺負我,我恨你,恨死你。」說著也不顧手腕受傷,用力在他身上捶打,直哭的天昏地暗。
舒沐雪身形猛地頓住,顯然沒想到一向嬉皮笑臉的人會哭,盯了我半晌,眉頭越皺越深。
此時傭人們都已起床,看到自家主子,抱著我在院裏僵著,不禁好奇,促足私語。
「別再哭!」終於他開口,卻是不近人情的口吻,我哪會賣他賬,更是大哭大鬧。
他顯然很不耐,轉頭掃了眼看熱鬧的下人們,一群人打了個寒顫,頓時作鳥獸散。
他還想用這種眼神逼我閉嘴,我卻領情,頭埋入他懷中,將眼淚鼻涕一骨腦兒抹在他衣服上,他只是看著我動作,卻也不推開,舉步又往前走。
我本就沒力氣了,大哭一場後更是累,邊大喘著氣,邊抽泣,人不住抖著,他抱著我怎會沒感覺,複又停住,有些無奈地說道:「別再哭。」
人悲極而泣後便是這樣子,不住抽噎,似要斷氣,想止也止不住,我現在便是這樣子,話也說不出來,只是盯著他,眼淚不住流下來。
他看我一會兒,終於妥協,歎氣,將我放在院中的石椅上。
「對不起。」放下我時,我聽到他輕聲說。
我整個人愣住,是我聽錯了?
「作為你的丈夫,我沒有好好保護你,是我的錯。」他又說道。
不是錯覺,而我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只是傻住,望著他。
受傷的手腕又在流血,我絲毫未覺。
他蹲下來,輕輕握住,把松掉的布條又系好,輕道:「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把你當作籌碼,玨兒的病會治好,你的毒,慕容世家也會治好,我發誓。」
此時東方既白,一抹光照在他的臉上,說不出的堅定,我看著,竟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