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8 回轉
還好,我的情況沒有再惡化下去,可能是停藥的緣故。
但停藥,就是意味著再次疼痛。
離開慕容山莊已經大半個月了,我開始掐著手指算日子,等待情豆再次發作,我不知蟄伏了二個月的情豆,再次發作會不會來勢洶洶,非要了我的命不可。
很奇怪,我居然沒有半點自憐自艾,可能已經習慣了這種苦痛,直至麻木了。
我很平靜,混跡人群,此時我才覺得自己身為現代人的好處,不如古時的女子一般大門不出,對外界一無所知,我知道哪些是可以信的,哪些是可以做的,再加上初時的那段流浪時光,我儼然像個老江湖。
本來嗎?最壞的人我都遇見過,最可恨的事我也經歷過,平淡的遊蕩於大街小巷中又算什麼呢?
我不在某處定居,走過一個城,再到另一個鎮,只為了不想讓舒沐雪找到。
現在想來,決定離開並非是怕自己拖累別人,我不是傻子,不會眼睜睜的任自己瞎了眼,聾了耳朵,我只是忽然不知怎麼跟舒沐雪相處,那一夜過後,我對他有著極深的歉意,我想不出以後的日日夜夜該如何與他相處?難道要自私到繼續相安無事的吃好喝好?
我做不到。
也許我的反應過於激烈了點,也許離來實在有欠考慮,但既然走了,就不要回頭了吧。
我在一個叫「望月樓」的旅店住了一天,考慮著是否還要住下去,「望月樓」後院用來住人,前店便是這個城裏小有名氣的酒樓,我此時就坐在樓上靠窗的位置,往樓下看。
可惜看得並不清楚。
樓下的大街上似有一群人圍在一處在看什麼,我不是好奇的人,此時卻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看不清楚。
「小二哥。」我沖經過小二叫道。
小二跑過來,眼睛往桌上一掃,見我並沒有吃多少東西,沒等我開口便陪笑道:「這位小姐,是飯菜不合口味嗎?」
「不是,很好吃,」我什麼味道也嘗不出,當然不會合口味,只是我要說的卻不是這個,我指著窗外的人群道:「樓下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小二見不是飯菜的問題,隨即放寬心,往樓下瞧了一眼道:「哦,他們啊,在看新貼的告示。」
「告示?什麼告示?」
「這位小姐,你沒聽說嗎?我們現在熙元國的國君被人假冒了。」
我拿起茶杯的手一抖。
「差不多一個月前被識破了,那個假冒的人被抓了起來,一直關在朝廷的大牢裏,現在要問斬了,這不是貼出榜文了,唉,小姐,小姐,你去哪里啊?」
我心急火燎的沖下樓去,好幾次因為看不清,差點從樓梯上滾下來。
我沖到街上,撥開人群往裏面擠,人群在我的拉扯下不情願的讓開道,我走上前,可告示一片模糊,我揪住旁邊的一個人道:「告示,告示上寫的什麼?」
那人大概被我樣子嚇住,愣了愣才照著告示讀道:「犯人吳儂,欺君作亂,心懷不軌,其罪當誅,……十日後,暻城城南,淩遲處死。」
淩遲?不是問斬,是淩遲,那不是比斬頭還殘忍。
「奇怪啊,在暻城行刑,怎麼會在這們這種外省也張貼告示,熙元朝沒這個規矩啊。」還是那個替我讀告示的人自言自語道。
「是啊,是啊,我聽說大到城小到鎮,都有張貼啊。」有人應和到。
「不過這也難怪,膽敢冒充皇帝,熙元朝建朝以來何曾發生過這種事了?當然要全國張貼好殺一儆百啊。」
不是,不只是殺一儆百,我聽著,在心中否定,之所以全國張貼,是想讓我看到吧?逼我現身,熙元朝施行死刑的告示我見過,一般三日前貼出,三日後行刑,此時卻白白多出七天,是怕我看到後趕不及回暻城,所以才多延了七天。
然而雖然明知這是為我來而設的圈套,我還是要趕去暻城吧,我怎麼可能任吳儂被淩遲,而不管不顧呢?
看來命運還不放過我。
我有些無力的退出人群,茫然的看著人來人往的大街。
遠走高飛,原來從未實現過。
***************
我雇了馬車往暻城去。
應該會有很多人在等我吧,太后,六王,尚書,沙漠毒狼,應該還有舒沐雪。
我逃不開啊,終又要回到原處。
很想自私一回,調轉馬車,對一切不管不顧,卻即刻被否定,昨夜吳儂被淩遲的惡夢此時想來仍然冷汗淋淋,如果我想一輩子做這樣的惡夢,一輩子讓自己不安,我就自私離去,然而真是這樣,不如殺了我。
我提前兩天到了暻城,暻城仍舊,我看不清風景,也無心看風景,一切茫然若夢。
暻城西有個餅鋪,我去不是為了吃餅,只為了等人。
風悠寧最愛吃這裏餅,我知道常笑常替她來這裏買餅,我只是碰運氣,此時此地,做不成將軍的風悠寧還會留戀暻城嗎?
我要了塊餅,坐在餅鋪前的大槐樹下慢慢的吃,完全沒有味道。
我如嚼蠟一般慢慢地吃,掉下的餅屑有不怕生的麻雀跳過來啄食,我乾脆掰下一塊,捏碎,撒了一地。
有輕快的馬蹄聲傳來,我壓低了頭上的帽子看過去,兩人兩騎,急馳而來。
餅自我手中掉落,驚起前來啄食的麻雀,我全然未覺,只是盯著騎在前面的那個人,不用很近,不用看清楚,我就知道他是誰,我下意識的站起,躲在粗大的槐樹後面。
餅鋪旁就是一個茶鋪,那兩人下馬來,在鋪前找了個乾淨的桌,那人背對我坐下,靠著桌子,慵懶如初。
另一個人應該是隨從,替他倒了茶,他並不急著喝,舉著茶杯,慢條斯理。
我盯著,看不清楚也盯著,心中五味番陳,為什麼沒有等到常笑,卻等到他?他也是為吳儂而來嗎?是想救她還是另有打算?
「主人,儂姐快沒命了,你還有空停在此處喝茶。」那是隨從在說話。
他輕笑了一聲,道:「你怎知我是為了阿儂來的?」
「難道不是?」
又是他的笑聲,卻並不接話,而是轉了話題,指著那座茶鋪道:「買下,開個餛飩店可好?」
隨從應該是被他忽來的問話問住,雖然還想問剛才的話題,卻還是仔細地看了下那茶鋪,正想答話。
「好了,走吧。」那人卻忽然一口飲盡杯中的茶,起身向著旁邊的馬而去。
再莫名其妙也得跟著,隨從隨他上馬,轉眼兩騎絕塵而去。
莫名其妙嗎?我終於從樹後出來,看著桌上留下的茶杯發愣,然後轉頭看向那個茶鋪。
買下,開個餛飩店可好?那是他方才的問話。
為什麼要開餛飩店?人家開茶鋪不是很好,我慢慢地走近,終於看清了店裏的大體格局,門口的破舊櫃檯,幾張桌子,幾條板凳,這樣的格局……
這樣的格局很像那個邊遠小鎮的餛飩店。
買下,開個餛飩店可好?
我捂住胸口,苦澀的笑。
然後肩頭被用力的拍了下,我一驚,回頭。
**********
我回頭,是常笑。
「甯兒正找你呢,你竟然自己出現了。」常笑手裏拎著幾個餅,笑笑的看我。
「她找我做什麼?」我明知故問。
「你害她的將軍夢破滅,她當然要找你,」他仍是笑,看了我一會兒道,「不過,你又回來幹什麼?」
「自投羅網,把假皇帝換出來。」
「自投羅網?」常笑拿了個餅塞在口中咬了一口,「假的總是假的,被戳穿是早晚的事,你落跑之前就該想到,現在回來,你不覺得有點傻?」
「是有點傻。」我承認,只是當時離開,與其說離開,還不如說被小丁用計推出這場事非,離開時還有舒沐雪和與慕容山莊一家人好好生活的憧憬,只是現在我卻是孤身一人,我想不出除了回來,我是否可以心安理得的在外面繼續逍遙。
「那你自投羅網去吧,不送。」常笑嚼著餅,轉身就要走。
「我要你幫忙。」我在身後叫住他。
他停住,沒回頭。
「替我送封信。」
「給誰?」
「太后。」
「憑什麼?」
「憑……」我停了停,從懷裏拿出好幾個「笑令」,道,「憑這個。」
常笑回頭看到我手裏的東西,臉都綠了,罵道:「那姓風的瘋女人!」
不用多說,那些「笑令」是之前風悠寧給我的。
*******************
還是暻城的那個酒樓,那日的酒樓裏我和小丁遇見了一個酒肉和尚,也是因為他,我和小丁分道揚鑣。
我還是坐在那個視窗,就是那個讓我兩次回轉,望眼欲穿的視窗,我喝著淡而無味的茶水,心裏想著,若再來一次,我是否會上去探他的生死。
想了很久,沒有答案。
我似乎變了,剛來這裏時我是沒心沒肺的,因為對一切陌生,自認為對小丁的感情也只似遊戲般,沒有任何羈絆,所以我可以置身世外,那日終是沒有上酒樓,多半是因為這個原因。
然而既然可以狠心不管不顧,之後他對我做的種種我應該更容易讓我放開他,恨他,卻又為何牽扯不清,人真是奇怪,除了吳儂說過他其實是對我不錯的,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壞蛋,我憑什麼對他念念不忘?憑什麼在進退兩難的決擇間讓他占了上峰?
難道是情豆?那毒入了身侵了心?還是我本來就賤?
賤?我想著這個字,自顧自的笑笑了,然後又喝了口茶。
抬眼,看到一個雍榮華貴的婦人身後跟著個丫頭站在我面前。
是太后,她果然來了。
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也不想看清,感覺她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而我只當未覺。
「你真的瞎了?」她聲音中滿是不信。
「是母后嗎?」我假裝看不見,反正我也差一點就看不見了。
「我不信!」太后一屁股坐下。
「不然我為什麼要找個假的呢?孩兒眼已瞎已經沒有資格做皇帝,所以才出此下策,為的只是不想讓母后您的地位再次受到威脅。」
「你不是隨舒沐雪親征了嗎?怎麼會弄成這樣?」那女人仍是不信,不住伸手在我面前晃。
我深吸一口氣道:「舒沐雪已經戰死了,而我為了緩解情豆疼痛,服藥過度才弄成這樣子,連同味覺和嗅覺也沒有了,我既已喪失了做皇帝的資格,本想留在邊境上永遠陪著舒沐雪,卻不想我安排的那個假皇帝叫人識破,這樣我用來保護母后的這顆棋子就沒了,到底是誰識破了她?」
太后愣了愣,顯然對我眼盲的事實難以接受,呐呐道:「是六王。」
六王?我一愣,他對我並不熟悉,如何識破吳儂是假妝的?
「他怎麼看出來的?」
「這個……」太后吱唔著,顯然有事想隱瞞。
我更好奇,卻並不追問,繼續道:「那個假扮我的人,有沒有把我眼盲的事供出來?」
太后搖了搖頭,顯然是故意不說話,仍在試我。
「有沒有?」我於是又問了一遍。
她這才歎了口氣道:「沒有。」
「母后,在行刑之前,先殺了她吧。」
「為何?」
「她知我眼已盲,行刑那天若招出此事,對你我沒好處。」
太后怔了怔,看了我一眼,道:「我自會找太醫醫好你的眼。」
「若治不好呢?」我故意歎了口氣,「熙元國法制,眼盲者不可稱帝,我們母女的江山看來要拱手讓人,真可惜這個我好不容易找到的替身,再找一個談何容易。」
我看似毫無焦矩的對著她的臉,卻是想看清她的表情,只見她眼神閃爍,似在考慮著什麼。
我只當沒看見,心裏卻在考慮我這次的賭注是否有勝算,分明是龍血的繼承人卻生出來便是傻子,眼前這個女人一定遭盡冷眼和恥笑,好不容易自己的女兒做了皇帝,不過數月便宣告眼盲,隨即就要退位,任誰都會不甘心。
果然,我在她的臉上看到了不甘,又忽然抓住我的手道:「你怎的這般不爭氣?」
「也許是天意。」我歎道,「不過,也不是沒有辦法。」
「辦法?」她一怔。
****************
當夜,關押吳儂的死牢忽然起了一場大火,牢中數十各死囚包括吳儂在內均被燒死,無一倖免。
幾天後,我回到宮中,為了證明我是真正的皇帝,太后在太祖廟當著眾老臣的面以龍血來證明我的身份,然而我失明的事實也避無可避的被發現,太醫當場診斷,說是因為失去丈夫傷心過度所致,只要細心調養便可恢復。
只是我雖未完全失明,想要恢復豈是那麼容易的,那番話不過是暫時穩住那些老臣,也是為了吳儂再次成為我的替身做準備。
雖然視力不會恢復,但到時那些大臣們只要看到一個恢復光明的皇帝就可以,她就是吳儂。
「你又回來幹什麼?」吳儂受了傷,絕美的容顏很憔悴。
「我不回來,你還會有命在?」我把本來煮給我吃的參湯喂給她。
吳儂一笑:「我沒完成使命,死不足惜。」
「使命?」
吳儂卻並不答,似想起什麼,正色道:「舒沐雪怎麼肯放你入宮?還是你自作主張?」
我一怔,隨即淡淡說道:「我離開他了。」
「什麼?」吳儂臉色一變,「為何?」
我不想說那日的事情,歎了口氣道:「是我不配做他的妻子。」
「小昭?」
我不想談這件事,站起身硬是轉開話題道:「接下來我會想辦法讓你出宮。」
吳儂一愣:「你不是還需要我做替身?」
「那是我騙太后的,這樣她才會冒險將你從死牢救出,你被識破,沙漠毒狼必定也知道,若再故伎重演,他豈會再放過你?」
沒錯,讓吳儂再做我的替身的確是好辦法,我已失明,若無替身,必定退位,這樣就算被某些人知道當今皇帝仍是假的,想揭穿卻不會像上次那樣當機立斷,畢竟再揭穿,就宣佈著,我的王朝結束,從我身上得利的人們當然要三思而後行。
只是沙漠毒狼是個意外,吳儂被揭穿,意味著小丁在背叛他,他豈容被背叛?
「不,你錯了。」吳儂卻道。
「什麼?」
「這次親征,狼王的命令是將舒沐雪殺死,將你囚禁,用替身回到宮中,因為之前在宮中,舒沐雪一直在你左右保護,且你也並不合作,所以才想到用替身,小丁殺了原來狼王定好的替身人選,冒險用了我,是想伺機查出這宮裏眾人中,狼王的真實身份,卻不想,我反被識破。」
這麼說舒沐雪本來真是要被殺,我應該是被囚禁的,小丁卻放我們離去?
「那你可曾查出誰是狼王?」
「他藏的極深,我沒有一點線索。」
「是六王識破了你?」
「對。」
「憑哪點?」
吳儂現出疑惑的表情,搖頭道:「我也不知,只是我發現……」她忽然停住,不往下說。
「發現什麼?」
她仍是搖頭,笑道:「沒什麼。」
又是在說六王時欲言又止,我想起那日酒樓,太后的含糊其詞,不僅對六王這個人好奇起來。
「無論如何,你得想辦法出去,畢竟我眼未全盲,我留在這裏要比你安全的多。」何況讓太后知道我眼睛沒瞎,吳儂這個替身就沒用了,她仍是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