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閉症

　　譚軼忻每天早上都會在公雞打第一聲鳴的時候起床，第二聲鳴的時候出門，第三聲鳴的時候聞雞起舞。我發現他有這個好習慣的頭天晚上強烈要求陪他一起去以便偷師學藝，結果隔天我睡過頭了，他也沒來叫我，就此錯過了一次好機會，我抱怨了一整天；第二天早上又睡過頭，譚軼忻舉手發誓說自己叫過我了，可我翻了個身又睡著了；第三天早上我總算是爬起來了，走到天草涯邊上的小山谷裏看了沒兩分鐘，站著睡著了。

　　羞愧之餘，我宣佈讓酸菜替主子去，話說主僕一家人，我這麼做也沒錯，譚軼忻一臉早就看穿我了的表情，不過他大概也確實需要一個看門站崗的，畢竟練功這種事情一旦被打擾很容易走火入魔什麼的，尤其我們身邊有個神出鬼沒喜歡搞突然的田小三，也就默許我把偷師的機會拱手讓給酸菜，這就是為什麼每天酸菜都要跟著譚軼忻到山谷裏去的原因，我猜想也是為什麼酸菜每天晚上都要對著譚軼忻房間的木板門深深歎氣的原因——每天讓一個冰塊臉用沉默折磨兩個時辰，我看是人都受不了。

　　我滴溜著不知名的小果子在手心裏滾來滾去，嚴肅思考是問了穀蓮心再決定吃不吃還是當個吃螃蟹的人看看這果子到底有沒有毒。這果子是酸菜在林子裏帶來的，鮮紅嬌嫩，看起來很可口，但是考慮到季節氣候，這種果子的出現非常之不正常。

　　理智告訴我，得去問過再吃，感情又告訴我，出門會碰到雲子漠。

　　沒錯，我已經完全變成蝸牛了。

　　阿文在思念的折磨下三天就把感冒養好了，現在每天來敲十到二十次不等的門，我每次都裝不在，有時候裝煩了，就給他丟句：「不在！」他會在門口深深歎氣，感覺和酸菜一模一樣。

　　他就算把整個天草涯的氧氣都歎成二氧化碳我也不會開門的！

　　半夜的時候會因為睡眠品質過高而醒過來，就經常能聽到門口有細碎的腳步聲，好像是在來回打圈，一圈又一圈，聽得我寒毛豎立。

　　今天晚上如果再聽到這個聲音，我得出去看看了，不能老被這麼折磨著，敵在暗我在明，我得反過來掌握主動權，再說了，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

　　我心裏正在這麼天馬行空呢，商璃來叩門了，上三下下三下，中間再來四下，摩斯密碼對照完畢，我懶洋洋在床上蹭門把手，蹭了半天門把手沒抓住，自己先摔了個趔趄。

　　「什麼事情啊……」我不耐煩地問。

　　商璃不說話，我「唰」地拉開房門，一呆。

　　「小東西，不歡迎麼？」癲道人眨眨眼睛，「下巴上怎麼黑乎乎的？」

　　我順手抹了一把，「你來幹嗎？」

　　「自你上次吃過我的烤雞就不見了，我這不是擔心你？」他擼著鬍子說。

　　「你是怕你的烤雞我吃得食物中毒你要負責任吧？」我沒好氣地揶揄他。

　　「你都在屋子裏悶三天了，太陽這麼好，真怕你發黴了！」癲道人邊說邊把我往外扯。

　　「是該曬曬太陽了。」我應著，跨步往門外走，馬上又縮回門裏，「等等等等，門外沒有姓韻的也沒有姓莫的也沒有姓……雲的？」

　　「沒有沒有，肯定沒有！」癲道人給我拍胸膛做保證，笑得燦爛。

　　我狐疑地觀察著周圍的動靜，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就是我這樣的。

　　等到確定雲子漠這個冤家不在，我才大方地晃蕩出來，伸開雙臂，「哇，還是小湖泊漂亮！」接著得意地笑了兩聲，既然都出來了，不如去問問穀蓮心這果子能不能吃，轉身溜了一圈，看到田小三背著藥簍屁顛屁顛往這邊來了。

　　我一愣，再愣，哢哢哢轉頭，指著他問，「小三少爺什麼時候改行了？」

　　陽光系的小三揚起脖子，揮灑著他的汗水，向著我們的方向露出一個牙齒燦爛的笑容，「你們都在曬太陽呢？」

　　癲道人笑呵呵地點頭，我趴在欄杆上問他：「你開始采藥了？」

　　「呵，見谷姑娘一人上山采藥，能假一把力自然要幫忙了。」田小三還很謙虛。

　　「蓮心呢？」我順著他的話題。

　　「方才就先回來了，沒見著？」他有些訝異。

　　「哦。」我點頭，「我去問她點事情。」

　　「什麼事情？」他放下背上沉重的藥簍。

　　「問藥。」我攤開手，把果子亮出來，「好像你也算學了點皮毛了，說說看這個是什麼？」

　　他吃力地仰著頭，「我上來看。」

　　「還是我下去吧……」反正他不懂我還得去找谷妹妹的。

　　他聽話地站在樓梯下面，不時擦擦代表辛勤的汗水，看我蹦躂到面前，拎著小紅果子。

　　「這個叫做櫻漿果，是不能吃的，味道極澀，不過可以用作染料。」他說的頭頭是道。

　　我狐疑地望著他。

　　「小蘇若是不信，大可咬一口試試看。」他循循善誘。

　　我低頭聞了聞，一股甜香湧進鼻腔，還有點巧克力的味道呢！但是不知道他是不是真懂……遲疑了一下，抱著反正也沒有毒的大無畏思想，我小啄了一口，澀味馬上取代了原先的甜香，吐都來不及，只好讓我的眉頭擰成電子信箱狀。

　　「果然好澀……」我大舌頭地回答。

　　田小三的笑容更加陽光了。

　　「蓮心教得好。」他還客氣了。

　　我跟觸電一樣跳起來，「你、你叫她什麼？！姓呢姓呢！」

　　「谷、穀！」他立馬加上，「都熟人了，不必見外了吧？」

　　我想也是，他也管我叫小蘇不是？「你學會多少了？」我戳戳藥簍。

　　「只懂得辨別一些尋常草藥，具體的藥性還是記不得。」他苦笑了一聲，有些無奈，隨手拎起一棵草，「比如這個，叫做鳶尾束，大約是用來治外傷的……不對……」沉思中，「還得問問蓮心才是，像我這般，出去也是個庸醫！」

　　「挺好了！」我拍他肩膀，「我可什麼都不懂呢！」

　　「過獎了！小蘇也對醫藥有興趣？」小三懶洋洋的眼神一亮，盯著我。

　　「是你過謙了。」我擺擺手，「我可沒興趣，要記得太多了，背《毒譜》已經很痛苦了，別讓我再去背醫書了！」說罷我仰起頭，商璃靠在欄杆上，接受著陽光的撫摸，認真地聽我們的對話。

　　我招手讓他下來，他猶豫了一下，點點頭，癲道人回頭四望，發現樓上只剩他一個了，就也跟著下了樓。

　　「何事？」商璃問我。

　　「我聽說谷妹妹剛采了草藥回來，你不去幫忙嗎？」我用期待的眼神看著他。

　　商璃搖了搖頭。

　　我怔了一會兒。

　　他居然搖頭了！我再用試探的眼光看他，他溫吞吞的笑著，依然搖頭。

　　「你們……鬧矛盾了？」我輕聲問。

　　「和誰鬧矛盾？」商璃反問我。

　　「蓮心。」我直截了當地說出來。

　　「慕紫認為可能？」商璃的笑容像陽光一樣鋪天蓋地，但是卻沒有陽光的溫暖。

　　「你怎麼了……？」我終於認定了問題出在商璃身上，正如同羊毛出在羊身上。

　　商璃頓了下話音，淡淡說：「無事。」

　　這不是擺明瞭在臉上刻下「有事」嗎？

　　商璃啊商璃，你讓我說出來自己卻憋著，究竟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