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之間總會有莫名的爭執

　　在俘虜的強烈要求下，十一和我住進了一家簡陋的客棧。

　　連續一周趕路都是睡馬車的——這我也就不抱怨了，現在馬車毀了讓我睡路邊是萬萬不可能的！

　　十一沒有銀子，我有嘛！我沒有銀子，賭坊有嘛！

　　不過這次因為是空車袋兜糧食，沒贏到多少就被老闆哄了出來，躲在屋樑上的十一用眼睛將我從頭到尾鄙視了一遍。

　　客棧雖然簡陋，但還算乾淨，我們住在一個屋子裏，十一怕我跑了，我更怕十一跑了。

　　半夜的時候我還是睡不著，不是因為十一打呼嚕，而是因為他不僅不打呼嚕，簡直連呼吸聲都聽不到，我一度以為他受不了我的摧殘而自殺了，於是停兩分鐘就要過去探他的鼻息，我一走近他五步範圍他就會猛地睜開眼睛盯著我看，我就不得不解釋一遍，這樣一來二去，他乾脆不睡了，坐在床板上開始運功打坐。

　　「十一，你說我現在嚇你一跳，你會不會走火入魔呢？」我這句話說完，十一連坐也不打了，跟我玩大眼瞪小眼。

　　「我以前不明白為什麼王爺跟你們在一起的時候會一直笑。」十一對我說，「現在我明白了，他肯定是苦笑。」說完還一臉解放前農奴看著地主苦大仇深的樣子。

　　我本想弘揚下自己的豐功偉績，看到他的臉我什麼都不想說了，往床上一倒，「我睡了。」

　　「你到底是從哪里來的？」悶葫蘆一旦開口往往就會變成十萬個為什麼，他銳利的目光刺著我的眼皮。

　　「呼嚕嚕……」

　　「你肯定不是本國人！你為什麼要接近王爺？」他嚴厲的聲音衝擊著我的耳膜。

　　「呼嚕嚕……」

　　「你別裝睡了！」他氣急敗壞的表情讓我身心愉悅。

　　「呼嚕……哈哈哈哈！」我忍不住捧腹大笑，「十一，我以為你不管什麼時候都能忍住的，忍字頭上一把刀。你也是人，何必這麼委屈自己呢？」

　　「你什麼意思？」他皺皺眉頭。

　　「我的意思是，你沒必要把自己永遠隱藏在一塊布的後面，你也有七情六欲，連二七都比你直率。」我重新躺回去，「十一啊十一，你有朋友嗎？」

　　他扭過頭去。

　　屋子裏黯淡的燭光照不亮他的臉。

　　「我跟你說啊，我有兩個很好很好的朋友，一個叫譚軼忻，一個叫商璃，你可能聽說過他們的，他們名聲還是很響的！」我津津有味地說起來，也不管十一到底在不在聽，「譚軼忻不愛說話，對著誰都是一張冷冰冰的臭臉，平時讓他笑一下比登天還難，你肯定想不到他這種人居然也會喜歡別人，你猜他喜歡的誰？他喜歡的是……的是……」我的笑容從嘴角掉落，「我把他喜歡的人殺了。」十一的影子在牆上搖擺不定，「就像他愧對所有誤殺的人一樣，我心中其實很覺得對不起他的。不過他居然不怨我，一點都不怨我。所以說這個劍仙的度量還是很大的嘛，哈哈！」我笑了兩聲，在空蕩蕩的房間裏，只有我自己的笑聲在回應我，「算了，我們說說商璃吧，他是個很溫柔很溫柔的人，他對誰都是笑著的，就連要殺他的人，他都是用最溫柔的臉去對待的，他的溫柔要把人溺死，有很多女人都著了迷，可他一個都不喜歡，不管對方是傾國傾城還是秀外慧中。可惜，他有個最大的缺點就是愛欺騙，他從來不騙別人，他只騙自己，他以為他什麼都不缺，可真正什麼都不缺的人怎麼會受制於長心呢？直到現在，他才找到一個可以走到心裏去的女子，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在結婚之前還是他自己……長心無藥可解啊……只有找到一個稀世珍寶金香玉作藥引……」

　　「有兩個知心的朋友是件好事。」他打斷我，「你不是要睡了嗎？」

　　「你還是不肯告訴我金香玉在哪里嗎？」我笑著歎了口氣，「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都不行嗎？」

　　他遲疑了許久，「我也有個很要好的朋友。」

　　「然後呢？」我追問。

　　「對你的朋友而言很重要的東西，對我的朋友而言是一樣的重要。」他說了句實話。

　　「難道田小三這次出來就是為了找回金香玉？」我琢磨著，「金香玉在你朋友手裏？你朋友是哪位？」

　　「我的朋友……我的朋友姓古，單名一字奕，你明白了嗎？」他將目光投向我。

　　我糊塗了，「姓古叫奕怎麼了？」

　　十一翻身背對著我，不管我再怎麼問都不願意多回答一個字了。

　　雞鳴日出，我望著東方，覺得離金香玉總算近了一步，這是慕紫的一小步，卻是商璃的一大步。

　　肯定般地點頭之後，我從床上爬起來伸了個懶腰，意氣風發道：「出發啦！」

　　十一跟著我的叫聲起床——

　　曾經的十一是個黑衣人，現在的十一是個國寶……

　　我充滿歉疚地看著他。

　　在去往霽瑤山莊的路上，我私下裏整理了很多事情，並且為了使我的思路更加井井有條，我不得不使盡渾身解數讓十一回答我的問題，而這個悶葫蘆也如君所願地在我不斷的堅持下基本把疑問都解開了。比如他承認了他就是曾經出沒於天草涯的黑衣人，田小三用以召喚黑衣組織的正是扇子上不起眼的銀鈴，常人聽不到鈴聲——這大概和狗鈴馬哨的原理很像，這就是為什麼他們能像天降神兵一樣出現在雲子漠和我的面前，當然還有一個原因是他們完全聽憑銀鈴的吩咐，在我得到扇子之後他們就沒日沒夜地監視我了，蘇慕紫摔下斷崖掉進水潭裏然後順流而下漂到忘憂穀被落鶩意外發現，在把蘇慕紫拖回穀內救治結果變成了蘇慕綠的過程中扇子和匕首都遺落在岸邊這些事情他也知道得明明白白。可這些都是無關緊要的，最重要的是，我終於套出了穆姬的身份——她是……好吧其實到這個份上了她就算是北蠻之地的公主被她爹送來和親但是因為和田小王爺青梅竹馬所以執意要嫁給小三這些也都不重要，因為我本來就是為了調查身份詭異的田小三才讓元辰去調查穆姬的，現在全省了，我親自問出來了！而且還是倒過來先知道了田小三的身份再知道穆姬的身份，有些事情發生起來真的是很滑稽的，所謂人算不如天算，就是這個意思吧？

　　我想我在十一心目中的八卦形象肯定再一次得到了鞏固，他看我的眼神就跟看狗仔隊似的。

　　又顛簸了這麼久，我才回到這個熟悉的地方。

　　這裏的一草一木都曾經和我是朋友，呃……我單相思也算！

　　但在繞著整個莊子走了一周之後我覺悟了。

　　紫霞仙子說我猜中來開頭沒猜中結尾。

　　目前我的窘況是既沒結尾給我猜我也沒猜中開頭。

　　十一的拳頭咯咯作響，我仿佛能聽到在不遠的將來我的脖子也會發出這種聲音，要是我再不能給他一個滿意的答復以說明他主子去哪兒了的話。

　　「你知道為什麼找不到你們的王爺嗎？」我故作鎮定地說。

　　十一用殺人的眼光回答我。

　　「我真的知道他們在哪里——」我回瞪他，「如果你肯告訴我你朋友在哪里的話，我就把你主子在哪里作為交換條件告訴你好不好？」

　　他明顯不信任我。

　　「你不信任我也沒法信任別人了吧？」我裝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他動搖了一下，「……你先說。」

　　「為什麼我先說？！」我承認只是因為沒想出來他們究竟能去哪里了才這樣反問的。

　　「你不說算了！」他跟我賭氣。

　　「你不說也算了！」我也跟他賭氣。

　　兩個人氣鼓鼓地坐在院子門口開始互相不搭理，就像小學小朋友吵架一樣幼稚。

　　過了許久，我的肚子打起鼓來，他微微歎了口氣，「其實我不是不能說……只是我實在也是不知道他在哪里……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還把我當作朋友，找到他能不能勸服他給你們寶玉……」

　　他這麼老實，我也只好老實對他說：「其實我也不知道他們究竟去哪里了……我們雖然是最要好的朋友卻也做不到心意相通，我真是一點……一點頭緒都沒有……真對不起啊，十一。」

　　就在兩個愁眉不展的人互訴衷腸的時候，後院依稀傳來一陣喧嘩，我激動得一蹦三尺高，拉起十一就跑。

　　可惜當我們努力要去找什麼的時候總是會找不到，而當我們已經放棄尋找的時候它往往就出現了。

　　或許在七天之前我日夜祈禱的就是雲子漠和阿文他們能夠來救我，然而現在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他們倆，因為失憶的是我，面對所有尷尬的也是我，蘇慕綠已經不知所蹤了。

　　我腳步不夠快，阿文的眼睛卻還是一樣尖，總能在第一時間發現我的存在。

　　「阿——綠！」他張口大呼。

　　我對自己說：他叫的不是我，哈哈哈哈哈哈哈，標準七聲笑。金庸的書名連起來是「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JK羅琳的書名也能連成一句話，答案我前面已經給了。

　　「蘇慕綠，你平安地到這裏了。」雲子漠比阿文直接多了，躍身到我面前，「我們以為你會走小路，連日裏快馬加鞭，沒想到你們走的卻是官道……好在你平安無事……」他說著就伸手來拉我，好像自從他對我剖心剖肺地表白過後就再也不介意在阿文面前對我動手動腳了。

　　我下意識地打掉他的手，「我、我當然沒事！十一是我朋友嘛！」說完笑咪咪地看著十一，「是吧？」

　　十一面目錯愕地回看我，「你說什麼……？」

　　我掐了他一把，不動牙關地指示道：「快說是啊——」

　　十一這才如夢初醒般點點頭，「我們……是朋、友。」

　　他對於朋友這兩個字似乎咬音不准，讀出來總有些彆扭，我能理解他的，作為一個暗衛，肯定很難得才會有一個朋友，所以他才如此珍惜他口中的「知交」，無論如何不肯吐露此人的去向。

　　雲子漠很輕易就能看穿我的小伎倆，也不動怒，輕笑而過，「想必阿綠已經知道了整個山莊空無一人——他們會去哪里呢？」他偏過頭來問我。

　　我搖頭，「我不知道。」

　　「阿綠當然不知道，可是蘇慕紫也不知道嗎？」他把扇子打開，笑容冷卻，「你能找到這裏來，肯定已經恢復記憶了，只是不知道你願意站在哪一邊。」

　　「什麼哪一邊？」我還處在混沌中。

　　「你要繼續裝下去嗎？商盟主與我們勢不兩立，你……我多希望你一直都不記得了……現在……叫我如何是好？」雲子漠臉上的確顯出了痛苦之色，「阿紫阿紫，你要站在哪邊呢？」

　　「商老頭什麼時候開始和你們勢不兩立了？」我搖著頭問，「只怕是你們故意放出風聲要逼得老頭和你們勢不兩立吧？！」

　　「你說什麼？」雲子漠的表情僵住了。

　　「我說你們在使下三流的手段逼商老頭吧？你們連挾親眷以令門主的事情都做得出來……」我一臉看穿他了的表情。

　　「蘇慕紫！我在你心中就這樣不堪？！」雲子漠是真的受傷了吧，不然他的眼神怎麼會這樣絕望。

　　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嗎？我心中開始惴惴不安，不會的不會的！就算我傷了他又怎麼樣，他也說了嘛，他是被虐狂啊，他會原諒我的，我甚至不需要道歉……

　　「你……」我頹然地張嘴。

　　「蘇慕紫！」雲子漠在轉身過後狠狠叫我的名字，「他們在霽英山莊！你趕緊走！」

　　「我……」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你快走快走！快滾！不要在我面前！」雲子漠這樣的失態我第一次看到，縱使我能理解落鶩能理解十一，我也理解不了他，他的心事我打從認識他的第一天起就沒有能夠得知過。

　　這叫什麼喜歡？

　　我倒退了一步。

　　我以前一直不明白我對他的感情是什麼，失憶之後才了悟到其實是一種承接，恢復記憶之後只覺得無臉見他，又不敢真正去面對他，我這到底算什麼呢？

　　阿文適時地走了過來，「阿……阿紫還是阿綠……你臉色好難看……」

　　「沒有沒有。」我拉著十一不斷後退，「我們要走了，我們要去霽英山莊了，阿文阿文……」說著說著只覺得臉邊冰涼。

　　我哭了嗎？我是在為什麼哭呢？

　　「師父他很想念你……阿紫！」阿文的聲音在背後遙遠起來。

　　看啊，剛才明明還是豔陽天的，怎麼就下雨了呢？這劇情這麼變幻莫測，我接受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