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電話鈴聲終於嘎然而止。
我的心亦空空跌落,一沉再沉,卻到不了底。
室內極安靜。我知道身旁即是一扇敞開的大窗,因有風微微吹著。窗外大概是濃密的細葉榕,所以風被那密密的碎葉子切割得極其細微。
而這裡至少是四樓。
被帶上來的時候我悄悄數過。
沿牆摸索著,觸到低矮的窗沿,窗玻璃敞開著,探手出去的感覺,像在試圖捉摸著,深不見底的命運。
原來一切風波皆因我起。
何必為難孟廷,何必為難舒揚。
又何必為難自己。
或去或留,無時無刻不在折磨我,然而事已至此,反而失去了活下去的必要。
夜裡被孟廷擁吻,他溫熱的手掌,包裹著我的卑微顫抖,我的冷和恐懼,如夢裡一樣夢幻,亦如夢裡一樣真實,但那一刻卻忽然覺得,已經生無可戀。
所有的人應該都已離開,差不多午餐時間了吧。
我便攀上窗沿。
這顆心已僵死太久,若微微融動,輕易便可碎裂。
我對自己說抱歉。
原諒我,始終不能,無痛無傷完整無缺的將生命奉還。
風忽然迎面變得熾烈,我扶著窗框微微站定。
「如果想看看孟廷傷心欲絕的樣子, 」
那種慵懶又好聽的聲音,忽然在房間的另一端響起。
「…… 就跳下去吧」他慢悠悠的度步過來。
我因他的話怔住。原來房間裡仍有另一個靜默的人,一時無措。微微退步,足跟已經懸空,只有手指緊扣著窗沿。
肖公子並不理會我的微弱的警告,仍然走過來,「你知不知道,你站在窗上的模樣,多麼令人心動。」
「這樣的表情真像是一隻絕望天使……. 我想我有些瞭解孟廷了。」唸著電影對白似的輕鬆腔調,卻不同於我早已習慣的嘲笑語氣,「他一定是無法抗拒你這樣的表情,所以才會一邊折磨你,一邊愛慘了你。」
他忽然撫上我的小腿,隔著被單慢慢移上來。
我已退無可退。
我便鬆了手。
我以為身體,會如冰凌般直墜,然後碎裂,卻猛然在半空中停頓。
也來不及堅定或者後悔,來自手腕處的力量便如生命之頑強,如生命之不可抗拒,糾纏而且暴烈。他的手指纖細卻極有力,將我拖回來便直接摁進懷裡,用力吻在臉頰。
依然是毫不在意的,平穩如未曾發生過什麼,他貼在我耳邊將聲音放低,「這個吻是替孟廷給的,他應該好好愛惜因因。」
我慌亂掙脫他的糾纏,讓自己縮在牆角。以為不會再害怕,這時才發現已經腳軟。
連話也說不出來。
肖飛揚也坐在地板上,大概點了一支菸。聽著我急促的呼吸漸漸平復,忽然開口。
「你愛孟廷還是恨孟廷? 」
然後伸手過來輕輕抿著我的發,前額的發已長過眼睛,我總難發覺。
「原來因因是這樣沉默內斂的人。我以為孟大少喜歡的,也是舒那樣的妖精。」他長長吐出一口煙,繚繞著的淡淡煙味,令我想起孟廷。
「想必敗給這樣的因因,舒一定心有不甘吧。」 他似笑非笑的腔調,又帶著疼惜。
「大約三年前的一次,孟廷不知怎麼喝醉,在酒吧裡當眾抱住舒,卻叫著你的名字…… 我第一次見到舒,就是在那樣的情形之下。我永遠記得他的臉,傷心到落寞的表情。我便愛上了他。」
他說到這裡,便靜默下來,只是吸著煙。
大概陰了天,窗口的風越來越涼。
他便將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替我披上,動作氣息,是完全不同於孟廷的細緻與溫和。他為我拉上衣服的拉鏈,指端無意擦過我的下巴,這樣的輕微觸碰竟然令心旋爾一動。
我稍稍偏過頭,躲避著他的氣息。
「……為什麼要孟廷以舒揚來交換我,你這樣做,只會……讓舒更加難過。」我試探說出心中疑慮。
「唯有這樣才可以讓舒對孟廷死心。並且,這種糾纏不清的三角關係,對舒的傷害更深吧。」
可是,孟廷怎會肯做那樣的事。如果他肯,那是多麼殘忍。
之後肖公子便帶我離開那間房,又命人找來舊的襯衫和褲子,棉布的襯衫有些寬大,我只好將袖子捲起。褲管倒是窄窄的,又短。沒有鞋。
我便赤足踩在木製的地板上,隨著肖公子走下樓。
「原來因因無論怎樣都會惹人心動哦。」 雖然他會說這樣的話,不知為何,我卻並不怕他。
也並不知他的樣子,但在想像裡,他卻很像夢裡的孟廷。
失明之後,我會覺得任何人都像孟廷。
與人接觸,我會試圖尋找他與孟廷相似的地方。哪怕對方僅是吸一支與孟廷同一牌子味道的香菸,也覺得滿足。
哪怕微小的滿足,也可讓我渡過一晚黑暗。
舒揚說得對,孟廷是他的空氣。而我,是無需氧氣仍可存活的深海岩隙裡的魚。黑暗,冰冷,寂寞,微小,盲。好像生命的生,與死,並沒有界限和區別。
或許反而是我不那麼需要,孟廷。
肖公子的餐室。開餐之前,他為我展好餐巾,然後將幾粒東西放在我手裡。
「因因的胃藥,還有,維生素,孟廷剛剛送過來。」
「他說他會趕去大溪地找舒回來,三天之後按約定接你回去。」
然而,我等了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