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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凌晨,我坐上了旺角開往大埔的紅van》第20章
21.

一切實在是轉變太快,一時三刻間,我無法理性地反應過來,而是失神的站立在原地,維持同樣動作,抓捉住中年男人的衣袖,與他對望著。

已經是第二次了,這已經是我一個小時以內第二次與這恐怖的黑色防毒面具對望;可心裡還是不受控制的驚慌起來,恐怖的涼意在體內狂飆。

昏暗的街燈照射下,這時我才發覺到,對方眼睛位置的那兩塊玻璃圓孔裡,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正目定不移的直看著我,而且,那種眼神,眼睛半張半瞇的抽動著,似乎是在………

似乎是在………………笑…………?

「…………哈……哈………哈…………哈………哈………」

黑色防毒面具下,傳來一陣毛骨悚然的竊笑聲,讓人感到無比恐怖…

我感到恐怖,決不是因為眼前的這個畫面,中年男人突然詭譎的笑了起來……

我感到恐怖,是因為那把詭譎的笑聲,根本,就不是中年男子的聲音…......

那是一把聲線雄厚,比中年男人要沉上很多的聲音,感覺上,是把上了年紀的人該發出的聲音……

「….哈………哈………哈…...哈…………………」

對方的竊笑聲似是在睥睨,卻又似是真的看到了什麼令人發笑的東西,情不自禁地笑起來。

突然,對方停止了笑聲,透過那那兩塊玻璃圓孔,直直的瞪著我,然後,道出了句我聽不懂的什麼:

「……………………………………………………………………………!!!!」

嗄? 日語?!

就像是剛才那個胎記男般,講日語?!

剎那間我搞不懂現狀,何解前一秒還是好好的中年男子,此刻卻突然在講日語;而且,為解中年男子的聲音,突然會變得如此的低沉,似是有著攝人的磁性感覺呢。

「——嗄? 你講咩話?!」 我意識不過來,只道繼續緊緊的扯著對方衣袖。

然後,中年男子用他現有那把低沉,帶點老邁的磁性聲音,向我爆出一句——

「——池——! 好耐無見—」

………

嗄?!

他叫我什麼…….?

池………..?!

我突然覺得,此刻站在我面前的,決不是中年男子,而是,另一個我不認識的人。

———是剛才的那個胎記男嗎?

難道是他逃了出來,在偽裝中年男子? 那…真正的中年男子又再什麼地方? 還在公園裡嗎?!

慢著! 何解這「胎記男」的聲音,突然變老了?! 更會說廣東話?!! 什麼回事…..

如果是「胎記男」,他為什麼會知道我叫阿池?! 他為什麼會說好久沒見?! 我們有見過嗎?!!

無數條疑問在我腦海裡不斷閃過,可我明白,現在根本不是站在原地問問題的時候;既然我已認定他不是中年男子,那此刻站在我面前的人,很有可能是「胎記男」,或是「胎記男」那一伙的;對我來說,這是個絕對危險!——

我要先發制人——!

我的左手還在抓住「中年男子」衣袖,我使勁用力一扯,嘗試把他拉倒——

「中年男子」被我一拉,失去了重心,整個身體向我這邊倒來;此時我右手已握成拳狀,放在腰間,待「中年男人」身體倒至,便向他胸口猛烈揮拳!

來了!!——只見「中年男子」快要倒在我身前位置,我連忙出拳,使盡最大力氣,把右手從腰間揮出!

「防毒面具男」,無論你是誰,且看我這記重拳———!!

可是,我嚴重低估了這個神秘男人的能力———

沒等我的重拳擊至,對方已突然停止往下倒;只見他的雙腳一屈一踩,腳底似是長了根般,抓緊在馬路表面,本來跌墜中的動作驀然停住了,「防毒面具男」就這樣的抓回了重心——

然後,剎那間,對方就似是「移影換影」,還看不清他的身法是怎樣,他已突然往左退開幾吋,與我的重拳擦身面過——

「咻——!」 我的重拳擊只能在空氣裡,把目標落空了。

落空一刻,我還是搞不懂對方剛剛的走位是什麼回事,只肯定感覺到,眼前這個人,是個真真正正受過武術訓練的人,無論是身手或是速度,都與我這種「爛仔打架」的亂揍,屬於兩個完全不同的等級!!

沒待我反應過來,對方右手已突然抓住了根淺綠色金屬棒子——

SHIT———!!

腦海裡,我本能想大喊一聲「唔好」,也很想開口咆哮一聲「救命」,可還沒待我有機會開口,說出任何東西前,一陣冰冷的刺痛感已打在我臉上———

天啊,我到底欠了這幫人什麼,令到他們要在一個小時內連續「噴」我三遍——

一如既往,濕潤的透明液體打在我臉上,一股超級寒冷的刺痛感陷進了我的面部細胞中,把我的雙眼及嘴巴粘起。

此時,已經失去視覺的我,聽到了「中年男子」那蒼老,低沉的聲音——

「——唔記得左拿——你既目標——唔會係我地————」

「——唔撚知你噏乜——!」 我很想答他一句,卻發覺鼻孔裡,嘴巴上,全都佈滿了那奇怪的透明液體,猶如強力膠水般,把我緊緊的粘住——

冰冷的刺痛感一直沒停下來,臉上愈來愈疼,也愈來愈多透明液體,看來「中年男人」在不斷按著「長噴」——

真狠——!

「———小心啊———呢度——好危險————」

「中年男人」邊「噴」邊講;此刻我經已被「噴」至臉部完全失去知覺,搞不懂他到底在說什麼。

「哈………哈…………哈…哈…………」

「中年男子」突然毛骨悚然的竊笑了下,然後,補充了句——

「——唔好死——記住————」

說罷,臉上的愈積愈多的透明液體突然停了下來,男人似乎是停止了「噴」;可無論如何,這對我來說已是差別不大,因為我的臉頰早已沒了知覺,腦海一片混沌。

然後,我聽到一陣急速的腳步聲,「噠噠噠噠」,自近至遠——

他在逃跑!!

我伸出雙手,在身前亂抓一把,卻因為失去了視覺,看不到前方;混亂間,身體失去了平衡,「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此時,遠方傳來了一把男人聲音,我認得,這再也不是那蒼老,低沉的磁性聲音;而是我熟悉的,真正的中年男人的聲音———

可惜,他說的,還是句我聽不懂的日語———

「……………………………!! 哈…哈哈—————」

聲音愈飄愈遠,腳步聲「噠噠噠噠」的遞減著,似是漸漸消失在遠方,直至我再也聽不見——

我失神的坐在原地馬路上,眼前依舊給透明液體粘著,怎樣也睜不開;此時四野又已回復空無一人,並無半點聲響的靜謐境界;看不到,聽不到,此刻的我,雖坐在了一條大馬路的中央 (應該是),身心卻彷彿都給黑暗包圍,吞噬下去了。

我的思緒一片混亂,嘗試回想剛剛所發生的是什麼一回事,卻怎樣試,也組織不了。

大概是過了多久,我一點頭緒也沒有;五分鐘? 十分鐘? 或是一個小時?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只知道,就在我的理性意識漸漸回來,雙手開始把臉上的透明液體抹去,嘗試睜開雙眼時,位於口袋裡面的電話,開始震動起來了——

「唔———唔———唔———唔———」

我狼狽的把殘留於手上的透明液體擦乾在運動褲上,站起來,把電話從口袋裡拿出——

「———喂——?」 接通後,我緊張問道。

該不會,又是那個摩斯密碼神秘人打來吧……

拜託——千萬不要——此刻的我,再也受不起那種怪力亂神的東西了——拜託——請不要把我從崩潰邊緣推下去——

未幾,電話那頭傳來了把熟悉的聲音——

「喂——係咪阿池啊?」 對方同樣緊張的問;是把女聲。

謝天謝地! 我認得對方是睇波女。

「喂! 係啊! 係我啊——」我帶點興奮回答;其實到底在興奮什麼,我也不知道。

只聽到睇波女的聲音在抖震,既害怕又好奇的問——

「……頭…頭先聽yuki講,話你地發生在咩事,講講下突然間cut左線,打番比你地又唔聽——你…你地無事啊嘛,我老公呢,佢係咪仲同你一齊——點解打極比佢都唔聽既?——」

聽到睇波女的題問,我才忽地醒起,還要睇波男跟中年男子這兩號人物;對了,他們去那了——?

先假設剛才遇見的第二個「防毒面具人」,真的不是中年男人,而是有人偽裝成他;那,真正的中年男人呢,去了那裡?!——

還有走在中年男人之前的睇波男呢,那還跟我吵架哩,那是真的還是假的?! 他不是已經走回茶餐廳了嗎?—— 現在都什麼時候喇…?!

「咪住先……請…請問宜家幾點…?」 我問睇波女。

「…嗄?! 成七點半喇喎,你地係唔撚係路啊——」睇波女質疑。

什麼———?! 七點半?! 什麼可能?!!

記得我上次查看電話上的時間,是還在茶餐廳裡吃蘋果批的時候,我記得那時才剛剛五點半,外面的天色剛開始黑下來;假設我們之後追逐那個「胎記男」,揍打他問他什麼的,總共花了一個小時多,那最多就是六點半左右;再假設我們三人之後吵架分開,後來我遇上那個「假中年男子」(先這樣稱呼他好了),跟他打架糾纏什麼的,前後又花了個小時,再加上我剛才愣在馬路上放空的時間,那未,距離睇波男跟我分道揚鑣的時間,老早就過了一個多小時——

從這裡大埔太和路走回那位於大埔墟鄉事會路上的茶餐廳,才短短幾條街的路程,加上現在完全沒車沒人的情況下,步行時間前後不可能超過二十分鐘;就算睇波男是慢慢走,也一定不可能超過半個小時的時間———

從睇波男跟我吵架,距離現在已經超過一個多小時……那,他是去了那裡呢——?!

如果那人假扮成中年男人,那……剛才跟我用髒話對累的睇波男,難道也是什麼人假冒的…..?!

WHAT THE FUCK?!

「你等等先——我轉頭打返比你!」 我沒把事情告訴睇波女就逕自掛上了電話;畢竟,在沒找到答案前,跟她繼續解釋什麼,也只會增加她的驚慌與擔心程度——

「喂——! 我屌你個老母啊! 你地去撚左邊度啊,我老公——卡!」 睇波女聽到我突說說掛線,激動起來。

我把電話放回口袋裡,雙腳躍動起來,開始往汀角路方向跑去,準備再次進入剛才的那個大埔舊墟公園。

假設我剛才遇到的中年男子跟睇波男都是假冒的,那真正的他們兩人,又到底在那呢?

最合理,最直接,第一個進入我腦海中的答案,當然是——還在舊墟公園裡。

「唔——唔——唔——」

口袋中的電話再度震動起來,相信是睇波女打回來;我當然沒有接聽。此刻的她,大概在電話那頭一直在罵「屌我個老母」吧;說真的,如果我「老母」還沒消失,而睇波女又有能力的話,還真想給她試試看呢;可惜…此時此刻,這會是件再也不可能的事情吧……

我飛快的跑回公園,沿著依舊昏暗漆黑,彎彎曲曲的石板小徑飛馳。

某個不祥的想法在我腦海間盤旋著——

不要,拜託,千萬不要—————!!

拐過了幾個彎,飛上了幾階石級,終於,我再次來到剛才揍打「胎記男」的地方——

驀地,黑暗中,我看到了什麼,躺在了地上。

不要,求求你千萬不要跟我想的一樣——————!!

————暗淡無光,樹影婆娑的石板小徑上,躺著三個人———

首先進入眼簾的是依舊裸身,死不眼閉的LV港女屍體——

然後,我看見了,躺在她身旁的——中年男子,和,睇波男——

剎那間,一陣天族地轉般的崩潰感向我襲來——

天啊!!!! 為什麼偏要這樣!!? 事情為什麼一定要這樣發展下去才行!! 為什麼!?!

我怒吼了一聲,在跪到在中年男人和睇波男的身體旁邊,一人一只手的抓住了他們身體,猛烈搖晃——

「醒啊!! 醒啊喂——!!! 仆你個街!!! 你地同我快啲醒啊!!!————唔好訓係度啊!!!———」

我不斷搖動雙手,愈搖愈激動— 拜託,求求你,你們千萬不可以死! 雖則我們不熟絡,雖則我們仨才認識不過二十四小時,雖則我沒有特別喜歡你們倆,但拜託——不要死!!!

給我活下去———!!

「咳——!!!」

驀地,在我右手下面的中年男子突然咳嗽了下,然後,就像剛把他從遇溺中拯救出來般,不斷的咳嗽著—

「咳——! 咳——!! 咳——咳!!!——」

我一見大喜,看到中年男子的甦醒,連當初對他性格的不滿及種種不爽也一掃而走,連忙上前把他扶起——

「快啲起身! 發生左咩事?!」 我嘴上緊張問道;心裡當然清楚明白,這一切都是「防毒面具人」搞的鬼。

「咳—! 唔…唔知! 咳咳!! 岩…岩岩比個日本仔撞左落地…..比佢走甩左….咳咳!!—見你追左出去——我咪即刻緊上黎囉———咳咳——仆街之後唔撚知道喇—」 中年男子邊咳嗽邊講,似是剛剛醒來,十分虛弱。

我把他扶起,從地上站了起來後,轉移回到睇波男身上,再次猛烈的搖動他身體——

「喂———你都醒啊仆街!! 醒啊同我!!! 屌你快撚啲醒啊!! 唔好訓係度啊———!」

我雙手疊在一起,胡亂的在他胸口上施壓,就像電視劇上常常出現的急救場面一樣,希望他會一如中年男子般,突然「啊——」一聲地甦醒過來。

「醒啊——醒啊!」 我鍥而不捨。

「——嘩…….咳咳…………….乜….乜佢都搞成咁啊…….. 咳……..發…發生左咩事…….」中年男子站在背後問。

「醒啊! 喂——醒啊!! 唔好訓啊屌你個老母!! 你老婆打黎搵緊你啊——!!」 我沒有理會中年男子,繼續抓了狂般亂搖著睇波男身體。

我再次亂學電視劇上的心外壓,亂壓一通後伏在他胸口上,嘗試聽聽他有沒有反應——

當然,我心知肚明,這只是種騙人也騙自己的所謂「急救」,因為我根本就不慬什麼才是真正的急救——

就在我伏在了睇波男的胸口上,嘗試去察聽他的心跳時,突然,我從這較低的視點角度看到了,睇波男的頸項上,出現了種灰灰紫紫的顏色———

「啊——!」 我嚇了一跳,急忙從他的身上跳起,站了起來,從高處俯瞰著睇波男的身體。

放眼過去,除了單單是頸項,睇波男整個人的皮膚也呈現著種灰灰紫紫的顏色——

我連忙轉頭,看著隔鄰LV港女的裸屍,與睇波男對照著來看——我暗暗的倒抽了口氣——

一模一樣!!

雖然LV港女身體的顏色比較深,睇波男身體的顏色比較淺,可是…黑暗的光線中可以看到,它們…無疑是一模一樣……

什麼回事?! 這是什麼回事?!! 難道,這……這就是電影裡常會出現的屍斑嗎?! 那……這代表…睇波男是已經死去的意思嗎…?!

不可能!! 我不相信!! 既然中年男子可以醒過來,睇波男也可以!!

我激動的跪回睇波男身旁,瘋了一樣的用手拍打著他的身體——

「醒啊!! 仆街——! 醒啊!!——」 我不顧一切的狂呼狂叫…

「…嗄…?…咳咳……..咩一回事……….…佢…係咪死左……..?」 站在背後咳嗽,喘著氣的中年男子疑惑問。

「無死架——我知你未死架!! 快啲醒啊你老婆頭先仲搵緊你……..快啲醒啊——」 我瘋了般的拍打著睇波男,可他還是動也不動。

我內疚! 我非常內疚!!

眼鏡青年的死可以不怪我! LV港女的死可以跟我沒關!! 但…..睇波男…..當初若果不是我跑了出後門嘔吐,當初如果不是我意外跟那個該死的「胎記男」碰到,當初若果我沒追上去………………那……那他們就不會跟著我跑出來,來到這公園裡了——!

為什麼?! 我們這群只是玩得晚了,搭上這班該死的紅van的人,我們都到做錯了什麼?!!——為什麼偏要接二連三的把我們殺死!!!

驀地,我的左邊耳朵,突然出現了幻聽,似是有一把女聲在講話——

………………「唔好去啊老公——唔好去啊!——會死架!——」

是睇波女………在我們追出去的時候,我在背後聽到她各睇波男講了這句——

然後,同樣的,右邊耳朵出現了把男聲——是睇波男——

「唔會有事啊———你返入去! ———殺人凶手黎架———女人識春咩——係度等我返黎———!」………………

———睇波男的聲音在我腦海裡迥蕩著—

不成!! 這是我這個晚上看到的第三條屍體了!——不成!!! 我可以讓這種事發生!!! 你不可以死———這全都是我的錯—!! 你千萬不可以死!!!!!

「唔好死啊——!! 唔好死啊你個仆街!!! 你快撚啲同我醒啊!!!」 我不能接受現實,瘋狂的在睇波男那灰灰紫紫的身體上拍打著……

驀地……我的眼前一濕,淚水不住的從眼皮下滾了出來,矇矓了眼前那早已黑得看不見的畫面……

「醒啊…!!」 我打從心底裡沒想過,今生今世,我會為一個素未謀面,只一塊共渡過一程連半個小時也沒有的小巴旅途的陌生人而哭泣………

肩膀上突然一沉,中年男子輕輕的把手放在了我背上,安靜講道:

「算啦…咳咳…佢去左架喇……」

不知怎的,看著睇波男那安祥的臉,就在我情緒完全崩潰的這一剎那,我突然聽到了道什麼聲音………

…輕快的節奏,卻又憂愁的唱腔,就像是茫茫星際傳來的一陣異音——David Bowie的Space Oddity的其中一句歌詞,在我腦海中迥蕩著……

Tell my wife I love her very much,

she knows.

最後,我跟中年男人到底是什麼時候離開公園,大概是我當時太累了,從現在回想起來,彷彿是完全斷了片,失去了記憶——

我只記得,我們倆在公園門外,大埔太和路跟汀角路的十字路口上,說了幾句什麼………

「你去邊啊—?」 見到我沒跟著他背後,中年男人一臉擔心的問。

「我返屋企沖澡啊………頭先比人噴到成面啊知咩野……..」

我沒精打采答;怎麼好像有種覺得這些對白早已唸過一遍的感覺? …..噢……對……是剛才,我跟那「假中年男子」分道揚鑣時,說過番一模一樣的話…………

「你一陣會返茶餐廳架可,你自己一個,危險架!!」 應該是真的中年男子在後提醒。

「得啦……..我無事喇……..你快啲番去,同佢地交代咩事喇…………」 我別過頭,逕自沿著馬路往太和方向走去。

「好,咁一陣見啦…………再有咩事既話,電話聯絡啦! 你自己一個小心啲啊!! 我返去睇住佢地先,廢事一陣間…..又有咩事——」 中年男子在背後說。

我早已累得不醒人事,連對這番對話,到底是真實發生過,還是我實在是橕不下去,是腦神經內幻化出來的重複錯覺———我一點都說不上。

一路上,我猶如戰敗了的鬥牛士,又猶如一條行屍走肉的喪屍,我沒什麼知覺與意識的一直走回太和邨——我只知道,我很累…

毎當走過一條街燈的時候,我都注意到,那根高高瘦瘦的燈柱上,兩點昏昏暗暗的橘黃色燈光中間,「T」字位的頂端位置,有只銀白色的圓形反光物體。

此刻假若我有多點力氣,大概會去路邊找塊大石頭什麼的,嘗試把這一個個混帳的閉路電視擲下來吧———

可此刻,我真的沒有力氣了——不成了——這問這群「仆街」,要監視我的,就儘管監視吧———你們贏了!

回到家裡,我洗了整整一個半小時的熱水澡;坐在那狹小的白色浴缸裡,滾滾熱水打在我的背上,我低著頭,把一切意識放空。

洗完澡,我擦乾身體,隨意換上了套家居服,帶著一頭還沒有擦乾的頭髮,走回房間,趕上屬於自己的高架床上鋪,「啪」一聲的躺在被鋪上。

太累了——我真的太累了——

我多久沒認認真真的睡過了? 大概已經超過三十六個小時了吧———可別忘記,中間的這段時間,我還踩了趟來回美孚新村的腳踏車,還有,在大街上追了幾遍「防毒面具男」——— 還沒算上,中間遇到無數迷團時,所消耗掉的腦力與能量——

————那就讓我安安定定的先睡個覺,醒來時,才再打電話找他們好了——

我如常的向右打側身體,準備安下心神,進入睡眠狀態…

然後,就在此時,我看到了點東西,讓我的思緒突然崩出了個可怕的念頭……..

難道…………………...........

一陣涼意在我背後飆升,我感覺到,家居服下的皮膚已是一陣雞皮疙瘩……..

…….怎麼可能….這….完全不可能………….……!!

我重新爬了起來,飛快跳下高架床;或許是我太累了,或是雙腳著地時沒有放好,總之,我一個不留神,「啪」的一聲,摔倒在了地上———

背部打側的撞擊在雲石地板上,強而有力——「啊…..」我暗暗叫痛。

可任憑背上的皮肉之痛有多嚴重,此刻,也遠遠不敵心中的那個恐怖念頭———

我抵著痛,急忙從地上爬起,伸手把臉前的那個「IKEA」木製書櫃打開;我用指頭輕輕在外按了一下,書架前的那片玻璃蓋面發出「得」的一聲,代表把它固定著的磁鐵經已鬆開;我抓著玻璃蓋面,把它向外拉,玻璃蓋面發出「牙」的一聲,雙雙向外打開了。

我忍著心中的激動,站近書櫃,右手指頭在一本本打從我十八歲後就再沒有看過的書籍上掃過,雙眼不斷尋找我在想的那件東西———

不在這裡…….我要找的東西……應該不在這裡……它應該是在………書架更邊邊的位子上面才對……….

我連忙轉移視點,手指往書櫃右面移去,開始重新找尋……..

未幾,我果然在一疊不知為何還會保留著(更會放入書櫃)的垃圾單張旁,找到我要找的「東西」;我把它拉了出來——

拉出來的一剎那,我有個更加奇異又恐怖的想法,牙齒咬了一口下唇,下定決心,把那「東西」旁邊的另外一項物件,也一拼從書櫃中拉了出來…….

這只是我睡前看到書櫃,突如其來的一個聯想…..恐怖的聯想…….

拜託!! 千萬,千萬,不要是真的………………………!

我逕自把拿兩件薄薄的東西翻開,放在書桌上,一左一右…

「茫茫人海」裡,在一張又一張幼嬾的臉孔中——我在找尋著什麼—不,是祈盼千萬不要給我找到才對……..

可是,要來的,終會來————

連續看到這兩下衝擊的那一刻,我渾身的虛了一虛,顫栗了下,差點要給暈過去了……..

既然某種「上帝之手」在我睡著之前,突然的把這個恐怖的異想撃在了我腦海裡,那麼也許,某種命運的安排,的確在老早之前,就為我眼前現在的這個恐怖發現,埋下了伏筆……..

小學六年級畢業,我才剛剛十一歲半;當時,我那所「仆街」小學為了可以有錢搞擴建,在那個細小得可憐的藍球場外,興建一個並無任何實際用途的「奇趣植物溫室」,竟然大刀闊斧,無所不用其極的從學生及家長身上騙錢,甚至在我們的畢業典禮上,那唯一一張的全體師生照,也強迫我們用自己的真金白銀買回來….

為了做得「好好睇睇」,在那張單薄的彩色畢業照上,還附加了一個「假大空」的金色外套,同樣是薄薄的,好像在催眠家長,他們用兩百多塊去買這張照片回來,是一件十分值得的事。

值不值得這個問題,我不知道;可無論如何,因為這個原因,我對「小學畢業照」的記憶,十分深刻…………..

此刻放在我臉前的,正是小學畢業照。

兩百多個小學生,一張張幼氣的臉孔,毎個都純潔可愛….

我小時候個子不高,固老師給我安排在站第一排的最左面…

然後,就當我方才在毎張毎張的臉上劃過,嘗試希望自己的「幻想」是錯誤時……

不遍不倚,「他」的臉,就出現在了我的指頭下………

站在最高一排的最右位置;跟我恰巧是一個天,一個地……..

小學同學兩百多個人,會一起玩的來來去去也是那幾個,要是你不記得某幾個,正常不過….

可如果那位同學,樣子十分奇怪呢,會記得嗎…..?

例如臉頰上有個深紅色,胎記.............

會記得嗎…..?

白晢的皮膚上…有著一個半塊手掌般大小……猶如「澳洲大陸」般形狀的……深紅色胎記……

問題是我一點都不記得……..

當然可以強辯說,小學太久之前,記憶是不能作準——

可中學呢? 此刻放在我小學畢業照旁的,直是我剛才順手一拼拿出來的,中學畢業照……..

然後,站在那一個個十八九歲,目無表情的死中學生中間的,正是當年的我……

就在我旁邊站著,跟我摩肩接踵擠在一起的,是個同樣面無表情的男生….

他的臉上,也長著一個深紅色的胎記……

猶如「澳洲大陸」般的形狀……

———小學同學你忘記了,還會有個借口; 可既又是小學同學,同時又是你的中學同學,更跟你一起畢業的人,我一定不會忘記,因為根本沒有幾個…..

…肥華,阿賢,小丁………...他們也出現在這兩副照片上………

然後就沒了;除了他們以外,我可以發誓,真的沒了………..

那他,到底是誰……..?

站在我旁邊,跟我擠在一起的這個人——

突然,腦海中,閃過了剛才公園裡,「胎記男」不斷講話時那激動的眼神…….

他一直的看著我,像是在對我講話般…………

跟據yuki翻譯……他講了一句: 「細個一齊玩既……..「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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