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唔——唔——唔——」
手中緊握住的手機不斷震動著。
我倒抽了口涼氣,不顧一切的衝出茶餐廳,邊跑邊向後面的大伙先喊了句:
「等等我,好快!!!—————」
我再沒回頭去看他們大伙兒的反應,因為,此時此刻,手中的這通電話比世界上的一切都還要重要———
我飛奔至茶餐廳門口,站在外面空無一人的寶鄉街上,右手在手機屏幕上按下「接聽」鍵;我面紅耳赤,緊張地感受著胸口間的起伏,聲音幾近顫栗著,向話筒應道:
「………喂?!............」
驀地,話筒中傳來了「沙沙」的微弱聲音,似乎是當中線路不好所致———然後,大約是待了一兩秒,話筒傳來了一把聲音細弱,柔和,卻又熟悉的女聲——
「……..喂?......喂?...........阿池?............係咪阿池啊?...」
阿怡!!! 我百分之百肯定,這是我日想夜想,我女朋友阿怡的聲音!!!!——不會有假,這無疑是阿怡沒錯!!!
我推緊手機,連忙應道——
「阿怡!!———係啊係我啊—— 我係阿池啊!!!! 你係邊度啊宜家,你無野啊嘛!! 你去左邊啊———你知唔知我好擔心你——真係好擔心!!! 你地去左邊———!?? 係唔係有咩事啊———你宜家安唔安全啊———阿怡——」
我失去理智般的瘋狂問道;別怪我,好運的話,也許你一輩子也不會了解我此刻的感受——
「阿池??..................係咪你啊………..係咪真係你啊……………………….你真係阿池………?」
我感覺到阿怡的聲音正在顫栗著,開始時,我還以為她是跟我一樣的緊張,才急速地喘著氣;可聽下去,我才發現她原來在哭泣——大概是,終於打到給我了,喜極而泣吧——
「係啊…..真係我啊……我真係阿池啊…….…..」
剎那間,聽到阿怡的哭聲,不知怎的,我也同樣的感到陣黯然;鼻子一酸,喉頭一片沙啞,好像自己也快要哭出來般————
阿怡,終於給我找到你了!!!!
「阿怡…….你究竟————」 我本想繼續問她到底去了那裡,可話沒有說完,就給阿怡硬生生的打斷了:
「你究竟去左邊啊!!!!————游梓池!!———你究竟去左啊———」
阿怡聲音完全沙啞,邊講邊哭了起來;一時我,我反應不過來——
「你粒聲唔出就走左去,你知唔知我地搵得你好辛苦!! 你究竟係邊啊……仲係唔係香港!?————你知唔知我同Uncle同你家姐,等你等得幾辛苦?!!———你點可以粒聲唔出就走———」
聽到阿怡提起了我的家人,我心內大喜,連忙插話道:
「我阿爸? 我阿爸佢地同你一齊啊??———太好喇—原來你地無分開,仲一齊係度———你地宜家係邊啊———我阿媽呢? 你叫佢唔洗擔心啊,我無危險——」
此時,阿怡再次哭著的打斷了我——
「你阿媽?!!—————游梓池!! 你仲好意思問?!! 你知唔知你阿媽為左你,做左幾多野———!!? 你粒聲唔出走左去,宜家先同我地講話唔洗擔心??! 遲唔遲啲啊———DUM低女友同自己老母唔理,你仲係男人黎既!?————」
阿怡邊哭邊喊罵著;她的情緒突然激動,讓我嚇了一跳之餘,也暗暗慚愧起來——
「………….怡…..我都唔想架……..我已經用盡方法搵你,但係都無用………我連發生咩事都唔知!! 我發誓!! 我真係唔知!!———我真係唔知咩事架!!!」
我無從解釋,心頭突然一陣沮喪,不禁激動起來———
「阿怡——你宜家係邊啊? 你係唔係同我屋企人一齊啊,你比個電話佢地聽啦———係喇….你比我阿媽聽啦,我同佢報個平安先啦,你地真係唔洗擔心———」
此時,阿怡突然發了瘋般喊道———
「你阿媽?———乜原來你仲理既咩?...........哼——游梓池,原來你唔單只唔係好男人,仲唔係一個孝順既仔————你連自己阿媽死左都唔知?!!」
這下猶如一記情天晴天霹靂,腦後突然昏眩,眼前的寶鄉道境色似是歪曲了起來,我差點站不穩———
什….什麼?!! 她在說什麼??.......
嗄?..........??
她到底在說什麼?!!!..................
我…..我…我媽…………..死…了……?!!
什麼時候的事?!!!!!
是昨天晚,還是前晚?!!! 事件怎麼可能發展得那麼突然?!!
怎麼會那裡突然?!!!!!
無論是我握著手機的手,還是站在人行道上的兩條腿,它們都不停地抖震著;體內突然一陣涼意,心跳剎那間瘋狂加速起來雙眼一陣酸溜溜的感覺,眼淚卻是始終都沒掉下來——————我感覺到,我真的快要崩潰了——
原來,這就是痛失家人的感覺….?
「係….幾…….幾時既事…?」 我雙齒間不斷地抖震著,虛弱的問———
此時的阿怡似是已經平靜下來,對我百般憎恨,冷酷的道:
「舊年十月,肝癌。」
…..?
…….???
………..what???
我一頭霧水,完全聽不懂阿怡到底在說什麼———
去年十月?? 嗄?!!............. 此刻我的第一反應是: 阿怡是傷心過度以致神經失常,才會如此的胡言亂語——我免強的乾笑了下,嘗試輕鬆道:
「阿怡……….唔係,你聽住先……..拿,你係度講緊啲咩……..? 唉啊………你係咪掛住我掛到傻左啊….? 傻既———你講咩舊年十月啊…? 嗄? 我阿媽身體不嬲都好好架喎,連傷風都好少,又點會有cancer架……….你唔好玩喇,叫佢黎聽啦——」
誰知聽後阿怡再次激動,破口大罵了起來———
「玩?! 邊個同你玩啊?! 嗄?!! 我地叫玩?? 玩?? 咁……咁你呢啲粒聲唔出走左去,連一個電話都唔打返黎既,又算唔算玩啊!!! 點解早一日唔聽,遲一日唔聽,點解係要到今日先肯聽我電話啊———!!! 你知唔知,你媽咪為左你,周圍頻撲左幾耐啊呀!!!—————」
說著說著,阿怡又再次哭了起來———驀地,一個恐怖念頭在我腦海中閃過;我不以為意,沒有理會這個荒謬的可能性———
阿怡繼續說著:
「………點解你早一日唔聽,遲一日唔聽,係要今日先肯聽啊……..游梓池你究竟想點啊…….點解你要咁對我地………..點解!!! 我地究竟做錯左啲咩啊————」
「你地————」
「係!! 無錯!! 我地平時或者有鬧交,但係你都唔洗粒寫唔出就走左去架……你…你知唔知我好掛住你啊———你媽咪果時都係,為左你四圍頻撲,又一直唔肯cut你張電話卡,就算打極比你你都唔聽,send極message黎你又唔覆,佢都唔肯放棄啊! 點解你唔肯打番番黎啊————點解!?!!! 你知唔知auntie為左你,周圍頻撲……最後就係因為咁而身體出事啊———?!!———嗄?!! 你係唔係想好似庾文翰咁先安樂啊!!———醫生都話,如果佢唔係咁大年紀先黎做埋哂啲咁既野,佢根本唔會有事啊!!! 點解你係度要咁對佢地,咁對我啊————!!!」
阿怡歇斯底里般的哭罵出來;此刻的我,已完全跟不上她到底在說什麼——然後,腦海裡彷彿又抽搐了下,那個恐怖的念頭再次湧現———
怎麼可能………
「點解………點解……………..阿池……..你究竟去左邊啊……….點解dum低我地走左去…….點解你當初可以咁忍心………………..」
此時,電話中再次傳來了某種「沙沙」聲響,訊號似是被突如其來的什麼干擾——
我心裡一陣涼意,無可奈可的重新審視腦海中的那個念頭……….
不會吧……….
我握著手機,嘴角抖著的問——
「怡…..我….到底失蹤左幾耐———?」
「沙————沙—————」 電話線路繼續傳來那該死的干擾———
「………………………………………………………..……」
此時,電話那頭,傳來了某種悅耳的聲音,似是有人在放古典音樂———
「阿怡….?? 怡………你答我先啦…….. 我究竟唔見左幾耐……?」 我心都慌了。
「………………………………………………」
阿怡還是沒有回答,或是沒有在電話旁邊,走開了———
然後,電話那頭,隱隱約約地,我聽到了一把陌生的女聲———
「———阿怡? 你做咩喊啊?」
是誰?
接著是阿怡的聲著,似是把電話拿開了,她的哽咽充滿著距離感——
「無啊……….無野啊…….」
我內心感到了一陣難過,無論是發生了什麼事,無論是有多匪夷所思,相信我也有意無意間,傷透了阿怡的心————
此時,那把陌生女聲似是輕笑了下,溫柔的安撫道:
「——傻女黎既,唔洗咁緊張啦——唔准喊啊! 一陣喊到個裝化哂,趕唔切又要化過架喇下————深呼吸———拿——記住,今日,係你既大日子———」
驀地,我的心內一陣毛骨悚然,手臂全是雞皮疙瘩——
大日子??
她到底在說什麼…....什麼大日子???
那個恐怖的念頭飛快地在我腦海裡變異,蜷曲,我嘗試用最直接的方法才分析剛才聽到的那個對話————
———難…..難道………
不!!!—————不可以!!!!!
我握緊手機,歇斯底里地喊道:
「阿怡————!! 阿怡你返黎啊!!———你講清楚啊!! 究竟發生左咩事啊———!?!!」
其實不用阿怡回答,我大概也猜到這到底是什麼回事,這一切匪夷所思的恐怖背後,到底,阿怡的真相是什麼………
驀地,話筒裡出現了一陣磨擦聲,阿怡彷彿聽到了我在手機裡的嚎叫,再次出現道:
「………………阿池…..」
此時,滾滾眼淚已經控制不住的魚貫流出,我沒作理會,任憑它把臉頰都沾濕;對著耳筒,我哽咽問道——
「阿怡………究….究竟發生左咩事………..我究竟唔見左幾耐………呢段期間……究竟發生左咩事………….」
阿怡先是沉默了一陣子,深呼吸著,然後,幾經良久,嘗試冷靜的開口說道:
「………………係…你失蹤既頭四年,我都一直唔肯放棄,覺得你一定係為著某啲原因而突然消失,不辭而別———除左我,auntie,uncle,同埋你家姐都係,佢地覺得你唔會就咁話唔見就唔見,一定係有啲事發生左先會咁————其實過左頭兩年,身邊大部份既親戚朋友,包括我阿媽,都已經對你切底失望,個個都話你一係返大陸做啲唔知咩野時出左事,一係,就話你欠左人成身債,要溜夜坐船離開香港—————不過我知道,我地四個人都知道,你一定唔係啲咁既人——!!!」
我的眼淚愈流愈多,我的鼻孔抽搐著,不想相信,又無可奈何的繼續聽著…….
——無疑—我那恐怖荒謬的想法,已經不幸地實踐了………………
「我地唔係無試過打比你,我地幾年黎,毎日打,毎日打,一日至少打上百個電話比你,打電話之餘又不斷send message比你——Auntie仲死都唔肯放棄你既電話號碼,一路幫你交住錢,話你一日一定會打番番黎———點解啊,阿池——你可唔可以答我———你到底去左邊————點解你要咁樣對我地啊————」
阿怡說至這裡,反反覆覆的,又再次開始哭泣起來———
我同樣哭著,虛弱的說道:
「……………….我無啊…..阿怡……點解你地唔信我…………我真係邊度都無去啊……..我係香港啊………..我呢一刻仲係大埔啊………究…..究竟發生左咩事啊……..我做錯左啲咩啊……………點….點解!!........」
我很想把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告訴阿怡,可惜,此刻的我已是哭成淚人,漸漸失去說話能力;同時我也明白,即使講了出來,此時此刻,事情已經向某個匪夷所思的方向逆轉過去了,無法挽回—————
阿怡繼續哭道:
「………..果…….果啲差佬都係咁講! 頭果兩年,我地耐唔耐都會去差館…….迫佢地幫我地查你係邊……..但…但係佢地次次查,都話你個電話無問題…….應該仲係香港境內………但係唔知點解…查黎查去都係同一個地方……………佢地次次跟住個signal去搵果個地方…..都係無野,果度什至連人都無! 之後果啲差佬就唔再幫我地查喇,話佢地唔會繼續查落去……………..auntie什至同果啲差佬嘈過好多次……..池…..阿池啊…….你到底係邊……點解你偏偏要今日打黎啊………….」
本來還在哭泣的我,聽到這番話,彷彿是聽到了個什麼重點,急忙向阿怡問道———
「咪住先———阿怡…..你話個差佬查到個signal既發出位置,次次都一樣,但去到又無人?——你係唔係咁既意思…….?」
「……係啊………次次都係同一道……但係果度次次無人啊…………我地頭兩年仲會成日去果度搵你…..諗住你會唔會真係係果度出左咩事…….但係無論點,果度根本都唔會有人去…….」
「阿怡………究…究竟係邊度….?」
「……啲差佬話你個signal係係大帽山山頂發出……呢個位置….幾年黎都無變過……話應該係電話壞左….....佢地唔肯再幫我地……..」
什麼???
大帽山山頂?!!!
怎麼可能…..
大帽山山頂………………那..到底是什麼地方……………………..
這個答案完全超乎我想像;驚訝程度,把我心中的那股難受暫時壓制著———我右手繼續提著手機,伸出左手把我臉上的眼淚擦乾———
「………………………………………………………」
此時,耳筒那頭,背景再次傳來了那首柔和的古典音樂典子,我暗叫不妙——
「阿怡!! 阿怡!!———究竟咩事啊———你宜家係邊———做緊啲咩啊??!!」
「……………………………………………………….」
電話那頭,傳來了一陣嘈雜的人聲,似是有什麼事情在發生———
然後,我再次聽到了那把陌生的女聲,她似是笑著的說道:
「————準備好未啊? 參唔多喇——唔好傾電話喇下———」
什麼???!!
「阿怡————————!! 你去邊啊————?!! 你去做咩啊——!!———阿怡———!!! 應我啊————!!!」
此時此刻,其實,就算不用阿怡親口說出,我也大概可以猜得出來———
只是——這麼一通的電話裡面———我無法接受,這突然的翻天覆地的改變———
「阿怡———————!!」
———然後,阿怡的聲音出現了,她靜靜的,顫著音說:
「……….池……點解….點解你要係今日先聽我電話……點解你唔可以早一日…………?? 點解……….點解就想我最後一次打比你果時————點解你就要聽??————點解你可以就咁就走左去?.....................六年喇…..成六年喇———!!」
……不要……….這不是真的………………..不要……………….我的心裡暗叫著。
「————池——對唔住!! 求下你原諒我———!! 我點會知道,之後既今日,你先會肯聽我電話———如果我果日知道———我就唔會應承佢——更加唔會鐘意左佢————點解啊阿池———點解你要咁對我啊—————」
不……..不要……………….!!!!
此時,電話那邊的古典音樂聲音突然變大,我聽到某把男聲出現了——
「新娘子準備好未啊——?」
然後,就在我還想咆哮出什麼聲音之前,電話線來突然充滿了那干擾的信號聲——
「沙—————————沙————————」
我聽到,彼岸的聲音,漸漸給削薄了———
「阿池———池———?? 沙———— 我———沙————」
該死!! 我聽不見!!!
「阿怡————!!! 你唔好走啊!!! 我邊度都無去啊———你唔好dum底我唔要啊—————!!!!」 我不能自控地嚎叫著,眼淚再次不能自控的往下掉。
不要………..不要走………………………….
然後,我聽到了電話那頭,傳來了這最後的訊息———
「池————?! ———沙—————沙———————我————沙——————愛————沙————沙————沙————你!——卡!!」
Doo….doo…doo…………
手機中,傳來了給突然掛掉了的電子訊號聲———
空洞的———絕望的—————
我立即掛上電話,發了瘋般去按下了「重撥」鍵————
「dodo….dodo…」 電話中,再次傳來了等待對方接聽的電子訊號響——
快點!!! 阿怡!!!! 快點再接聽——————!!!
然後,猶如宣佈死訊般不幸,電話中傳來了一把熟悉又反感的機械化女聲——
「dodo…你宜家係,9,6,6,3,x,x,x,x既留言信箱,請係———卡!」
我再次掛掉,再次按下「重撥」鍵———
「dodo….dodo…」
不會的………….阿怡一定還在的……….!!!
意識的某處,我知道我正在騙自己;可此時,我除了不斷的按下「重撥」,我真的不知道,自己還可以作些什麼————
然後——電話那頭,再次傳來了這絕望的一響—————
「dodo…你宜家係,9,6,6,3,x,x,x,x既留言信箱——卡!」
我掛上,再次按下「重撥」———
「dodo….dodo…」
此時,我整塊面都已經爬滿了淚水,我知道,這刻我是忍不住了———
「阿怡…………阿…阿怡……………!!! 點解!!............點…..點解你唔等我啊…………我邊度都無去啊………………我真係邊度都無去啊……….點解!!! 點解你要咁對我啊…………!!」
我提著電話,聽著那冗長的電子訊號響,向天哭訴。
雙眼視線早已被淚水掩蓋著,猶如放大鏡般,把寶鄉街化成朦朧的一團影。
再次步進茶餐廳的那一刻,我低著頭,沒有在意大伙兒到底有沒有看著我,什至不去嘗試想像,他們到底會不會發現,才出去了一會的我,回來時雙眼幹嘛會變得又紅又腫——
因為,他們全都在用心地聽著什麼,根本沒暇再去留意我;全體「生還者」,包括中年男子在內,都在認真地聽著一個人在講話;茶餐廳內,沒有半點多餘的聲音———
坐在中間的中大學生,沒記錯的話,他叫阿信是吧————
猶如早已辭世的眼鏡青年般的一副理性態度,阿信用伸出右手,托了一下自己的粗框眼鏡,把他本來在講的話繼續講完———
「——————所以,根據我岩岩講既分析,得出黎既結論係,我認為成件事既重點,包括解救方法,都在於我所講既呢個位置上面….大帽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