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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光搖曳中,朱佑杭撐著下頜笑眯眯地凝視宋臨的眼睛。
宋臨被他看得臉通紅,「你就不問我為什麼突然跑回來?」
「問了你會說嗎?不過……」朱佑杭靠過去,摟住他的腰,「……我能猜出來。要是你能親口說一遍的話,我想我會更高興。」
「吃飯吃飯,我要吃紅燒魚。」宋臨趕忙轉話題,搶先跑出去,朱佑杭失笑,「說不說無關緊要,心裡認定就行了。博譽,」湊過去耳語,「如果你想聽,我是不會害羞的,可以抑揚頓挫地說上一整天。」
「我不想聽!」
朱佑杭故意癟嘴,「我就知道你會說不想聽。」
宋臨眼珠一轉,伸胳膊攀上他的肩膀,樂呵呵地說:「要不然你說點我想聽吧。」
「哦?」
「來,跟我學,博譽……」
朱佑杭跟著學,「博譽……」
「以後我全聽你的,你指東我不會打西。」
朱佑杭驚奇地看著他,「真的?太好了!」一把抱起他轉了一大圈,「博譽,我都不知道你竟然如此尊重我!」
宋臨一愣,猛然回過味兒來,捏著他的臉頰使勁往兩邊撕,「想得美!我是叫你跟我學!」
朱佑杭故作委屈,「這句也是要學的?你事先為什麼不提醒?我認為你是故意含糊其辭,讓我白高興一場。說了又不算,這是出爾反爾。錯,全是你的!」
宋臨簡直無語對蒼天,「你就裝傻吧!放我下來。」
「你就裝傻吧!放我下來。」
宋臨又一愣,好笑又好氣,乾脆自己掙脫懷抱,率先朝前走。
朱佑杭哈哈大笑,「這句不用學了?」握住他的手走進涼亭,「博譽,吃完飯我們慶祝慶祝好不好?」
「你先說怎麼慶祝?」
「是啊,該怎麼慶祝呢?」表現得甚為苦惱。
「行了行了!」宋臨白了他一眼,「別裝了。吃飯吃飯。」
沒一會兒,杯盤鋪陳桌前,宋臨舉著筷子遍尋一週,「好像沒有紅燒魚嘛。」
「那就吃清蒸魚吧。」
「也沒清蒸魚。」又找了一遍,「就沒魚!」
朱佑杭微笑,「這錯也是你的!你應該事先通知我你要來吃飯,我自認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是!錯全是我的!可我今天就是要吃魚,怎麼辦?」宋臨趴在桌上,擺出誓不罷休的德行。
朱佑杭側頭問小廝,「廚房有魚嗎?」
小廝又不管廚房,他怎麼會知道?只得茫然地搖頭。
朱佑杭又問:「菜市上有魚嗎?」
小廝嚇了一跳,心說:菜市只有早晨開市,這會兒都初更了,上哪兒找魚去?急忙躬身行禮,搖了搖頭。
朱佑杭皺眉,問:「池塘裡有魚嗎?」
小廝偷偷擦了下手心的汗水,「應該……有吧。」
「應該?」
小廝不敢怠慢,立刻回答:「有!肯定有!」
朱佑杭微微一笑,轉過頭來,一攤手,「博譽,他說池塘裡有魚,很遺憾,可能不是紅燒的。」
宋臨陡然挺直腰身,一筷子叉起醬豬蹄,「我改主意了,我要吃豬心豬肝豬腰子豬大腸豬耳朵豬頭肉。」
朱佑杭哈哈大笑,夾起芹菜放進他碗裡。
宋臨一邊啃豬蹄一邊嘀咕:「今天怎麼這樣大笑大鬧的?斯文氣質破壞殆盡了。」
「那是因為我心情愉快。我還以為你鬧彆扭要持續半個月呢,沒承想這麼快就回來了,你不打算跟我說說今天下午的轉變過程嗎?」
宋臨只管埋頭吃飯,間或夾一筷子莧菜喂進他嘴裡,試圖轉移話題,「補血的,你正缺這個。」
朱佑杭根本不為所動,莞爾,「我深知自己擁有不可抗拒的巨大影響力,十年來屢試不爽,直到今天才發現,原來我的影響力不止限於官場,連周圍人都廣受布澤。嗯,你的轉變完全得益於我的影響力。」
「厚顏無恥!有你這樣往臉上貼金的嗎?要不是江秋……呃……」驚覺說漏了嘴,趕緊頓住。
可惜——晚了!
「哦?江秋?他說什麼了?枉議朝廷重臣是革職的罪。」朱佑杭放下筷子傾過身去。
「你這是威脅!」宋臨一頓,懊惱已極,一不小心又上當了,既然都說到這份上了,他也就不矯情了,一五一十說了出來。然後問:「他很崇拜你。你真是這麼做的?」
朱佑杭可有可無地點頭。
「你很會為別人著想嘛。」
朱佑杭往椅背上一靠,震笑不止,「那次集體彈劾是衝著我來的,我上任伊始根基不穩,他們要給我來個下馬威。我豈能束手就擒?」
宋臨驚訝,「保全那些遭參劾的官員只是順帶?」
「我說過我的官品很卑劣的。」
宋臨挑大拇指,「夠自私!」
「從現在開始就要變成『傢俬』了。」
「傢俬?是錢財嗎?」
朱佑杭把碗一推,起身,順便拉起宋臨,邊走邊說:「我的後半輩子都會不折不扣地執行『傢俬』原則。」
宋臨「吧嗒吧嗒」直眨眼,「你的後半輩子就打算拚命貪污受賄?哎?你拉我去哪兒?我還沒吃飽。」
「你不是想吃魚嗎?」
「我現在想聽你的『傢俬』歪理。別賣關子,快說!」
「可以!不過,你得先答應我,聽完不准笑。」
「我肯定不笑。」
「唉……還是不說了,說了你也不會認同。」
「少廢話!不是你教我當貪官的嗎?只要我當著官,肯定跟你一起貪。你說吧,我認同。」
朱大尚書調過臉去,對月微笑。等的就是這句「我認同」,終於得逞了。於是說:「為自己著想叫『自私』,為家庭著想就叫『傢俬』。現在我有家庭了,當然要改了。」
「啊?這麼個傢俬啊。」
朱佑杭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接著說:「我的家庭注定與眾不同,不可能兒女成群,只能是兩人相依為命。既然如此,我就是你的家,你也是我的家,我圍著你轉,你圍著我轉,互相旋轉的結果是什麼你知道嗎?」
宋臨第一次聽到這種瘋言瘋語,傻愣愣問:「是什麼?」
朱佑杭一指對面牆上避邪鎮妖的符紙。
宋臨一愣,「太極圖?」
朱佑杭笑眯眯地點頭,「我是陽極,你就是陰極;我是陰極,你就是陽極,陰陽調和,家庭才能長治久安。你說如果缺了一極,陰陽失調,會有什麼後果?」
「得了吧!」宋臨回味多時終於聽明白了,「你不就是想把我綁一輩子嘛,我既然來了就已經下定決心了。」
「太好了!博譽,你做陽極還是陰極?」
「陽極!當然是陽極!我是男的!」
「好。」
宋臨以為他會反駁,居然聽見「好」字冒了出來,實在太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宋臨暗忱:肯定有陰謀!
果然——
朱佑杭不慌不忙取下太極圖,湊到他眼前,指著陽極裡的黑點說:「那我就勉為其難做陰心好了,是你的主心骨,很不幸,你得繞著我轉。」
宋臨被捉弄得一愣一愣的,揣摩多時終於醒過神來,一把扯掉太極圖,「又佔我便宜!九拐十八彎兜了個大圈子,就想叫我聽你的,美不死你!」
朱佑杭展顏大笑,「你說你認同的,現在又反悔了。唉……這年頭啊,人品真是不能相信。」
宋臨都懶得理他。抬腿往回走,朱佑杭扯著手腕拽過來,「這邊。」
宋臨賴著不肯走,「我不去!我不聽你的!」
朱佑杭乾脆攔腰抱住,帶進了葫蘆門。
眼前豁然開朗,蛙鳴陣陣,異香撲鼻,一輪明月高懸夜空,光華流轉,如霧氣瀰漫般朦朧一片。
宋臨問:「這是哪兒?」
「後花園。」
「來幹嗎?」
「慶祝我們今天組成了家庭。」
「啊?」宋臨意外,「在這裡慶祝?」
朱佑杭故意雙眉糾結,「你打算在哪兒慶祝?說吧,我肯定奉陪。」
宋臨乾笑,「就這裡!就這裡!」
朱佑杭但笑不語,解開腰帶脫掉長袍,順手把宋臨的衣服也扒了下來,支使他,「把鞋脫了。」
「不至於吧!」宋臨目瞪口呆,「真在這裡?」
朱佑杭脫了鞋子,看他傻愣著,催促,「快點,要我幫忙嗎?」
宋臨轉身就跑,「我沒這癖好!」
朱佑杭哈哈大笑,卡著脖子拽回來,「你還說我一腦門子骯髒念頭,到底誰骯髒?」
「那你脫衣服想幹嗎?」
「下水撈魚,不是你說要吃魚嗎?」匆匆偷了個吻,啞著嗓子誘惑,「順便洗個鴛鴦浴。」
話音未落,「撲通」「撲通」,朱佑杭拽著宋臨跳了下去。宋臨毫無準備,一聲驚叫劃破長空,急忙抱住朱佑杭,抱得死死的。
「你不會游泳?」朱佑杭問。
「你居然會游泳?」宋臨問。
倆人異口同聲。
「我當然會游泳。」宋臨答。
「我就不能會游泳?」朱佑杭反問。
倆人又異口同聲。
互相對視一眼,大笑。
宋臨脫下鞋子拋到岸上,一個猛子紮下去,沒一會兒游到了對面,冒出水面,使勁抹了把臉,「這池塘很小嘛,有魚嗎?」
「有,我養了幾十條。」朱佑杭躍起朝宋臨游去。
宋臨比魚還滑,「吱溜」又溜走了。
等朱佑杭鑽出水面,宋臨早沒影兒了,「博譽……博譽……」
博譽「騰」跳出來,興奮地揮揮手中的俘虜,「我抓到了。呃……」對著月光盱著眼睛凝視了好一會兒,「這……這好像是錦鯉吧,能吃嗎?」
「都是魚,怎麼會不能吃?」
「胡說八道!」宋臨舉起錦鯉直挺挺朝他砸去,「你見過誰吃錦鯉?」
朱佑杭泰然自若根本不尷尬,對月暢笑,「不能吃就游泳吧,要是你覺得洗鴛鴦浴更好的話……」
宋臨手腳並用往岸上爬,「我沒這癖好!」
「沒有可以培養嘛。」朱佑杭飛快游過去,正趕上宋臨右腿沒來得及縮回去,朱佑杭抓住腳踝往下扯。
「啊……砰!」宋臨轟然落水,一聲巨響水花四濺,宋臨「咕嘟咕嘟」灌了好幾口水。逮著空檔,一把抓住朱佑杭的前襟,死拖著往水裡摁,惹得朱佑杭哈哈大笑,抱住宋臨仰面倒下。
宋臨掙扎多時,一腳踹在他腳背上,跌跌撞撞站起來,幸虧池水只是齊胸深,狼狽不堪地往岸邊走。
回頭狠狠瞪了一眼,嗯?人呢?
等了好一會兒,始終不見人影,宋臨慌了,大叫:「喂!朱佑杭!」
靜等片刻,依舊無聲無息,宋臨驚慌失措,「朱佑杭!」剛想紮下去,旁邊「嘩啦」一聲,宋臨嚇得猛眨眼,閃目觀瞧,只見朱佑杭歪著頭笑眯眯地看著自己。
宋臨不由分說一拳砸在他胸膛上,「被你嚇死了!」
朱佑杭順勢抱住,貼著耳垂輕吐熱氣,「博譽……」
「嗯?」
「我們換個地方好不好?」
「去哪兒?」
「你喜歡宣德爐嗎?」
「不喜歡。」
「喜歡楠木家具嗎?」
「不喜歡。」
「喜歡哥窯冰裂紋筆海嗎?」
「不喜歡。」
「那你肯定喜歡老翁垂釣圖的帳幔。」
宋臨抱住他的脖子,把臉埋在濕透的衣領裡,「會不會很疼?」
「我會很小心。」
「我明天要請客,我說我要親自下廚的。」
「我會很小心。」朱佑杭綿綿親吻鎖骨,「你要信任我。」
「嗯。我信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