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侯君大駕
喜歡是奇怪的,它會因為得不到而耿耿於懷。景明思考了很久,覺得這個事情裡的每個人都在求而不得的苦難中煎熬,當然除了他自己。
景明已然自詡無慾無求,就算有那麼一兩個需求也是最高階的對生命的意義的叩問。具體表現方式為:抱著肚子發愁。
在生孩子這個事情上,宋秉修顯然老練許多,可他的老練用到景明身上竟出現了物極必反的功效,只要他一出現,景明就一秒鐘變屍體,十分靈驗。
這種情況一直保持到那一天。那是個月黑風高的天,景明的肚子被這緊張的環境所感染,開始鼓噪不安。
景明已經對生命叩問了很久,所以他瞬間想出了一個萬全的應對辦法,那就是自力更生、豐衣足食。最好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幹掉這件事,然後把結果送去孤兒院慈善房之類的地方,一切就圓滿了,他以後就真的無慾無求了。
然而,現實告訴我們,最容易胎死腹中的是希望而不是兒子。
聽到動靜進來的婦人,看到景明一臉鎮定的看著自己,愣了一愣,柔聲問道:「您,有沒有不舒服?」明明剛剛有聽到幾聲痛苦的呻吟的。
景明目不轉睛的瞪著那婦人,企圖讓她理解什麼叫做看家眼。
婦人被他看得心慌,忙道:「我去叫老爺。」景明被氣得一窒,咬牙道,「過來。」
婦人慢吞吞的走過去,景明幾乎想要咬死她,但還是強壓下不規律的心跳,開始講故事。
那是一個狗血的不下於事實的故事,景明剛說起故事的主人公是一個下凡歷劫的神明,天邊就劈下一道閃電。
這道閃電太霹靂,不過景明再也不相信老天爺了,他繼續大逆不道道:「這個神明就在我的肚子裡。」
婦人嚇得撲通一聲跪下了,這,這就是一個男人懷孕的原因?!
景明沒想到效果這麼驚人,生生被婦人恐懼的表情嚇得亂了一拍,隨後胡言亂語起來:「這個孩子必須獨自長大,不能和任何人有牽絆。」
他的聲音伴隨著轟鳴的雷聲,仿若神諭,婦人早已不分東南西北,眼中只剩虔誠。
景明道了聲佛號,安分的躺下聽天由命。
那婦人本來就是宋秉修弄來給他接生的,自然於接生一技分外嫻熟,動作利落得那叫一個該出手時就出手。
景明已然痛到鑽心,完全忽略了自己那條架到柔弱婦女肩上的腿,只一心一意的想咬出個兔唇來。
上天有好生之德,在景明自毀容貌之前斷了他的念想,就在他那神來一暈的瞬間,轉世的神明降生了。
給神明接生的婦人喜不自禁了一秒,便驚恐的去搖那個被神明選中的娘親。
景明終於被弄醒,顫巍巍的伸出手想掐死她,婦人就一把抓住他的手,指著那個在雷電聲中,只哭了兩聲就安穩的嬰孩道:「它,它,它是……」
景明覺得她的表情不像看到一個初生的神明,忙費力的抬頭瞧去,看了半天,感慨道:「果然,有一番,仙家氣派,竟然,如此,淡定。」
婦人太過驚懼,完全發不了聲,閉著眼睛大逆不道的指了指關鍵部位,景明立馬明瞭:「非禮,勿視,速速,將他送到,佛光普照,的地方去。」
第二天,景明覺得身體還行,按例打發走日行一探的宋秉修,深沉的對上了賊船的無知婦女說:「替我找個兒子,最好先天不足,後天殘疾。」
無知婦女抖抖嗦嗦:「昨天,昨天……」
「昨天發生了什麼嗎?」景明拍了拍肚子上的枕頭,道,「你知道老爺是幹什麼的嗎?」
婦人五體投地,竟然是知道宋秉修身份的模樣,景明訝了一下,狐假虎威:「找個漂亮點的!」
對生命的叩問得到了解答,景明很是安逸了一個月,一個月後,他開始焦慮。
宋秉修用盡了辦法也不能使他淡定下來,焦頭爛額中從接生婆娘的口中得知,景明最近總覺得在被人監視。
當下,宋秉修就衝進孩子他娘的房中,抱住驚弓的小鳥,訴衷腸:「不要怕,我就是想看看你好不好。」
景明狠狠的在他肩上撞了兩下,哭道:「不是你,我知道的,是個可怕的東西,好可怕,好可怕……」
宋秉修垂了眼,軟道:「不怕,咱們惹不得,總能躲得。」
景明囧囧的想:不會果然有什麼可怕的東西來了吧?
對於景明和宋秉修,可怕的東西有很多,譬如楚子墨,譬如武君陽,更譬如宋景軒,還譬如,生孩子。
武君陽應該早已擺脫宋秉修當時設下禁錮,卻不明原因的蟄伏了這麼久,顯然是出了什麼變故。而楚子墨,正常許多,右相就是右相,到現在連個早朝遲到的錯都沒犯過,看起來過得甚是滋潤。
宋景軒卻很出乎意料的從花花皇帝變成了陰晴不定的花花皇帝,朝廷上一片陰霾,眾臣很是懷念一年前那個未成年的皇帝,紛紛在背地裡指責狼心狗肺的右相,活生生的把一個麵團明帝變成了情傷暴君。
不管過程如何,景明終究是稱心如意的搬了家,新家很隱蔽,某大將軍府上的某後園裡的某樹林子裡的某小院兒是也。
景明看到新家,焦慮症在瞬間消弭無蹤,忘恩負義的進讒言:「這個將軍很有權勢嘛~,府邸很大嘛~,還金屋藏嬌啊~,呸!」
宋秉修瞥了眼他這個嬌,道:「我到隱居去住。」
景明立刻跟上,道:「您在,我在。」
抱著寶寶的婦人默默隨大流,景明突然回轉身,冷道:「我兒子金貴,不能跟我們爺倆兒風餐露宿。」
婦人扭頭看了眼身後破敗的小院兒,又看了看前面頭也不回的老爺,再看了看景明的冷臉,感慨:別人的娃就不是娃麼!
景明因為深入骨髓的劣根,不能長久的與宋秉修面面相窺,所以看望兒子成了很好的理由。
一個理由用多了,它就成為了意願。一個意願用多了,它就成了愛。
是的,景明愛死了那小傢伙,他說:「喜歡,因為不是親生的。」
不是沒想過那個被送到寺廟的孩子,每每一不小心想到就會渾身發痛,感覺像被惡魔掐住了脖子,自虐的很。這種傳說中的父愛,景明打從一開始就深惡痛絕。
日子便這麼似苦似樂的過,在那寂靜的無人打擾的隱居待久了,景明幾乎要比宋秉修還老成了。
笑容裝久了,便覺得沒趣了,除了見到那個孩子,景明便再也沒有笑過。
或許哪天早晨,他會微笑著醒來,接著一整天的臉色就像被藥酒泡過,奇異無比。這麼的一天,後面小屋裡的娃娃是等不到他的父親了。
人太過無聊,宋秉修會跟他說很多故事,譬如這座府邸的主人的那段憂桑的往事。
最近這段往事有了後續,大將軍當年留下的情找回來了,還平白添了一子,可謂是大喜事一件。
景明聽完以後,眼中透出一種欲言又止的情緒,平白添的一子很可疑,就像他自己,可終於他還是什麼都沒說。
因為他已經不確定,二十一世紀是個夢還是現在是個夢,自己的身體看過很多遍,那些過往自動跑出來很多遍,真實與虛假交錯,讓人無力分辨。
不知不覺中,他已經跑到戲外,看著那個麻木的自己無聊的等待著結局。
可疑的將軍兒子是個精力過剩的人,不然不能那麼無腦的跑到隱居來。
後來景明知道,將軍兒子會是將軍一生最大的敗筆,因為他對著自己的冷臉和宋秉修已然危險笑容大大方方的耍了個流氓。
「嘖嘖,大小美人兒別怕,我這就告訴夫人,把你們從魔爪裡救出來。」
「站住!」宋秉修的怒氣也不過就這兩個字,接著便想到樹敵後暴露自身的可能,口氣一轉,便是,「少俠留步。」
留步的少俠更加沒皮沒臉:「大美人兒叫我什麼事?」
景明竟突然想接話,想說「自然是銷魂的好事。」這樣能讓宋秉修對著自己哭的話。可那話也不過在心底過了一遍,已經習慣了不張嘴,反應都會慢一拍。
那邊宋秉修已然扯出了個淒慘的故事,總之將軍是個大大的好人,將可憐的相依為命的父子拯救了。他們別無所求,只想這樣默默終老。
景明皺了皺眉,想著宋秉修不會真的這麼天真,覺得他們可以這麼輕易的過完這輩子吧?
此後,景明難得的焦躁起來,他想快點結束,結束那些糾葛。
幸好,將軍的兒子不知道是喜歡他們的長相還是別有所求,按照一日一探的頻率來隱居耍流氓。
俗話說的日久生情就是這麼個道理,且不說景明這麼個死心眼的,宋秉修已然把這個將軍的兒子當做自己的親侄子。
而景明看著宋秉修為著侄媳婦的事開心的忙,自己也似乎有些高興了。
也許是放鬆了心神,所以才發生變故,事情的起因便是這個侄媳婦。
將軍的兒子興許腦子構造有異於常人,自我催眠把一個好好的男人想像成女人,等看清真相,後不後悔,外人不好講,但現如今,卻是死了心在這一途。
接近隱居裡的貴人也不過是想抓住將軍的把柄,不論什麼手段,總為那一人。
宋秉修決定為了侄媳婦千里走一遭,景明樂得無人問津,成日發呆。
然,一萬個沒想到,這侄媳婦,竟是當年那給景明把出喜脈的小書生。
景明一直以為自己是想盡快結束一切的,可當警鈴大作,安逸慣了的他發覺自己根本沒有做好接受結局的準備。
更何況,眼前有兩個握著手的人,他們那溢滿的情緒將整個隱居都漲得搖搖欲墜。
景明嘴裡發著苦,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情緒,逃離的心在宋秉修的眼神送過來的時候,讓他不由自己的點了下頭。
人說,百聞不如一見,不看不知道,景明發覺自己可能從一開始就錯了,就誤會了很多。
所謂愛,並沒有深淺之分,愛是愛,不愛是不愛,如此分明,就像梁棟才和祝福祿是愛,而他和那個人不是,如此簡單。
他一直以為的,那個人曾愛過自己的事,不過是誤會。
他一直覺得的,那個人一直在耿耿於懷,不過是妄想。
以為感情是相互的,就像作用力,誰知感情並不在物理範疇,它根本就不是個東西。
夠了,要不知廉恥到什麼程度!兒子?哈哈,明明生了個姑娘!以保護骨肉的借口換成兒子,卻在心中打著什麼算盤自己比誰都清楚!
憑子貴,憑子貴,女兒如何貴?
那個人的心,隱蔽在不知名的地方,方向感不好的自己,又怎麼可能得到呢?
是該為自己做錯的事挽回一些了,無辜的人讓他們重回無辜,到了和宋秉修好好談談的時候了。
出乎意料的,宋秉修什麼都沒問就同意把寶寶留在將軍府,景明愣了半晌,還是沒把自己接下來的想法說出來,畢竟,宋秉修和自己不一樣,不該孤注一擲。
跟著宋秉修離開將軍府後,景明就一直沒說過話,喉頭總像堵著什麼東西,什麼情緒都吐不出。
宋秉修自然以為是因為寶寶送人的緣故,哪裡知道他在自傷。
從宋秉修手下逃脫很難,因為他是那種睡著了也會有感知的人,好在景明已經不在乎是不是真的逃脫,只要他夠快暴露自己,宋秉修再高的武功都沒用的。
楚子墨最近有些低血糖,心慌。原因無他,將軍府有異動,很明顯的異動,將軍的兒子娶親。
曾經,他被將軍利用幹了一件事。當時鬼迷心竅,只想著不能再錯,讓那個人有了萬一,便四處放迷霧彈,好讓當今那位找不到他,卻沒想過自己可以搶在危險之前找到他。
而將軍那時的目的似乎是救下他兒子的一個同窗,這個同窗則很有可能知道些關於那個人的事。
半個月前,將軍兒子的同窗突然失蹤了,半個月後,將軍兒子娶親。
這些事看似聯繫不到一起,卻又有些關係,任楚子墨平日才思敏捷,如今碰到與那人有一絲關係的事,都變得怎麼也理不出頭緒。
然,大喜當日,以右相與將軍的交情,自然要上門討杯喜酒,順便破費破費。
右相平日不怎麼出門,所以來到將軍府極其的不習慣,心頭跳的特別厲害,這是不好的徵兆,所以右相沒怎麼停留就慌忙告退了。
朝堂上的同仁難得見到右相慌神,都特別高興,酒也喝的不少,總之,這場喜事辦得甚是喜氣洋洋。
右相回府後,仍是不得安神,終於放出人徹查將軍府,才能勉強寫兩個字,寫完一看,竟是「日月」二字。
伸手在紙上撫過,未干的墨暈染開來,紙上模糊一片,頹然坐下,閉上眼還能想起,初見時那人眼中的一片澄明,側著頭說話的賣乖模樣。
真是一步錯,步步錯,如何就這麼遺失了?
考慮再三,景明還是覺得自己應該趁著生命有保障的時候跟楚子墨做個了斷,這樣也算對得起自己,不然這口怨氣放不下,萬一帶到下一世他要悔死。
雖然很不甘願,但景明還是提筆寫下了傳說中的拜帖,這種類似求愛的感覺,讓他一天都沒吃下飯。
拜帖托店小二帶去右相府,格式什麼的一概隨意,開頭楚子墨,結尾宋景明,中間「侯君大駕。」
拜帖拿出去以後,景明便皺著眉頭想著別被丟到垃圾堆去。儘管小二一再保證他一定交到大管家手裡,可誰知道大管家是不是暗戀楚子墨,會不會清除所有這種一看就是外面小三遞過來的東西?
這種小三遞過來的東西交到大管家手裡的時候,大管家儘管不暗戀楚子墨,但還是很不屑一顧的,因為最近主子找心上人晚了一步,正閉門謝客不吃不喝,沒功夫管閒事。
然而,拜帖這種東西還是要看一看的,至少知道是誰遞上來的,回頭也好圓這個事。
剛看了開頭直呼主子姓名,大管家就皺起眉頭,立刻掃向落款,宋,宋景,宋不是當今...!怎麼宋景明是?
中間怎麼,拜帖怎麼寫「侯君大駕」?
總之,這詭異的帖子不簡單,還是遞上去吧。
楚子墨查出景明一直在將軍府中,卻晚了一步讓他走掉,如今正悔得似死似活,哪裡有閒心看拜帖。更加上,大管家害怕主子責怪這種拜帖也拿上來,故意將其放到最後一個,所以景明的帖子在三天後才得以展顏與君看。
而宋秉修自然不會在客棧常住。景明知道,這麼一走便再無機會,在當晚還沒見到右相大人情況下,果斷在半夜只著單衣開窗吹了吹風。
現下的天氣雖不是深冬臘月,卻也夠景明受的了。想著反正命不久矣,這身體也不用憐惜。
宋秉修最是心軟,第二日一見景明模樣,立刻眼淚吧啦,那是寸步不離的守著,更別提趕路。
景明也眼淚吧啦,這麼寸步不離的守著,楚子墨那廝一來,怕是要被KO。
第三日,景明已經放棄什麼做個了斷的想法,直接去死就好了。渾身疼的手指頭都動不了,翻身都能掉兩滴眼淚,不如死了乾脆。
楚子墨便在這個時候來了,手中緊緊握著的是那張拜帖。
景明感受到身邊宋秉修暴漲的殺氣就知道到時候了,抬手握住宋秉修的手,道:「我想跟他說幾句話。」
宋秉修將景明半抱起來,道:「你說吧。」
景明閉了閉眼,無奈喊了聲「爹」,宋秉修只得將他靠到枕頭上,走到楚子墨面前,點穴,走人。
景明燒的糊塗,看不清楚子墨的表情,也不知道自己那麼小的聲音他能不能聽到,只能盡量清晰的吐字道:「孩子是個女孩,你也應該查到寶寶了,他是我找來的替身,奶娘可以證明。」
「當日你放我們一次,我答應還你的,那孩子在素心庵,可能讓你失望了。」
「我好後悔,害了寶寶,他只是平凡人家的孩子,求你別,別用他,別用他去坐那個位子。」
「我本不是這個世上的人,卻偏偏來了這裡,這一夢,太累了。」
「我想走了,你,你有沒有......」
宋秉修的點穴手法很奇怪,楚子墨感覺眼中流出了一些東西,可也只能在感覺不到那個人氣息的瞬間才發出一聲哭喊,衝破穴道撲將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這個原來已經過了這麼久了啊,哈哈,也不知道還有沒有人記得。
這章是最近寫的,不知道跟以前寫的味道一樣不一樣,不過,我也跟景明一樣,想做個了斷啊。
但不能這麼斷不是,我才不是楚子墨他親娘。哎,本來想當景明他親娘的,一不小心也錯失了,啊。
那個下章不知何時,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