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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池》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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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整個吳王宮裡樂聲悠揚,宣事殿的歌舞繁華到了一種浮躁的地步,我踏入大門的時候驚呆了,……,大家正在敬詞飲酒,彈唱古今,誇張地上演著一出出盛世歡歌……

  淺陽看到我入了殿,笑著從王座上走下來,官員們回首,興致昂然的同他一起向我致酒,

  我根本不知道大家要做什麼,有些尷尬的站在門口。

  淺陽一口飲盡杯中酒,放聲說道,「如何能少了這天下舞中第一人?」

  我立刻會意了。

  音樂極快,輕佻放朗,是一曲江邊俗樂。宮中多奏雅章,隆重奢煌,然而那個時代已經過去……

  大家都在演戲,一份難以形容的君臣默契,一場由禮官掌典的祭奠儀式,最後一次告慰這個即亡的國家。一曲錢塘俗曲,一個夢中的神秀無雙子。我在門口脫了鞋,快步的游到金殿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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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著白蟒官服,腰纏五尺玉帶。任足尖不停旋轉,衣袖翩飛迅若游鶘,和著這一曲《國風.出水蓮》,指望能盡顯吳越江南風。我跳起了一殿的春花水月,迴旋處處,潺潺若溪流,比比搖生蓮,似有水氣氤氳瀰漫,荷池已隨我栽入宮宇廟堂。

  東風先醉倒,我恍惚地看著宣事殿裡千姿百態,他們同我一樣神馳於這大吳的錦繡河山……

  浮舟往來,彈琴賦詩,嘯詠終日。抑或是隨俗浮沉,立馬吳山,效達天綱………,這些,都是我東吳風尚。

  直到琴音漸消,我停下腳步,浮雲般的陰影立刻籠罩上來,以迅猛之勢散去了黃粱一夢,官員們開始掩面而泣……

  高堂的天子徬徨的看著丹陛前同他一樣徬徨的人們,最終吐出一個準備已久的字「走」……

  ……「大王。」

  「你們都走吧,……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官員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後相繼走出了大殿……。他們依舊熱愛自己的家國與君王,同時也獲得了這最後一道信心與德行上的摧殘赦令。

 黎大夫上前行了最後一個朝奉禮,淚水積流在年邁的臉上猶如一道道縱深縱淺的溝壑,他抬起那張斑駁駭人的臉,「我王仁德。倘若身在治世,必將天下歸心,海內昇平……」

  「夠了!」

  他制止了餘下的廢話,然後揚聲道,「還不走?」

  ………

  我跟著最後一個退去的背影向大門走去,前一刻還歌舞昇平的大殿一下子恢復了它的真實可怕,身後傳來淺陽鏗鏘有力的言語,

  「文官治國,武士安邦。生民流離國無本可治,文官可以走,但只要姑蘇這一方土地還在,武將就不能走!」

  我回頭衝他笑了笑,「我不走,我只是過去穿鞋。」

  他僵愣了一下,有些愕然的臉孔上泛起了一絲悲哀。

  「其實我,我想……身邊有個人。」他說著有些難堪的側過臉,「你還是走吧,我又不怕……,看著南方鐵騎踏進我大吳的宮殿,承擔不幸是我一世昏庸最後的責任。」

  我已經穿整完了,一言不發的站在原地。這話不是對我說的,是對他自己。他像個執拗任性卻又無可奈何的孩子,到最後一步也不甘示弱一下。無論我現在說什麼,都會傷及他那根慘淡的神經。

  他目光游移,有些擔心的看著我,手握住拳掐進肉裡,血順著他泛白的指尖流到王座上……

  我走到他身邊,他鎮忡不安的神情讓我也無法平靜,我想起了申大夫的話,我說,「淺陽,我們走吧。」

  然後我小腹挨了一拳。打在傷口上,疼得我所有的思路都回來了。

  ……

  「我們想做好,只是我們沒能夠招架住。所以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以一個大吳天子的姿態來面對毀滅。」我對他說。

  他又一次伸手拉住我,眼神飄忽不定,「他年史書裡必記載我昏庸無能,稱霸東方百餘載強吳,亡於五世主淺陽,唯有後起者楚,主天下浮沉。」

  「淺陽,這不是你的錯,一場源自於先王初陽年間的陰謀,我們不得不屈從於它的宏遠與縝密。」

  他聽罷,近乎瘋癲的笑了,他指著我的鼻子,「那就是你錯了,跟著我這樣無能的君主,………哈,你跟錯了人。你和你父親一樣,愚……」

  我急切得堵住他的話,翻身坐到他邊上,「我們沒有錯!是他們都說錯了,……你是淺陽,獨一無二的淺陽。跟著你是我……」

  突然間,宮外傳來一聲異國的號角,伴著百萬刀槍爭鳴,擂鼓作響,聲音尚遠,有些微弱但無比刺耳……。我的話沒有說下去,淺陽挺直了脊背做在王座上,他想維持那個一慣傲人的姿勢,可我的手在他手心裡,已經快要被捏碎了。我微微掙了一下,他猛打了一個激凌。他說,

  「蒼天不容我大吳……」

  空曠的殿堂裡,每一個字都帶著顫抖的迴響,我下意識的抱住他,他的身體冰涼而僵硬。「對,是蒼天不容我大吳。」我重複著他的話。

  他抬頭看著我,蒼白的臉上終於泛起了一絲血色,「你看我,說共振河山的人……,自己卻先食言了。」

  「淺陽還記得麼?有一次在禺怏宮,自修說你名字不好,一邊是水,一邊是日,而湊出你這麼個莫名其妙的存在。……他說這話時我們都笑了。」

  燭火裡,我們在彼此過往的陰影中對視。宮外已是殺聲震天,長空響徹姑蘇守軍們臨死前的悲壯哀鳴……

  我指向已經有了一絲明亮的天外,「淺陽你聽,這就是武士。他們沒有文官的才思敏捷,也調製不出什麼治國大方……,但是在最絕望的境地裡,他們永遠會為你戰鬥到最後一刻。」

  他因我的話而有了一些微小的震動,他的神情爬上一絲異樣激昂的神采,我因他的神采而激動萬分。

  「琅琊,許多年以前,你和自修每次戰場歸來,總愛唱一首歌,……,我不准你們唱,我總以為你們打得是勝仗,所以不必去祭奠去緬懷什麼。我希望所有人都向前看,只有前方才是我大吳國的興榮昌盛。……現在,我才明白,那些成為磐石的疆場勇士,他們鑄造了真正的國魂。

  我想聽那首歌,你能唱給我聽麼?」

我點了點頭,看向被新生的天光裡黯然了的燭火,那裡面的紛雜與激情無法形成任何一個角度,這讓我有些艱澀的開了口,……,「操……操吳戈兮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

  「快,快唱下去……,不要停。」

  他死死揪住我腰前的玉帶,有些急躁的催促道。

  「……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士爭先。凌余陣兮躐余行,左驂殪兮右刃傷。……,天時墜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

  歌詞的悲嗆,曲調震撼,……遠處和歌陣陣。燭光幽弱裡,我彷彿看到了長如蛟龍的軍隊,操戈猛士,紅纓旌旗,煙塵滿面的將領……,吳國赤墨色的國旗在高風中凜冽,

  百萬將士的歌聲悲壯豪邁,嘹喨得滿山滿野都在危危顫動。……

  燭火燃盡成灰,高梁單調的迴響徐徐,淺陽站了起來,晃悠悠地向大殿正中的天玄地和走去,在風雨飄搖的大吳王宮裡猶如一片抖動在浪尖上孤葉。

  他的王座裡留下一隻空餘的劍鞘,……劍,在他手中。

  他回頭,無比堅毅的向我,道出了最後兩句歌詞,「『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這也是禮官為自修啟的墓銘,若有機會,你去看看。」

  我忍不住一低頭,聲音已有些哽噎,「淺陽,你明明……」

  然後我的話被生生卡住了,抬頭只看見了滿眼的血光飛濺,他依舊站立在大殿正中不願躺下,頭顱向一邊歪斜著,頸處如張開著一隻猙獰的口,……。他想把自己的頭顱砍下來祭祖,可是力道還沒有用盡,人已經斷氣了……

  所以只砍了一半。

  ………

  我呆滯的看著整個鮮紅淋漓的宣事殿,地板開始轟隆隆地震動,不知何時壓了滿殿的黑甲楚軍,他們手中揚起的長戟鋼刀上牽掛著護城守軍的血漿碎肉。淺陽的身體在震動中如斷牆崩塌,他的頭終於斷開了,像顆球兒一樣咕嚕嚕地滾向大殿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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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犀刀革甲的將領擋在我身前制止了兵士的行動。然後隨著眾人轉身跪下……,用宏亮而激越的嗓音高聲宣道,

  「我王神威!」

  ……

  盛裝金履,冕旒穗簾,他緩慢而堂皇的踏入吳國王宮,身後帶起一片戰後的紅白難辨的天光。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了真正意義上的楚國君,朝陽射在他璀璨的王冠上如一條獰邪的長龍,它們是那樣張狂的飛入了我的眼。

  他只是向前走了兩步,就再也沒有了動作,他看著淺陽無頭的身體……,他淚流滿面。

  這讓我突然感覺無比滑稽起來,我想起自修死的時候,這個人似乎也哭了……。他是一個得天獨厚的戲子,他的眼淚天生蘊藏了某種祭奠的含義。

  我走下丹陛前,繞過擋在我身前的人,

  「昭和,不要哭。……你的眼淚使我想起行軍沼澤裡醜陋的鱷魚,它們在吞下士卒的時候,也會落下幾滴眼淚。」

  他打了個寒戰,然後朗朗大笑,邊笑邊流淚。這詭異的神情驅使我心底一點點瘋狂起來,我看到敞開的大門外滿園的灌木叢……,一棵也沒有凍死,到了春天又開始了它們蓄謀了整個冬的滋長,年年斬草不除根,年年後患。

  我走上前輕輕擦去他的眼淚,末了,指尖用力在他臉頰劃開一道傷口,……我的相像毫無章法的兌現了,他的血是涼的,同所有的鱷魚一樣。

  「不必去祭奠,」我對他說,「這是你選擇毀了我們所有人而得到的,這個代價太大,所以該珍惜你的成果。」

  他猛地轉身疾走出去,……。然後殿外傳來他一聲撕心的龍吼,宣事殿的高梁搖搖晃晃,灰塵涑涑地往下落。

  宇文的右手一直未離開過腰間的刀柄,他走到我身邊說,「你不明白……。這麼多年,我看他走過來,他並不如你相像得無堅不摧,事實上他對自己的所為已經到了連自己都無法忍受的地步了。」

  「你看到吳天子的頭了麼?……」我答。

  我明白,也正是因為明白了,撕殺的慾念在心底繁衍得俞發茂盛。

  「東方,你不要……不要太清醒,當它是場夢,就過去了。」

我笑著拿起台前的吳國玉璽,手一鬆,那一地的碎片如針尖一樣從眼裡扎到心裡,

  我的身體為之劇烈地顫抖,我從未體會過如此的亢奮。我不知道這是否源於武將碟血的天性,……我彷彿看到了那些掩埋在疆場黃土下的屍骨,他們一排排從陰溝裡爬出來,無數個聲音在催促我,……戰爭、戰爭、戰爭………,天旋地轉的戰爭。

  我想起申大夫的一句話,「當立場崩毀的時候,人們自然會尋找新的立場」,……我知道我再次將他話中的深意扭曲了,可意義本就是人營造出來的。

  有什熟悉的感覺扯著尖厲嚎叫在身體裡囂張起來,我看著殿外的身影對宇文說,「提兵百萬,橫刀嘯馬,雁門逐將斬人首!……」

  宇文大驚,他下意識鬆開了握刀的手,「如果……只有這樣才能支撐你生活下去………」

  我一甩身走了出去,看到昭和雙手撐在假山石上,額頭滲出冷汗,假山已經被他咳出的血染紅了。

  我指著假山後的的人工湖,彷彿又看到了那一日款款相送的淺陽,他當時就站在這個假山邊上,張開胸襟,一個背水一戰的姿勢,身後是沉如明鏡的冰湖……,冰在他的激昂而又慘然的言語裡消融……

  淺陽的記憶是如此清晰,他身上永遠帶著對春的眷戀,他喜歡看朝陽的欣欣向榮,他悲天憫人克守宗禮,他擔憂他的百姓苦於征戰,日薄了,他的眼裡就會帶了晦茫的憂患。他的微笑如江南三月溫情的水……

  「應該把這假山扔到湖裡去,楚國的城市裡不需要前朝的東西。」我說。

  昭和沉聲笑了,攙著幾聲斷續的咳嗽。「琅琊,你能留下來……不走麼?」他背著我說。

  「走?你當我是條狗麼?……我為你立了那麼大的功,你是封我做個上將軍,還是……一個守靈人?」

  他低低的側過頭,有些拙劣的擦去嘴角的血絲,那張臉如鬼一樣的陰狸卻又慘白,「我要的,就可以得到麼?」

  我學著記憶裡那個影子,張開雙臂,仰頭望著故國美麗的天空,眼中湧起了酸澀,卻已經乾涸了,沒有水滴可以落下來。我笑著指著故國單薄的初陽告訴他,「你不是已經得到了麼?……多麼震撼人心的山河。」

  他站直了身體,眯起眼睛看著我,也顯得有些亢奮,「跟我走,我讓你看看我大楚是個多麼強大的國家!……。對了,我忘了說……,不要跟我鬥,你沒那個本事。」

  宇文驚駭的看著我們,眼裡充滿了不可思議。許久,他說,「你們都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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