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落繁花—藍雪 最終卷 人生聚散是無常 問世間情是何物
魏陽的手裡拿著一張薄如蟬翼地白紙,上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蒼頭小楷,魏陽讀著那紙上的內容,臉色頗有些陰晴不定。等到終於看完了,他將那白紙交還給等在他身旁的何鴻,然後半低著頭,沉默不語。
「你有什麼想法,但說無妨。」穆容成平淡的口吻裡,夾雜著一絲命令。
「臣斗膽請問皇上,這個消息是否可靠?」魏陽猶豫了片刻,依然忍不住問了這個問題。
穆容成早料到他會有此一問,卻不回答,而是反問他:「怎麼,你懷疑這情報是假的?」
魏陽又是一時無話,沉默了半晌,他才鄭重地抬頭對穆容成說:「臣與藍大人同朝為官,雖談不上私交甚密,但彼此也非常熟悉,臣認為既然藍大人這次肯為我天啟冒如此大的風險深入北遼,那所回報之信息,應是極其重要且準確的,且臣從不認為,藍大人是一個輕易可以賣主求榮之人。從這消息上看,他將如此重要的背景隱秘都上奏了皇上,臣願意相信藍大人對我天啟和皇上,乃是一片赤誠之心。」
穆容成對魏陽的說辭不予置評,他端起茶盞,用茶蓋輕輕撇開上面的沫子,抿了一口。魏陽的心裡正有些忐忑,不知皇上是否贊同自己剛才的看法。他琢磨著,如果皇上對藍大人不夠信任,自己是否該為他盡力開脫?才想到這裡,忽然聽見上面傳來穆容成的聲音,清清淡淡,不帶一絲情緒的波動:「他妹妹如今也在那裡。」
這是魏陽早已知道此事,但這是他第一次聽到聖上親口說出藍雪的下落,頓時心中一驚,不由得連忙抬頭對穆容成道:「皇上,臣原有一個計劃,可以…..」
「若事情真如藍子軒在這封秘函中所述的話,」穆容成好像沒聽見魏陽急切的聲音,繼續不緊不慢地說,「將來還朝之時,憑此大功一件,朕自然會排除眾議,破格提拔他。至於他的家人,朕心中自有計較,你不必操心此事,專心想著如何把北遼那些蠻子打回老家才是正事。」
魏陽見皇上的話已經說到這裡,自己也不好再爭辯什麼,只得低頭恭身道:「臣遵旨。」
「明日會面的事情,都準備妥當了嗎?」穆容成從何鴻手上拿回了那張密函,捲成一團,靠近桌角的燭台,紙團燃起了火苗,隨著穆容成鬆開手指,輕飄飄地落到地上,轉眼間化成換了灰燼。魏陽看在眼裡,知道皇上的意思是,今日所談之事,絕不可外洩。
「回皇上,臣已經都安排好了。北遼這次也很守規矩,派出的兵馬人數與我們完全一致。方圓百里之內,臣也派哨兵勘察過數次,沒有暗藏的人馬。只是,臣有些擔心晚上的酒宴。」
穆容成擺了擺手:「你只要盯緊對方的人馬調動即可。至於酒席和歌舞,你擔心的,他們也會擔心。如今的局勢是半斤八兩,只要沒有大的意外,他們不會輕舉妄動的。」
魏陽仍然堅持道:「臣還是請皇上準許臣另外佈置一些人手,以防不測,以保萬全。」
「也好,你看著辦吧,不要太過顯眼即可。」穆容成點頭應允,隨後他看了看帳外的天空,此刻一輪圓月掛在當空,灑下明亮而柔和的銀白色光芒。「今日可是八月十五?」他皺眉問。
「回皇上,今日正是中秋,前幾天京裡送來了請旨如何慶中秋的摺子,皇上還因為戰事而批了『一切從儉』的。」何鴻在他身旁小聲提醒道。
「哦。」穆容成淡淡了應了一聲,看著天上那輪明月,出了會兒神,隨後便又埋首於桌案上的奏摺,或輕聲默念,或硃筆遊走,一切都如同往日,沒有任何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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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得不在心裡痛罵朗星翰,因為他實在是太可惡了!他答應我可以見到穆容成,卻規定只能在他們今晚談判結束後的慶祝酒宴上露面,而且是以一名侍女的身份跟在他身邊。用腳指頭都能想得到,這樣一來,我幾乎沒有任何機會和穆容成說話。但我沒辦法反駁他的決定,因為這和他當日與我達成的協議——「可以見面,以北遼人的身份,不會有機會單獨相處」,完全一致。當時我震驚於這麼快就能在凍馬河見到他,沒顧得上和朗星翰討價還價,等到後來想起這條件實在苛刻時,已經沒機會反悔,只能再想別的方法補救。
天啟與北遼談判的地方,在凍馬河的中間地帶。此刻我身著北遼侍女的服裝,正站在這片營地最大的帳篷後面,等待宴會的開始後,我們這些「下人」才能端著酒菜進去伺候。在我身邊寸步不離的是同樣著裝的麗莎,她負責「關照」我今日的言行舉止。因為今天的環境特殊,況且作為協議的一款,達忽爾今天也不能跟在我身邊,我便讓他和手下留在了大營。不過一天時間,應該不會有什麼意外,且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先見到穆容成,其他的事情就先放一放吧。
天色已經暗下來了,而我站在這個大帳的正後方,前面不管發生的事情我都看不見,而周圍巡邏的士兵來往不絕,我也只能聽見腳步聲,兵器碰撞聲,和草原上呼嘯不停的風聲。
又等了一會兒,天色已經完全黑透,周圍木架子上用來照明的火盆也點燃了,我依然沒有等到讓我們進帳的命令。我知道穆容成帶著人今天一大早就到了,談判後他與朗星翰會在這帳中共進晚膳,而且他們雙方都各帶了一隊歌舞藝人,要在當晚表演對方國家的節目,以示友好和尊重。這些藝人是最後登場的,北遼這邊的歌舞藝人現在正在營地北邊的帳篷裡做準備。
三天前,當我知道宴會後會有這樣一個慶祝節目時,我就對這些歌舞藝人打起了主意,因為我聽說朗星翰並沒有對他們的演出內容下詳細的命令,只是讓他們挑一個有天啟特點的歌舞表演即可。但最終我也只找到兩次見這些人的機會,雖然那個領隊似乎對我的意見很感興趣,當時也讓手下的樂師舞孃們練習著演奏了那首曲子,可我依然不能肯定到時候他們一定會表演,因為我為了怕引起他們的懷疑,只是裝作不經意地提到了一首曲子,然後哼唱出來而已。只有三天時間,他們很有可能因為時間太倉促而放棄我的建議……
「愣什麼呢?該進去了。」麗莎在身後推了一下我的肩膀,我才猛然從沉思裡回過神來。她遞給我一個托盤,上面放著銀製的一個酒壺和酒杯,在火光的照耀下,反射出銀色的光芒,很有些刺眼。「今晚你就站在皇上身邊,幫他添酒就行。」麗莎低聲對我說完,就端著另外一盤瓜果食品,當先往大帳去了。我趕緊快走幾步跟在她後面。也不知道穆容成和朗星翰今日都談了些什麼,兩國交戰時,各自的君主出來談判,是不是意味著戰爭就要結束了?他們要改用和平的方式解決爭端?還是一方挺不住了,要求和另一方談判的?才想到這裡,只聽見「嘩啦」的一聲,一名士兵將大帳的門簾掀了起來,裡面的燈火通明讓我一時有些眩目,閉了閉眼,我這才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有些加快。深呼吸,稍微放慢了些速度,但我依然一步一步地,走進了大帳。
帳內的空間很大,而北遼和天啟的服飾區別很鮮明,我只瞥了一眼就看到朗星翰的人坐在左邊,穆容成的人坐在右邊,兩邊酒席的桌子都好似一字排開,雙方面對面地坐著。而靠近帳門的地方,則空出了一大塊地方,應該是專門留給歌舞藝人的。
「該說的都已經說完了,所以現在咱們不談國事,只聊風月。」腳下不停,一直走到右邊的首座,在朗星翰的身後站定時,正聽見他那悠閒而懶散的聲音。我知道穆容成就在我對面,可此刻我卻異常膽怯,根本沒有勇氣抬頭,只好把目光集中在手上托著的酒壺。這時朗星翰向後舉起右手,手指虛握,知道他要酒杯,趕緊把酒杯放在他手上,然後俯身倒酒。
「我也正有此意。」那聲音,略帶著笑意,卻仍然淡漠,一如從前。幸虧他是在我為朗星翰倒酒之後才說的話,否則乍一聽他的嗓音,我可能會抖得把酒壺摔了。
「聽說朗兄精通漢學,身為北遼之主,如此心向我朝的文化,真令在下欣慰不已。」穆容成的話聽起來甚是彬彬有禮。
「我一向認為,只要是利國利民的事物,都是值得學習的。重要的是要看使用者的能力,否則再有用的工具,也起不到應有的作用,甚至會適得其反。穆兄認為呢?」朗星翰的禮貌也沒差到哪兒去,笑眯眯的回了穆容成的話。
「如此說來,你我二人在很多事情上的觀點,都非常相似。若是今日我們所談之事也能如此順利……」
「誒,穆兄,咱們不是說好了,現在只聊風月,不談國事?你犯規了,是不是該罰酒三杯啊?」朗星翰笑著大聲打斷他,而同坐的一些北遼將官,也紛紛出言附和,場面一時喧鬧起來。而我終於決定趁此機會偷偷瞥他一眼。
他看起來和從前沒什麼兩樣,或許清減了些,但精神卻很好,兩眼炯炯有神,只是沒有將視線放在我這裡,彷彿根本就不曾看見我。心裡原本緊繃著的那根弦鬆了下來,卻又被淡淡的失望和抑鬱添滿。心裡雖然明白,這樣的時機和地點都實在不妥,我與他不可能在此相認,可我腦子裡還是不停地盤旋著一個疑問,他是否根本就早已放棄了救我離開北遼的打算?
才想到這裡,就聽見穆容成一撫掌,也笑道:「罪過罪過,是該罰酒。」只見他拿起手邊的酒杯,卻突然抬頭看向我這裡。毫無準備下,乍一接觸到他那灼灼的目光,我只覺得身上好像忽然著起一團火,本已平穩下來的心跳,彷彿加了速的馬達,驟然開始飛速運轉。
「郎兄,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嗎?」穆容成指了指我這裡,準確的說,是我手上端著的東西,這時我才明白,他說的是那銀製的酒壺。這是帳裡唯一一把銀壺,其他人的桌子上都是白瓷的酒壺。
朗星翰並不驚訝穆容成會有此一問,他抬頭看了那酒壺一眼,目光又在我身上轉了一圈,然後揚起一個很愉快的笑容:「你說這壺酒啊,這是昨天才從上京送來的,是我們北遼的釀酒師傅新制的一種酒,據說放在銀製的容器裡,味道會更好。這可不是我藏私,因為聽說這酒後勁兒大得很,我又不知穆兄的酒量如何,所以才不敢貿然給你用。」
「哦?這麼說來,我更是要嘗一嘗了。人人都知道北遼的酒烈,我在宮中的時候,也喝過不少,可也沒覺得有多厲害,今天有這麼好的機會,品嚐你們北遼的的新品,我怎麼能錯過?除非,郎兄捨不得?」穆容成笑言中,又帶了些挑釁。
「一壺酒而已,有何捨不得之處,穆兄若是喜歡,都喝了也無妨。」朗星翰極其爽朗地向後一揮手,「去給穆兄斟酒。」
我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和我說話。
「這是我新收的侍女,她可是從小在你們天啟長大的。」朗星翰很隨意的說了一句,可在我看來,他根本就是故意這麼做的,因為看著我與穆容成如此相逢卻無法相認,他心裡會覺得很愉快吧?從沒想到姓朗居然心理也這麼變態。我暗自恨恨地瞪了他一眼,然後端著酒壺往對面走。
「剛才我就覺得這位女子的容貌身段不太像你們北遼的姑娘,原來是在天啟長大的,難怪會如此秀氣。」穆容成神色如常,像看陌生人一樣,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我俯身向他的酒杯裡倒酒時,鼻翼間環繞著似有若無的龍涎香。這味道是如此熟悉,從前每次當我聞到這香味時,都是在穆容成的身邊,靠在他懷裡,不論心中多麼煩躁不安,都能慢慢地平靜下來。而此時此刻,這香味卻只讓我的胸口充滿了酸楚和苦澀,我就站在他身旁,不到兩指遠的地方,卻什麼都不能做,除了倒酒,起身,然後離開……
我使勁眨了眨眼,強迫自己把眼中泛起的熱流逼回去,這時酒杯已經倒滿了,我剛要起身,忽然就覺得右腿彎處蓋被什麼東西打了一下,頓時又麻又痛,根本就沒法兒站穩,一個踉蹌,右腿跪地,我趕緊用手撐住桌子,總算整個人沒都摔在地上,可手上的那壺酒卻沒保住,全都灑在了穆容成的衣袍上。
穆容成站了起來,抖抖衣擺上的酒漬,一臉不耐地說:「朗兄,下次和你會面,我一定記得要帶上換洗的衣服,以防不測。」
「抱歉抱歉,她才做侍女沒幾天,笨手笨腳的,我也沒想到,讓她倒杯酒也能捅出這麼個簍子。」朗星翰先是給穆容成賠不是,然後口氣嚴厲地對我道,「弄髒了天啟國主的衣服,你幾條命都不夠賠的,真是給我丟人,還不趕緊退下?!」
「算了,今天本來大家的心情都很好,也不要為了個下人壞了氣氛。」穆容成彈彈衣服,神色淡然,「既然她也是初犯,我看就讓她拿套干的衣服過來給我換一下,就算將功折罪了。」
還沒等朗星翰回答,他又道:「你們慢慢喝,我到後面的帳子換衣服,去去就來。」說著便當先往外走,後面緊跟著魏陽和其他的侍衛。朗星翰似乎想攔一下,但最後卻沒說話,目送著他們離開,然後對麗莎道:「你去拿套衣服,跟她一起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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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主帳旁邊的一個小帳篷,我和麗莎進去的時候,穆容成身邊只站了一個魏陽。魏陽一見不只是我一個人進來,左手就摸上了腰間的佩刀。穆容成低聲對他說了幾句什麼,魏陽想要爭辯,卻被他的眼神逼了回去,最後魏陽帶著一臉擔心的神色,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轉身出了帳。
「快把衣服換了,要是時間拖得太久,錯過了呆會兒的歌舞,你們可就是罪加一等。」穆容成說著伸開雙臂,我與麗莎走上前,把他的外袍脫下來,然後換上乾淨的。自始至終,除了衣服窸窸窣窣的聲音外,帳內再沒有話音。剛才在酒席上我還心跳如鼓,可此刻我就站在他面前,用手整理著他衣服的邊角,不斷觸摸著由他的身體傳來的溫度,我的心情,卻異常的平靜。是因為完全絕望後的才有的平靜嗎?或許吧,因為我明白,我與他的相見,大概只能如此了。
「藍雪一定會明白,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正站在他面前,低頭繫腰帶,我聽見頭頂上傳來他低沉的聲音。我的唇邊,不可自抑地仰起一個弧度。我笑了,因為他終於還是對我開了口。
「她明白,她自始至終都明白,所以她自己一直沒有放棄努力和奮鬥,哪怕所做的一切只是徒勞,」我沒有抬頭,繼續手裡的工作,聲音平穩地連我自己都驚訝,「你是皇帝,首先要考慮的是國家的利益,女人不過是無足輕重的部分……」
「我從不認為藍雪是無足輕重的……」他出聲打斷我,我卻又搶著接上了話,「和天啟的國民相比,任何其他的人、事、物,不都是無足輕重的嗎?這就是她特別的地方,即使淪落到如此境地,也從沒有放棄過希望,同時卻也從沒奢望過你會拋棄國家來救她。她一直都明白,一個只憑藉衝動和感情做事的男人,是配不上那把龍椅的。這些你都知道,所以你不用解釋,也猜到她什麼都會懂。」整理完了,抬頭,最終還是與他的雙眼相遇。那熟悉的黑色,依舊深不見底,卻在我微笑著說話時,蕩起隱隱的漣漪,「恭喜你,猜對了。她確實什麼都明白,哪怕你已經決定放棄,那也是她預料之中的解決方式。如今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是那兩個小傢伙,時時刻刻都在掛念他們……」
「斯瀾和念雪都很好,能吃能睡,哭起來的時候,比誰的聲音都響。」
這兩個名字,聽得我心中一顫,不由自主地想向後退開,可他卻一把抓住我的手臂,而目光則一直牢牢地鎖在我的臉上,「我的人生中,從沒有『放棄』二字,有些事情我一定會去做,只是此時此刻,我沒辦法保證任何結果,你確定她能理解嗎?」他的聲音明明輕若耳語,聽起來卻如此堅定,他的神情堅毅,臉上的每個線條都撒發著我早已熟悉的冷硬,可我卻奇怪地感受到此刻他的身上投射出來的熱切和狂烈。
我還未來得及回答什麼,就被麗莎一把抓了過去。她拖著我跪在了地上,然後高聲道:「奴婢們已經幫聖上換妥了衣服,請聖上盡快返回大帳,吾皇正在等待您開席!」
穆容成默不作聲地在我面前站了一會兒,然後我看著他那雙明黃色的靴子,轉向門口,踩著穩定的步伐,離開了帳篷。
他剛走,麗莎就低聲呵斥我:「你不要命了?和他說了那麼多話?!」
我的神思依然有些飄忽,目光還放在他離開的門口:「你不就是來監視我們的嗎?你可以阻攔的,但你沒有,這是你的問題,與我無關。」輕嘆一聲,我回過頭來看著她說,「你把聽到的都告訴朗星翰吧,反正我也沒什麼可藏著掖著的。而且我估計這也是他想要知道的,否則他大可以對你下嚴令阻止我和容成說話,或者一開始就不允許我過來,這些並不難辦到,你說是嗎?」
麗莎神色複雜的注視了我一會兒,便拉著我站了起來,恨聲道:「快走吧,皇上可是吩咐過,今天的晚宴你要一直在身邊伺候的。呆會兒你最好警醒些,眼睛別四處亂瞧,否則出了什麼禍事,沒人能幫得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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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靠近大帳,就已經聽見裡面鼓樂齊鳴,宴會已經開始了。我彷彿夢遊一般地跟在麗莎後面回到了大帳。現在是天啟這邊的藝人先表演,跳地是北遼民間的一種舞蹈,歌曲的旋律並不複雜,但聽起來很蓬勃大氣。我見過北遼牧民狂歡時是如何跳舞唱歌的,天啟的藝人學得還不錯,只是修飾地太過了,失了那種草原特有粗曠的感覺。一曲跳罷,朗星翰連連拍手,不住地讚道:「真沒想到南方的藝人也能跳出我們北遼兒郎的味道。」
「朗兄過獎了。」穆容成沒對他的誇獎有太大的反應,只點頭虛應了一句。
「接下來該輪到我們獻醜了,」朗星翰有意無意地回頭看了我一眼,似有所指地說,「聽說他們還排練了特別的節目,專門要在今晚給穆兄開開眼呢。」
我心中恍然,他是故意的,故意讓我有機會接觸那些歌舞藝人。可此刻,我早已沒有了憤怒的力氣,似乎所有的事情都無所謂了,像個幽魂一樣站在朗星翰的身後,看著身著天啟宮裝的女子們,聚集在帳前的空地上,隨著那段蒼涼的樂曲奏響,開始翩翩起舞.
「野地裡風吹得凶無視於人的苦痛,彷彿要把一切要全掏空,往事雖已塵封然而那舊日煙花,恍如今夜霓虹。也許在某個時空某一個隕落的夢,幾世暗暗留在了心中,等一次心念轉動,等一次情潮翻湧,隔世與你相逢。
誰能夠無動於衷如那世世不變的蒼穹,誰又會無動於衷還記得前世的痛,當失去的夢已握在手中。想心不生波動而宿命難懂,不想只怕是沒有用,情潮若是翻湧誰又能夠從容,輕易放過愛的影蹤,如波濤之洶湧似冰雪之消融,心只顧暗自蠢動,而前世已遠來生仍未見,情若深又有誰顧得了痛。」
我忽然覺得自己真是聰明,因為這首曲子選得實在太應景,把我此刻心中的情緒完全表露了出來。樂師們使用這些古老的樂器,肯定是沒有這首曲子的的原作有味道,但我只指點了他們兩次,就能做到這個程度,已經是非常難得了,至少旋律上是一絲不差的。至於那個領舞的女子,我偏著頭仔細欣賞著她在場中的展轉騰挪,彩袖飛舞。她的身段婀娜,舞姿輕盈優美,但似乎太優美了,而沒能把歌曲中的憂傷完全展現出來,如果是我跳的話,即使技術上不一定比她強,但其中的感情一定宣洩地比她更好……
「如此動人優美的歌舞,連我身邊的侍女都情難自禁,不知穆兄覺得如何。」恍惚中聽見朗星翰的話語,然後就覺得手臂被人掐了一下,是在我身後的麗莎,她啞著嗓音道:「擦臉!」我一時迷惑不解,愣愣地摸上自己的臉頰,這才驚覺,不知什麼時候,我早已是淚流滿面。
當樂曲告一段落時,穆容成起身道:「郎兄安排的歌舞也很精彩,不過時辰不早,看來我要說告辭了。關於白天咱們談的事情,過些日子我會派人送國書來。」
朗星翰也笑著站起來:「相信到那天,穆兄會給我一個滿意答覆。」
「答覆是一定的,至於滿意與否,那還要看郎兄到時候如何決定,在下先告辭了。」穆容成面無表情地說完話,對魏陽打了個手勢,便率先離開了大帳。
「穆兄走好,恕在下不能遠送。」朗星翰在他身後高聲說了一句,目送他和手下一起離開後,轉身低頭對我輕笑道:「見也見過了,聊也聊過了,哭也哭過了,現在該死心了吧?」
我的臉上還有些濕意,被帳門口刮進的風吹得涼涼的。沒回他的話,我行了個禮:「時候不早了,皇上忙了一天,請早些回營歇息。」
因為低著頭,所以我只看見他的手臂在我頭頂一揮,只覺得發間一動,我心裡大驚,抬頭用手去摸,果然頭上的龍型青玉不見了!
「在找這個?」那塊青色的玉被他的兩個手指夾著,在燭光的照耀下,散發出柔和的青白色光芒。我沉聲靜氣,波瀾不驚地問:「原來皇上對女子的頭簪感興趣,若是早些告訴我,我一定將所用過的都送給陛下。」
「你以為我一直都不知道這東西是干什麼的?」他依然在笑,可目光中卻沒有帶上一點兒笑意,「藍子軒早就告訴我這兵符的事情了。我之所以一直等到現在,就是希望你能自己醒悟過來。可如今看來,你這個小腦袋,實在太頑固了些。」他捏住我的下巴,靠近我耳邊道:「你的身體裡流的是北遼人血,就算拋開那些身份背景不談,他也是你的敵人!」說著,他把那兵符遞給站在身旁的龐威,下令道,「現在就帶上人馬出發,一切按照原定計劃!」
到了這個地步,我也不需要再害怕擔心了,我冷冷地看著他問:「既然我哥已經把我出賣了,我也無話可說。如今你什麼都得到了,我也沒了利用價值,你該放手了吧?」
「當然,」他優雅地笑,放開我的下巴,用手指在我臉上滑過,「咋咋咋,看,這眼角邊還有淚水沒幹呢。是什麼人讓我的雪兒如此傷心?」
我一偏頭,躲開他:「藍雪從來都不是任何人的!別拐彎抹角的了,你到底要幹什麼?」
「生氣了?」他挑挑眉,把我的臉轉過來,硬讓我面對他,「我可捨不得讓你生氣,我的女人每天都會很快樂。」
「那她們的運氣真是不錯。」我冷哼道。
「你也會有這個運氣,因為過兩天我就在營裡直接和你成婚,雖然會簡單些,但儀式都是按照宮裡迎娶后妃的規格來辦,絕不會委屈你,高興嗎?」
他終於成功地把我激怒了,圓睜雙目,我掄圓了給他一個巴掌,下一秒鐘我就被他的侍衛給倒背雙手,壓在了桌子上。「卑鄙小人!」我咬牙切齒地罵。
「這麼稱呼你未來的夫婿,恐怕不太合適。」朗星翰似乎並不意外會接到我那一巴掌,神情又恢復了平日的庸懶和輕鬆,他俯身對我輕聲道,「你那歌裡是怎麼唱的,『隔世與你相逢』?」他的目光中帶著誓在必得的凶狠,卻又奇異地參雜著幾許溫柔,「或許你下輩子能有機會與他相逢,不過我告訴你,這輩子,你就注定要跟在我身邊了。把心情放寬些,否則就是穿了新娘裝,也不會漂亮的。」然後他起身沖侍衛們一揮手,「把她帶下去看好,若有一點意外,你們全都提頭來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