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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別鬧了》第44章
43、再換個地圖

  一轉眼,近三年時光悄然飛逝,弘治十七年八月,天子命天下撫、按、三司官奏軍民利病,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天子這是不甘於邊疆積弱,韃靼年年犯邊,有心整治軍務了。一時間,邊民們自然是欣喜於自己不再是朝廷眼中的一顆棄子,朝中的官僚們,卻也是個個彈冠相慶,有的是真心想要為國為民做點實事,慶幸於報國有門的,有的麼,卻是為朝中必定有的一番人事變動而高興——又有機會塞人了。

  這兩三年來,澄清坊燈市口大街南邊的金魚胡同西側一直都是門庭冷落,三進三出的大四合院冷冷清清,只有兩房家人看門,逢年過節,也是不貼對聯不放鞭炮,但看門第,卻也是五品文官的宅邸。有心人便知道了:這是家長丁憂在家守制讀書,所以逢年過節,家人也不能慶祝,頂多也不過是自己私下整治幾桌酒席,悄悄地吃完算數。

  但,從七月起,一封信被送到了養晦堂後,這兩房家人便開始忙碌了,一時又是灑掃庭院,又是請了人來侍弄花草,金魚胡同裡外住著的那些貧賤人家,雖然自己沒錢,卻也是見慣了大場面,知道這是主人出孝,要回京候缺,果然,八月七日,三輛青布馬車一大早便拐進了金魚胡同,一個儒雅俊秀的中年男子在大門就下了車,他身穿葛綢道袍,頭戴純陽方巾,留著兩撇黑亮的小鬍子,雖然神色有些萎靡,卻也是有勢有派。剩下兩部馬車,卻是直進正院,沒多久,丫鬟、小廝們便進進出出地忙活開了,與此同時,卻又有一輛青布馬車出了門,只是換了匹新馬,跟車的人,也換了身精神的新裝。便有人議論道:準是老爺宦情太濃,這才回京,便迫不及待地活動了開來。

  馬車不緊不慢地在人流的簇擁下走到了南大街,拐進了幽深的太平倉胡同,這一整條胡同,只有一戶人家。胡同深處富麗堂皇的紅漆大門油光發亮,門上八個門釘,在陽光下極為耀眼,這份僅次於藩王的尊榮,在全國都只有一份兒,英國公張家的富貴,也就不言而喻了。

  在門房當值的老家人,似乎與這輛馬車的車伕很是相熟,兩邊客套了片刻,馬車便進了角門,直入垂花門,在門前換了一頂轎子進二門去了。那些個上來招呼的門子,這才回到原位待命,有人便笑最慇勤的老門子道,「您老還當這是三年前啊?怎麼還是這麼個奉承法?眼下啊,可不比那幾年啦,我瞧著,那位今兒怕是要吃癟嘍。」

  眾人也都附和道,「可不是,瞧她那個樣子,還當這是三年前嗎,也不拿個拜帖就上門來了。年四小姐這幾年多大的風頭,每次上門也都是客客氣氣,先拿了拜帖說好了什麼時候來,這才上門的。真是不懂規矩!」

那老門子也不生氣,拿起煙斗吧嗒了兩口,這才不緊不慢地道,「那位可是我們張家正經的表小姐,自家人!舅舅剛升了陝西巡撫的,哪能和年四小姐比呀。就算再好,那也不是咱們張家人不是?」

  說到正經的親戚輩分,下人們便也沒話了。有些老成的,就上來打圓場道,「還是三爺爺曉得人情世故,我們哪能比呢,爺爺說得是,再怎麼著,夏小姐也是咱們的正經親戚,自然是不同別人的。」

  眾人也都覺得沒趣,一時各自散去,猶自有人道,「正經親戚?一年到頭,打發這些上門要飯的正經親戚,也不知打發了多少。正經親戚,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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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邊廂,已有三年沒上門的夏二小姐,所承受的儼然便是上門要飯的待遇,想和之前一樣直入萱瑞堂?那是做夢!在大太太甄氏居住的正院堂屋裡坐了好半天,也不過是得了一碗溫溫的茶,倒是有不少小丫鬟藉故經過,雖然嘴上沒什麼言語,但那好奇的眼神,卻是儼然把她當成了珍禽異獸來看待了。夏二小姐卻也不急不躁,眼觀鼻鼻觀心,安安靜靜地鑑賞著那成窯五彩杯上天女散花的精緻花紋,看樣子,即使是等到地老天荒,她也是打定主意不露出一點不快了。就連她身邊跟著的那個丫鬟,也是規規矩矩地束手站在夏二小姐身側,眼神絲毫沒有離開過地面,彷彿那上頭有朵花似的。

  這點折辱,對如今的樂琰來說,卻是真的不在話下。當時謠言平息後,夏老夫人與她長談了一夜,站在未來太子妃的角度,指出了樂琰最大的不足:過剛易折。用老人家的話說,纏足一事,如果她可以在之後私下稟明原委,指出皇后不願她纏腳的根本用心,那麼誰也不會與將來的富貴過不去,事情也就這麼水過無痕地被抹平了。快意了一時恩仇,如今卻是後患無窮,歸根到底,是樂琰毀掉了原本大好的前程。

  樂琰被說得是面紅耳赤,自此,夏老夫人親自出馬,每日對她的行為是橫挑鼻子豎挑眼,務必要磨練出她的心性。樂琰也是徹底服氣,儘管被支使得團團亂轉,卻也都咬牙忍下。不想弘治十五年四月,老夫人中風不治,僅僅支撐了三天便與世長辭,饒是如此,臨終前仍然是口述一封長信,帶到張家給宇文氏過目,宇文氏看了,也是深以為然,樂琰當時一逞匹夫之勇,固然是快活非常,可年四娘藉機崛起,奪走了她的風頭,如今已是錯恨難返。她與夏老夫人的看法不同,雖然對太子妃之位也是覬覦得厲害,但考慮得更多的還是外孫女的終身幸福,樂琰的性子不改,吃虧的日子還在後頭了,因此熱孝一過,便親自把秦氏接到了張家,兩人也是一拍即合,從此樂琰不論在哪裡,都是得不到一張笑臉,夏、張兩家合力,在守孝二十七個月裡,把她原本的那點毛躁給硬生生地磨進心底深處。眼下在張家受到的這點冷遇,她卻又哪裡會放在心上?這些看著主人家臉色行事的小人,在她得意時自然會換了態度,她在意的,卻是張老夫人的看法。

 而歸根到底,張老夫人身為一家一戶的主事者,行事又哪裡會依著個人的好惡來呢?樂琰如今對張家的意義,卻要比當時還更重一些,年四娘就算再好,那也是鎮遠侯夫人的遠親,將來成功上位,得益的肯定不是張家。張老夫人不可能不知道樂琰幾年來與朱厚照的書信往還,對她來說,樂琰當不當得上太子妃,並不打緊,能在後宮中找到一個位置,張家就還不算輸得太多。抱著這個態度,她又能冷落樂琰到幾時?只不過,也是在發洩積鬱了三年的心火罷了。三年前的大好局面糜爛到如今這個地步,她才是最生氣的那個人。

  青金在她身邊輕輕地嘆了口氣,樂琰垂下目光,做出一副嫻靜的樣子,心中好奇地猜測著疾走過來的會是哪位,大太太甄氏?不會是她,她的步伐一貫是不緊不慢的,三太太連氏早已隨著丈夫去外地了,想來,也只有二太太孫氏了。

  她猜得沒錯,又急又脆的銀鈴聲在院子外頭就傳了進來,二太太孫氏的聲音馬上也跟著來了。

  「哎喲!我當是誰!原來是樂琰外甥女兒,這是幾時回京的?」

  「給二表舅母請安。」樂琰禮數做得十足,因為是許久不見,規規矩矩地福身三次,孫氏站著受了,拿起手帕子捂著嘴笑道,「今日呀,你卻來得不巧了,年四娘在萱瑞堂陪著母親說話呢。怕是要累你多等一會啦!我想著,你一個人難免寂寞,本想讓青雪玲雪過來陪你說話的,誰知道她們姐妹情深,卻是粘著年四娘不肯放人呢。」

  青金眼神不禁飄向樂琰,俗話說的好,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幾年下來,小姐看似成了大家閨秀,私底下卻仍然是那個錙銖必較的性子,她又豈會不懂?

  樂琰也是笑吟吟的樣子,誠懇地道,「勞煩二表舅母掛念了。樂琰感激不盡,二表舅母,三年不見,您看著反而更年輕了些。手上的這個手帕子,花樣也很新鮮呢。」

  孫氏本來就是極無城府的人,當時看不慣樂琰,也是因為沒有城府,此時吃了她幾句好話,卻也就高興起來,興致勃勃地道,「可不是?你在鄉下呆了三年,京裡流行的新鮮花色,自然是沒有見過的了。這是年四娘新想出來的繡法,叫做雙面穿花挑針繡,陳繡娘都道,這個繡法是奇絕了!」

  陳繡娘便是那個教導樂琰與麗雪刺繡的,樂琰忙道,「真是漂亮,也難怪陳繡娘的眼光都要說聲好了。」

  孫氏越發得意,樂琰又找了些好話說給她聽,把孫氏誇得是美翻了心兒,看著樂琰的目光,自然也和以前不一樣了,她本是為了嘲笑樂琰,這才找機會過來的,此時也要回去萱瑞堂侍候張老夫人,找了個話空,也就起身說道。「外甥女,聽舅母一句話:早年你要是這樣謙和,又哪裡會有人不喜歡你呢?你看看?自己誤了自己的終身大事,可不是玩的,今後再不要這樣了。」

  樂琰臉上一紅,忙低頭道,「樂琰不知道舅母在說什麼。」見孫氏稱自己為舅母,去掉了表字,她也就打蛇隨棍上了。

  孫氏搖搖頭笑了笑,以推心置腹的語氣道,「不怕的,沒了太子,還有藩王嘛。」說著,哈哈一笑,道,「我去母親那裡為你看看,若是她老人家顏色好,便為你說幾句話,你也別著急,到底是我們自己家的姑娘,老人家面子上過不去罷了。多來幾次,總會見到的。」說著,看看天色,逕自去了。

  饒是樂琰好涵養,也不禁被這幾句話氣得顏色丕變,回到原處坐下,默念了幾句罵人話,也就平復了下來。別看孫氏看似誠懇,其實是句句陰毒,不但把她上門的涵義解釋為是希望借助張老夫人的力量攀上一門好親,又是暗示張老夫人氣到今天已經不想見她了。最可恨的還是那句『沒了太子還有藩王』,饒是樂琰心中原本是篤定朱厚照對那年四娘沒什麼特別的感覺,卻也是不安起來。想著她雖然不是月月進宮,一年間,卻也能進宮請上兩三次安,三年下來就是九次,這三年來,她與朱厚照雖然通了百十封信,卻又哪裡比得上面對面活色生香的九次相遇……

  樂琰沒有再想下去,怎麼說也是情場上打過幾仗的人,深知自亂陣腳只會給敵人錦上添花,對自己卻是萬萬不能雪中送炭的。又枯坐了一會兒,萱瑞堂終於來人了。

  來的卻是個老熟人——當年老夫人身邊的得寵婢女書香,如今卻是做了婦人打扮,一進門來,書香眼中先閃過一縷異色,旋又有些失望地吐了口氣,親切地笑道,「表姑娘,許久不見,姑娘長大了!」

  這三年不見,樂琰虛歲也有十四了,正是剛發育的年紀,她運氣好,父母長得都不錯,到了她頭上更是去粗存精,長得比前世好看不少。這幾年來守孝在家,見到的外客並不多,但個個都有被驚豔到,對比得書香的失望分外明顯,樂琰心中一驚:難不成這個年永夏,要比她還美得多?

  不論如何,這次她是沒有機會親眼見識了,老夫人自然不會傻到讓她和年四娘在自己家正面對上,樂琰能這麼早見到老夫人,還是託了年四娘的福,她聽說有人候見,卻礙於自己在萱瑞堂,老夫人□無術,便堅持提早辭去了。書香帶著些微讚賞地與樂琰說起了這個緣故,樂琰心中又是一沉:這麼會做人!

  書香順勢滔滔不絕地說起了那年永夏來,這個年永夏,彷彿是個天生的社交高手,把張家老小都是哄得極為順心,眾口一詞地誇起了她來。至於什麼送二夫人一條手帕,教二小姐三小姐刺繡,據書香的描述,那都是說也說不完的小事了。從正院到萱瑞堂所在的東北角,不過是幾分鐘的路,樂琰就算是恨不得一分鐘只走一米,磨蹭了五六分鐘,也終於是到了,書香也閉了嘴。

  樂琰見大門在望,多少有些緊張,整理了一番衣裳,這才輕聲對書香道,「嫂子厚意,樂琰記下了。」書香會意地笑了笑,低聲道,「哪裡,二姐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情分自然不同。」

  聽了這句語帶雙關的安慰,樂琰的信心倒是足了幾分,深吸口氣跨進門檻,脆聲道,「外孫女給叔外婆請安。」

  樂琰依言起身,在心中暗笑自己可悲,但有求於人,還談什麼架子,好在張老夫人也無意太過為難她,只是又說了她幾句,便也迫不及待地轉入了正題。

  「你可知道,你錯在哪裡?」老夫人不動聲色地問,打量著陽光中的樂琰,見樂琰聽了這話,秀眉微蹙,露出沉思神色,連她看了都有幾分心動,原本不悅的心情,真的是冰消瓦解了,只在心中冷笑道,「年氏,你別以為勝券在握,鹿死誰手,還未可知哩。」

  「外孫女錯在不該逞一時之快,讓自己的名聲受了影響。」樂琰脆聲答道,「以至於,被人乘機爭了寵去。這三年來,她在宮中極度受寵,孫女卻在家鄉守孝,就算有十二萬分的好,也是鞭長莫及。怕是宮中貴人,早已把孫女給忘了。」

  「嗯,這也怪不得你,生老病死,最是難以預料的。」張老夫人緩了神色,倒是也說了句公道話。「當時的那件事,其實也沒什麼,要硬生生把你的腳拗斷,也委實是過了。」想到那死得也極不是時候的夏老夫人,她不禁又是咬牙暗恨起來,只是思及這是樂琰的祖母,終究是吞下了不好聽的話——不論事情成與不成,這個夏二姐,終究不是那個任人擺佈的小孩了,在她面前說那些不中聽的話,又是何必呢。「但,宮中人可不會管你的苦衷,這三年來,年氏雖然進宮次數不多,但皇上卻是極為中意,當成真正的太子妃人選來培養的,比起張皇后對你那小打小鬧的栽培,要來得更加正式。否則,你當鎮遠侯夫人有那個底氣到我面前來炫耀嗎?局面本來已經無可救藥,但,變數,也還是有的。」

  這幾年來的訓練,終究是練出了樂琰的城府,雖然心中如同貓抓,她卻依然是沉沉穩穩地,只是抬起一邊眉毛,示意自己在聽。張老夫人心中又多了幾分把握,咳嗽了幾聲,才道,「變數,自然就是太子本人了。你也是知道的,皇上只有這麼一個兒子,要月亮不給星星,要吃燕窩,不給熊掌。當年皇上為了與張皇后兩廂廝守,苦求了成化帝多時,今朝,未必捨得兒子吃一樣的苦頭。這婚事,皇上皇后認定了,也只是成了五分,剩下的五分,卻是要太子自己說了算數。」

  樂琰依然是八風不動,這資訊不需要張老夫人開口,她也知道,朱厚照幾年來明裡暗裡,已是暗示過了好多次自己的婚事究竟還是自己做主,至於他到底是什麼心思,樂琰就懶得去猜了。很可能他們幾年來通信的次數,已經多到了朱厚照認為需要對自己負責的程度,也可能他是個痴心人,早就認定了自己,如今更是一廂情願地一往情深起來,反正男女之間的那點事,在曖昧不清的時候,你要硬逼著一方表態,只能是自討沒趣。她從來都是三不問:不問咱們到底是什麼關係,不問咱們的未來在哪裡,不問你愛我還是她。這三不問政策,可以說是橫行前後世情場,男人都是賤骨頭,你不問,他反而更想抓緊你。不然,她還有把握朱厚照沒忘記她?三年,關山遠隔的三年啊!

  張老夫人見樂琰依然是不言不語,心知這點事,恐怕他們小兩口已經是商量過了,她對樂琰與朱厚照的通信情況,也是略知一二,否則今天是連樂琰的面都懶得見的。又幹咳了幾聲,這才擠出一句話來,「而你呢,也別高興得太早了。太子那邊,終究是只有五分的把握,皇上與皇后若是都不站在你這邊,此事卻也難成。」有一句話,她沒說出口:這個年紀的男孩子,正是春心浮動的時候,就她得到的消息,幾次見面,太子表現得也不是對年永夏沒有興趣。「你上京的時間,也算是恰到好處,太子每年這個時候,都要到八大處上香的,你既然來了京城,自然也要侍奉在我左右。」

  她停了停,見樂琰面露恍然,這才滿意地續道,「至於皇后娘娘那裡,自小她就是最疼你的,若是太子對你有意,終究也是會轉過來的。皇上嗎……」

  樂琰與張老夫人相視而笑,卻是不言而喻,一個愛妻一個愛子,若是都站在樂琰這邊,皇上他老人家就算是再不願意,又能怎麼著?再說了,樂琰又不是什麼欺師滅祖的大罪人,不過是性情有些小小的狂傲,這個都容不下的話,皇上也就不能稱為皇上了。

  當下,兩人計議已定,樂琰卻不著急走,而是留下來陪著張老夫人說說笑話,捶了捶背,慇勤中透著自然親暱,張老夫人是越發滿意了,覺得樂琰韜光養晦這三年也不算是壞事。至少行事上,要比三年前更加穩妥,將來就算太子妃不成,說真的,謀個藩王妃也是穩穩的。若不是張侖已經定親,求進來做個當家媳婦,倒也夠格。看著樂琰的眼神,不由得就多了幾分溫情。

  樂琰就算再能,那也猜不到老夫人腦子裡轉的居然是這個打算,從萱瑞堂出來,又去了甄氏那裡問候過了,這才帶著青金上了車。馬車緩緩地在已現暮色的北京城裡行走著,青金再忍不住,氣憤地道,「瞧老夫人說得,活像是今日的局面,全是姑娘一個人的錯似的。」

  會無視婉玉的勸諫,留下青金這丫頭,取的就是她的聽話與忠心,樂琰勾起唇角,淡淡道,「傻丫頭,有求於人,聽人家說兩句不中聽的,又算得了什麼。你沒見,罵了罵,機會也就跟著來了?」

  青金猶自不服氣道,「可這守孝三年的事,怎麼又牽扯到姑娘身上來了?真是……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樂琰沒再搭理青金,而是自顧自地沉吟了起來,腦海中早已勾勒起了朱厚照的形象,也不知三年沒見,他變了多少,與年永夏之間,到底又是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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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樂琰出了太平倉胡同,路經廊房四條(即今天的大柵欄)時,天色已經快黑透了,早有些小販,擔著自家的吃食在路邊擺攤,兩邊一溜店舖燈火通明,全是應季的中秋商品,樂琰近三年來難得出門,有了機會,倒也放下了煩心事隔著竹簾興致勃勃地觀看著外頭的街景,望著那影影綽綽的來往過客,心緒倒是安穩了不少。當時的大柵欄已經是京城有名的商業圈,此時臨近中秋,更是沸反盈天的熱鬧,漸漸的,馬車也被堵在了路中央,車伕去打探了一下,回來告訴青金,是前頭兩輛馬車擦撞了,都是不讓人的暴發戶,就在街面上吵鬧起來,車馬一時都不得過去。

漸漸的,樂琰這輛車身後也積壓了不少車輛,車伕是個多嘴的,不待樂琰吩咐,一等後頭的人前來抱怨,便主動解釋一番,眾人索性七嘴八舌地,又是議論,又是談天,又是抱怨地吵嚷了起來,一輛青油小車也順勢擠到了樂琰車邊,卻是擦到了車沿,把竹簾帶了起來,青金懊惱地叫了一聲,忙伸手去解,車那邊卻也是一個丫鬟探出了半邊身子,陪著笑解釋道,「對不住啦,是咱們著急了。」

  青金是個好心人,見對方道了歉,也不為己甚,兩人一起解開了簾子,那邊小車裡傳出了幾聲女子說話聲,那丫鬟縮了回去,過了一會兒,輕敲著樂琰的車門,青金上前掀開,果然是先前那丫鬟,拎了半籃子蓮蓬,笑嘻嘻地道,「這位姑娘,奴婢有禮了,適才無心擦撞,還請姑娘見諒。這半籃子蓮蓬,乃是我家姑娘今日從城外玉泉山帶來,新鮮可口,請姑娘別嫌棄。」

  樂琰見她說話清楚,舉止知禮,一時間倒是好奇起來,這樣的談吐,那肯定是大家出身的婢女才會有的了。青金和她相比,就要少了分大方,便含笑示意青金接過,道,「倉促之間,也找不出什麼回禮,好意心領了。未知是哪家的姑娘?」

  那丫鬟遲疑片刻,樂琰目注青金,青金忙道,「我們姑娘姓夏,老爺乃是禮部郎中,才出了服。」

  這話也是很有水平,不但是交代了樂琰的來歷,而且也暗示了他們家的地位,尤其是那輛青布小車,形制和夏家沒法相比,青金會特地強調出夏儒才除服,也不是沒有用意的。樂琰滿意地看了她一眼,那丫鬟卻是又驚又喜地道,「難不成,這位竟是才女夏二姐不曾?」

  若不是她這驚喜的表現,樂琰幾乎都要忘了自己還是個頗有名氣的才女,也快忘了,對於一般人家來說,以往的那點風波,早就被忘得一乾二淨了,就算還記得的,也不過是笑著說聲『果然是有些脾氣』,便輕輕放過了。她精神一振,淡笑道,「些許虛名,見笑了。」

  那丫鬟喜得撲倒在車板上,輕聲連叫道,「姑娘,咱們可是撞了大運啦,你心心唸唸想會上一會的夏二姐,卻可不是被咱們撞上了?」

  樂琰也注目隔壁車窗,好奇地等待著那邊的回話,小車很快便有了動靜,一隻欺霜賽雪的纖白小手挽起窗簾,簾後的人不疾不徐地道,「霜晨,你又莽撞了不是?還不快向夏姐姐賠禮?」說著,竹簾子也被捲起了一半,裡頭一個白玉般的小姑娘,含羞帶怯地對樂琰道,「妹妹姓黃,單名一個娥字,家父是兵部尚書。素來仰慕姐姐的才華,小妹這廂有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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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氏的心思

  樂琰貨真價實地囧了一下,強笑著道,「哪裡,快別客氣,黃三娘的才氣,我也是聽說過的。今次相見,也算是緣分了。妹妹家住何處?他日愚姐有暇,倒要請妹妹上門做客。」

 黃娥也不和樂琰客氣,痛快地說了個地名,車流終於動了,樂琰只來得及說了一句「後會有期」,便不得不放下簾子,以免被路人看到了自己的容貌。但仍舊是禮貌地請黃娥的車輛先行,青金看著她們遠去,不無欣賞地道,「小姐,難得也是個有貌又有才的呢!」

  樂琰這時也放下了心事,把抄襲者正面遇到原作者的心虛給推到了一邊,微笑道,「是啊,也不知道是誰家這麼有福氣,生了個這樣的好女兒。」

  青金便不敢接話,樂琰嘆了口氣,似乎是自言自語地道,「若是為她著想,倒不如不要那才名來得好,這東西,就是惹禍上身的根本。」她卻是想到了自己當時大展身手,先後得到了張老夫人和張皇后的喜愛,才落到今天這個尷尬的境地。

  一時無話,回到家,秦氏等人尚未用飯,樂琰這幾年來,與她是真有幾分感情的,吃過飯還在正屋盤桓了一刻,把今天去張家的見聞毫無保留地說了出來。等到父親回房,這才告退回到自己的屋裡不提。

  這邊秦氏聽了樂琰的話,一時只是發呆,夏儒晚上卻是被相好的同事拉去吃酒洗塵了,醉醺醺地回到正房換衣服,見妻子在燈下出神,不由含笑問道,「怎麼,是樂瓊又淘氣了?」

  秦氏被他打斷了思路,沒好氣地瞪了丈夫一眼,才起身為他寬衣,一邊心事重重地問,「怎麼樣?謀缺的口風如何?」

  夏儒苦笑著搖了搖頭,嘆道,「我說不必那麼著急上京的吧?現下人人都笑我還謀什麼缺啊,索性等到選秀後再封官算了。只可惜,咱們的孝期太尷尬了,不然真不該這麼急的。」

  因為有風聲說明年正月,皇上要給太子選秀,這選秀一向都是在京畿地區選的,沒有選到南京的道理,夏家害怕到時候再上京,反而更落人口舌,因此一出孝就拖家帶口地回到了北京,沒想到還是沒避過這個話柄。秦氏也嘆了口氣,蹲□為夏儒拉平了衣角,猶豫著道,「要不然,為二小姐說門親事?」

  夏儒眉頭跳了跳,半開玩笑地道,「怎麼,你捨得那誥命了?」秦氏身為五品官的妻子,當然也是有誥命的,只是和皇后父親按例會被封到的伯爵相比,那當然是相形見絀。

  「和你說正事呢,」秦氏沒好氣地道,「現在年家是那個樣子,我們家未必爭得過人,到時候,又是笑柄一樁。你的謀缺也會被耽誤,倒不如……」

  夏儒想的卻不同,他到底是樂琰的親爹,雖然與樂琰素來不算親近,但到了這個時候,也總有幾分真心是為她考慮的,想了想,終究搖頭道,「按二姐的材料,進親選那關,總不是夢吧?從來進了親選的秀女,官宦人家都是爭相聘取的,萬一事情不成,也有個退路。我不過一個五品官,哪裡又礙著什麼了?」他說得也是道理,當時消息閉塞,官宦人家要娶老婆也是很不容易的一回事,選秀中能進最後幾關的,至少滿足頭腦聰慧、舉止得體、長相標緻、身家清白四個要求,所以秀女們一向是很受官宦富戶的歡迎的,夏儒能說出這番話來,是見得為女兒考慮過的。

 秦氏還能說什麼?也只得道,「你是老爺,你覺得好,那就是好嘍。」心下卻犯起了嘀咕,她倒不是那等嫌貧愛富,捧高踩低的人,只是樂琰這幾年來受的苦,她是看在眼裡的,不免也有點為她不平,一樣是好人家的女兒,只是因為運道不好,被別人冒起,行事就是千錯萬錯,到哪裡都沒有好臉色。這幾年下來,瞧著她是穩重了許多,私底下受的苦,又去哪裡哭呢。倒不如索性放棄了太子這個念想,在官宦人家裡物色一個家境殷實、家風嚴謹的,嫁了過去,不也一樣逍遙?只是樂琰本人要強,且她沒有纏腳的名聲已經出去了,不好說得婆家罷了。

  早知道,當年真是狠狠心也要把腳給纏了,秦氏嘆息了聲,她對這個繼女,還是很有幾分疼惜的。只是到底不是親生,什麼事都不好著手,反而讓她自誤了。現下,也唯有希望事情能如夏儒所說的那麼順利,樂琰可以順利進到親選,到時候,說不準也有一等不在意腳大腳小的上門來求取,再不成的話,南夫人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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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不幾日,張老夫人果然邀樂琰與她一起進山上香,秦氏與樂琰早有準備,自然沒有不答應的道理。不想到了末了,張老夫人臨時又取消了行程,因為皇太后王氏欠安,張皇后禮佛的腳步,自然也被耽擱下了。這麼一來,沈瓊蓮等人也是忙於侍奉皇太后,無暇叫她進宮。直到過了又一個九月初九,宮中與張家都依然是杳無音信,樂琰終日等候消息,實在是氣悶得緊。好在與此同時,年永夏也一直在家中不曾出門,沒有聽說被召進宮中,否則她的壓力就更大了。

  這一天終於有人上門了,卻並非是宮中來人或是張家那邊的消息,而是黃娥終於忍不住遣了人上門來問好,小女孩也是可愛,生怕樂琰忘了那場偶遇,還讓來人帶來了半籃子蓮蓬,樂琰一看就笑了,忙回了秦氏,找了天請黃娥上門做客。本來還想請麗雪作陪的,可惜麗雪自從及笄開始就一直在忙活著她的嫁衣工程,到現在,樂琰都到張家請過五六次安了,也才和她忙裡偷閒碰了個面,兩邊眼淚汪汪才訴過別情,那邊就來人催她回去繡花了。

  那天初見黃娥時,樂琰只覺得她生得和白玉人兒一般,這話倒也沒錯就是了,她的皮膚天生雪白,只是五官只能說是清秀整齊,要比樂琰遜色許多。好在兩個女孩子都不是計較這個的人,至少表面上不是。在一起舞文弄墨,消磨了一天時間,看得出黃娥對樂琰的學問還是很佩服的,一再地表示很羨慕樂琰有沈瓊蓮這個師父,這就更勾起了樂琰對沈瓊蓮的想念。分別三年多了,雖然沈瓊蓮並無隻言片語捎來,但只看她拒絕了年氏這個弟子,就知道師父心裡終究是掛唸著她的。只可惜現在時機太過敏感,怕是她也不好貿然把自己叫進宮中。要把這個主動權讓給張皇后,其實樂琰倒並不想走沈瓊蓮的門路見朱厚照,但是瓜田李下,也只得含恨接受自己可能真的要被迫出師這個事實了。

好在,張皇后雖然寵愛年氏,但並不是真正地忘記了樂琰。她始終掛唸著樂琰的天賦,想著即使做不了太子妃,也可以進宮當個女官,走紀妃的老路子。畢竟雖然年永夏生得花容月貌,但,沒有婆婆會嫌兒子身邊的女人太多的。十月,藉著張老夫人進宮的機會,她指明了要在自己的生日那天與樂琰、麗雪說說話,反而是年永夏沒有受邀。宮中、張家人聽了,自然是知道皇后已經將年永夏當成了准太子妃人選,要讓她避開可能與太子見面的機會了。一時間,張老夫人、秦氏都不知是悲是喜,卻也都抱著最後一點希望:樂琰的長相、才華、為人,都是沒得挑的了,即使是張老夫人都承認,年永夏也不過和她拚個不相上下,春蘭秋菊,這樣的人才要是還打動不了張皇后,那就只能說是天命了。

  懷抱著各種心思,十月初八那天,樂琰早早來到張家,與麗雪一起裝扮一新,在張老夫人的帶領下踏上了進宮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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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樂琰只覺得現在的自己,就好像前世要去公司面試一樣,不管心裡如何催眠自己,總是有點呼吸不暢心跳加速。反觀麗雪,卻是一路上只顧著貪看秋景,開心地把握著難得的出門機會,她不禁在心中暗笑自己,算起來兩世也是三十歲的人了,卻還是和十幾歲的小姑娘一樣看不開。就算是嫁不了朱厚照,那又如何?那個荒唐皇帝,她還不想嫁咧。

  說是這麼說,內心深處,她卻也是知道自己是想嫁的。穿越到這個時代以來,她也不是沒見識過頂尖精英,唐伯虎、楊慎、張侖、顧仕隆,都是年青俊彥、一時之選,但誰也比不上朱厚照和她性格合拍,錯過了這個村,難道和黃娥去搶楊慎嗎?要隨便找個人嫁了,她又哪裡甘心?只是到底心裡還有三分把握:正德的皇后,終究是個姓夏的,怎麼輪也輪不到別人頭上,這才讓她不至於過於緊張罷了。

  這次進宮,卻不是和往常一樣直入坤寧宮了,眾命婦都是進宮來恭賀張皇后芳辰的,自然是分了品階、大小按班站立,張老夫人身為英國公府的掌門人,站的位置倒是離皇后很近,前頭只有幾個公主。永福公主與永淳公主都是見過樂琰的,皇后沒到時,全都聚在樂琰身邊,一下就讓她顯眼了起來。

  這兩個公主年紀還小,自然是天真無邪,對樂琰一下消失了三年,只有想念沒有疑問。但別的公主可就不曾如此好打發了,永康長公主自己生的很像去了的憲宗,當時很是受寵,但憲宗去後,和皇上的感情就不如何了,又是生得不怎麼樣,生平最討厭生得好看的女子,見樂琰長得美貌,早就不耐起來,此時藉故喝道,「永淳永福,還不回來!仔細和這夏大腳玩樂,連你的腳也跑大了。」

 這一句不要緊,連麗雪臉色都不好看起來,偏偏這些個官宦夫人小姐,偏偏就只有張家三人是未曾裹腳的,老夫人老了,自然是不在乎這個,樂琰早就習慣了被指桑罵槐,一時間也是不動聲色,麗雪卻無辜地被牽連進來,且又是沒受過氣的,也不敢和公主爭辯,只是委屈得淚珠在眼眶內打轉。樂琰忙拉了拉她的袖子,悄聲道,「御前仔細失儀。」

  麗雪便低下頭不理會永康長公主,樂琰也只是看似委屈地垂下了頭,那些個命婦貴女,有刻薄的,也是悄聲說笑,指點著她的裙角,有些厚道的,卻是目不斜視。唯有那鎮遠侯夫人,這幾年來真是春風得意,早慣出了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又是已經把樂琰視為年永夏的唯一對手的,此時見樂琰在永康長公主那裡吃了掛落,得意之下,幾乎要手舞足蹈起來。就算有顧紋賢在一邊苦勸著沒有過分,也是大聲說笑指點,唯恐別人不知道樂琰是一雙大腳來著。

  樂琰卻是氣定神閒,要是那永康長公主找了別的錯處,她說不定還要不快一下,但在坤寧宮說人是大腳?那不明擺著是在打張皇后的臉嗎?久聞永康公主與張皇后不睦,恐怕是在借題發揮,要村一下張皇后,鎮遠侯夫人連這一招都揣摩不出來,只能說真是給她撞了大運,撿到了年永夏這個潛力股了。

  果然,下一刻,沈瓊蓮便肅容自正殿中走出,高聲問道,「是何人喧嘩?」眾人頓時都靜了下來重新站好,樂琰瞟了眼沈瓊蓮,見沈瓊蓮也正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心中卻是一暖,衝她微微一笑,便垂下了頭。

  一時張皇后終於打扮好了,傳眾人進殿接受朝賀,又含笑叫過德清長公主問長問短,把她一通好誇,直說她是公主模範,叫永淳永福也跟著學著點。眾人有明白的,都不敢去看永康長公主的神色,鎮遠侯夫人卻是一心要尋出樂琰的錯處來,好當眾嘲笑一番,活該她運氣好,想起了張皇后也不曾纏足,沒有觸這個霉頭,只是瞪大眼看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也不見樂琰有什麼行差踏錯的地方,只得悻悻地朝拜過,就下去領宴了。

  麗雪、紋賢、樂琰此時,卻是在大殿後頭等著朝拜,順便也敘敘舊,樂琰與紋賢關係已經尷尬起來,不大好表現得過於熱絡,卻不料紋賢全不計較樂琰的冷淡,仍然是一臉的慇勤,甚至還帶了隱隱歉意,倒叫她不好意思起來,兩邊聊了聊,才知道紋賢的婆家已經派人來請期了,若不是鎮遠侯夫人捨不得她太早出嫁,故意把日子定在了半年後,紋賢此時怕是已經都在出嫁的路上了呢。

  一時間,各誥命夫人也都朝拜完畢,這些沒品級的少女們,一擁而上在張皇后跟前跪倒磕頭,也就是了。張皇后特別把樂琰叫到身邊,饒是她見慣了年永夏的美貌,此時也不由得眼睛一亮,朝著張老夫人稱讚道,「與年家四娘,真是春蘭秋菊,各擅勝場,分不出個高下來呢。」

 張老夫人心下暗喜,面上卻謙讓道,「哪裡比得上年家姑娘蕙質蘭心,是個繡娘的好苗子。」

  鎮遠侯夫人也在一邊坐著,此時卻聽不出什麼不好來,顧紋賢面露尷尬,卻也不好多說什麼。張皇后微微一笑,鬆開了樂琰的手,淡淡道,「有了空,也要多進宮走走,你師父唸著你呢。」

  樂琰悄悄出了口長氣,知道這一關,她是平安度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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