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在看到于磊一次次的跳起，一次次的把球投進籃筐。所有的人都從奇怪、詫異、驚愕，到最后，都有了些麻木。

　　因此，沒有人發現于磊的臉色逐漸變白，就連魏新武都只是感嘆的看著那不斷的落入籃筐中的皮球，直到于磊摔倒在地，這些人才反應過來。

　　一群人圍上去，歐和青大叫一聲：“別動他！”

　　他說著，奔過來，看了一眼雙眼緊閉的于磊，叫道：“車青竹，你到醫護室將張老師請來。李鐸、關匡，你們兩個去抬擔架。”

　　擔架很快的抬來了，幾個人柒手八腳的將于磊抬到旁邊，校醫張威也很快被請來了。

　　籃球隊的隊員不時有受傷的，但一般都是直接送到醫護室，這次專門請他來，張威還以為出了什么大事呢，來了后一看，立刻翻了個白眼：“低血糖，早上沒吃飯吧，給他灌點鹽糖水，要不，到我那里掛一瓶葡萄糖。多大個事啊，歐老師，這么咋咋呼呼的，可不像你的作風。”

　　歐和青難得的老臉泛紅，不過他的皮膚發黑，倒也不容易被發現。知道于磊沒事，魏新武也放了心，開玩笑道：“怎么樣，老歐，要出血了吧，我要求也不高，中州飯店就可以了。”

　　“行，你等著吧，等我什么時候有空了，什么時候就給你去電話。”歐和青一邊回嘴，一邊叫人去配鹽糖水，這種東西籃球館中都有配備，倒也方便。

　　灌了水，王鑫又拿了本雜志幫忙扇風，過了片刻，于磊也就醒了。

　　魏新武連忙道：“醒了？頭暈不暈？還有哪里不舒服沒有？”

　　于磊停了停，才開口：“頭不暈，就是有點想吐。”

　　“再讓他喝兩口水。”張威在一邊道，“都散開點，圍在這里做什么？再讓他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喝了水，又坐了一會兒，于磊也就感覺舒服多了，張威在旁邊念叨：“你們這些小孩，就是早上不愛吃飯，想著自己身體好，沒關系，嘿，再過兩年你們就知道厲害了。歐老師，這一點你要多說說他們，身體跟不上，他們也沒法幫你打球。”

　　歐和青那邊還沒有說話，于磊這邊臉已經紅了：“我、我就今天早上沒吃，吃、吃不下去……”

　　歐和青和魏新武都笑了起來，張威有些莫名其妙，他們卻知道于磊吃不下飯，自然是因為太過緊張的緣故。

　　歐和青道：“以后感覺不舒服了，就休息，還非要累趴到那兒啊。”

　　于磊又喝了兩口水，憋了兩下才開口：“我、我怕你不要我……”

　　歐和青又笑了：“行了，我要你了，不過這事也不完全是我說了算，但你這個表現，我一定會幫你爭取的。”

　　雖然給的并不是確切的消息，但已經夠令于家上下振奮了，徐慧玲再也忍不住的開始滿院滿樓的吆喝。這么多年，他們為于磊，沒少憋屈，雖然因為于磊老實、努力，也沒有什么難聽的，但像什么“人就不能太順心了，什么事上都一樣，你們看老于家，那姑娘聰明吧，保送上一高，但那兒子，以后能有個學校上就不錯了！”

　　“于家那兒子是老實，可老實有什么用啊，這年頭，老實吃大虧！”

　　“咱不是說于磊那孩子不好，但將來恐怕也就和老于一樣來賣水果了……”

　　這樣的話，一直不絕于耳，雖然不是謾罵嘲弄，但聽在于家夫婦耳朵里，那是真憋屈。

　　現在于磊能上天茗了，就算還沒有定下來，但天茗的教練都說要推薦他，這說明什么？這說明他家于磊出息了！

　　早些年，徐慧玲也是喜歡談論東家長李家短的，那大嗓門在整個皮鞋廠都很出名，這些年因為于磊，也不好再說別人，才使得王鑫的媽媽后來者居上，現在，終于讓她找到出氣的機會。

　　于磊被天茗接收，可以說比王鑫當年被內定更令人驚訝，那一片的居民仿佛統統看到了另一條路，只要家里有男孩的，恨不得都逼著去打籃球，一時間，倒令附近刮起了一陣籃球風。

　　過了半個月，于家人從最初的喜悅，到后來的不安，再到后來的失望，就在他們幾乎要絕望的時候，天茗那邊的通知來了，于磊，也被內定了！

　　在那一天，歐和青親自上門，對于家夫婦說，雖然于磊是被內定了，只要不出意外，他高中就能到天茗，但他的補助卻只有三百，歐和青有些抱歉的說：“于磊過去沒參加過比賽，十二中的籃球也……也不出名，學校里面對他不是太看好，所以，補助只能給最低等的，而且，學費雖然免了，書本費還是要的。當然，這只是暫時的，等他過來，打幾場比賽，我就幫他再申請。”

　　從魏新武那里，他也知道了于家的情況，因此也是想著能盡量減少于家的負擔，但是作為學校來說，他們必須要看到成績，比如像王鑫那樣的，在初中就打出了名堂，而于磊，卻是默默無聞的，要不是那八十多個三分球實在是太厲害，學校也不會愿意特招。

　　雖然得到的待遇沒有王鑫好，于家人已經很滿足了，能有學校上，能上天茗，這已經大大超出了他們的預期。

　　當天，于家夫妻沒有出去賣水果，而是領著兩姐弟到外面下館子，還給于磊買了一雙籃球鞋，于家一家人對于這都不懂，他們不知道，不同的位置、不同的特點，要穿的鞋也是不一樣的。

　　于躍進本想找最貴的給于磊買，但是一家專賣店，一家人都傻臉了，最便宜的，也要九十八，普通的，都是二三百，再往上五六百的都有，他們不知道這還是因為開市地方小，消費水平也不高，這里最貴的，放在別的地方，也就是一般。

　　“奶奶的，這是什么鞋啊，船上腳能變成金的嗎？”

　　于躍進這樣說著，但還是給于磊買了雙三百九十九的阿迪達斯，這也是于磊甚至整個于家，第一雙，超過一百的鞋。

　　“好好打，以后你能不能上大學，就看你打的好不好了！”于躍進這樣對于磊道，轉而又對于詠，“你去年上一高，只給你買了件裙子，才一百多，你放心，等你考上了大學，一定給你補上來，咱也買一條五百的！只要你們出息了，多少錢，我都花！”

　　“吹吧，你花的起嗎？”徐慧玲在旁邊笑著給他潑冷水。

　　“怎么花不起？只要他們出息了，我于躍進就能再干二十年！明年說不定能開個鋪子呢，等回來，咱也做批發！”

　　兩夫妻在這邊斗嘴，于磊看了他姐姐一眼，于詠對他一笑，他也笑笑，于詠摸了摸他的頭。

　　于躍進重男輕女，雖說沒有虧待過她什么，但明顯的，在于磊身上的用心更多一些。她小時候也有過不服、妒忌，甚至還有過委屈，她這么聰明，這么努力，為什么爹媽還是更看重弟弟？

　　但是，于磊雖然不是最聰明的弟弟，但一定是最好的弟弟，從上小學的時候，就知道護著她，所以這么一年一年下來，她只想著這個弟弟能變好。甚至還想著，自己要努力，以后，也好拉弟弟一把。

　　現在于磊進了天茗，有了一雙將近四百的鞋子，她也沒有半點的妒忌。

　　“好好干。”

　　她開口，于磊用力的點頭。

　　雖然說是被內定了，但于磊起碼還要畢業，因此他沒有辦法像其他的籃球隊員一樣天天訓練，甚至住到學校，他只有到星期天下午去練習幾個小時，然后在當天晚上回來。

　　歐和青見他什么都不會，只有先教他運球，不過他作為教練，也不可能天天在這里光看著于磊，因此就把他交給了孔玄章。

　　“他的動作是最規范的，你好好跟他學，和你一樣，他也是明年才正式來隊里的。”

　　聽到要教導人，孔玄章的眉擰了擰：“教練，我也是畢業班啊。”

　　“每星期就半天，你只要給他說一下怎么做就好了，怎么，我現在請不動你這個大少爺了？”

　　“沒有。”

　　“沒有就這么定了！”

　　歐和青一拍孔玄章的肩，走了。孔玄章盯著于磊看了好一會兒：“你怎么做到的？”

　　“什、什么怎么做到的？”于磊一邊問，一邊露出一口白牙，聽到這個人是負責教導自己的，他不由得就尊敬了起來。

　　“石頭，那天茗里的，要不都是學習好的，要不都是有錢的，你到那里可能要受欺負。我不是怕你和別熱打架，我知道一般人打不過你，當然，最好還是不要打架。不過，現在的人欺負起人來，那狠得很。這樣，你見到人呢，就對他笑，伸手不打笑臉人，你一笑，別人哪怕看你不順眼呢，也不好意思對你怎么樣了。”

　　在他要來天茗的時候，于詠這樣告訴他，對于這個聰明的姐姐，于磊一向是佩服的，而且這孔玄章還要教導他，那更應該對人家笑了。

　　但是于詠和于磊都不知道，并不是每個人都吃這一套的，特別是有的時候笑容還會讓人多想。

　　比如此時的孔玄章，他本來就為這回答生氣，再一看這傻笑，更是火冒三丈：“我問你怎么投進那八十五個三分球的！”

　　“我對著籃筐，就投進去了。”

　　于磊說著，又笑了笑，孔玄章差點沒氣暈過去，對著籃筐就進去了？誰還背對著籃筐投啊。

　　三分球的難度，沒有人比他更知道了，他從十歲開始抱著籃球玩，十三歲的時候，正式開始練習怎么打籃球。

　　一般人都喜歡扣籃或者蓋帽，而他，更喜歡三分。

　　兩個三分球就是三個暴扣，而且，這就相當于武俠小說中的飛刀，冷光一閃，就是絕殺。

　　孔玄章喜歡籃球，喜歡和人拼搏，但是，他又有一種自傲，一種矜持，而三分球，就是他這種矜持的體現。

　　在別人為了爭到內線，而來回推擠的時候，他卻可以在外線出手絕殺。

　　多少次，他站在籃下練習，只為了命中率能高一些、更高一些，在他能連中十二個三分的時候，他雖然表現的淡漠，心中卻是喜悅的。

　　最多的三分記錄是誰創造的？喬丹！在一場球賽中，喬丹連續投進六個三分球！雖然這六個都是半場出手，雖然沒有障礙的在籃下投籃，和在比賽中的情況完全不一樣，但十二個連續三分球，也是令他驕傲的。

　　這個記錄，在天茗沒有人能做到，在二十五中，他也沒有聽說有人能做到的，甚至在整個開市，他相信自己都是獨一份。

　　而那一天，就是這個傻瓜，這個呆呆的看起來連球都不會運的白癡，一次又一次的將皮球投入籃筐，一次又一次的抹殺著他的驕傲。

　　八十五個！

　　如果沒有倒下，如果不是因為低血糖昏迷，這個家伙能投進去多少個？九十五個？一百個？甚至，永遠都能投進去？

　　也就是因為太驚訝，他才會這么難得的出口詢問，哪知道，這家伙竟給他來這么一句。

　　孔玄章不愿自己顯得太小家子氣，但實在有些忍不住，不過轉念又一想，若自己有這樣的絕招，也不見得會對別人說。

　　抬起頭，見于磊還沖著自己傻笑，他扯了扯嘴角：“你姿勢不對，要好好練，從站開始，我只給你做一遍，你好好看了。”

　　他說著，自己擺了個姿勢，然后拿著球，拍了幾下，一邊拍一邊說運球的要領，說完，也不管于磊是不是記住了，轉身就走。

　　“那個……”

　　“你自己好好練吧，這就是個熟能生巧的事，你多練幾遍，自然就能記住了。”

　　孔玄章也不回頭，擺擺手，就去做自己的練習了，他一過去，那邊兩個人就圍了上來。

　　在這里，大多的球員都穿著白綠相見的球衣，連于磊也領了兩套，而只有孔玄章和另外兩個人穿的是白灰相見的球衣，王鑫對于磊做過介紹：“他們三個都是天茗的初中部的，在這里，你要得罪高中部的，有我在也沒什么大事，但那三個初中部的，你最好躲得遠遠的。特別是那個孔大少，他老爸有錢的很，聽說天茗都有他家的股份，另外兩個，高的叫莊航，矮的叫衛峰。都是孔大少的狗腿，特別是那個叫衛峰的，賊壞。”

　　而此時，衛峰在和孔玄章打過招呼之后，就沖著于磊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