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這裡是六個黑洞的引力交匯點，離開安全區域一步，你就會在凹陷的空間裡被吸扯向某一個黑洞。」科洛林沉聲道：「跟在我的身邊，歐泊。」

　　他帶著歐泊進入太空飛船，穿過金屬門的一瞬間，歐泊幾乎以為自己來到了一個陌生的星球上。

　　到處都下著淅淅瀝瀝的雨，天空中陰雲密佈，推開這扇門後裡面竟是一片廣闊的，自成一體的天地。

　　大門緩緩關上，歐泊回頭看，發現這裡是一個古堡的花園。

　　抬頭看，頭頂則是陰霾密佈的天空，這是仿真製造的生態空間？

　　「這是一個古代遺跡。」

　　腳鏈再次分解，形成一把金屬傘，科洛林握著傘柄，輕輕凌空一戳，傘面張開，將他和歐泊籠罩在雨傘的保護下。

　　他們沿著花園穿過，天空中的雨似乎永遠不會停下，灰色的碎石路濕潤帶著泥土的氣息，歐泊不時轉頭張望，說：「是復原後的古代遺跡麼？」

　　「不。」科洛林說：「是完全照搬而來的一處古地球遺跡。」

　　隨著他們走進花園深處，地勢漸高，穿著黑色王袍的一大一小兩人登上高處，站在險峻的山崖上，山崖下則是一個洶湧的海灣。

　　雨水裡立著一塊濕潤的黑色木牌，上面寫著奇異的文字。

　　「赫爾戈蘭島。」科洛林朝歐泊翻譯道。

　　歐泊不知道這代表著什麼，所看到的景象過於匪夷所思，甚至令他忘記了自己身處象牙塔中。

　　科洛林帶著他走下山崖，走向一個燈塔。

　　燈塔前面有一名守夜人，那是個戴著斗篷的老嫗，說：「科洛林？」

　　科洛林禮貌躬身，說：「我帶著幾個問題來請教各位教授們。」

　　老嫗不信任地打量歐泊，歐泊要發散出思維讀取她的思想，卻被科洛林先一步截住。

　　「進來吧。」老嫗側過身，讓出燈塔的小門，門上寫著一行字：海森堡曾來過此處。

　　科洛林說：「我保證這一次不會在象牙塔逗留太久。」

　　老嫗沒好氣地哼哼，用枴杖在門上敲了敲，燈塔開啟。

　　歐泊有滿腹疑問，卻不得開口，進入燈塔內部後一片漆黑，科洛林收了雨傘，瞳孔適應黑暗後注視著歐泊。

　　歐泊：【這裡就是象牙塔？】

　　科洛林：【確切地說，這是象牙塔的一部分。】

　　歐泊：【我們要找誰？】

　　科洛林：【跟我來。】

　　科洛林走到燈塔中央，一束潔白的光芒落下。

　　科洛林抬頭，濃黑的眉毛與英俊的側臉沐浴在光照下，電子合成聲道：「部門分類檢索。」

　　科洛林：「複製人技術與芯片製造。」

　　歐泊：「？」

　　電子合成聲道：「三十三號研究室。」

　　歐泊：「！！」

　　貼著燈塔牆壁的一圈磚石自動瓦解，現出螺旋樓梯，科洛林牽著歐泊走下樓梯，女聲在他們身邊響起：「科洛林？」

　　歐泊嚇了一跳，轉頭看時發現漂移的藍色全息投影勾勒出一名年輕女人的臉龐，隨著他們飄下樓梯，就像個輕盈的鬼魂。

　　科洛林道：「這是我的弟子歐泊。」

　　全息投影女人躬身，從眼睛裡射出兩道光，掃瞄歐泊的瞳孔，歐泊被看得一陣發毛，下意識地想朝科洛林身後躲避，科洛林道：「這是象牙塔中樞計算機系統，她的名字叫夏娃。」

　　女人說：「身份錄入完成。」

　　歐泊道：「你……你好。」

　　「有什麼事？」閃爍著藍光的夏娃說：「亞當記憶本體的近況如何？」

　　「亞當的記憶本體……已經死了。」科洛林沿著樓梯走下，與夏娃自若交談，就像許久沒見過面的老朋友：「或者……他涅槃了，我覺得可以這麼說。」

　　夏娃的身影略微閃爍了一下，歐泊似乎感覺到她的某種情緒波動，夏娃又說：「距離你和雷克特前來這裡，已經過了很久了，要讓亞當過來麼？」

　　科洛林略一沉吟，而後道：「不……不了，我有點怕亞當，這樣很奇怪，畢竟不是真正的他，對了，這次我帶來了我的新學徒。」

　　「我想亞當不一定會喜歡這個繼承人。」夏娃笑了笑說。

　　「他無權選擇。」科洛林道：「當初是諾蘭把這個使命交給我的。我找了很久才找到真火鳳凰，現在還剩下一半沒有完成。」

　　「人類總在傳承使命。」夏娃說：「新陳代謝。」

　　她飄到螺旋樓梯上的一扇門前，小門打開，裡面透出無窮無盡的跳躍的藍光，歐泊隨著科洛林走了進去，眼睛被照得睜不開，直到適應了光線之後，發出一聲驚疑的大叫。

　　科洛林笑了笑，夏娃說：「和你第一次進入象牙塔的時候一模一樣。」

　　科洛林嗯了聲，鬆開歐泊的手，走到大廳中央。

　　這是一個由晶格組成的世界，球形的水晶外壁包裹著中央不大的一塊立足點，四周全是密密麻麻的，蜂巢般的六角晶格，晶格裡的光芒此起彼伏，無數光屏飛來飛去，彼此交錯。

　　「又有外人來了。」聲音直接在大廳內響起。

　　「這次是誰？又是雷克特？」

　　「你打擾了我們的研究。」

　　「偶爾有訪客過來看看也是不錯的，老師，別總是這麼暴躁。」

　　「費爾斯托教授，你什麼時候才打算把基因樣本給我？」

　　「啊，佩妮，你最好暫停手頭的活兒，看看那小孩抱著的是什麼。」

　　數十具藍色的靈魂光從晶格中飄出來，飄向平台中央。

　　歐泊恐懼地退後，四處張望，發現每一個晶格都是一個藍色的容器，容器裡注滿液體，那是——時光之海！

　　時光之海中浸泡著的是一個又一個的人類大腦。

　　歐泊就像陷入了一場噩夢，說：「這……是，這是什麼？！」

　　科洛林：【別激動，這就是象牙塔的研究室。】

　　投影沙沙跳躍，一隻藍色的鬼魂穿過平台，飛向另一個容器前，消失。

　　「各位教授，請問你們是否願意聽聽星辰騎士帶來的消息？」夏娃伸出一手，優雅地劃過面前，大廳內的交談聲短暫地變得安靜下來。

　　科洛林說：「我帶來了一個關於複製人軍團的消息，是黑暗時代遺留下來的產物。2號試驗場在雷克特結束共振技術後，曾經被別的人啟動過。」

　　電流聲沙沙作響，科洛林說：「為了維護金魚缸宇宙裡的穩定，我需要查清楚這件事，現在把信息輸入給各位。」

　　夏娃說：「為您準備思維轉接器。」

　　平台上展開一塊光屏，科洛林把雙手按在光屏上，四周頓時黑了下來，只餘屏幕上的光映著他的臉。

　　光屏上最先現出一個圖樣，那是實驗場星球上的全景，緊接著整張光圖飛速離開屏幕，飛向半空中，被固定住，通過轉錄器朝所有晶格裡浸泡著的大腦輸送信息。

　　接著是那個巨大的坑，裡面躺著無數科洛林的複製人的屍體，金屬骨骼，大腦芯片。

　　一張又一張的光圖飛出，環繞整個大廳緩緩旋轉。

　　歐泊看懂了，他走到科洛林的身邊，伸出一手按在光屏上。

　　一副關於活著的雷蒙的照片從他的思維活動裡被抽出，緊接著與雷蒙在一起的過往紛紛飛向半空，進入環形屏幕組圖裡。

　　科洛林完成了整個過程，退後一步，大廳內一片靜謐。

　　他問道：「這是象牙塔的授意？」

　　長久的沉默後，所有晶格外的一個裝置同時亮了起來，緊接著是數以億計的信息光符四處飛射，它們攜帶著海量的內容在不同的大腦浸泡容器之間傳遞信息，最後所有光又同時黯了下去。

　　上萬個晶格中的一個亮起，年輕的聲音說：「這不是象牙塔的授意，但象牙塔比你們更早發現了這個實驗場的存在，因為海因裡斯的共振技術存在漏洞，當我們發現這個漏洞時，黑暗時代已結束，無法及時彌補。」

　　「這個漏洞導致至少有一個複製人逃離了共振毀滅波。」

　　歐泊看到聲音來處，那個亮著藍光的晶格裡，一個灰色的大腦在溶液中載浮載沉。

　　另一個晶格亮了，女聲說：「2號試驗場是夏娃發現的，沒想到還是漏了一個。」

　　科洛林說：「這代表著什麼？」

　　「籠統的說。」一個蒼老的聲音解釋道：「雷克特沒有除掉黑暗時代裡所有的複製人，這個複製人我們姑且稱之為脫逃者，它是複製人軍團中選定的安全鎖，它的容貌與基因都通過特殊設計，區別於它其他的複製體，混跡於人類之中，萬一複製人族群被毀滅，這個脫逃者將攜帶著關於基因複製與芯片本身的技術，建立起新的複製人帝國。」

　　「它找到了象牙塔2號實驗場，並在那裡建立起一個研究室。」

　　科洛林蹙眉道：「但共振毀滅波不可能會遺漏任何一隻複製人。」

　　「可能。」一個稚嫩的小女孩聲音說：「第一次審判計劃本身就具備致命的疏漏之處。」

　　科洛林道：「這個脫逃者是怎麼躲過去的？！它能躲在什麼地方？」

　　稚嫩的小女孩聲音說：「躲在過去，未來，或者更高維度的空間。」

　　科洛林剎那靜了，小女孩聲音道：「等到一切都結束後，再回到金魚缸世界裡時能夠安然無恙。你明白了嗎？科洛林。」

　　科洛林說：「那麼它可能躲在哪裡？」

　　所有晶格又一瞬間亮起，飛速交換信息。

　　年輕人的聲音說：「最具可能性的猜想是，脫逃者躲進了洛根的時間之輪號。」

　　歐泊瞬間聽到了自己父親的名字。

　　科洛林說：「這裡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無可奉告。」小女孩聲音說：「缺乏分析條件，科洛林，我想脫逃者的身份你自己最清楚了，你和雷克特，曾經將最後的共振計劃透露過給誰？除了你和雷克特，還有誰知道2號試驗場的地點？」

　　科洛林表情冷漠，沒有回答。

　　「凱爾雷。」科洛林說：「那個時候我請他派出傭兵，協助平息複製人軍團對ACU總部的進攻……凱爾雷居然也是複製人中的一員，我萬萬沒有想到，芯片……現在看來他的芯片是藏在大腦核心裡的。」

　　短暫的沉默後，科洛林道：「難怪凱爾雷在審判戰役前失蹤了一段時間，他是怎麼進入時間之輪的？」

　　「或許時間之輪號上的人能回答你。但如果假設成立，那麼時間之輪必定已在五維空間內墜毀，又或者遭到脫逃者的一場屠殺。」年輕人的聲音插口道。

　　「是的。」數個聲音參差不齊地答道。

　　歐泊忽然開口問道：「這個脫逃者為什麼要製造……幾百個科洛林？」

　　數個晶格同時亮起，一個聲音說：「動機是利用強者身軀製作新的容器，達成永生條件。」

　　歐泊竭力地理解這許多錯綜複雜的信息，科洛林喃喃道：「是的，他對我的信念之力表現得很感興趣，至於永生……我確實和他討論過這個問題，他想建立新的永生帝國？難怪，但要怎麼達成這個條件？」

　　「通過它們的項鏈。」蒼老的聲音說：「現在為你演示。」

　　科洛林上前一步，把項鏈放在控制台上，上萬道紅色的光從四面八方投來，那景象蔚為壯觀，彷彿有無數筆直的線連接在控制台中央的項鏈吊墜上。

　　紅光紛紛收攏，項鏈一瞬間煥發出極其瑰麗的光澤，它的藍光甚至壓制了所有時光之海溶液煥發出的光澤，歐泊怔怔看著那道光，一瞬間自己的靈魂彷彿被拽進了無邊無際的，浩瀚的光海。

　　藍光倏然一收，歐泊從震撼中清醒過來，其中一個老婦人的聲音說：「這是一塊混合了鉬元素，經過一系列複雜工藝處理後的幻藍螢石芯。幻藍螢石具備意識波的吸收與轉輸效果，就像一個記憶儲存器，區別只在於儲存器內的母記憶能夠無限次複製出子記憶，籍此製造多個完全相同的人類靈魂。而鉬能有效遮蓋它帶來的副作用。」

　　歐泊：「！！！」

　　歐泊幾乎是瞬時聽懂了這句話。

　　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在寂星上和雷蒙討論過的，以及星圖上的投影訊息。

　　這一刻他的思維與科洛林直接連通——幻星人的繁殖需要在幻藍螢石旁傳承，每一個新生兒都能直接繼承到父體的一切知識。也就是說，當幻星人面臨即將到來的死亡之時，會回到母石旁，把自己關於知識方面的內容抽出來，繁殖出新的個體，再等候幻藍螢石把裡面儲存的信息灌輸到新生兒的意識中。

　　那老婦人的聲音平淡而刻板：「綜上所述，螢石芯能夠儲存一個複製人的所有記憶，並在它死亡後傳輸給下一個軀殼，以達到思想傳承的延續性，這杜絕了意外死亡的可能性，只需要利用意識波傳輸，就算身體隕滅，殘餘意識也能被新的軀殼吸收。」

　　「還有什麼問題？」年輕人的聲音道。

　　科洛林略帶茫然地搖頭。

　　「我想脫逃者的身份，你已經能夠確認了。」小女孩的聲音不客氣地說：「他在共振波發出前，進入時間之輪號躲避，而在審判戰役結束後，又回到了這個宇宙裡。」

　　歐泊倏然察覺到一絲不合理的地方。

　　【他們在說謊。】歐泊以信念之力直接在科洛林腦海中說。

　　科洛林的意識非常雜亂，然而他仍然難得的從震撼中清醒過來，並在最短的時間內恢復了冷靜。

　　科洛林：【你是怎麼發現的？】

　　歐泊：【直覺。】

　　科洛林：【是的，我也不相信凱爾雷有這個能力，但他們沒有說謊，區別只在於向我隱瞞了若干細節……關於2號實驗場本身一定還有更多問題。】

　　「亞當在不久後起了疑心，而通過他和夏娃的追蹤，發現他利用你的基因製造出新的複製人軀體，我們派出飛船，看見所有的半成品都已被銷毀，且脫逃者已經下落不明，所以我們不知道時間之輪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但那已經不重要了，時間之輪太久沒有回來，或許已在五維空間中沉沒，所以象牙塔再沒有未來，你們人類同樣沒有。」

　　科洛林道：「這是群星聖堂的疏漏，一切都因我們的過失而起。」

　　「那不重要，已經結束了。」小女孩的聲音說：「回去吧，不要再回來了，今天起象牙塔的大門將永遠關閉，無論是對新的學者，還是對星辰騎士。」

　　「再見。」科洛林說：「佩妮主任。」

　　大門再次開啟，歐泊離開之時忍不住轉頭看了一眼，上萬個大腦安靜地浸泡在時光之海中，藍光此起彼伏，猶如濤生雲滅的海潮。

　　「科洛林。」一個甕沉的男子聲響起。

　　科洛林與歐泊同時停下腳步。

　　「亞當，好久不見。」科洛林禮貌地一躬身，紅色的全息人型輪廓在他們身邊亮起，猶如一個全身赤裸的男子鬼魂。

　　「象牙塔正在考慮與教廷重修關係，我們必須與德拉蒙教皇結為同盟，以面對不久後的問題。」亞當說：「還有，我們在2號實驗場上發現了另一件東西。」

　　科洛林沉吟片刻，而後道：「教皇沒有明確表態，我想這件事有一定難度，這是什麼？」

　　科洛林拈起小機器人交出的一個小零件。

　　「這是一個量子時間調節器，時間之輪上的高級小型智能機器人零件。」亞當說：「我記得你也有一隻。我猜當時有人拆下了這個，並想把它安裝在實驗室的儀器上。」

　　科洛林道：「是的……你送給我的小機器人正缺少了這個零件，一會快一會慢，每天瘋瘋癲癲的……這裡面預兆著什麼？或許我能修好它，但我覺得它證明不了什麼。」

　　科洛林收起那個零件，臉色古怪地看了亞當一眼。

　　亞當道：「我認為2號實驗場或許已不是原來海因裡斯開啟共振的實驗場了。」

　　科洛林喃喃道：「我也是這麼想的，你說不定應該叫它作2.5號實驗場，或者-2號實驗場……」

　　亞當說：「祝你好運，科洛林，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