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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閣下請伸手》第9章
09

夏裏恩一手端著託盤,一手晃動錫爾臥房門上兩個龍頭咬的金環。

「祖父,我能進去嗎?」

門往內側打開,夏裏恩的視線往右方挪動,門在他進入後,又自動緊閉起來。他在花車遊行途中折回,有些內疚地將後續事宜交給威坦,但他想著接下來的二次宴是由葛雷德沃夫家主事,而且法蘭榭斯卡也在,應該不會出什麼大亂子才是。

琴則跟著黑花一起坐在敞椅馬車上,能夠盡情往外灑花瓣跟五色碎紙似乎讓她很開心,他想到了葛雷德沃夫的宅邸時,那邊的僕人也會好好接待她的。

錫爾打從花車開動以後,就沒有跟著了,夏裏恩注意到那張看起來有些寂寞的側臉,胸口一下子填塞上許多情緒,最後終於折回。

「我想您在婚禮上並沒有喝很多……這是公主殿下送來的水果酒……」他望著正坐在床邊,目光直盯著自己的錫爾,最後小聲道:「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和您一起用一點。」

「坐吧。」錫爾拍了拍身邊的床墊,手指勾了下,本來放在房間左側的高腳幾緩緩挪動了過來,他示意夏裏恩將託盤連著酒與杯一起放在上面。

夏裏恩乖巧的照辦,在錫爾身邊坐下。錫爾說了:「你可以不必這麼拘謹,遂星堡裏只剩下幾個僕人,其他全跟去遊行了吧?」

夏裏恩點頭,從口袋裏拿出一個琥珀別針,困難地開口:「我……我想我摔壞了您的領針,所以,這個……」他還記得,那實在大廳裏,地上的蛋白石別針摔了個角,最後給僕人收下去了。

錫爾不會這麼粗魯,那麼、就只有自己……

「你是想起來了呢,還是猜的?」錫爾收下別針,拿在手上把玩,他的手套已經除去,露出修長的手指。

「……請、請您……還給我,請把記憶還給……我。」夏裏恩猜到,錫爾也許對自己使用了,那個不祥的技能。

有件很重要的事。

被遺忘。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喔。」錫爾的口氣帶了點憐憫。夏裏恩往身上背太多東西,自己卻渾然不覺,直到長子的責任與執著的天性將他壓彎了腰。

「拜託……」夏裏恩的聲音越來越微弱。

錫爾伸手拿起那平淡金色的酒液,用指甲拔出瓶塞,味道很列也很甜,有種勾引的氣味。夏裏恩望著錫爾優雅地倒出酒,然後他發覺自己拿錯杯子,臉上一陣紅,有很多氣泡的酒,應該要用窄口。

錫爾像是沒注意到些,拿起其中一杯往嘴邊湊去,酒液沾濕了姣好的唇,而夏裏恩下意識地咽下焦躁與唾沫。

(又來了……)

從胃裏竄出灼熱的苦痛,這種感覺他嘗過,一定是在那時吧?已經變得空白一片的那時……為什麼要這麼對自己?好熱……就像烈酒剛燒過食道、他想吐,然後、他抓住錫爾手中已經空了的透明酒杯,摔在地毯上。

衣服的摩擦聲、自己的喘息、還有比什麼都要透徹的黃玉瞳孔,無庸置疑,錫爾已經完全地——完完全全地看透了自己!

「您永遠都知道我想要什麼,可是我自己卻蠢的不知道!」夏裏恩粗魯的咆哮,然後揪緊錫爾的肩,故意用力地將對方壓在床上。

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可能會因為看到錫爾感受屈辱的模樣為樂,但這個念頭只讓他的胃更不舒服。

「不,你不笨。」錫爾否定,「你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無論是領地的事、還是黑花的婚禮,每一項都做得很好,我沒什麼可挑剔的,吹毛求疵也不行。」

夏裏恩扯出難看的表情,錫爾正在稱讚他,而且還是最棒的那一種,可是他仍舊不感到滿足,有個東西露出貪婪的表情,驅使夏裏恩應該追求別的。

「不……對。」他說,「不對……」

可是他遺忘了那件事,錫爾把那一瞬間、意識到的爆發、羞赧、苦痛與甜蜜,搶去了。夏裏恩努力地瞪著他的祖父,但對方看上去很開心,他不知道還有什麼方式可以跟這個難纏的物件溝通,那就像個孔武有力的大人,俯拾起孩子重要的寶貝,只要對方想……

他就永遠也拿不回來。

「什麼不對?」錫爾悠悠然地問。

「我不知道!」

「靠自己想起來,就給你點獎勵。」

「我不知道!」夏裏恩叫的更大聲,感謝現在遂星堡沒什麼人,「我不懂,您——」

然後他的聲音消失,淚水從眼角滑落,滴落在對方至今依舊年輕英俊的面容上,他低下頭吻上錫爾的唇,再放開,「我知道為什麼您會這樣了。」

夏裏恩的語氣中混和著堅定與絕望。

「您已經……打算,休息了。」所以才那麼地,要自己,不可以產生那種,比親人間,更加深沈的情感。

『分離』足以讓牽絆變得衰弱,讓情感化為痛楚。

通常如果不遇到意外的話,吸血一族的壽命可以很長,太長了……所以,他們可以對自己下咒,自我終止生理的一切機能,陷入永眠狀態。

不是生、不是死,但也等於死。

夏裏恩認為錫爾有這個打算。

「我說過你該很聰明的,比威坦想的更周詳、比黑花做的更穩重。」

「您承認了?您要拋下我們?」

「說什麼拋下,你們不是都長大了嗎?」

「我還不夠好。」

「有這種自覺,就代表你會再進步。」

「我……」夏裏恩的手指緊扣錫爾肩頭,「想要一直……待在您身邊。」他低頭,將額靠在對方胸口,「我現在知道您奪走我什麼了,但就算如此,那種東西還是會不斷產生。」

錫爾笑了,就跟孩子似的,有時候,他會不知道該拿夏裏恩怎麼辦,不、是經常地……他扯松夏裏恩的發帶,像是第一次發現,這是很久很久以前,他給他的那一條。

夏裏恩披散頭髮的模樣,他覺得很好看。煩惱的模樣,他覺得很可愛。哭泣的時候,他覺得有一點捨不得,可是又會忍不住去逗弄。

「要不要獎勵?」錫爾問。

夏裏恩從錫爾胸前抬頭,望著對方那別具誘惑的姿態,臉頰爬上紅潮。

「這是你的遊戲之一?」

「是。」

「結束後,你會再讓我忘掉對嗎?」

「我會把你抱回房,給你做個好夢,我抽掉你最尖銳的感受,這樣才不至於痛苦的要死掉。等我永眠,過段時間,這記憶就會淡去,也許你會開始在我的棺材前哼歌。」

「我不會把您忘記,永遠不會,別說的這麼容易!您知道咬著尾巴的蛇、牠只會反復吞著自己的身體,就算被消去了記憶,還是不斷重複同樣的行動、我就是那條蛇。」

錫爾把笑容收斂了些,看著夏裏恩認真的神情。

「我想抱您,可是不想被消去記憶,如果有痛苦致死的話,那就讓我死好了,我毫無怨言。」夏裏恩努力地想傳達告白,每個字都說的非常用力,用力到胃裏面開始刺痛。

已經很久沒有誰,對錫爾用如此誠意而且掏心挖肺的說話方式,沾著血淋淋的誠意、還有拼了命的愛情。

感覺哪里有些酸、為了揮去那些,他開始有所行動。拉下對方的頸項,把唇貼了上去,然後從夏裏恩的眼裏挖到開始渙散的神智。

看吧、這孩子並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牢固啊。

變得冰冷的指尖,開始褪去錫爾的衣服。錫爾想著已過世的妻子泰蕾對這件事會有什麼看法,沒准會從那個黑木棺材裏頭跳出,朝自己暴跳如雷地殺過來,然後抱著夏裏恩,邊搔亂他的頭髮邊說「這個可憐的孩子。」

他不否認有些勾引的味道。

可是很奇怪,其他三個小鬼都會避開危機、至少心靈上是……然而夏裏恩卻總是傻傻地靠過來,露出毫無防備、讓人想欺負得不得了的態度。

唇彼此摩挲,錫爾覺得夏裏恩的舌都開始變得冷了,已經接過不少次吻,就這回……讓人感到最不安。

「不要……討厭我喔……」夏裏恩歪著頭說。

「我沒說過那種話吧?」

「不要丟下我喔……」

「忘了吧,然後好好享受。」錫爾憐惜地撫摸夏裏恩的臉,「追求享樂並不是什麼壞事,我覺得你該懂這些。」



「你是故意的。」

威坦看起來有些狼狽,兩天沒有睡眠還不至於讓他如此,只是外加參與各種儀式、與他認識跟不認識的賓客們握手寒暄,然後擺出連自己都不相信的笑臉迎人,感謝古魔王在上,他邊撐了過來,然後邊在腦中把葛雷德沃夫家看不順眼的擺飾從頭嫌棄到腳,只是為了排解煩躁。

好不容易、在半天前,他從還在狂歡慶賀的群魔亂舞間脫身。一路上還有不少恭賀自己成為公爵、或者朝他推銷自己的女兒。瘋子、一群瘋子!

「你說哪樁?」錫爾望著已經把領巾胡亂扯下,看起來精疲力竭的威坦。

「那天在頂樓,你知道夏裏恩在,還故意說出那些話!你知道他把戒指套在我手上的時候,用的是什麼表情嗎?我說……」威坦深吸口氣,總算壓下部分憤怒,然後用了一個很老套、卻很精確的形容:「你傷了他的心。」

「總比讓他毀滅好。」錫爾微笑,「我敢說,你一年內沒花多少時間去『照顧』你哥,你讓他覺得你很自由,隨心所欲、可以不對領地內的事負責,而我放任你隨心所欲,所以我比較愛你……至少夏裏恩眼中看到的是這樣。」

「不、那是他自己要這麼做,我不想跟夏裏恩搶,我、我覺得讓他當繼承人很好,我只是想……讓他覺得,他是遂星堡裏唯一能讓你託付的物件。」威坦因為說太急,而有些結巴。

「你這些怎麼不自己去跟他說?」錫爾問。

「哪里說的出口!你知道,那聽起來像是在『讓』他,無論如何,連我自己聽來都會變成最糟的事態,可是我沒那個意思。」

「所以、我們達成共識了對嗎?」錫爾綻出精明的目光。

「對……才怪!我才不想當公爵!而且你也不是非我不可。」威坦豎起右手背,食指上還套著戒指,「這個該死的東西,到現在都還拿不下來!」

「夏裏恩的一番好意。」錫爾說的一副跟自己無關的表情。

「我只感覺你的惡意。」威坦厭煩道。但他知道錫爾針對夏裏恩的評論是對的,即使是用很粗魯的方式試探所得到的結論。

「要不要爵位?」錫爾的口吻就像問「要不要再來顆糖」那樣輕快。

「不要。」威坦篤定。

「我不需要你幫我什麼,可是夏裏恩需要,你還想不清楚嗎?夏裏恩一直都很想開口跟你求救。」

「比起找我這個放蕩成性的弟弟,找你更適合吧?夏裏恩期待你對他伸手、他只要你拉他一把,說點好聽話,別故意欺壓他,就跟你平時哄女人那樣,夏裏恩的精神問題本來就沒什麼藥救,由他最崇拜的你去安撫不是最好嗎?」威坦冷哼,認定這不過又是錫爾另一種整治所有人的手法。

「我不可能一直顧著那孩子啊。」

「什麼?」威坦胸口裏抽動了下。

「你聽見了。」

威坦緊擰著眉,「不行、夏裏恩沒有你會瘋掉的!」

「所以啊……」錫爾拉著手套指尖一會兒,「不覺得應該好好考慮一下之後要怎的辦了嗎?史提蘭小鬼讓你暗中剷除異類的事,已經辦的差不多了吧?那小子是當王的料,他的頭腦比他老爸還清楚,一旦榮登高位,他不會讓你這種見不得光的殺手站上臺面。」

威坦覺得脊背冒出陣陣寒意,他從來就沒告訴錫爾自己在做些什麼,就連夏裏恩也只知道是一些秘密偵察活動,然而錫爾卻直指自己是個……殺手。

魔界脫離不同種族互相吞噬、以絕對的粗暴與血腥來取得領導權的時代至少也過了千年以上,其間各族類不斷進化,改由謀略取勝。但魔族就是魔族,屈服于本性、對抗理智的純粹黑暗魔物至今也還不在少數,而威坦的工作,就是把那些非正常交涉手段能溝通,放任不管會破壞安定性的對象剷除。

以最乾淨的手法抹煞,掃蕩王領直屬地區、也更往西方幽冥地帶推進,與另一個神秘搭檔『未亡之黑』聯手,忠實地完成任務。

「我不接。」威坦總算放緩口氣,卻還是搖頭,「那是夏裏恩的位置,而且那種工作我做不來。」

「不、你很適合這個位置,只是……還欠缺一點點的……嗯、『溫柔』。過於精明能幹,只會讓你變成毫無品味的殘忍。」錫爾只瞇了下眼,威坦的頰邊竟迸出道血痕。「我是喜歡有個純血的小蝙蝠抱著玩勝過貪狼小鬼,但並不代表我會對毫無反抗能力的東西動手。」

威坦想起黑花跟自己說懷孕的那天,月下茶會發生的事。

錫爾知道了?為何?

見到威坦疑惑的目光,錫爾說:「你以為這裏養的使役魔是用來幹嘛的?」他指的是那為數不少,總在城堡內外附近盤旋的黑蝙蝠。

「牠們可不會到處打小報告。」威坦沈下臉。

「對,可是我對牠們下的指令裏面,有一項『如果發生流血事件,就得來跟我報告』,當然、牠們不會說話,我直接讀了記憶。你給黑花砍了一斧是吧?」

「我承認那是我的錯。」威坦說。

「可是你眼中的殺意假不了。」錫爾彈著手指,威坦臉上的傷口又裂的深些,鮮血淌落下頷,「要我說的話,你這是殺紅眼的前兆,再過不久,你就會開始覺得,就算把黑花殺了也無所謂,變得對於『尊重』這個詞無緣,吸血一族能站在幾乎所向無敵的地位,與絕對力量相輔相成的是,我們跟人類很像,有法典、禮儀、規則、制約、甚至還有憐憫與良知。」

「我知道我在做什麼、用不著你提醒我!」威坦覺得心中有那個最軟弱的部分被揪出,非常的焦慮難受。錫爾很少跟自己談的這麼深入,而且句句戳入要害,這樣子簡直……簡直就像個、『祖父。』

威坦覺得很不習慣,現在想起來才覺得驚訝,錫爾很少擺出這種長輩般的臉孔。

錫爾聳了下肩,「以前我也有過,在戰場上,又累、又餓、滿臉血污,心裏只想贏,除了殺以外,什麼都忘了,連過來支持的同伴也差點就動手,如果不是泰蕾把我的肩膀削了個洞的話,說不定我現在就不會站在這裏,喔、我現在都還記得她氣到想把我支解的臉。」

「那又……怎麼樣。」威坦低聲。

「我認為你應該暫時遠離那些工作,讓別人去為同為魔族的黑血瘋狂吧,你很冷靜、不過感受性卻高,這樣不錯。」

在威坦想著錫爾這話算不算稱讚時,腹部卻不知怎麼地一陣劇痛,然後他發現錫爾的拳頭抽了開。

「呃、嗚……」威坦瞪大眼,可悲地發現自己連一丁點還手的機會都榨不出來。接著令他感到更恐怖的,是因為對方的唇竟貼上、在舌尖相觸的剎那,他變成了魔化型態——一隻巨大的黑蝙蝠。

而且後頸還被輕易拎起,嘴裏只能發出憤怒的吱吱聲。

「去人間界看看吧,人類雖然一掐就會死,可是總能叫你驚奇。」錫爾空下來的另一隻手,往旁推去,連詠誦咒文都沒有,竟憑空出現個由白銀文字構出的十二角術陣,「等你該幫夏裏恩的時候,我會讓人抓你回來。」

他擒著大蝙蝠壓往術陣,只見蝙蝠的身軀從貼著術陣的面開始,逐漸沒入其中,直至完全消失。

「威坦——!」

聽見聲音,錫爾回頭,這時白銀陣已經完全消失了。

夏裏恩慌張地上前詢問:「威坦怎麼了?您……那是空間術、您把他送到哪里了?」

「怎麼不多睡一會兒?」錫爾答非所問。

「我感覺有扭曲的空間反應、威坦他到底……」

「沒什麼,只是打了一架,我把壞小子扔到人間界去,給他好好反省反省。」

「打架?為什麼?」夏裏恩下意識摸著腹部,感覺胃裏又冒出燒灼感,頭有些暈,身體虛脫,傍晚起床發現桌上有瓶烈酒一隻杯子,酒剩三分之一不到,可是他卻沒有喝了那些的記憶,也許不要記起來好,他無法想像自己大口灌酒,然後醉的一塌糊塗的模樣,

錫爾望著夏裏恩白紙般的臉色,阻止自己伸手扶他,今早夏裏恩把頭埋在枕頭下睡著,好像以為這麼做,就可以阻擋記憶被消除。

「他發現我幫他安排的相親物件是以前曾被我釣走的前女友,所以生氣了。」錫爾隨口扯謊。

「然後就打起來?」夏裏恩懷疑地問。

「對啊。」錫爾回答。

知道從錫爾那裏再也套不出情報,夏裏恩只得放棄,他唯一希望威坦會平安,但他也知道,若是錫爾下手,通常對他的四個孫子,都已經將危險度降到最低。也許等會兒他派幾隻使役魔去人間界看看,那裏不過是脆弱生物的聚集地,憑威坦自己應該應付的過來。

「我昨天……有沒有做什麼對您失禮的事情?」夏裏恩試探道。

「比如說邊哭邊發酒瘋?」

「我這麼做了嗎?」夏裏恩不知道錫爾是否說的是玩笑話。

「或者邊唱歌邊跳豔舞?」

「我才不會這麼做!」這句他很確定是開玩笑的。

「去吃點東西,然後再休息一會兒,今天沒有你可以做的事。葛雷德沃夫那邊有消息聯絡,說等一等就派輛快車送琴回來,她跟幾個新朋友聊天聊到累了。」

「嗯、我……」夏裏恩想說自己很好,但胃卻越來越痛,他扶著牆勉力支撐,模模糊糊地回想起與誰貼近擁抱、非常溫柔的……

「夏裏恩?」錫爾終於伸手。

「嗚……咳、呃……」夏裏恩覺得自己快吐了,然後下一秒,有東西從腹部沖到喉頭,終於嘔了出來。

是紅色的。



夏裏恩緩緩睜開眼睛,發覺他躺在自己熟悉的房裏。然後嗅到有好吃食物的味道,覺得餓了。

轉頭竟看見錫爾坐在自己床邊的簡單木椅上,喝著角麥片泡的牛奶、手裏拿著一份軍務通訊報。他注意到裝麥片牛奶的杯子,是自己的。

「我想那是露西要泡給我喝的。」夏裏恩縮在棉被裏,有些發冷,他想起自己吐了血,著實地嚇了好大一跳,然後很乾脆的暈倒。

錫爾放下杯子,露出像被抓到狐狸尾巴的調皮神情,「反正還有一半,而且根本不好喝。」

「露西聽見會抗議的,她對自己的料理手段得意的很,喔、她從貪狼那裏回來了吧?」夏裏恩虛弱地扯動嘴角。

錫爾感覺夏裏恩有什麼開始地方不太一樣,應該說……豁達?還是、也許他想起什麼最好不要被想起的事?

「我夢到小時候的事。」夏裏恩突然這麼說。

「是嗎。」

「我喜歡書庫……以前跟威坦還在裏頭打過架,那時候每天都很愉快。」

「你現在不愉快嗎?」

「我想是因為我太在意您的緣故。」

錫爾聞言,沉默許久,目光拉回通訊報上,最後才像有點困難的吐出:「抱歉。」

夏裏恩的表情突然變得很奇怪,相當錯愕、又覺得恐怖,他把手移動到腹部上,認為下一秒又會開始痛。

「你可是近千年來頭一個讓我對自己的言行舉止道歉的,稍微得意一下好嗎?」

「我胃痛……」夏裏恩還是很害怕。

那個錫爾會道歉?喔……那個公爵閣下……露西的麥片牛奶裏放了什麼?

對於夏裏恩的不捧場,錫爾感覺到微妙的挫敗,只得裝的不在意繼續說:「嚴苛一點來講,我好像把你逼的太緊了。」

「『嚴苛一點』……哪。」夏裏恩重複。

錫爾看向那面貼著家族塗鴉繪的牆說了,「琴畫的?」

「您知道威坦跟黑花畫的圖……是種前衛藝術。我是說如果您看的懂的話。」夏裏恩回答。

「看起來我不在其中。」

「有,在最下麵,被我蓋住了。」

「為什麼?」

「我不要說……會比較好。」

「為什麼?」

「我不想再一次忘記,那個最重要的事。」夏裏恩用力吞了吞口水,「除非您讓我,連您的臉都記不住,不然我永遠都會知道……」

他賭錫爾只會奪走最初爆發的情感衝動,在尊敬/崇拜/心醉,提升到更高的『愛情』之時……危險的結晶,錫爾大概覺得自己沒辦法承受那些。

「我不會一直陪你,我活的夠長了,你得讓我休息。」

「那就去休息!」夏裏恩把手臂遮在眼前低叫,「去陪泰蕾祖母吧!我會把你們的黑棺材擺在一起,放上紅薔薇、每年定期檢查釘子牢不牢靠,省得又有誰嫌無聊想偷跑出來整我!」

「那不錯。」錫爾只這麼道。

套句威坦說的,他又傷了夏裏恩的心。

「我不會有事。」夏裏恩吸口氣,盡力想表達自己沒問題,「我很好……」

算了、連他自己都不信。

錫爾不希望看到夏裏恩再吐血,他也不讓夏裏恩知道兩小時前,他嘔出的血量幾乎要了他的命,而那原因出在自己身上。

壓力幾乎把夏裏恩腐蝕殆盡。錫爾早該明白,他跟他其他的男孩與女孩,非常的不同。

「遂星堡後面,好像有座蓋到一半的舊塔……」夏裏恩低聲。

「本來要給泰蕾當觀景塔用,不過在蓋好之前她就過世了。」

「那個給我好嗎?」

錫爾沒辦法說出拒絕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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