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在人界最熱鬧的貿易城市古比安的大街上，一位穿著簡單白袍的年輕人，托腮坐在街角的臺階上，興致盎然的看著街對面，對來來往往的人潮毫無興趣。

　　急匆匆路過的人都會忍不住看他一眼──穿著那麼好料子的白袍，就這樣坐在地上，不會是傻的吧？可惜了這張俊俏的臉。

　　街對面有個神官，正揪著一個叛逆的人類小孩，一邊惡形惡狀的恐嚇他，一邊釋放了幾次最簡單的治癒術，然後拿繃帶綁著幾處止了血的傷口。

　　在這個神官的頭頂上，有一個明顯的十字架，由介於銀色和灰色之間的光芒構成，普通人是看不到的。而更奇怪的是，在光芒十字架的周圍，隱隱有一小團漆黑的光芒，與十字架涇渭分明的盤踞在頂上。

　　這團漆黑的光芒，叫做「妖魔的祝福」，一般只能由妖魔才能看到，是長期與高級妖魔和平相處過的標誌，其他妖魔見到時，視祝福的力量層次，都會給幾分面子。

　　包紮完畢，神官剛鬆開手，那叛逆的人類小孩飛快的跑進人潮裏，頭也不回的溜走了。神官只是微笑了一下。

　　抬頭看了看面前狹小的店面，神官搖了搖頭，隨著人潮往前走。

　　神王站起身，撣了撣白袍下襬，毫不引人注目的走入人群。

　　從發現這個神官腦袋上的那團祝福，到現在為止，他跟著這人類神官已經快十天了。這十天以來，這個人類神官腦袋上的試煉十字架標記，從銀色變成灰色，又從灰色變回銀色了許多次，每次都險險在試煉失敗的警戒線上，打劫了強盜，或者捉住偷自己錢包的小偷，將小偷身上的錢財收歸己有之類，而重新讓十字架穩固起來。

　　有時候他也會幫冒險者治療舊疾，中規中矩的收取些治療費用，只是不知為何，每次那些冒險者最後掏錢的時候都會手腳顫抖。

　　沉重的腳步聲伴隨著鎧甲各部位互相敲擊的聲音，一列白銀鎧甲的隨從護著一名白胖的神官從對面的商店走出來，胖神官臉上得意洋洋。

　　神王豎起耳朵，聽到店內隱約傳來一聲歎氣。

　　在這位胖神官的腦袋上，一個閃閃發光的金光十字架赫然可見。

　　──這已經不是第一個了，十天來，經常看到善良助人的神官試煉失敗，也經常看到耀武揚威的神官，頂著這樣的金光十字架。

　　這次的試煉卷軸是他親自繪製出第一張，並交由智慧之神等四位真神共同描繪的，從天界之門送往人界的時候，他沒有親自驗看過，難道是描繪的時候出了什麼問題不成？

　　一時想不清楚，神王搖搖頭甩開疑惑。

　　只不過是選個神諭者罷了，到時候再說吧。目前這人類神官倒是挺有趣的，看樣子竟似乎跟暗夜魔王接觸了一段時間。

　　──人類的神官，渾身上下充滿著光明的力量，長相又不錯。以暗夜魔王的性格來看，只有「拍死變成光系魂珠收藏」以及「拿來當玩具玩破掉」這兩種選擇罷了。可這神官竟然得到了暗夜魔王的「妖魔的祝福」……

　　太有趣了！

　　突然，神王頓住了。

　　在距離他不到一米的前方，這「有趣的人類神官」正抿著唇，審視似的上下打量自己。

　　似乎………被發現了？

　　神王扯開唇角，充滿陽光的微笑、微笑。

　　「有趣的人類神官」抽了抽唇角，道，「吃飯也看到你走路也看到你，跟進城回頭又看到你，十多天了，你不膩我也膩了。我只是個普通的窮苦神官，別跟著我了謝謝。」轉身走了。

　　神王停住，困擾的皺眉。

　　追上去，請求他結伴同行？以這人類的性格大概是不肯。

　　偷偷的隱身跟著？似乎太無趣了。何況有了「暗夜魔王的妖魔祝福」，對光系力量特別敏感，神王也不能保證隱身不會被察覺。

　　他還指望跟著這個人類找到暗夜那傢伙呢！那向來張揚、毫無顧忌的魔王，這次竟收斂了全身的黑暗力量，半點痕跡也不露，找了許久都沒有找到蹤跡。想來是封印久了，力量還沒完全恢復，才躲起來療傷吧？

　　最奇怪的是，療傷竟不回妖魔界，那才是最適合的地方不是？即使高級妖魔心懷不軌，但只有他跟暗夜清楚，掌握了空間法則的魔王，即使全身力量不剩分毫，在妖魔界也是無可替代的存在，只靠法則的威壓便立於不敗之地。反倒是在人界，更危險一些。

　　思來想去，神王還是捨不得放棄跟著這人類神官。

　　跟著他跟著他跟著他跟著他……「寵物，無可替代的夥伴！」入眼一家寵物店的大型廣告，神王眼睛一亮，有了主意！

　　嘿嘿嘿嘿，偶爾當當人類的寵物，似乎也挺有趣的不是？

　　人聲鼎沸的酒館裏，到處都坐滿了人。喧鬧聲此起彼伏，一派熱鬧景象。

　　「老闆，再來三桶麥酒！」一個滿臉鬍子的大漢吼了一聲。

　　「好咧！」老闆拉長聲音回道。

　　很快，酒店的學徒就送上了三桶麥酒過來。

　　「來，喝喝喝。」大漢給桌邊每個人碗裏倒滿酒，自己先端起碗，一口喝幹，用手掌抹去鬍鬚上的殘酒。

　　「大哥吃菜，吃菜！」旁邊的大漢看起來稍微年輕些，也是一口喝幹，本就通紅的臉上，又增加了一些紅暈。

　　「奶奶的，好不容易從菲羅爾蒙大草原出來，要不是運氣好被草根絆了一跤，俺就成了那大雕的點心了！」鬍子對面那個青皮的獸人甕聲甕氣地說，「不過這次收穫真不錯，足夠咱舒服大半年了！」

　　「是啊，大哥，要不咱就在這城裏買個房子，安頓下來先住個半年？你身上的舊傷也該好好治治了，總這麼拖下去可不好！」年輕的大漢贊同的說。

　　鬍子大漢低頭沉思了一會，似乎有些意動，又有些猶豫。半晌，招呼酒店的學徒過來，給了一枚銀幣，問道：「小夥子，我們剛從大草原出來，最近半年可有什麼了不得的消息沒有？」

　　小學徒將銀幣收進懷裏，咧開嘴笑道：「您這問我可算問對了！這方圓十裏最好的酒館就是我們這家，每天人來人往，南來北往的消息我可都記著呢！」

　　「那麼多廢話，挑要緊的說！」鬍子大漢笑了一句，「什麼為了女人打架之類的就不用說了。」

　　「好咧！」小學徒清清嗓子，「這第一條大消息，就是這一代的神諭者去世了，聽說竟然是跟黑暗的妖魔有關，天界降臨了八位天使！為了選出新一代的神諭者，光明的天使們開啟了神官試煉！這消息算大吧？」

　　青皮的獸人甕聲甕氣地揮揮手說，「俺們獸人只信仰偉大的獸神，什麼神諭者什麼天使的，俺劄瓦可不在乎！」

　　「這您可就不知道了，這次的神官試煉，與以往不同……」

　　小學徒左右看了一眼，湊近來，壓低聲音說，「幾位客人，您們剛從草原出來不知道，要是路上遇見單個的神官不用管沒關係，要是遇見有多位聖殿騎士跟隨的神官，可千萬躲著點！前幾天可是死了人的！」

　　「瞧你這話說的，神官哪那麼好見？」年輕的漢子哈哈大笑。

　　附近周圍幾桌的聽到這話，都忍不住往這邊看了一眼。

　　連靠近牆腳的兩位穿斗篷的魔法師，也有一個抬眼往這邊看了一下。

　　小學徒緊張地趕緊制止他，「小聲點，小聲點！這可不是能隨便說的！」

　　「不就是神官嗎，又不是沒見過！那些個死要錢的，治療點小傷都要幾十個金幣！」漢子嘟嚷著，聲音卻小了下去。

　　「這裏是到聖潔之島的必經之路，每天來來往往的神官可不少，前幾天，在羅德大街上，有個神官募捐不成，硬要說雜貨店老闆是異端，活活就把他給打死了！」小學徒小聲地說道：「可憐那雜貨店老闆，在那條街上開了二十餘年的小店了，誰不知道他是西林鎮的人，就這麼給打死了！那神官帶了十幾個聖殿騎士，城主都不敢管這事！」

　　「不是在神官試煉嗎，怎麼敢這麼張揚？」鬍鬚漢子問道。

　　小學徒搖了搖頭，歎道：「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單募捐，昨天酒館裏就來過三個神官了！幾乎每天都會有一兩個神官進來募捐！您們幾位要是見了那些神官，可千萬避一避，別跟他們對上！」

　　「嗯，謝謝小兄弟提醒！」鬍鬚漢子又遞過去兩枚銀幣。

　　遇見這麼大方的客人，小學徒咧開嘴，高興的收起來。D_A

　　「第二條消息，我就不敢保證是不是真的了，是太陽公國傳來的，說是──」小學徒壓低聲音，「說是有很厲害的妖魔在太陽公國邊境出現過！」

　　牆腳那邊的魔法師仿佛聽到一般，又抬頭往這邊看了一眼。

　　「妖魔出現了？死了多少人？」鬍鬚漢子問道。

　　小學徒搖搖頭，「聽說沒死人，只是死了些魔獸。」

　　青皮的獸人哈哈大笑，「沒死人只死了魔獸，也敢說是厲害的妖魔出現？上一次出現妖魔，火鳥公國邊境上的城鎮全變成了毒之荒漠，到現在還寸草不生。這次死幾個魔獸就敢說是妖魔出現，也不怕笑掉俺劄瓦的大牙！」

　　「米突，把這壺果酒給客人送去！」老闆在櫃檯上喊著。

　　小學徒清脆的應了聲，「來咧！」

　　跟這幾位客人道了個歉，小學徒趕快跑回去送酒。

　　這幾天，流連於這個小城，每日都很平和，從沒有聽說任何有關神魔大戰的事情，莫菲斯也漸漸放下心來。

　　「暗夜，你說神王發生什麼事了？」

　　牆腳的那桌，莫菲斯單手托腮，好奇的問。

　　暗夜優雅地切開魔獸肉排，叉起一塊送入口中咀嚼。

　　良久，皺著的眉舒展開來，似乎這肉排的味道還不錯。

　　聽到莫菲斯的問題，暗夜不屑地哼笑了一聲。

　　「那傢伙沉眠不醒最好，不過大約只是封印住了力量。過些天，人界就該混亂起來了。」

　　掌握光明法則的神祇沉眠了，黑暗將成為顯性力量。

　　「混亂？為什麼？」莫菲斯不解地問。

　　暗夜的面孔隱藏在兜帽下麵，看不清是喜是哀。

　　「你既然知道黑暗紀元，就該知道一些。法則的力量已經在改變。神王若不醒來，未來三年，夜將延長，日將縮短。最後，白天會變成十一小時，夜會變成十三小時。此後，黑暗的魔法將會繁榮。」

　　黑暗紀元……？

　　那是一個妖魔和死靈法師橫行的魔法紀元，妖魔自不必說，大陸各地都有死靈君主建立的骷髏堡壘，而人類和其他各族則蜷縮在大陸一角苦苦掙扎。那時候白天只有十小時，黑暗則長達十四小時。

　　那個時代，是人類、精靈、矮人、獸人以及龍族最黑暗的年代，在黑暗紀元結束的時候，除了人類，其他幾個生育力低下的種族幾乎滅族，直至現在，大陸上也幾乎看不到他們的身影。

　　「黑暗紀元的時候，最主要的是妖魔的力量，之後才是死靈君主，然後是黑暗魔法師。那麼現在，妖魔是不會出現的吧？」莫菲斯希冀地問。

　　暗夜點頭。

　　看到莫菲斯放鬆的表情，不知出於什麼心理，暗夜輕笑了一聲，「你以為那些沒關係？死靈君主可以呼喚死神的力量，輕鬆的將任何屍體變成它們的手下。當初要不是妖魔為了保有些許玩具，人類早就變成骷髏完全滅絕了。」

　　「死靈君主難道不是受死靈法師控制的嗎？」莫菲斯疑惑。

　　「你們人類的記載上是這樣寫的？」暗夜輕笑。

　　人類總是會做一些看起來莫名其妙的「聰明」的事。

　　「人類會死亡，而擁有極大力量的人類不會甘心面對死亡。」看到莫菲斯仍舊一臉疑惑，暗夜稍微解釋了一番，「死靈法師在臨死前會將自己轉換成死靈君主，而黑暗魔法師則有辦法儘量將自己變成不死的巫妖，但人類的無聊感情仍在。在不死不生的境地中，它們漸漸迷失本性，不斷增加同類，使得人類數量減少以至於消亡。」

　　莫菲斯呆了一呆，苦笑。

　　確實，這像是人類會幹的事。

　　掛在門口的風鈴響起悅耳的聲音，進來的是一位年輕的神官。

　　不知為何，店裏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神官看起來像是剛進入神學院的學生一般，臉上還有稚嫩的感覺，身上穿著洗得乾乾淨淨的長袍。

　　「打、打擾了。」

　　年輕的神官顯然還不習慣成為眾人矚目的視線，臉上泛起一絲紅暈，說話也不順暢起來。

　　店老闆臉上堆起笑容，迎上前去。

　　「願父神的光輝籠罩大地，這位神官，您是要住店還是吃點什麼？」

　　「願父神與您同在！」神官紅著臉，努力直視店老闆，背書似的說，「在父神的恩光下，天使降臨大地，為了給天使們建立新的神殿，希望能得到您的捐獻。有您捐獻的基石將會終日沐浴天使的聖光，父神也會保佑您生意興隆。」

　　店老闆滿臉笑容，並不明確的拒絕，只是說道：「感謝神官您的一番好意，不過這些天，小店一共已經捐獻了三十枚金幣的基石和柱石了，相信父神一定會保佑小店的。來，神官先生您這麼虔誠的四處奔走，先坐下來歇息一陣，吃點東西吧。我們店裏有最新鮮的蔬菜和水果，請不要嫌棄我對父神的一片心意。」

　　說完，不容神官拒絕的請他坐下，店老闆大聲喊道：「米突，叫廚師做上最新鮮的水果沙拉，把當季最新鮮的蔬菜都做一分上來，要快！」

　　「好咧，老闆！」米突俐落地跑到廚房去了。

　　年輕稚嫩的神官紅著臉，低著頭，拘謹的坐在凳子上，有些不知所措。

　　見到沒戲可看，店裏的客人們三三兩兩的低聲聊了起來，不知是否在聊這位神官，偶爾有隱晦的視線看過來，還偶爾有幾聲偷笑。

　　神官的臉更加紅了起來。

　　青皮獸人劄瓦看了半晌，咧開嘴笑了，「這就是死了人的神官？俺劄瓦一個手指頭就能戳他一個跟鬥了！」

　　鬍子大漢搖了搖頭，臉上凝重的說，「你沒聽到店老闆說的嗎，這些天來已經捐出了三十枚金幣了，這可不是小數目！而且你看這店老闆，三言兩語就把這小神官糊弄住了，要不是不得已，能捐出金幣來？」

　　年輕的漢子倒不贊同，「大哥，我看這老闆肯定是說的瞎話，三十枚金幣，我看能捐出去三枚就不錯了！」

　　「就是！」青皮獸人大口大口將麥酒灌進肚子裏，「我看沒啥好怕的，那小夥計太大驚小怪了！」

　　剛說著，店外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像是重甲兵行軍一般，整齊而沉重的砸在地上的聲音。

　　店裏比較喧鬧，這聲音很近了才傳入店裏，不多時，腳步聲在店門口停了下來。

　　又是一陣風鈴，進來了一位衣著嶄新的神官。

　　這位神官看起來也挺年輕，手上拿著鑲嵌光明系魔晶的聖杖，握著聖杖的手指上戴著三枚戒指。

　　店外整整齊齊的站了兩排神聖騎士，銀白色的光明連體遮臉盔甲顯示了他們的身分，至少有十餘位之多！

　　進來之後掃視了一圈，看到整個店裏的人都看著他，這位神官臉上露出志得意滿的得意表情，卻在看到先前那位神官正坐著吃東西，眉頭皺了起來。

　　回頭看了看店外、自己的神聖騎士，這位神官眉頭又舒展開來。

　　「店家，店老闆呢？」

　　店老闆拿著抹布，苦著臉躲在櫃檯後。見這位神官叫得急，只得擠出笑容，小跑著過來。

　　「來了來了，這位神官，您有什麼事嗎？」

　　「少來那麼多廢話，天使雕像需要您捐獻十枚金幣。這可是再好沒有的機會了，那些叫你捐基石、柱石的傢伙，可捨不得讓你沐浴天使雕像的聖光！」神官冷哼了一聲，有些嫌惡地伸出手去。似乎募捐這種事情在他看來很丟面子。

　　剛還抓著烤魔兔腿撕咬的青皮獸人張大了嘴巴。

　　這麼無恥的話也說得出來？

　　十枚金幣！他們這滿滿一桌子的菜也才八十銀幣罷了。這神官一開口就十枚金幣？

　　「神、神官閣下，我這小店實在是經營不易，這十枚金幣實在是捐不出來，您看能不能──」

　　「您的意思是拒絕捐獻？」神官揚起臉，高傲的表情帶著不容拒絕的意味。

　　「不不不不，當然不是這個意思，」店老闆用袖子擦了擦汗，偷眼看了門口那些閃閃發亮的神聖騎士，臉頰微微抽動。「只是您看，在您之前已經有神官在這裏了，倒不是拒絕您，我的意思是，能、能不能少一些，這個數目今天實在是……」

　　「我不管你這裏有十個神官還是八個神官。」神官擰起了眉頭，瞪了那位比他先來的小神官一眼。

　　看到那小神官在他的瞪視下，瑟縮地低著頭，裝成不存在的樣子，才稍稍滿意了一些。D_A

　　「你的意思是，你要拒絕神的旨意？」神官轉回頭來問。

　　在這滿身銅臭的地方消耗寶貴的歷練時間，實在是讓他難以忍受。

　　「拒絕？當、當然不敢！」店老闆滿臉的汗，「只是、只是……」

　　「麻煩您快點，我還有歷練任務。」這位神官滿臉不耐煩。

　　「是、是。」店老闆手哆嗦了半天，再看一眼外面那十來個銀光閃閃的神聖騎士，終於滿臉心痛的回到櫃檯後面，數了十枚金幣交給這位神官。

　　「無所不能的父神能看見您的奉獻。願父神保佑您。」例行公事的說完這段話，年輕的神官似乎一刻也不願多待，將寶石收進空間袋裏，便帶著十三位神聖騎士往前面的店鋪而去。

　　店老闆捂著胸口，直到那位排場太大的神官走遠，才敢歎出一口氣來。

　　十枚金幣，這可是他半個月的收入啊！

　　離開了那家店，莫菲斯無端地歎了口氣。

　　就這些天看來，這次的神官試煉很有問題，只是不知跟神王被封印是否有什麼關聯。

　　也不知失落小鎮的那位神官現在怎麼樣了，是不是也在這樣強制募捐？

　　想到神官的性格，莫菲斯笑著搖了搖頭。以米羅?伊諾其裏夫?斯尼亞神官的性格，大概只會想辦法教訓那些囂張的神官們吧？

　　「歎什麼氣？想回去了？」暗夜勾起唇角。

　　在混沌結界裏無人打擾的生活，暗夜再滿意不過了。雖然現在莫菲斯全身被寬大的魔法師長袍包裹著，但在這長袍底下，那赤裸裸的身體的每一個部位，以及肉體每一寸肌膚觸摸著的感覺，暗夜閉著眼睛都能回憶起來！

　　想起莫菲斯那慵懶無力、滿身草莓的模樣，暗夜眼神變黯，身下忍不住蠢蠢欲動起來。

　　被暗夜盯得全身發毛的莫菲斯趕忙開口，「別別，我還要買一些東西回去，好不容易出來一次！」

　　哄了半晌，又許下了一堆不平等條約，好不容易暫時打消了暗夜的念頭，莫菲斯偷偷松了口氣。

　　那些不平等條約，即使不許，到時候也差不多會變成那樣。倒不如現在拿來偷點自由時間來得實惠。

　　拖著同樣黑袍加身、看不清表情的暗夜，莫菲斯看著路邊的店鋪指引，繞過兩條街，一家乾淨整潔的中型店鋪出現在莫菲斯的視線裏。

　　──洛可哥雜物店。

　　掛著簡單木牌的店面不大，看起來乾淨整潔，擺在臺面上的貨物井然有序，看起來是家不錯的店。

　　「掌櫃的，我需要購買這些東西，您這裏有沒有貨？」莫菲斯遞出一份清單。

　　年長的老闆從桌子角落摸出一副眼鏡，對著光細細將清單看了一遍，臉頰抽搐了幾下，忍不住上下打量了莫菲斯幾眼。

　　聲音聽起來很年輕，但兩個人的兜帽上都帶有「陰影術」，只能看到一團黑霧裏的兩隻眼睛，看不清面孔。

　　身上沒有任何公會的標誌，當然也沒有藥劑公會的。雖然穿著中級魔法師長袍，但看起來洗得泛白，不像那些富有魔法師的樣子。

　　另一個穿著最普通的隱匿長袍，全身圍繞著生人勿近氣息的，更不像藥劑師。

　　帶著如此詳細的清單，或許是幫別人買的吧？

　　「百里花粉一百個魔法單位、嚦嚦乾果一百個魔法單位……藥劑瓶三十組、攪拌棒五根……嗯，這些都有，魔法公會統一價格出售。不過蜥蝪角最近價格有些浮動，需要增加三成價格。」

　　「沒關係，每種基礎粉都幫我裝在藥劑盒裏。」

　　「嗯。」老闆拿下眼鏡，叫來一個夥計，「小路，帶這位貴客去拿貨！」

　　拿著清單，小夥計引著莫菲斯和暗夜往後走。

　　「尊貴的魔法師先生，您一定是剛學藥劑吧？您可算選對地方了！我敢擔保，整個洛可哥城再沒有比我們雜物店更齊全的基礎藥粉和藥劑了！」

　　莫菲斯只是笑了笑，沒有回話。

　　跟著夥計穿過乾淨的回廊，進到一個滿是格子的房間裏，小夥計手腳麻利地開始依照清單配基礎粉末。

　　「尊貴的魔法師先生，要我說，給您這張清單的先生真內行，我從小在店裏幹活，還沒見到過這麼齊全的清單呢！您師從的藥劑師一定很厲害，這些基礎粉各種藥劑系別的都有了，一定是個高級藥劑師吧？」

　　莫菲斯笑了笑，有點好奇的問，「很少人買這麼多種嗎？」

　　「不是很少，是從來沒有！有些客人喜歡買魔力增幅藥劑系別的基礎粉，有些客人喜歡買負面狀態的基礎粉，有些則喜歡買輔助基礎粉，像您這樣，一張清單幾乎買全了我們店基礎粉存貨種類的，我還真是第一次見！」

　　……難怪，剛才掌櫃的有點奇怪的樣子。不過能在一家店裏買齊全部，莫菲斯剛才還真覺得有些意外。

　　「對了，您店裏還有其他基礎粉？」這引起了莫菲斯的好奇。

　　「嗯，剩下的都是黑暗系的了，您的老師可能不感興趣吧。」

　　原來是黑暗系的。雖然莫菲斯沒有用過黑暗系的基礎粉末，但也對此有過研究，那些是製作一些特殊藥劑才用得到的，專門為黑暗的召喚系魔法師們所準備，好像能增加召喚物的數量和強度。

　　但是，黑暗系魔法師本就不為人所喜歡，那些總喜歡召喚骷髏骨架的召喚系魔法師，更為許多人所厭惡。

　　所以，竟然連黑暗系的基礎粉都有，這家店的掌櫃似乎有些不一般呢。

　　不過，想起自己身邊這位，是更貨真價實的黑暗的妖魔之王，連自己也是個有著妖魔血統的混血，莫菲斯眼皮跳了幾跳，無奈。

　　說起來的話，不清楚真相的人，一定會以為他比這掌櫃還要不一般了……

　　「尊貴的魔法師先生，您的基礎粉全部裝好了，您查驗一下吧？」夥計將最後一個四方的盒子放好。

　　地上迭起了一堆四四方方的藥劑盒。

　　莫菲斯取出一個半舊的空間袋，將這些藥劑盒一一看過，收進迭好。

　　自從能借用暗夜的儲物空間之後，莫菲斯就沒想過買新的儲物袋，這還是當初帶進黑暗森林的那個小袋子。

　　「一共三百五十一個金幣，魔法師先生。」掌櫃將計算清單給莫菲斯。

　　莫菲斯細細看了一遍價格，從空間袋裏取出三個裝著一百金幣的袋子，又數了五十一枚金幣給掌櫃。

　　暗夜儲物空間裏的金幣很多，能用的卻是一個都無。幸好初時在黑暗森林裏出來還交了幾個任務、賣了些東西。

　　這些金幣似乎撐不了多久。

　　看了一眼身後一如既往的深沉的暗夜，莫菲斯歎了口氣。

　　這是個難題。

　　「神的恩澤與我們同在！」

　　門口突兀響起的聲音，讓正在數金幣的掌櫃臉色一沉，飛快地拉出抽屜，將金幣掃進抽屜裏關上。

　　叮叮咚咚的聲音落在門口聖潔的神官耳裏，露出了和煦的笑容。

　　「在父神的榮光下，為了神的恩澤能照耀整個大陸的每一寸土地，請捐獻五十枚金幣。」

　　隨著微光術的施展，整個店鋪裏洋溢著神聖的氣息，似乎店裏比平時亮了不少。

　　短短時間裏，見到的第三個神官了！

　　莫菲斯眉頭開始打結。一般一個鎮子才有一位神官學員，一個大城也只有三位神官。而出來才短短時間，就接連出現了三位。

　　光明系力量──隨著微光術的施展，莫菲斯敏銳地察覺到暗夜情緒在變壞，神色一斂就想拖著暗夜出去。

　　「兩位尊貴的先生，」神官剛一開口，莫菲斯就見門口一排像穿著鐵桶般的騎士整齊的跨前一步，擋住了去路。

　　「父神榮光照耀下的子民，有義務為父神奉獻出一切。」神官整潔的對著莫菲斯說道。

　　跟之前酒館裏那位神官比起來，這位神官的隨從並不是正統的神聖騎士。從隨從們的盔甲看來，鑲嵌秘銀魔法陣的銀色盔甲並不是什麼便宜貨。由此看來，這位神官大約來自大貴族。

　　盧奇亞神官非常自得。

　　雖然在聖殿裏他的地位並不高，所以無法得到神聖騎士的隨行，但他的家世很好，這次試煉，家族裏派了十個白銀騎士跟隨他。

　　在異國傳播神的恩光真是太好不過了！一路上非但沒花什麼金幣，反而自己的存款又翻了好幾番！

　　「尊貴的神官，這兩位只是本店的客人，您要募捐多少我們可以好好商量，能不能讓這兩位先生離開？」店掌櫃急忙上來打圓場。

　　盧奇亞神官微微搖頭，聖潔的說，「您這話就不對了，父神的榮光無處不在，我們要給所有子民們感恩的機會。」

　　事實上，聰明些的神官們都知道，找普通人和商人們募捐金幣更安全，雖然數量比較少。魔法師們和武士們雖然有錢，卻危險。他們通常不會在同一個地點久留，即使毆打幾個神官，也不過是提前離開那個地方跑路而已。

　　盧奇亞就是一個聰明的神官。不同的是，他還有十個白銀騎士，加上自己的恢復魔法學得不錯，一般的魔法師和武士無法傷害到他。

　　冒險者們都很聰明，不會為了十枚八枚金幣去和他這樣強大的敵人作對。

　　他顯然是正確的，到這米亞帝國的邊城才短短的兩天裏，就募捐到了二百七十枚金幣。

　　試煉的終點在神聖之島，中間還會穿過無數個這樣的城鎮，盧奇亞神官幾乎聽到不斷響起的金幣落下聲音。

　　雖然，這試煉的第一步得徒步到達神聖之島，但看在金幣的分上，盧奇亞神官每天都真誠地感謝父神恩光！

　　幻想歸幻想，盧奇亞神官仍舊仔細的打量了莫菲斯一番。

　　雖然穿著魔法長袍，但身上沒有任何公會標誌，長袍又破又舊，是個沒勢力招攬的窮法師。

　　培養一個魔法師需要大量金錢做後盾，一個窮魔法師能做什麼？連法杖都買不起罷了。

　　至於旁邊那個跟木頭樁子一樣杵在一邊的，只不過是個更窮的、只買得起最便宜隱匿長袍的傢伙。D_A

　　可能榨不出幾枚金幣，但應該很安全。

　　「募捐多少？」莫菲斯問。

　　不能讓暗夜發飆。這是最首要的。

　　盧奇亞滿意的點了點頭──果然不出他的意料，很合作嘛！

　　很好。

　　臉上聖潔的表情不動，眼中眸光流轉，盧奇亞神官立即決定了數目──

　　「每人五枚金幣，父神的榮光與您同在。」

　　五枚金幣！而且是每人！

　　這個數目讓掌櫃和小夥計目瞪口呆！

　　莫菲斯歎了口氣。

　　一個獵殺二級魔獸的任務酬金也只有十幾到幾十枚金幣罷了。一個普通的冒險小隊，一個月運氣好也只能接一兩個這樣的任務，運氣差一點甚至會受重傷。

　　竟然只對普通人要求如此高的捐獻數額？

　　莫菲斯握住暗夜的手，努力克制住他。拿出隨身帶著的一隻小袋子，從裏面倒出所有金幣來。

　　「神官先生，我一共只有六枚金幣了。」

　　「六枚就六枚吧。」盧奇亞搶過金幣，笑得滿臉開花，「父神不會責怪子民的貧困的，只要心中有善意，能感受到父神的恩光，父神都會保佑你的。」

　　雖然開口要的多，但盧奇亞本來預計這幾個人能收到五枚金幣就不錯了，結果比他想像的還要多了一枚！

　　經過一番討價還價，順利的從店主手裏接過二十五枚金幣，盧奇亞神官終於滿足地離開了這家店鋪。

　　店主將眼鏡摘下，歎了口氣。

　　「老人家，這是怎麼回事？」莫菲斯問。「今天已經看到三位在募捐的神官了。以往並沒有聽說過如此大規模的募捐？」

　　「也不是第一次了。」店主又歎了口氣。「聖殿的神官試煉你知道吧？就是說要神官們徒步趕到神聖之島參加試煉那個，這都是那些神官。」

　　當然，大部分神官都是好的，路上遇見病人會為他們祈禱，遇見流浪的孩子會盡力幫助，住宿在農家也會幫忙幹活和祈福之類的。可偶爾總會出現一些，帶著家裏私養騎士上路的，拿為父神捐獻當幌子，四處斂財。

　　或許在他們看來，神官試煉不重要，重要的是，不管試煉結果怎麼樣，至少能斂到一筆錢才是更重要的。

　　小商鋪一般也不會為幾枚或幾十枚金幣跟光明聖教過不去。

　　可是，米亞帝國是大陸西面各國通往神聖之島最近的通道，這些天以來，這樣的事情越來越多，店主已經快要承受不了了！

　　「這事情，本地聖殿的祭師們不管嗎？」莫菲斯問道。

　　「怎麼可能會管！」店主歎道：「聽說這次的試煉是為了選出新一任神諭者，換作你，會找那些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變成頂頭上司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