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趙熙後面王語嫣雙目含淚,楚楚可憐。她望著這裏,叫道:“表哥,表哥救我。”她淒淒然若雨中梨花。段譽見狀即刻展開淩波微步,三晃兩晃,已經掠到趙熙後面。不過轉瞬的時間,已經將王語嫣小姑娘背在背上,“王姑娘,我來救你。你放心,我一定把你帶到安全的地方。”段譽的胸口因傷口崩裂一片血紅。王語嫣看見狀,喃喃說不出話,只叫道:“段公子……”然後望向我這邊,“段公子,我表哥……”
王語嫣的反應叫段譽臉色又紅又白的,課件他心中老大的不是滋味。再說趙熙,他見段譽闖過去也是止不住驚訝,可畢竟對方是大理世子,沒有動公孫乾他們的意思,王語嫣也不過是個小丫頭,便權作沒看見。趙熙神色不變,跟在段譽後面幾乎嚇破膽的朱丹臣同巴天石卻出了一身冷汗。
這邊我轉過頭,還能看見插在柱子上的羽箭來回震動。沐風大驚失色,大聲問道:“慕容複,你要幹什麼?”
雙方如此之近,看慕容憤怒的程度很難保證他不會幹出要脅人質然後相互交換的事。可是,眼下包不同和風波惡又在哪里?
慕容指著我對沐風說道:“這個人,就是化做枯骨,也是我慕容複的人!”
“公子險些被誅九族,命喪黃泉,王爺因此被貶雁門關,你竟還能說這話?”沐風大聲回敬。
“慕容複,你說話為人未免太過。”我站直了身子,淡淡說道。
慕容聞言,不知是因為傷心還是因為憤怒,他握緊了手,全身發抖。
他尚未來得及開口,只聽全貫清臉色鐵青,說道:“慕容複你個縮頭烏龜終於出來了。你害我不輕,還不拿命來?”
他能審時度勢不同沐風和朱丹臣動手,眼下卻要跟慕容較勁,可見真是被慕容氣得夠嗆。可惜他還為來得及動手,那邊吳長風已經向他攻來,全貫清未及反應實實在在地挨了吳長風一腳。丐幫弟子瞅准了時機,一擁而上將全貫清捆綁起來,人人臉上都是義憤填膺,叫駡不止。
吳長風狠狠罵了句,“丐幫百年清譽盡毀在你手裏”。說罷,向趙熙抱拳告辭。
趙熙也不多計較,眼睛緊緊盯著慕容,瞬息不離。他揮手示意放行,“這是丐幫的家務事。吳長老同幾位丐幫長老好生管教就是。可若是日後再有這等事,朝廷自不會做壁上觀。”
趙熙的語氣漫不經心。吳長風他們可不敢當作笑話聽過就算,恭恭敬敬地行禮,帶著一眾子弟離開。蕭峰和莊聚賢、全貫清,兩相比較,估計在他們心裏,早已悔不當初。
“慕容,胡也好,漢也罷,得人心在於氣度與行事。你何曾及得蕭峰一絲英雄氣概,又何曾及得段譽一分赤誠無私,即便是在你眼裏懦弱無能的虛竹,你又何曾及得他半分的仁厚寬容?慕容,你何以自負?”我靠著半榻的牆,斷斷續續地對慕容說。
慕容聽了臉色極其難看,頓了一會,冷笑著說:“在你眼裏我既如此一文不值,你何不早早棄了我便罷?又同我說這些做什麼?”
“我確也不知以往究竟看上了你什麼。”我喘了口氣,繼續說,“細想來除了容貌,竟沒有一處比得上沐風趙熙的。可惜時至今日怕是什麼也沒留下了。”
慕容聽了我的話,臉色蒼白,兩把刷子樣的睫毛忽閃了一下,靜了許久才深吸了口氣道:“你將多年攢下的資財交於我時,便想好了今日之事了?”
“是。”
他不自然地勾勾嘴角,“你曉得我慕容氏有複國之志,與我錢財是為我匆忙行事。楚公子人脈廣闊,往來訊息只要留心便瞞不住他。趙熙如今雖貶謫雁門關,手中卻當真握了些兵權。少林寺千百年來與朝廷互有往來。丐幫雖為天下第一大幫可自喬峰被逐出丐幫之後便一片混亂,這也不是什麼秘密。這些,都在你的籌畫中吧?”
“……是。”
“因而今日你來看我笑話?”他垂眸輕飄飄遞出這麼一句,嘲諷之意昭然若揭,可為何看來如此淒苦?。
“……”
“何平,”他擺擺手,被段譽削壞的袖子不協調地飄動一下,“我曉得你的意思,‘你看,即便你散盡何鄔同燕子塢的家財,也不過一千五百人馬,轉瞬間便叫趙熙捏在手心’。”他模仿著我的語氣說道。
他全然沒有往日的意氣奮發和自信,全身籠罩著傷感,仿佛垂暮的老人。
“你身居蘇州,後來雖遊歷四方卻終究不涉江湖之事,可你卻認出了我父親。連我,都未將他認出……”他笑著,眼眶略略有些紅,濃密的睫毛落下些許陰影,輕微顫抖著,“我且不管你如何得知這些,可想必在你眼裏,父親他當年所為,與我眼下所做的,都不入流吧?”
確實如此,所以面對每個字都直指真實的話,我無言以對。
“我曉得,在所有人,包括你,眼中,這就是一場笑話。我不管你怎麼看我父親,我只告訴你,那晚上,我說的話沒有一句虛言。”他轉過頭,直直的看著我。那雙波光瀲灩的眼睛裏沒有以往屬於慕容複的一絲痕跡。一瞬間,我恍惚地以為自己看見的是一個初生嬰兒的眼眸。
“自打懂事,父親便教導慕容氏的複國之志,及至年長鄧百川四人時刻耳提面命。我不是慕容複,而是慕容這個姓氏下興複大燕的工具。何平,我知道你只想平淡一輩子,可我要跟你一同站在天下人前。斷袖斷袖,若真罵起來,每一句都能戳進心窩子。唯有改天下教化,才能光明正大。那年重逢,當我曉得自己心中所想,你可知我是何等歡欣?我不是為了祖訓父命,我是為你,為我自己!可你卻不信我。”
他的身體微微顫抖,湊近我,緊緊地盯著我的眼睛。
“何鄔出事是我之過錯,我心中之悔惟有我自己曉得。我身在天山,你可知我使了多少手段才甩開包三哥他們?不吃不睡跑死三匹馬,回到開封你已被趙熙帶了出來。依你的性子,既承情便會銘記於心時刻不忘。你心中念他必然怨我。趙熙恩深義重,慕容複薄情寡義!你棄我而去,也是情有可原。”他緩緩閉上眼,仰頭深吸一口氣,“我遠遠跟著卻不敢見。那時我便以為若我慕容複有趙熙權勢身份此事何以至此。如今,我卻明白了……”
他突然自嘲地笑起來:“方才你寒心我聽從父命要你的眼睛,你必然也不信我險些就要跪下求他。……你以為我想把你給趙熙嗎?你以為我想看著沐風這個乳臭未乾的小傢夥每日跟著你嗎?我恨不得想殺了他們,恨得在心裏殺了他們一千次一萬次。把你給趙熙,你以為是奇恥大辱,我何曾不將自己狠狠踩在腳下?我甚至想,到時候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罷,就是你不再要我,我也會為慕容氏留下子嗣後這輩子只陪著你,同你一人在一起。你笑我狂妄無知,你可知我接到西夏榜文,包三哥他們勸我去應徵駙馬,為安撫他們,我不得已選了同全貫清攪亂少林一途?”
“慕容……”
“我曉得你不在乎,可我在乎!”慕容大聲說道,“我不願有人背後指著你的脊樑骨罵!”
因為他所有的一切內心波動都需要一個完美的掩飾,他不屑於解釋,不屑於別人瞭解,不屑於自己的感受,為了一個目標不顧一切地向著那裏走。若不是被逼到了這個程度想必半句這樣的話都不會說出來。
可是,一切都晚了。他漠視了這個過程中對我的傷害,我無視了他多年來一點一滴的變化。
他說:“何平,記得當日你說‘你取了這個之後,我們便不要再相見了’,這話我至今記得。今日,不為別的,我慕容複只為我自己。哪怕蕭峰、段譽還是虛竹,哪怕是少林和尚還是朝廷官兵,便是你們所有人將我圍困在此,我也要殺將出去!朝廷兵馬又怎樣?‘慕容複’這個名字豈能容人小覷!”
他仰起頭,向著屋外,提起內力,聲聲震耳。
在一片殘破的屋瓦之後,我第一次看見了慕容複的血性。
這個驕傲的背影與當年翻進院落小小身影重疊,原來這麼多年,唯一沒有變的就是慕容複的驕傲。
TBC~~
作者有話要說:……這是一對燒糊了的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