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哇啊……」
剛學會走就想跑的小太子一頭栽倒在地毯上,當即就大哭了起來。有人眼疾手快地把他抱了起來,在皇上回宮前把他重新哄笑了。要說這小太子秦嘉佑,那絕對是含著金湯勺出生,「親娘」是當今皇上,親爹是大東有名的梁王伍子昂,可也不知道為何,小太子很喜歡哭。碰著了,哭;摔著了,哭;嗆到了,哭;尿了,哭;餓了,能哭死……總之,只會叫「父父」的小太子唯一表達自己情緒的方式就是哭。
不哭的小太子那是十分招人喜歡,其實哭的時候也招人喜歡,因為只要哄哄他,他就不哭了,不像有的孩子會死哭,天不塌下來絕不罷休。他的哭來得快,去得也快,而且不哭的時候很喜歡笑,誰逗都笑,一點都不像他嚴肅冷峻的「娘親」,反倒很像他那位遠在天邊的親爹。所以,大家都覺得小太子其實不是真的哭,而是借此撒嬌,要人哄。
可是,秦小太子的「娘親」聽不得他哭;而絕對會寵他寵上天的爹遠在女貞,有心無力。後果則是秦小太子經常會被他「娘親」丟到寢宮外,直到他不哭了為止才讓人把他抱進來。也因為如此,已經一歲的秦小太子一看到他父皇就不敢哭了;照顧他的人則一聽到他哭了,就趕緊哄他,免得被皇上聽到。
這不,小太子已經忘了剛剛摔著了,在閻日的懷裡笑呵呵地喝蜂糖水。已是年末,這幾日天乾物燥,秦嘉佑上火了,臉上長了兩顆紅疙瘩,這可急壞了除皇上以外的所有人。閻日不是太監,秦歌在三個月前正式把閻日調離了太監眾,升任為太子內侍侍衛長,官居三品。作為知道太子身世的四人之一,閻日不僅是侍衛長,更是太子的貼身侍衛。只要他醒著,他就在太子的身邊,哪怕他睡著,他也睡在太子的床邊,總之,他是打定主意要保護、照顧好皇上好不容易得來的小太子。
在嬤嬤喂太子喝完水後,閻日熟練地輕輕拍拍太子的背,在他順氣之後,他把太子放到地毯上,再一次守著太子走路。秦嘉佑走得很不穩,看得周圍的嬤嬤宮女們是心驚膽顫。可他不喜歡別人扶著他走,在他可以自己站起來之後哪怕他走一步摔一跤哭一場,他也不讓別人扶著他走,甚至不許有人靠他太近,擋著他走路。不管誰扶他,他就嘴角一撇,要哭。當然,他父皇如果扶他走路的話,他會乖乖地、老老實實地走。不過眼下他父皇不在,秦嘉佑就我行我素了。
「噗!」
剛走了兩步,秦嘉佑又摔了。閻日在他哭之前極快地把他抱了起來,秦嘉佑沒事了,踢踢小腿,要繼續走,繼續摔。
「殿下,奴才扶著您走好不好?」輕揉太子殿下被摔紅的小腦門,閻日心疼了。
「啊啊……」小太子不干,一定要自己走,順便在閻日的脖子上蹭蹭自己被摔疼的腦門,不過沒有哭的跡象。
閻日無法,只能再把太子殿下放下來。
腳一挨地,秦嘉佑就哼哧哼哧地往前走,可剛走了又沒兩步,噗的一聲,他摔了。
「哇啊……」哭。
「皇上回宮──」
閻日的手慢了一步,抱起太子殿下,他跟著嬤嬤們趕緊出了屋,放下太子後下跪行禮:「恭迎皇上──」
沒有被哄的秦嘉佑正哭得盡興呢,哪知他父皇回來了,一汪眼淚硬生生地卡在了眼睛裡,可惜到嘴的哭聲沒壓住(畢竟還不到一歲嘛),還是哭出了幾聲。
秦歌冷臉看著雙眼紅通通,臉蛋上還帶著淚珠,一副剛剛儼然在哭的樣子,臉色更沈了。在他身後的溫桂和申木則是神色微變,溫桂朝後擺擺手,孔謖輝關上了門,以防皇上把小太子丟到外頭去,外頭可是很冷啊。
「為何哭?」秦歌的聲音一出,小太子明顯抖了下,更想哭了。
閻日急忙抱過太子,說:「回皇上,是奴才疏忽,讓殿下撞了桌子,磕到了頭。殿下磕到之後並沒有哭,是奴才一時慌了,給殿下揉頭的時候弄疼了殿下,殿下也不是哭,就是哼了幾聲。」閻日反應極快地把事情攬到了自己的身上,就怕皇上責罰太子。
秦歌看到了兒子的腦門紅了,臉色稍稍好了些,他沒有罰閻日,只道:「都起來吧。」眾人起身,閻日順勢抱起了太子,拍了拍。
「把太子抱過來。」
閻日低著頭把太子抱到了皇上的跟前,暗想皇上該不會還要罰殿下吧。
把兒子從閻日懷裡抱過來,秦歌用指尖挑去兒子眼角和臉上的淚,對此時異常乖巧的兒子說:「不過是磕了頭,何以要哭?你是太子,要堅強,懂嗎?」
「父父。」壓根不懂的秦嘉佑環住父皇的脖子,嫩嫩地喊了聲。年紀小小的他知道這樣做父父會疼他。
輕輕親了口兒子的腦門,秦歌心情極好地抱著兒子進了臥房。兒子神似他,可是五官卻越長越像那潑皮了,就是這性子,都襲承了那人八分,只是兒子太愛哭了,也不知是像了誰。秦歌的嘴角微微勾起,定是像了那潑皮,他小時候可是不愛哭的。
「呼。」在皇上抱著太子進屋後,所有人都重重地呼了口氣。溫桂和申木趕緊跟進去伺候,嬤嬤們靜靜地退下,孔謖輝走到閻日身邊小聲問:「太子剛剛怎麼了?」
閻日垂眸說:「殿下摔了,我沒抱他。」
孔謖輝嗤笑兩聲,沒再說什麼。他們這四人,太子最粘的就是閻日。別說是摔了沒抱,就是醒了不見也會大哭。孔謖輝事不關己地走到他的專屬角落,雙手抱劍,閉目養神。
「女貞戰事已畢,王爺何時回來?」
孔謖輝睜開眼,閻日跟著他過來了。
他搖搖頭:「不知。王爺自從回女貞之後就從未給我傳過信兒。你是閻羅殿的人,你該比我清楚才是。」
閻日緩緩搖了搖頭,雖然他暫時負責閻羅殿,但女貞那邊的情況他也不清楚。這件事王爺不願太多人知道,以免節外生枝。
皇上的臥房內傳出了小太子的笑聲,孔謖輝和閻日的臉色同時軟了幾分。閻日也學著孔謖輝,靠在牆上,等著皇上的傳召。
秦歌的臥房極大,以一扇九龍玉屏風隔成了內外兩間。內間為休息之所,外間則是書房,是秦歌夜晚處理朝務或看書休息的地方。不過自從有了嘉佑之後,秦歌便不再日日在東暖閣或西暖閣,無事後他便會回寢宮,為的是能多多與兒子在一起。在秦嘉佑不哭鬧、不耍賴的時候,他的「父父」同樣是一位疼愛他的慈父。
扶著兒子走了有半個時辰,秦歌哄睡了兒子讓溫桂抱了出去,然後他屏退了申木,獨自一人坐在榻上看伍子昂送來的密信。信上寫滿了伍子昂對他和對兒子的思念,還有對女貞一事的煩心。
女貞的戰事已經結束,文泰九年的重陽節,生性多疑的越勒楚在有心人的挑撥下,眾叛親離,被人絞死在屋內,連同他最寵愛的妃子──也就是導致越勒楚和越勒耶反目的大東郡主。越勒楚一死,越勒耶的兵馬一路攻入王都,越勒耶自封為女貞新王。
為時一年的女貞內亂在大東兵馬的幫助下,就這樣平息了。但令人唏噓的是,越勒耶登位還不滿十天,便舊疾復發身亡了,連伍子昂都沒有料到會發生這種事。越勒耶唯一的兒子還不到八歲,伍子昂身為越勒耶的結拜兄弟,回京的日子因為這件事而又被延誤了。這種時候,伍子昂不能讓秦歌下令直接攻佔女貞,不然會引起女貞百姓的憎恨以及抵抗。大東仍在和突厥開戰,女貞只能智取,不能強奪。
眼下伍子昂的面前只有一條路,就是輔佐越勒耶的兒子為女貞王。但這也就意味著伍子昂必須等到對方成年之後他才能返回大東。不然放任那麼一個孩子在女貞,女貞馬上就會大亂。
這封信秦歌早上便看過了,一邊思索,秦歌一邊又把信來來回回地看了許多遍。然後他起身燒了信,在屋子裡踱步了許久,心裡有了主意。
「閻日。」
「奴才在。」
趕緊把小太子交給溫桂,閻日匆匆進了皇上的臥房。
秦歌站在書架前,一副找書的模樣。他抽出一本書,隨口問:「越勒雲山是不是還在梁王府上?」
「回皇上,自奴才把越勒雲山送到梁王府後,他一直住在伍大人的屋裡。」
伍子華這陣子春風得意,看來他接受了對方是男兒身的這件事。秦歌轉過身,淡淡道:「你去給越勒雲山送個信兒,朕要見他。你讓他明早從梁王府出來,你去接他到小院。不要讓人知道此事。」
「奴才明白了。」
「你去吧。」
「是。」
閻日退下了,低著頭的他稍稍鬆了口氣,他還以為皇上要他把殿下抱過來睡呢。殿下半夜會醒,醒了就會哭,若皇上在的話,殿下又少不得要被皇上責罰了。
「皇帝哥哥,皇帝哥哥。」人未到聲先到。除了何歡還能是誰?
「鳴王殿下,太子殿下剛剛睡了。」打開門的溫桂趕緊小聲說。
何歡摀住嘴,大眼睛眨眨,然後點點頭,放下手輕聲說:「我忘了小佑佑這個時候該睡覺了。」說完,他吐吐舌頭。
溫桂無奈地笑道:「皇上還未歇。」
「謝謝溫公公。」何歡一路小跑地進了皇帝哥哥的房間,「皇帝哥哥──」
秦歌從思緒中回神,看到來人,他臉上的表情柔和了許多。朝何歡招招手,在何歡過來後,他把何歡拉坐到身邊,問:「何事如此高興?」
何歡睜著大大的眼睛,滿是希望。「皇帝哥哥,快過年了,閻渙是不是要回來了?閻渙已經走了一年多了,事情應該辦妥了吧。」
原來是這件事。秦歌稍顯嚴肅地說:「他不過是個護衛,你何需如此上心?朕再給你派一個護衛好了。」
「不,不要。」何歡眼神一黯,撲到了皇帝哥哥的懷裡,抱著皇帝哥哥說,「我就要閻渙。皇帝哥哥,我有好好唸書,我聽話,你讓閻渙回來好不好?」
秦歌摸上何歡的頭,問:「為何一定是他?」那個人,配不上他的弟弟。
何歡的鼻子一酸,忍著思念說:「不知道呢,就是很想很想他,除了他,我不想別人做我的貼身護衛。皇帝哥哥,我好想閻渙,他會不會已經忘了我了?」
秦歌冷冷道:「傻孩子,這不過才一年多,除非他被人砸壞了腦子,不然他怎可能忘了他的主子?」
聽出皇帝哥哥不高興了,何歡抬起頭,小心翼翼地問:「皇帝哥哥,閻渙還是我的護衛嗎?」
這樣小心的何歡讓秦歌說不出拒絕的話,雖然他很想就此叫那個閻渙永遠不要回京。儘量收起不悅,秦歌說:「他是朕送給你的人,只要你沒說不要他,他就永遠都是你的護衛。至於他為何還不回來,該是他那邊還有事要辦。你是主子,不要整天為個侍衛憂心。」
「可是……」何歡眨下眼淚,「我很想他。」
難道這就是吾家有兒初長成的感覺?秦歌的心裡很不舒服。不過是個模樣毫無特色的護衛,他甚至不知道對方的底細,即使閻渙是從閻羅殿出來的,他也不放心把何歡交給閻渙,更別說他還不知道閻渙對何歡有沒有那份心。
秦歌把何歡攬入懷裡,說:「朕給你梁王大哥寫封信,讓他盡快派閻渙回來。年末了,你是不是該去錦陀寺給你父王上香了?」
「嗯,我記得的。謝謝皇帝哥哥。」想到父王,何歡抱緊了皇兄,「皇帝哥哥,今晚我跟你睡好不好?」閻渙不在的日子裡,他總是夢到父王。
「好。」
「謝謝皇帝哥哥!」
何歡深深地聞著皇兄身上會讓他安心的味道,秦歌則靜靜地摟著何歡,給予對方需要的安慰。在某些事情上,秦歌對弟弟比對兒子好百倍。
第二天一早,秦歌讓內閣代為處理政務,他則帶著孔謖輝和溫桂出了宮。閻日已經先行一步出宮去了。秘密地到了小院,越勒雲山已經在那裡了。見到秦歌,胖了一些的越勒雲山跪下行禮,臉上是強裝的鎮定。想到這一回皇上不知道要讓他做什麼,終於能和伍子華在一起的越勒雲山越想越心慌。
屏退了其他人,秦歌開門見山地問:「你,想回女貞嗎?」
越勒雲山驚愕地抬頭,這話,是何意?
秦歌走到榻上坐下,淡淡地說:「當初,你是代替你妹妹進京,朕可以告訴你,你妹妹現在過得很好,年前又生了個兒子。」
「皇上!」越勒雲山的臉更白了,跪在地上的雙腿不禁發抖。
「起來吧。」秦歌指指不遠處的凳子,「坐。朕有事要你做。你妹妹能不能幸福,伍子華能不能活命,就看你的決定了。」
越勒雲山身子不穩地站了起來,他沒有走過去坐下,而是直接說:「皇上有什麼要我去做的,只管吩咐,哪怕是舍了這條命不要,我也絕無二話。還請皇上能放過我妹妹,放過,伍子華。」
秦歌淡淡地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說:「朕以為,你會願意的。」在越勒雲山的不安中,他低聲說:「朕要你回女貞,做女貞王。」
越勒雲山瞬間瞪大了雙眼,腦中一片空白。
「秦歌,秦歌,你居然,你居然!」
一手攢著信,伍子昂在屋內憤怒地咆哮。還好他身邊沒有人,不然聽到他這麼大逆不道的話一定會吃驚。
捂著發暈的額角,伍子昂要氣瘋了。越勒雲秀居然是個男人!是男人!男人!叫他白白吃了那麼多桶醋!而且為了叫秦歌徹底丟掉「越勒雲秀」,他還讓閻日給越勒雲秀喂春藥送到子華的床上!結果人家根本就是個男人!子華上的是個男人!
不!不對!先不管子華上的是不是男人。秦歌竟然把那麼絕色的一個男人留在身邊!伍子昂下去了許久的醋火再次被點燃。如果他知道越勒雲秀是個男人,他早就把他丟到子華的床上去了!
「秦歌,這事你得跟我好好解釋清楚!」咬牙切齒地把信重新又看了一遍,伍子昂把信燒了個乾乾淨淨。冷靜下來之後,伍子昂叫來閻泯,與他秘密商議了一夜。
文泰十年二月末,越勒雲山在大東軍隊的護送下從大東京城回到女貞王都。三月十六,伍子昂廢新王,立越勒耶同父異母的弟弟越勒雲山為女貞王。一個月後,越勒雲山以女貞王的名義下旨,女貞歸順大東,正式成為大東的屬國。
文泰十年七月,在女貞政局穩定之後。伍子昂接到了來自大東的聖旨,伍子昂被封為攝政王,即日返回大東。在一片喧嘩中,離開了京城兩年的伍子昂帶著越勒耶的兒子踏上了返京的路。大東支援的軍隊就此駐紮在女貞王都內,名義上保護新王,實則監視新王的一舉一動,以免新王在伍子昂離開後背叛大東。
文泰十年八月初,越勒雲山向大東遞交文書,請求大東派官員前往女貞輔助新王治理女貞。在文書上,越勒雲山特別要求大東皇帝能派遣京運部參事伍子華前往女貞。在伍子昂回京的一個半月後,秦歌收到了這份文書,隨後便下旨,命伍子華前往女貞。此事為後話,目前當務之急是快想死「老婆」和兒子的伍子昂一路馬不停蹄地往京城趕。他已經想好了,回京後第一件事是抱著兒子狠狠親一通;第二件事是抱著「老婆」狠狠親一通,再狠狠做一整夜;最後!他要秦歌給他個交代,越勒雲山的事為何瞞著他!那可是個比他不知道好看了多少倍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