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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溺》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在遠離京城的一處小鎮上,當十月的太陽如年邁的老者慢慢爬到頭頂時,鎮子裡的百姓們才打開各家的門,準備一天的忙碌和營生了。小鎮上唯一的鐵匠鋪也開門了,一臉鬍子拉碴的鐵匠打著哈欠把門板一塊塊的卸下來豎在牆邊,當他正準備邪最後一塊門板時他瞌睡的雙眼瞬間清醒,愕然而震動地瞪著門板上的一片黑色的葉子。葉子的一半是直直地插在門板上的,一陣風吹過,在外面的那半片葉子隨風抖動。

  漢子盯著那半片黑色的葉子,驚愕過去後,他的雙眼漸漸有了一層水光,他的呼吸有些不順暢,抬起的手也在發顫。他小心地把那片葉子從門板上拔了下來,黑色的葉子,代表著一人的身份,而那人據說已經死了許多年了。

  仔細檢查了這片葉子,確實是他曾經所熟悉的。漢子把葉子收了起來,快步走到牆邊把剛拆下來的門板重新裝了回去。

  夜晚,一天都沒有出去的漢子在屋裡焦急地等待著,就在他以為自己早上看到的那片黑色的葉子是假的時,屋內傳來了敲門聲,很輕,卻令漢子登時出了一身的汗。漢子急忙來到門邊,敲門聲沒有了,漢子摸出腰後的匕首,屏息凝神,輕輕打開了房門。而就在這時,門外襲來一道掌風,漢子輕巧地閃開,屋內的燭火晃了幾晃,門關上了,屋內多另一個人。

  避開來人攻擊的漢子看到來人拉下兜帽的面目時,手裡的匕首掉了,他朝著那人直直跪了下來,激動萬分地開口:「門主!」

  此人低聲說:「你可知其他人現在何處?」

  「知道。」

  「把人都找回來,歇息了這麼些年,有些帳也該算算了。」

  「門主!」漢子下顎緊繃,「這些年您……」

  「過去的事便過去了,離開暗夜門對你們來說也未嘗不是件好事。只不過有人不想我消停,我也不能不給他面子。我在這裡等你們,找到他們後你把他們帶來。」說著,這人遞給漢子一張字條,漢子看清了上面寫的地址後馬上把字條燒了。

  「屬下這就動身。」

  「盡快。」

  「是!」

  拉上兜帽,來人又悄無聲息地離開了,看著他消失在夜色中,漢子收起激動回屋收拾包裹。不一會兒,他也離開了,在門上掛了塊「回鄉,歸期不定」的牌子。

  ……

  經過了四個月的路程,伍子昂一行人終於抵達了鳳鳴國的國都。前來迎接他們的是鳳鳴國君的長子盧義王何愁。見到他,何歡並不十分的歡喜,何愁也僅是不痛不癢地寬慰了幾句,便引著伍子昂等人前去拜見國君。

  大東朝在八國之中方圓最廣,雖經過了多年的戰亂,但前一代皇帝秦怡在位的時候不僅平息了內亂更令周邊國家不敢隨意造次,若不是秦怡死得早,突厥、女貞、鳳鳴和尼楚可能也會被納入大東的版圖。只是秦怡把突厥趕出關外之後就偃旗息鼓,再也沒有出兵擴張大東,接著不幾年秦怡就死了。也正是因此,秦歌登基之後雖然沒有了內憂卻有著外患。此次伍子昂送何歡回鳳鳴對於大東來說意義重大。

  這一路上,伍子昂已從何歡那裡聽到了他的這兩個哥哥的許多事情,何愁對何歡歸來的冷淡也就不叫他意外了。相比何歡,何愁要陽剛的多,不說是虎背熊腰也是身形健壯了,兩人的模樣也沒有相似的地方。鳳鳴王據說面如女子,異常嬌美,何愁的樣貌普通,伍子昂不著痕跡地觀察了半天也沒瞧出他和何歡哪裡是兄弟。

  「梁王一路辛苦,父王已經下旨今晚在宮中迎接梁王一行。」何愁說著一口帶著鳳鳴方言的大東官話,對伍子昂的舉止還較有禮,應是鳳鳴王下了令,要好生款待。

  伍子昂的臉上是一貫的溫和笑容,他謙遜地說:「本王奉皇上之命護送三王子歸國,任務重大,索性路上沒出什麼紕漏,我也算是沒有辜負了皇上和陛下。」

  何歡跟在伍子昂的身後,低著頭不說話。他是私自離開鳳鳴偷跑到大東去的,不過他的兄長似乎並不怎麼擔心他,對此何歡有一點難過,但他此時的失落並不全是因為兄長的冷漠,更多的是對他和父王日後的擔憂。近十個月沒有見到父王了,雖然有收到父王的信,但他還是十分的擔心。

  說這話間,一行人已經抵達了宮門口。與大東朝皇帝秦歌的皇宮相比,鳳鳴王的皇宮同樣的威嚴肅穆、同樣的華美輝煌。皇宮的正門大開,意味著迎接遠來的貴客。正門口,一隊人馬已經在那裡等候多時,為首的一人身形頎長削瘦、劍眉鳳目,頭戴王子冠,伍子昂猜出了他的身份。然後他就聽何歡不怎麼熱絡地喊了聲:「二王兄。」

  此人就是鳳鳴王的二兒子何樂。他對何歡淡淡一笑,道:「你終於回來了,沒有丟了真是萬幸。」

  「我認得路。」何歡悶悶地回了句,向伍子昂靠了靠。

  對方不再看他,對著伍子昂說:「我奉父王之命再次等候梁王大駕,梁王一路辛苦,請。」

  「不敢,大殿下、二殿下請。」

  伍子昂和何歡以及他的貼身侍衛跟著何愁、何樂兩位王子走進正門。而前去京城接何歡回來的申木已經早他們一步進宮面聖了。

  伍子昂以為兩人會把他帶到正殿,可走著走著他心裡犯了嘀咕,這怎麼看怎麼是往鳳鳴王的後宮而去吧。面子上保持著微笑,伍子昂不動聲色地觀察四周,這裡的侍衛很多,但氣氛卻透著股子異樣,侍衛似乎太多了點。

  「王兄,父王不在『秋草閣』嗎?」何歡問。

  何愁不緊不慢地回道:「父王搬到『天方苑』了,你這麼久都不在宮裡,自然不知道。」

  「父王為何要搬到『天房苑』?」何歡一臉的不安,父王最喜歡秋草閣了,說母妃就是在那裡生下他的。

  何愁的面色稍稍冷了:「這是父王的意思,我怎麼會知道,一會兒見了父王你直接問父王就是。」

  「……」何歡低了頭,憋回眼淚。

  伍子昂的心思轉了幾轉,笑著說:「鳳鳴比大東可是冷了不少,這『天方苑』該是比較暖和吧。」

  何樂點點頭,微笑道:「父王一直住在『秋草閣』,有不少地方都該修繕了。」

  何歡仍是低著頭不吭聲,父王明明說過他不喜歡搬到其他地方去住的,定是大哥和二哥做了什麼父王才會搬到天方苑。

  接下來伍子昂便與何愁、何樂二人閒談了起來,當二人停下腳步時伍子昂終於知道何歡為何對鳳鳴王搬到天方苑的事反應那麼大了,這麼偏的地方可不是一國之君應該住的。

  進了種著花草的院子,何愁何樂在屋門口道:「父王,兒臣接來了梁王爺和何歡。」

  「快請他們進來。」略微沙啞。

  門口的奴才一掀開簾子,何歡就衝了進去。伍子昂的一腳剛邁過門檻,他就聽到了何歡的大喊:「父王!您怎麼了?您病了嗎?」

  伍子昂心下一突,就見何愁和何樂的臉上閃過一抹不自然。

  快步走進屋內,看到正坐在軟榻上的人,伍子昂壓下心底的情緒躬身行禮道:「大東國梁王伍子昂奉我朝皇帝陛下之命護送三王子歸國,伍子昂拜見王上。」

  「梁王一路辛苦。」

  「我在臨行前皇上曾叮囑臣一定要把三殿下平安送回來,臣也算是不辱使命。」

  「梁王回去後要替寡人謝謝你們皇帝,今晚寡人設宴為梁王爺洗塵。」

  「謝陛下。」

  臉色蒼白的鳳鳴王沒有看站在那裡的兩個兒子,一手摟著坐在他身邊的何歡道:「寡人許久未見歡兒,想與他說說話,你們無事便退下吧。晚宴前你們再過來。」不同於其他人,鳳鳴王說的一口地道的大東官話。

  「父王。」何愁和何樂同時出聲,並不想離開。

  鳳鳴王異常俊美的臉上浮現不悅,儘管他此刻一臉的病態,但看上去仍是格外的美麗,就連那微微蹙起的兩道眉,都是女子才會有的柳眉,光潔的下顎令他看上去根本不像一位已經年過不惑的男子。但是他眼中的銳利,即使是在身體虛弱的情況下依然威嚴的氣勢,話中的不容違抗都盡顯他的帝王之尊。

  何愁和何樂有些憤憤地瞪了眼何歡,然後不甘地說:「兒臣,退下了。」

  「你們也都退下。」

  屋內的侍從躬身退了出去,門關上了。

  在他們離開後,何歡抱著父王就哭了起來:「父王,您怎麼了?是不是王兄們又惹您生氣了?」

  與之前的冷淡不同,此時的鳳鳴王對著小兒子一臉的溫柔,他輕咳了幾聲摟緊何歡看向伍子昂:「讓梁王見笑了,歡兒在京城沒有惹出什麼麻煩吧?」

  伍子昂道:「沒有。臨走的時候皇上還捨不得呢。」他心裡道:看鳳鳴王對小兒子的態度,也難怪兩位長子不滿了。

  鳳鳴王淡淡一笑,似乎是想到了什麼眼裡滑過不明的幽暗,他拍拍低泣的何歡:「去給梁王拿椅子。」

  「我自己來便是,謝陛下。」

  伍子昂順手從旁邊拿過一把椅子坐下。

  何歡則是抱著父王不肯撒手,哭著問:「父王,您為何搬到這裡來了?是不是王兄們做什麼了?」

  鳳鳴王一臉慈愛地說:「他們還沒有那麼大能耐,只是我想換個清淨點兒的地方。歡兒,這一路累了吧,去洗洗,換身衣裳,晚上父王還要設宴款待梁王,你要盛裝出席才行。」

  「我,我一會兒就去。」何歡不想離開父王。

  「現在就去吧,父王叫申木和你一道去。」說著,鳳鳴王揚聲,「申木。」

  「奴才在。」申木從外面推門走了進來。

  「你陪殿下回去。」

  「是。」

  「父王……」何歡不想走。

  「去吧,聽話。」鳳鳴王收了笑,看出了父王的意思,何歡起身跟著申木走了。

  屋子裡頓時只剩下了鳳鳴王和伍子昂,伍子昂聽了聽,外頭沒有什麼動靜,人該是都退下了,他站起來小聲說:「陛下獨留下子昂,是有什麼話想對子昂說吧。」

  哪知,鳳鳴王笑了,帶著些許回憶的味道:「你和你父親很像,不過他比你靜,什麼時候見他他都是無聲息地站在秦怡的身後。」

  伍子昂愣了,鳳鳴王見過他父親?!不,鳳鳴王不僅見過他父親,還見過先皇!

  鳳鳴王向後靠躺在榻上,問:「皇上還好嗎?」

  伍子昂又是一愣,他以為鳳鳴王會繼續說他父親和先皇,他謹慎地回道:「皇上很好。」

  鳳鳴王扯扯嘴角,幽幽道:「算算時間,他今年該有二十二了吧。」

  「皇上過了七月剛滿二十二週歲。」伍子昂的心窩一陣刺痛,他今年又沒有陪秦歌過生辰,不過他的臉上仍然保持著完美的溫和,鳳鳴王的態度很奇怪,他必須小心應對。

  「梁王對寡人似乎很防備。」鳳鳴王美麗的容顏透出一絲疲倦。

  伍子昂馬上說:「子昂不敢,子昂只是有些糊塗。」

  鳳鳴王沒有開口,只是仔細看著伍子昂,過了許久,他拍拍身邊的空位,伍子昂猶豫了片刻,走過去在鳳鳴王的身邊坐下,不過離對方還有一點點距離。

  鳳鳴王端詳伍子昂的容顏,不明地說:「湊近了看,你與你父親還是不同的,你比你父親多了些精明。寡人聽人說過大東朝的梁王溫和憨直,不過我看你卻是溫和是有,憨直卻是表象了。」

  「子昂不懂。」伍子昂裝糊塗。

  鳳鳴王道:「你父親的溫和是從骨子裡冒出來的,他的憨直更是帶著十分的倔強。溫和的時候,他比任何人都沒脾氣;憨直的時候卻又是九頭牛都拉不走,令人想恨都恨不起來。」最後一句話,鳳鳴王的口吻冷了,伍子昂不笑了,他從鳳鳴王的口氣中聽出了他對父親的恨。

  「你父親在你面前是什麼樣子?」鳳鳴王似乎對已故的前梁王非常好奇。

  伍子昂斟酌地說:「先父常年跟著皇上東奔西走,回到家後對我們三兄弟都非常的好,他從未打罵過我們。」

  「東奔西走……」鳳鳴王嘴角的笑帶了譏嘲,可是他又不說了,而是道,「你們皇上答應了寡人的請求,寡人也會做到承諾之事。」

  他坐了起來,湊到伍子昂的耳邊,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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