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喜愛我們小說狂人的話,可以多多使用登入功能ヽ(●´∀`●)ノ
登入也能幫助你收藏你愛的小說~跟我們建立更深的連結喔 ♂
《黃雀紀事》第3章
第三章 慕容夫人

  入夜,鐘媽端上消夏的水果。我望著天上一輪明月,忽問道:「薔兒休息了沒?」

  鐘媽望望天色,笑道:「夫人這可不是糊塗了,時候還早,大小姐往日這時還在書房讀書呢。」

  「這孩子……唉。」我支起身子,鐘媽趕緊上前將我扶起:「我去看看薔兒罷。」

  走了幾步,忽然想起,回頭吩咐鐘媽:「你們就別跟來了,我們娘兒倆想說說體己話。」

  薔兒的書房在府邸的最西邊,就建在懸崖的邊上,當初不知為何這孩子挑了這間房,到如今也八年了。聽鐘媽說,因為這書房夜夜至二更方才熄燈,來往的船隻竟將之視若海上航行的路標,在這航道上甚是有名,稱為「問津閣」。

  皓月當空,將這一路照得通亮,我知薔兒性喜節儉,索性滅了燈,緩緩前行。

  行至後花園,忽聽墻角樹下傳來隱隱抽泣之聲,不由止住腳步。只聽一人輕嘆一聲:「明天就是大小姐的大喜日子,你在這哭哭啼啼的,若是被鐘媽撞見,少不得一頓罵。」另一人漸漸止住哭聲,輕輕說道:「我只是為大小姐不值!夫人如此偏心,二小姐那樣的醜事竟就由得她去了,為何大小姐偏要為慕容家善後……那個任大人,每次看到他我都渾身哆嗦,這大小姐過去,怕是要受苦的。」

  我在心中微嘆一聲,輕輕咳嗽,那樹下立刻噤了聲響。我又繼續緩步前行。

  薔兒從小到大,就不是個受寵的孩子。不是不想寵她,實是不知如何寵。

  老爺去的那年,爹爹兄長適時又因瀆職下獄。慕容族中叔伯欺我孤兒寡母,竟趁機將房屋地契佔去大半,名曰代為監管,實行掠奪之實。

  就在惶惶不可終日之際,一日,薔兒拿來一塊玉版,問道:「娘,此為何物?」

  我一驚,上下翻看,竟是慕容家主的憑證,忙拉住她:「薔兒,這物件你從何得到?」

  「爹爹去時給孩兒的。」她輕輕答道。

  「你可要仔細收好了,莫被人看去。」我趕忙將玉版放入她衣袖內,仔細叮嚀。女子為宗主,古無先例,想到日後這孩子要受的非難,我的淚又不覺落下。

  「娘,我聽爹說慕容家的祖宅在南海之上一處名喚黃雀島的小嶼。」

  「嗯?」

  「娘,這慕容家的東西,他們要多少都拿去好了,我們去黃雀島吧。」

  黃雀島,雖是慕容家族的祖地,但地處偏遠,甚是荒蠻。那慕容族人聽說我等要遷去此地,等於將慕容家的產業拱手相讓,一時求之不得。似是終於憶起孤兒寡母的身份,他們這時倒親熱異常,去島之事,我竟是一點心沒費,處處有人仔細打點,只差敲鑼打鼓夾道相送。

  我不知薔兒是否是經受了這場變故,從那時起,變得老成持重,竟不似十歲幼童。有時我亦期望如待薇兒一般,寵溺嬉戲,也在望見她的溫婉笑容後吶吶住手。

  我自小養在深閨,嫁人後雖名為當家主母,事事卻自有下人處理,這持家之道是一點不通,在島上的最初幾年還能勉強維持,後來漸漸入不敷出。

  一日,薔兒路過書房,見我望著賬本低頭垂淚,遂走進房間,溫言輕道:「娘,我近日讀書,也學了些算賬持家的方法,要不讓薔兒看看?」

  我依言將賬本遞與她,她匆匆一翻,就指出幾處謬誤,而後索性坐下,將幾年的賬本前前後後翻看了一遍,將收支不平之處一一說與我聽。

  如此以往,薔兒便接下這慕容府甚至是黃雀島的大小之事。

  眾人初始還對薔兒持家稱讚有加,但薔兒溫柔謙和,不似薇兒鋒芒畢露,亦極少邀功自詡,久而久之,島民竟將其視為稀鬆平常之事。我為其生母,但家規用度卻也須由薔兒調放分配,再面對她,竟難以親暱相待,若想說幾句體己的話語,早已不知由何說起。薇兒較薔兒年幼六歲,這家中的大小雜事,皆不勞其手,而其自小在我身旁長大,更是親密了些。旁人看來,我對薔兒確實大大不如薇兒。

  薇兒年歲漸長,日益美貌。薔兒待薇兒也愈發寵溺,若是薇兒之所想,無不周到體貼。一日,她忽問我:「娘,薇兒年歲漸長。可惜孤島荒蠻,慕容世家的小姐,怎能在此一隅,不解世事,最後復夜郎自大之笑典。應該讓她外出走走,娘以為如何?」

  「如此甚好。」我忙笑道:「你舅舅前日來信,告知其在京中已官復原職,邀我前去。不如趁此機會,舉家遷回京城。」

  「薔兒知娘思鄉心切,只是近日聽說慕容族人四處尋找慕容宗主之信物。我等若此時遷回京都,難免引起猜忌,不如靜待時日,薔兒自有安排。」薔兒含笑說道。

  薔兒當家多年,我早已習慣由其安排所有,何況離京多年,我也早已習慣這黃雀島的種種,遷回京城之事就此作罷。

  薇兒得知要回京城探親,興奮異常,我也甚是高興,竟沒注意薔兒尚未收拾行囊。待到動身前夜,薔兒見我急切相問,笑道:「娘親勿急,實是島上雜務繁多,難以抽身,日後自有機會。」

  我見她如此風輕雲淡,心中一酸,掉下淚來。想到她多年操勞,至今已年過二十,竟連婚事都耽誤了,做母親不知分擔,還要處處由她照顧周全。

  正想著,卻聽薔兒又開口:「娘,眼見薇兒也年歲不小,娘親此次上京,不妨留心尋覓可有如意夫婿。」

  我正暗自神傷,聽得此話,更是無法抑制。薔兒不明所以,只能輕輕擁我細聲安慰。

  十年後再回京城,恍如隔世。這京城早已換了模樣,喧囂嘈雜,滿大街的洋車洋服,不復我多年的記憶。我內心煩躁,時時惦唸著回到黃雀島,但心中又盼著為女兒們尋門良緣。

  若是當年,慕容世家小姐的夫婿,出身人品自然是要一等一。而如今,京城世家子弟日漸沒落,新進的青年才俊卻都是平頭百姓,對世家子弟都不屑一顧,何況一個蟄居荒島,無權無勢的世家小姐。薇兒的絕世美貌雖引來多人愛慕,無奈這孩子自小心高氣傲,也沒有一個滿意的。

  我在京城呆了幾日,就返回黃雀島,留薇兒於她舅母照料。薔兒見我無功而返,卻也不惱,只是輕聲安慰。倒是薇兒對京城著了迷,那之後一得空閒就往京城跑,薔兒也笑著任之胡鬧。

  有一日,薇兒告訴我,薔兒為她請了一位西洋繪畫的先生。我驚訝其話語中的興奮與得意,但想到這孩子對何事都興致勃勃,倒沒往心裡去。那時的我,總以為事事都有薔兒照料周全,對家事竟全不擔心,後來追悔莫及,也難怨他人。

  幾月之後,一位貴客來到黃雀島。

  當時丫鬟通報,只說老爺在世時的一位舊識前來拜訪。我心中暗暗疑惑,雖說樹倒猢猻散未免淒涼,但在島上十多年,卻從未有故人拜訪,這位舊識卻是何方來路?

  不多時,一位年青人邁步進來,饒是我活了這麼多年,也不禁在心中喝彩:好一個俊朗青年!他年約二十七八,身材挺拔,劍眉星目,顧盼之間不怒自威,一身戎裝更顯英武。

  他名喚任時穹,是京城任氏商社的大公子。聽任公子講述,竟是當年慕容老爺在世時曾對任父諸多照顧,後來任父在海外創業歸來,慕容老爺早已不在,多年來多方尋找,才尋至這黃雀島,急派兒子前來,以報答當年知遇之恩。

  我從沒想到,老爺當年的一件恩舉,多年後會有舊人前來答謝,心中甚是高興,忙喚鐘媽叫小姐們出來相見。

  記得薔兒那天仍是一件青色襦裙,許是多日勞煩於黃雀島的碼頭整修,略顯憔悴,而薇兒卻身著剛由西洋花都送來的天鵝絨騎裝,更顯得容光煥發,光彩逼人。那任公子待薔兒很是冷淡,只是微微頷首示意,而後不再理會,但對薇兒卻情意綿綿,溫柔備至。我看在眼裡,心中不由一酸,但薔兒卻似渾不在意,仍微笑立於一旁。

  自那日後,任公子三不五時就往島上跑,明眼人都看出這任公子對薇兒情有獨鍾。但他對薔兒卻諸多刁難,常常言辭激烈,針鋒相對,薔兒性子柔順,甚少反駁,但眼中傷痛卻日漸明顯。

  我終是不忍,一日對薔兒說道:「這任公子待你如此無禮,縱然對薇兒再好,我也不甚喜歡。」

  薔兒笑道:「娘,這任公子待我如何無甚關係,只要他待薇兒一心一意,我即心安。何況這任公子不過是心直口快,並非無理取鬧,洋派人物多是如此,娘親不必往心裡去。」

  「只是……這任公子出身商賈,雖新封爵位,畢竟不是世家……薇兒,還是委屈了。」我將多日的遲疑托出。

  「原來娘是為這事擔心?且不說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就論門當戶對,現時的任家也是配得起慕容家。何況這任公子的樣貌、才智皆為上上等,薇兒嫁了也不算委屈。娘多慮了。」

  往日若有提親,薔兒也是諸多非議,對這任公子卻是一路褒贊,我暗暗嘆息,卻怕薔兒是身在其中,不知己心。

  那日後,我悄悄觀察薔兒的舉止神態,卻愈發心驚。那任公子每次上島,薔兒便顯歡喜,她本性內斂,見到任公子時眼中卻是流光四濺,不可自抑。而那任公子若對薔兒言辭鋒利,語帶譏諷,薔兒雖面帶微笑一一應答,私下卻愈見憂鬱。

  一日,媒人上島,要為任家的大公子向慕容府的小姐求親,我自是歡喜非常,欣然應下,可一邊又擔心薔兒的反應,幸甚,她與我一般歡喜,我這才將心頭大石放下。

  可薇兒卻對這婚事很是不滿,她自小任性驕縱,現在更是一發不可收拾,只差將家中鬧騰得雞飛狗跳。直至薔兒對其一頓責罵,終才收斂。

  當此時,京中慕容族人聽聞薇兒即將出閣,竟送來祖訓,言之長幼有序,長姐雲英未嫁,幼妹怎能婚配。

  我心惴惴,將信函拿與薔兒,她看信後輕蔑一笑,隨手將信紙投入火爐,說道:「娘親不必多慮,這些族中長老不過是怕我們借任家的勢力東風再起,藉故挑事。莫說我有宗主玉版在手,他們難耐我何,就算真要拿族規說事,只須答曰大小姐心向我佛,願長伴青燈,他們難道還真的要來黃雀島上看個究竟?」

  我自是知道薔兒這『常伴我佛』只是說笑,但想到未來她竟有可能孤老終身,不由又驚又痛,落下淚來。薔兒不知我心所想,以為我還在為祖訓憂心,少不得又是一番安慰。

  而後,薇兒和那繪畫先生私奔離島。我驚聞此事,如遭霹靂,一方面憂擾那薇兒遇人不淑,識人不清,將來後悔終生;另一方面惱怒這孩子任性肆意,膽大妄為,竟作出如此傷風敗俗之事,憶起任家的親事,更是惶惶不安。

  薔兒初始也極顯焦慮,冷靜之後又恢復平日常態,極力勸我不必憂心,道那徐先生是可靠之人,又與薇兒情投意合,二人必能相攜終身。又說薇兒的一切事宜她早已打點清楚,若有變故自會有人回報。我這才明白薇兒之事竟由得薔兒默許,她如此安排,怕是心中早有計較。

  豈知次日,那任公子就上了島。薔兒這孩子一反平日隱忍內斂,竟將薇兒之事和盤托出,我又驚又氣,昏了過去。醒來之後,那任公子已不見蹤影,薔兒跪倒在地,呆滯無言。見我睜眼,強笑道:「娘,薇兒之事任家不會追究,只要慕容家的小姐嫁過去即好。」我見她表情方才明白,對此事薔兒也毫無對策,今日不過放手一搏,早將最壞的打算想到。我這做娘的,多年依賴於她,卻忘了我的薔兒仍是弱質少女,就算機敏如此,這肩上擔子仍是沉重異常。

  十多年來,竟都是薔兒寵著我和薇兒,我如此膽怯懦弱,只想著輕鬆過活,從沒想過女兒的感受。

  今夜,是薔兒在島上的最後一晚。

  我緩步進入薔兒的書房,只聽見海浪擊石,松濤陣陣,憶起她在此間的八載夜晚,心中又是一酸。蘭兒說得沒錯,我確是偏心。平日我與薇兒親暱撒歡,將她放在這空盪蕩的屋中,聽那潮起潮落,卻懵懂無知,還自負體察薔兒心思,實是……實是後悔莫及。

  薔兒聽見腳步聲,抬頭見我倚立門邊,放下筆溫言笑道:「娘,怎的還未休息?」

  我走上前去,輕撫上她一頭烏髮,將她摟在懷中:「娘想你啊。」這一頭黑髮細密柔順,摸在手上,甚感陌生。想起我已有十多年不曾如此撫上薔兒的頭髮,亦無如此抱她在懷。

  原來要寵愛薔兒如此簡單,愚笨如我,卻一直茫然不察,可笑,可嘆。 
鍵盤左右鍵 ← → 可以切換章節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有問題
章節內容不符
章節內容空白
章節內容殘缺
上下章節連動錯誤
小說很久沒更新了
章節顯示『本章節內容更新中』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