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來自大漠的罪人
生在盛世,生在皇家,卻連一個姓沒沒有,可以想像這位公主是多麼的令皇上趕到厭惡,這些年活得多麼的淒慘。
好在皇上對於這位公主,並不是百般刁難,只是不允許她出現在自己的眼前,更不許其他人在他面前提起,生而不養,不顧不問,這個公主在皇上眼裡,是一個禁忌。
每年去青州避暑,這位本該是金枝玉葉身嬌肉貴的公主卻從未隨過皇上一起出行,從她出生到現在,除了小時候曾見過一眼她的父皇,她便是一個困守在甯洵宮裡的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她母妃早逝,皇上更是對她不管不顧,若不是當年皇上與她母妃有過一個約定,今時今日,她怕是早被放逐到了宮外。
當年種種,恍如一夢,皇上揉著隱隱作痛的眉心,煩躁的呵斥了搖扇的宮婢兩句,轉身出了慶安宮。
「稟皇上,平南王求見。」
皇上皺眉,方邁出慶安宮宮門一半的緩緩收了回來。
「他何時回的長安?」皇上目光幽幽的看著慶安宮外那座石橋上向著這邊走來的男子,滿是不悅的拂袖轉身,又進了慶安宮。
稟話的是慶安宮外把守的公公,見皇上有些惱怒不悅,回話的他也心慌了起來。「說是昨晚子時回的王府。」
皇上不耐的揮了揮袖,公公見機退到了宮外,弓身請進了這位身高八尺身形魁梧的平南王。
「罪臣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南王步伐穩定,走到皇上面前雙手合攏雙膝跪地,行了一個跪拜禮。
「平身吧。」皇上背著身,雖未看平南王一眼,卻似乎感覺到了幾分平南王的虔誠,眉頭也漸漸舒展了些。
平南王一身墨衫,雙眼平靜得泛不起一絲波瀾,整個人站在那裡,就宛如是定在了那塊描龍繡鳳的紅毯上一般,就如他長在那裡。
「罪臣昨日夜時回的長安,聽聞皇兄今日就要去青州,便匆匆前來求見。」
平南王濃黑的雙眉堅毅的橫平著,佈滿了魚尾紋的雙眼習慣性的眯成了一條線,乍一看上去,就如一個尋常的男子,看不出一點平南王的風範,更看不出一點大慶皇上唯一一個弟弟該有的皇家王者之風。
「此去大漠,有五年了吧……」皇上歎了一口氣,吐不盡心中鬱結。
「回皇上,五年零三個月了。」
平南王依舊一動不動,雙手攏在胸前,雙眼盯著皇上身前的那一塊紅毯上的五爪金龍,謹守著一個罪臣該有的行為舉止。
「五年零三個月,苦了你了。」皇上轉身向前一步,看透世事的雙眼隱隱發紅,眉頭也皺得越發的緊了。他揮了揮袖,摒退了慶安宮裡所有的宮人。
平南王躬身退後一步,卑躬屈膝的將身子又壓低了幾分說道:「將我大慶的光芒普照大漠,罪臣不覺得苦,只覺得甘甜有餘。」
「朕說過了,當年的事已經過去了,你不要再以罪臣自稱了。」看著自己唯一的一個弟弟與自己而今不再有一點親情只有死板冷淡的君臣之禮,這位叱吒方遒的大慶皇上,心裡泛起了一股悲哀,老眼模糊了起來。
「罪臣有罪,這五年蒙皇上恩德可戴罪立功,罪臣每日每夜都靜思己過,自覺罪孽深重,皇上就遂了罪臣的心願吧。」
一滴清淚,落入飛鳳眼之中,融入不見,只是那只飛鳳眼更加的黑亮,更加的黑亮。
平南王一直弓著身子,從未直視皇上一眼,他是罪臣,不敢逾越。
「你匆匆而來,必定是有事要與朕說,何事?可是大漠那邊出了事?」皇上若有所思的盯著那只越發黑亮的鳳眼,模糊的雙眼漸漸清晰,這時他才注意到,他這個當年意氣風發的弟弟,而今已經是雙鬢斑白。
「大漠那邊一切安好,罪臣回長安,只是想與皇上討個人情。」
平南王,大慶皇上的親弟弟,在七年前,一戰平定大慶南部戰亂,收服了十多個番邦小國,皇上龍心大悅,賜其平南王之名,從此他名動大慶,人人敬畏人人崇敬,在軍中更是有著軍神的稱號,但就是這樣的男子,在五年前,卻犯了一個讓所有人都瞠目結舌的錯誤——通敵賣國。
一封寫給當時大慶最大敵國大皖國的通敵的書信,證據確鑿,讓這個光芒萬丈人人敬仰的男子,跌下了雲端,從此汙名永留青史,一個污點,掩蓋了幾年的輝煌。
好在大慶皇上,他的哥哥對他還念著舊情,對他以往的功勞還記在心裡,盛怒之下,這位當時手握著三軍的男子,經過皇上一夜的苦思後,被削了所有的軍權,抹掉了所有的軍功,流放到了大漠,這一去,就是五年。皇上並未消掉他的封號,只是抹掉了他的名字,當年皇上昭告天下,他的弟弟大慶的罪臣,從此就只有一個名字,那就是平南王。
所有這個男子,無名無姓,只是盯著一個平南王的空殼,存活在環境惡劣的大漠,五年的風霜,已經將當年那個揮斥方遒的平南王磨得沒了一絲菱角,俊俏的面容也早已爬滿了歲月留下的痕跡,一頭英發,早已斑白。
他能回京,還是以為當年皇上的那道聖旨,皇上到底是念舊,對於這個弟弟更是不舍,所有這個大慶的罪臣,每五年有一次回京的機會,今日,正好是五年零三個月,平南王從大漠出發抵達長安,花了三個月。
「人情,為了那個孩子?」皇上挑眉,腦子浮現一張臉。
平南王老淚縱橫,卻突然的對著紅毯笑了笑,如他腦中浮現的那張臉一般。「皇上英明,罪臣想為那個孩子,討個前程。」
「二弟,你明知朕不喜那個孩子,何苦要讓他卷了進來。」皇上迅速轉身,抬頭狠狠的揉著陣陣刺痛的眉心,一張臉苦著如吃了黃連一般,
「皇上就念在那個孩子孤苦無依,念在罪臣當年也算是有功與大慶,成全了罪臣最後的一個心願吧。」平南王再次退後一步,雙手合攏,雙膝跪地,虔誠,伏地不起。
「朕,會考慮考慮的,你此行回長安不易,想不想去小詞的府上看看?」
「小詞,現在應該是皇上的左右手了吧。」提到那個妹妹,平南王笑了笑,眼角的皺紋也似乎是淡了許多。
「她替朕看著內庫,一直都做得很好。這次去青州,她也會去。」見平南王終於是笑了,皇上也是感慨的將這位平南王扶了起來。
「怎的?她會去?罪臣記得自從那件事發生了之後,她就再也沒去過青州了,今年居然也會去。」平南王滿臉驚愕,脫口而去的話已經將他拉到了過往的回憶中,那道他謹守的君臣鴻溝,不知不覺間已經被那些回憶填平了一些。
「嗯,她說二十年了,想去看看,你去嗎?五年才見了一面,就過些日子再回去吧。」一個平南王的放逐,在皇上的口中,不過是讓他換了一個住的地方,似乎根本就不擔憂他在大漠的生活,更沒把他當做罪臣,只是把他當做了一個住的遠的弟弟,把這五年一次的見面,當做了這個弟弟的探親之旅。
「青州,想必現在二十三弦河上依舊夜夜笙歌,想必南山依舊白霧繚繞,想必天闌依舊奢華,只是不知天闌前的荷花湖還在不在,不知二十三弦河畔的杜家是何光景。」
提起青州,這位平南王的記憶一下全打了開,對已經闊別了六年之久的青州裡的那些過往歷歷在目,那些記憶中依舊鮮活的人和事,一下子全鮮活了起來。
「若是真的想知道,就自己去看看吧。」
提到這些青州有名的地名與建築名,皇上一直都是一臉淡漠,在平南王提到二十三弦河畔的杜家時候,他不悅的挑了挑眉,負手,雙眼突然的就冷漠了起來。
「不去了,我是罪臣之身,不該與皇上同行的,這次皇上去青州,就把那個孩子帶回來吧,看著他好了,我也就安心了,然後我就會離開長安回到大漠,不再掛念這些俗事,恪守本分。」
「不再掛念,二弟,你是怎樣的人,我這個做哥哥的最瞭解了,敢問這二十年來,她在你心裡可曾淡過半分?」
「皇上,往事如夢,罪臣,忘了。」平南王退後一步,避開了皇上咄咄逼人的眼神。
「忘了?那為何念著那個孩子,還為了他不遠萬里回到長安也要為他求得一個前程。」皇上拂袖,君王的威嚴,如山一般壓得平南王不敢再退一步。
不能退,那就跪吧,反正是罪臣,平南王慘笑,雙膝跪倒,匍匐在地道:「罪臣,有罪。」
皇上無奈的歎了口氣,抖了抖寬大的衣袖再次將手負到了身後說道:「好了,你與小詞五年沒見,她很是掛念你,你若不願去青州,就現在去長公主府看看吧。」
「罪臣遵命。」平南王起身,行禮,躬身慢步,退出慶安宮,退出這個皇宮裡最奢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