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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臣之女》第160章
159、兇殘的美人

  入了春,縱使春光明媚,依舊時不時有些倒春寒。

  今天就是這樣一個春光明媚又寒氣襲人的日子,然而在座的一、二十號老老少少的男人個個汗流浹背的。鄢郡轄下七縣的縣令,帶著自己比較親信的下屬來參見池郡守了。

  這些縣令的年紀從三十幾歲到五十幾歲不等,都算是頗有經驗的官場老人了。池脩之來了,他們沒有接到信函也就沒有第一時間趕過來,包括池脩之沿路穿過的縣的縣令也沒有在第一時間到驛館去見他。

  大家都在觀望。

  池脩之的概況眾人也算清楚了,宰相的女婿,還帶著個人質──宰相他閨女──上任。年輕,聰明,從中樞下來的。可這又能怎麼樣呢?

  鄢郡郡守不好做,任何一個地方官都不好做,大家都是地方官,與地方上的豪門打交道也打得多了,更明白這其中的艱難。看人挑擔不吃力,還要指手劃腳,輪到你了試試!

  大家都是在基層工作過的,明白世家的厲害,這不是你態度強硬就能辦得到的事情。哪怕你一心為民請命,可是腦細胞數量過少,玩不過人家,也只有被人玩死的份。

  所以縣令們都非常老實地待在自己的地盤上,一步也不肯輕易挪動,只等著池脩之和世家之間理出個頭緒來,然後再決定自己下一步要怎麼做。理由都是現成的:大家要組織春耕生產。大約都不用等到春耕過了,就能弄出一個結果來了,到時候大家再表個態,齊活了。

  沒想到啊,這才幾天?池脩之一頓王八拳打下來,整個鄢郡世家從上到下打了一陣的寒顫。

  縣令們發現,他們必須與這位郡守接觸接觸了。尼瑪這要一個不小心,得罪了這個活閻王,直接捆了可怎麼辦?王功曹差點被襪子塞嘴了好嗎?大家可丟不起這個人!

  就算池脩之受到祁高的口頭譴責,王功曹的虧也吃完了,而且,還沒人敢譴責到池脩之的面上去。

  一個個坐在廳裡,眼神卻在不停地交匯。三個女人一台戲,這一、二十個男人弄到一起,比唱戲可鬧熱多了。只是寒暄,只是互使眼色,就能看出親疏遠近來了。那邊那一個四十來歲,一身瘦骨頭的那一位,就極其不合群,他是個願意為民請命的好官,所以一直就是升不去~旁邊三個圓胖的眉來眼去,明顯是一國的。三五成群,眉眼亂飛。

  池脩之沒有為難他們,移文過去,他們來了,池脩之在他們打了一圈眉眼官司之後就出現了。

  看了池脩之的樣子,眾人都是一怔。這也太好看了!更何況,他還年輕!不能否則,無論是縣令還是典簽心中都升起了一種淡淡的,名為羨慕嫉妒恨的感情來。

  池脩之不愧是老牌子世家出身,一舉一動都帶著風采。高挑個子,白皙的臉上像是沒有表情,又像是帶著一抹漫不經心的笑,雙眼明亮有神。再討厭他的人,也要喝一聲彩:好風儀!

  縣令與典簽們見禮就更帶了幾點情願,有的人就是有這樣的氣場,一打照面就讓你能暫時把成見給扔一邊,暈頭脹腦地就態度緩和了起來。

  池脩之在正位上一坐,聲音倒也挺和氣:「諸位請坐,大家同朝為臣,為天子撫民,不必客氣。」

  誰也不敢不客氣啊!一個國字臉的縣令道:「上下有別,府君抬舉我等,我等卻不能不守禮法。若以府君寬容而無禮,就是我等的不是了。」此人年約四旬,儀表堂堂,一部好髯。

  池脩之微笑:「何必拘謹呢。我倒不怎麼在乎面子上的事的,」比了個手勢,「把實事做好就行。」

  眾人一起稱是。

  池脩之身邊連一個原來的老人都沒有,他對不上這些縣令啊、典簽啊到底是誰跟誰。如果王功曹在,大概能夠淚流滿面地覺得自己終於給池脩之造成了些小困擾了。

  池脩之自不會這麼輕易就被打倒,人家一揮手:「春耕在即,大家以政務為要。這些是我新辟之屬,日後公事上少不得要打交道的,你們也認識認識。都不要愣著了。」最後一句是對張亮等人說的。

  李神策之子李敬農自陳為典簽,張亮自陳為兵曹兼領捕盜等等事務,鄭德儉、朱震自陳為主簿。一水的二十上下的年輕人,真是把在座的大叔大伯們的玻璃心都要打成篩子了!官二代神馬的,最可恨了。咳咳,李敬農同學已經官十八代了好嗎?

  由於所處位置的關係,縣令們並不知道這幾個人的來頭有多坑爹,隨便得罪了哪一個,他們家長輩立馬就報復過來了。

  矮個子的圓臉縣令頗有牆頭草的嫌疑,見池脩之強勢,說出來的話倒像是為池脩之著想的:「府君如今只得這幾位,衙中事務怕還缺人手吧?縱使府君張榜納賢,等選出來再上了手,最快也要兩三個月,可這春耕,已迫在眉睫了。」

  池脩之含蓄一笑:「本府親自過問春耕。」

  池府君,大家是來探底的,不是來投誠的!

  一個高個子的圓臉縣令續道:「話雖如此,可這地方上的世家可不能輕視的。鄢郡祁氏數百年旺族,現家有八郡守,如今……府君到任,可曾拜會過休致的祁太府?他雖休致在家,卻與能與刺史相埒,這個……」

  李敬農輕蔑地笑了,池脩之嗔怪道:「鄢郡祁氏已經算不錯啦,不要總拿他們與你們李氏相比麼~」

  高團子小心地問:「未知典簽是?」

  李敬農他們家,一等世家。高團子擦了擦汗,不言聲了,心裡狂罵這群小王八蛋!

  池脩之還嫌不夠似地道:「我到郡之日,聞祁家有人作壽,想來想去,這做壽的是女眷,拜夀也要攜夫人去。一想老人家誥命三品,倒要向年輕人折腰,老人家年紀大了,經不得折騰。」

  窩勒個去!高團子連罵都提不起勁來罵了,喵了個咪的,知道你命好娶了個恐怖老婆,你可以不用這樣顯擺的!

  年輕人顯擺確實挺拉仇恨,也挺討老人家厭的,骨頭縣令開口了,他帶著一點淡淡的口音:「春耕在即,尚有貧戶缺種子、耕牛,未知府君如何安排?」這是個好官,懶得聽這些人扯淡,只想問正經事。

  池脩之點頭道:「我都已經算好了,照例分撥。只有一樣──各縣所存之種子、農具、耕牛,是否確如所報?」言罷,目光灼灼,「若相符,今春自無礙,若有虧空,我是不依的!」

  骨頭縣令坦然道:「下官那裡名實相符。府君這裡,數目可對?」這話說得非常大膽。旁人不由為他捏了一把冷汗。

  池脩之並不計較他的態度:「你回程就可以帶上分給的物資!」

  骨頭縣令猶豫了一下:「下官帶的人不多,怕路上有失,可否回去之後派人來取?」

  池脩之道:「春耕大事,耽誤不得,我著人送你回去就是。」

  張亮歡快地保證:「您放心,我照軍法練的兵,家傳的手藝。」

  難道這位也是大有來頭的?當然啦,他爹已經做到將軍了。

  最圓的那一個縣令滿臉堆笑地拱手:「府君,這……歷年帳目壓得多,府君點完了麼?這,要是先給了崔令,我等……呃,還有足數的麼?」

  池脩之聲音裡帶著淡淡的驕傲:「家中別的沒有,能寫會算的人倒能找出十幾個來,不必擔心你們的東西。分撥到位,諸位就要埋首農事了!」聲音重了起來,「我知道,春耕之後,為了水源常會有械鬥,今年不要讓我知道有這等事發生。我初為郡,未免手生,上面多少會體諒一二。諸君是做老了官的,有苗頭及時撲滅了,不要自誤前程。」

  這是鄭靖業、鄭琇都曾經遇到過的事情,農業社會嘛,各人因情況不同也有不同的解決方案,或勸解、或鎮壓、或公平分配,這是沒有固定模式的,不能生搬硬套,全看當時的情況。池脩之一聲提醒,不過是提前打個招呼。

  眾人唯唯。

  眾縣令又借請示的機會,試探了一下池脩之對本郡的瞭解,發現他真是已經把基本材料都弄清楚了,便不再問,一個個拍胸脯保證,回去一定好好為人民服務。國字臉又擔憂地道:「府君真不見祁太府麼?畢竟是年高長者,品級又在那裡的。再說,強龍不壓地頭蛇。」

  池脩之道:「我自有分寸。忙完春耕,拜見完刺史,再見祁太府。」

  國字臉本就長得嚴肅,這一下更嚴肅了。

  骨頭縣令的口氣已經有些鬆動了:「府君衙中還是少人,張榜不知何時能夠奏效,竊為府君憂之。」

  「十步之內,必有芳草。」池脩之一點也不急,這地方有的是土鼈,勢力未必有祁氏大,可那又怎麼樣?有他撐腰,此消彼長,人總是想往高處走的,他給他們提供了一個機會,又請用自己有力量保有這個機會,想投奔的人自然會蜂湧而來。

  教訓了門吏,收拾了王功曹,已經讓人看到了他的部分能力了。如今縣令來拜見,加深了大家的印象。一件一件來吧,積累到差不多,投奔的人就來了。

  池脩之心情不錯,又留縣令們吃了一頓美味的飯菜,中有歌舞下飯。京城的歌舞確實比鄢郡的好看很多,三個胖子已經有些搖頭擺尾了。

  ※

  「娘子,那個人說話真是氣人,比我還粗俗呢。」不要懷疑,這是有人在打小報告。

  打小報告者,葉文,接收者,鄭琰。

  池脩之招待下屬們吃飯,鄭琰自己吃。葉文算是池脩之心腹小廝,聽了縣令們的話,奔過來就找主母告狀了。他隨池脩之讀過幾天書,隱約也能聽得懂這些縣令的潛台詞,年輕人心性本就有傲氣,這回是家主被恐嚇,比恐嚇他自己還讓他不能接受!

  如果是他爹葉遠在這裡,肯定不會這樣幹,還要憂慮一下,陰盛陽衰神馬的不太好。葉文年輕,鄭琰之前支持過他的囂張行為,還給予獎勵,腦袋一熱,他跑過來跟鄭琰告狀來了。

  聽著前面傳來的隱約的樂聲,鄭琰放下筷子:「他們都說什麼了?」

  「別的都亂七八糟的,要讓府君去拜會祁老匹夫的,還有要種子農具什麼的,」臉上掛起幸災樂禍的笑,「郎君都給辦好了,真想等娘子與祁老匹夫見面的時候能侍立一旁,看他如何彎下腰去!」

  「種子農具,郎君是怎麼處置的?」

  「都發下去了,那個瘦骨頭,可是討厭,」皺著鼻子,「最討厭的是那個大鬍子,居然說什麼『強龍不壓地頭蛇』!」

  「郎君怎麼說?」

  「見了刺史,再見他這個過了時的太府。」

  鄭琰嚴肅道:「祁高畢竟曾是朝廷大臣,你言語間要謹慎,被人拿住了錯處,我須救不得你!」

  「哦。」葉文低低地應了一聲,有些掃興。

  鄭琰唇角一翹:「強龍不壓地頭蛇?壓不住地頭蛇,就稱不得強龍!」

  葉文精神一振,剛要說話,鄭琰道:「你今天也淘氣夠了,該休身養性了,去抄書吧,磨磨脾氣,磨磨你的嘴。」

  葉文像霜打的茄子一樣地走了。

  鄭琰琢磨著對策,想了一會,忽爾一笑。

  阿慶奇道:「娘子?」

  「沒什麼。」就是想通了一些事情。

  先梳理一下手上的工作,春耕完了去見刺史,回來大家都閒了,就去見祁高了。嗯,如果這段時間裡祁高識趣也就罷了,如果出什麼妖蛾子,嘖,到時候大家都閒了,正是閒得蛋疼傳八卦的好時光。無論雙方出什麼醜,都會傳得到處都是的。

  鄭琰對池脩之有信心,即使對池脩之沒信心,她也要對自己的品級有信心。她想得沒錯,整個鄢郡都對她束手無策呢。

  縣令們吃完了也許是此生吃過的最奢侈的一頓飯,出了府郡還摸不著頭腦──就這樣了?沒有拉攏,也沒有刻意的壓制,什麼陰謀詭計都沒玩?頂多不過是展示一下肌肉,就這樣過去了?真像王功曹說的,池脩之只是恃力的蠻牛嗎?

  這不科學!再孤陋寡聞也知道,他是在兩代帝王身邊做中書舍人的!

  幾人略一商量,骨頭縣令懶得參加這樣的事情,先領了物資去忙春耕了。其他幾人悄悄地到了祁高家裡。

  祁耒出面接待了他們,聽了他們的小報告之後,一張保養得挺不錯的臉漲紅了!池脩之欺人太甚!拿老婆品級壓人!無恥!「諸君少坐,我去稟過家父!」

  祁高很快就知道了,老頭子氣個半死,一直以來,他所仗者一是家族,二就是品級了。現在被人在最得罪的事情上狂踩,鬱悶之情可想而知。

  「讓他們先別動,看看再說,我要想想。」祁高下達了指示。

  無論是祁高還是王功曹,抑或是其他想為難池脩之的人,壓根就沒想過能夠一棍子打死池脩之。雖然池脩之這貨討厭得無以復加,攀附權貴讓人不齒,你還是不得不承認,如果沒有一點本事,他是混不到現在這個地步的,尤其是為兩代帝王所喜。

  池脩之的老師是誰?顧益純啊!想讓他看走眼?比讓他去攪基還難。鄭靖業是誰?白手起家做宰相,是個會吃虧的主兒麼?不會讓女兒入虎口的。

  能讓先帝選中的臣子都不是什麼好貨!看看先帝這個坑爹貨都挑出過什麼人,張智、魏靜淵、鄭靖業,一個個全TM是屬螃蟹的,大鉗子一剪,剪剪讓人掉肉。

  但是,地方上的情況跟中央還是不一樣的,久在中樞的人,很難知道下面的貓膩,「欺上瞞下」這個詞,專為地方官員而設啊!多少中央下來的官員被糊弄得不知東西南北?

  他們的目的就是,一開始的為難,也是展示一下自己的影響力,然後尋求合作,就像與之前所有的郡守那樣。一招下來,大家妥協了,從此和和氣氣過日子,井水不犯河水,凡事有商有量。

  沒想到此路不通。

  合作,得是雙方的,你這邊手拿霸王條款,擺著個傲慢面孔,人家腦抽了才跟你簽約。尤其是人家有十足把握的時候,你拿什麼來擺譜啊?

  祁高想收拾池脩之,卻發現可以拿來做文章的春耕械鬥,已經被池脩之給料到了。一時有些失措,只好另行安排,所以要讓大家都先別動。

  縣令們得了指示,不由有一種恍惚之感。以前祁高也下過類似的命令,但是這一回,感覺不一樣了。以前大家都很淡定,知道祁高在憋壞,等著祁高出招,現在卻油然而生出一種「他沒招了」的錯覺。哆嗦了一下,忽然覺得,這樣也不壞啊!

  直到出了祁府,才有人悟了出來:人家池脩之根本就不用跟你玩這些虛的!他碾壓就行了,並且已經在碾壓了。這也得是有後台的人才能幹得出來的事啊,大家腦子裡冒出一句話來:經典不可複製,危險動作,請勿模仿。

  但是,祁高人老成精,難道就會這麼算了麼?還是先做好自己份內的事情,觀望觀望再說吧,反正兩位BOSS都讓咱們認真工作來的。

  ※

  祁高當然不好對付,更不會坐以侍斃。他是祁氏中興的頂樑柱,他出仕的時候,他們家已經幾代沒有出過中央高官了,如果當時改定世家排名,搞不好就要被刷下來了。在這樣的壓力之下他還能混出來,腦袋還是很靈光的。

  祁耒就看著他爹站在窗前,看著窗外抽出新綠的柳樹。天仍冷,祁高上了年紀不耐寒,能透過窗子看樹,不是因為打開了窗戶,而是窗子上也裝了玻璃。這還是買的高價貨,是中間商從京中販賣來的六塊玻璃花了一千貫。祁耒走神了。

  祁高的眉頭皺得很緊,對付其他人,他有很多辦法,光是下馬威就能鎮住很多識趣的人了。但是池脩之不是一般人,等級壓制對他無效。讓百姓蜂湧告狀?池脩之一戰成名,靠的就是斷案。

  不不不!還是有辦法的!祁高眉頭忽然舒展了開來,大笑道:「吾得矣!」

  「阿爹?」

  「我又何必捨近求遠,以己之短當彼之長呢?」

  「?」

  「春耕之後,今年我不再管水源的事情了!」祁高慢慢地道,「此是吾鄉土啊!闔郡皆崇我祁氏,我何必在功名利祿上與池小兒計較?想岔啦想岔啦。他們要爭水,就讓他們爭好了,哪怕全郡上下都在打鬥呢。」

  祁氏的威風在,修水渠的時候,經過他家田地的水渠是最寬敞的,州郡用心,他們自家也會有貼補。自河中引水,也是優先安分給他們家,他家地灌得往外淌了,才輪到別人。再者,他家的田地很多,不止在一縣,滿郡都有。剩下別人家的地,就要吃他剩下的,所以搶得分外激烈。

  往年這個時候,有械鬥了,祁氏也會出面調解一下,既敦善睦鄰,也是建立自己的威信。今天祁高不樂意這樣做了,不但不調解,還會縱容。不但縱容,還希望全郡上下都鬧上那麼一鬧。

  你不是有蠻力麼?你那兩百人,捆得了功曹、抽得了門吏,你還能把全郡人都抓起來?

  祁高打開了思路,很快便不在公務上面給池脩之找麻煩了,就算找了又如何?比如刺史君,雖然與祁高也算有交情了,讓他為難池脩之?刺史級別還沒池脩之老婆高呢,惹了鄭琰,一封信到京裡,直接把刺史給調走了腫麼辦?

  打定了春耕水源的大算盤之後,祁高在小事情上也按照既定思路走。你不是要在本地招人手嗎?老子一聲招呼下去,本地人士都不去捧你的場,看你怎麼辦!

  看起來,池脩之到任之後的第一次大危險,似乎來臨了。

  你們這麼想簡直是太天真了!

  「幾十年前,朝上竟是豬玀做公卿嗎?這樣的貨色是怎麼做到太府的?一點也不難搞啊!真恨我不早生幾十年,必能封侯拜相啊!」說話的這是李敬農。此君雖然對他爹很頭疼,但是,少年總是會下意識地模仿親近的男性長輩神馬的,況且,李神策也不是一個很丟人的父親。

  所以,他是條小毒舌。

  要李敬農說,分明是該:假意合作,背後捅刀,讓你死都不知道怎麼死!原以為還有場硬仗要打,正想一展身手呢,結果一看,哇咧!這老頭居然傲嬌了,他慪上氣了,為了慪氣硬往南牆上磕。李敬農裂了,這貨是怎麼在這個世界上存活下來的?

  祁高只是太久沒有人挑戰他的權威了。人吧,就像機器,不用就會生銹啊。能時刻警醒注意打磨上油的畢竟還是少數。順風順水的日子過慣了,智商情商真的會退化啊!

  ※

  奇難搞老先生真的想錯了。池脩之是會坐著等你來挑釁的人嗎?他是待在家裡坐等你打上門來的人嗎?他來是準備做一番事業的,閒著沒事等著跟你慪氣?你以為你是誰?你真能代表人民群眾投反對票嗎?

  郡守很忙!沒功夫跟個既不英俊也不美麗的老頭子置氣。

  前任把能用到的人都給帶走了,只留下一個非暴力不合作的王功曹,還被池脩之給趕跑了。池脩之手上有算帳的人手不假,大多是鄭琰的侍婢,總不能一直拿侍婢充數吧?現培養統計人才?既來不及,眼下也沒有那麼多可靠又身份上能說得過去的人供調教。

  更不用說他的衙門裡現在六曹只得了兩人,主簿也只有兩個,典簽倒是有的,小吏還差上至少二十人。在漫長的職官演變過程中,中央與地方互相影響著,地方政府的部門設置與中央基本保持一致,中央有六部,地方便有六曹,至少要六個人。典簽掌機要,主簿管文書,同樣重要。熟悉世情的當地小吏更是不可或缺的。眼下,都缺人!

  池脩之一頓王八拳打的時候是痛快,卻也不得不承認,這樣缺人的狀況,確實給他造成了些許不便。更不方便的是,他的招考簡章貼出來之後,居然無人敢理會。也是,奇難搞積威之下,就是有什麼想法,想跟新郡守套信近乎,也要猶豫那麼一下。

  於是,幹活的人不夠,招工又沒有應聘的,池脩之只好帶著一群小鬼,一個人當兩個、三個人用,卷起袖子把挑子給挑起來。雖然累,心頭卻一片敞亮:他不能指望一頓王八拳,就把一個郡的世家都給打服了,那是不可能的!像這些世家,是連宰相都敢頂牛的,何況你一宰相女婿呢?但是,只要他能頂得住這壓力站住了腳,把事情做得有聲有色,最多半年,就會有人來投奔了。

  暫時沒有人幫忙也好,正好鍛煉一下自己,也是鍛煉一下這些親戚朋友家的孩子。說是孩子,人家年紀比池脩之也小不了多少,這些人不像池脩之,生於家庭敗落之時,一個個是純•官二代兼富二代,多少有些驕嬌二氣,磨一磨,正好!

  這些人往家裡寫信,池脩之也沒攔著,寫吧寫吧,告狀吧,隨意吧。他自己也往京中寫信,給老師寫、給岳父寫、給皇帝寫,無一例外的要求他們先袖手旁觀,如果撐不住了,他會叫場外支援的。

  衙中人少,鄭德儉還是鄭琰的親侄子,李敬農又是池脩之忘年交的兒子,朱震算是半個池黨,張亮更不用說,從小就跟著鄭琰混的,如果沒有應酬,大家都是在一處吃飯的。心情好了,還奏個樂什麼的。

  吃完了飯,再聊一會天。都是熟人嘛,池脩之一點也不避諱他有事跟老婆商量的習慣。李敬農開始是很不適應的,散了之後,就隱諱地向鄭德儉提議:「這個,男女授受不親,夫人這……我們不太好意思啊。」

  鄭德儉很自然地道:「那是我姑母啊。」拍拍李敬農的肩膀,一副哥倆好的架式,「不要想太多,只要你不招惹她,姑母人很好的。」

  李敬農:= =!不招惹她,這個定義好難把握啊!

  最終李敬農還是屈服了,他只是想起被關在池家冰窖裡的親爹。

  吃過飯,池脩之還樂意帶著下屬晚輩,跟老婆商量商量政事。朱震略有違和,還是忍了,事實證明,這一忍,還是有好處的,他初次見證了鄭琰的兇殘。

  「春耕要用的種子、農具、耕牛業已分派妥當,我都造了冊,多少種子,傢俱幾成新,耕牛年齒,」池脩之擦著手給鄭琰介紹情況,「派人送到各縣衙門,看著縣令們簽字畫押了,拿著簽條再回來。小心總是沒有錯處的,省得又來個什麼冒領的人。」

  鄭琰洗完了手,淡淡地問了一句:「就這麼規規矩矩地送過去?」

  「什麼是規規矩矩呢?」

  「派出人來一路敲鑼打鼓地送,讓所有百姓都知道地送,一道走,一道告訴他們這是府君的仁政,讓所有人都看到你送的是良種健牛。以後你要做什麼,此地百姓的用處堪比京城諸公。京城快馬要一天,往返需兩日,這個,出門一吆喝,就來一群幫手。」

  點到為止,不用再說下去了。

  朱震心說,怪不得京中人都怕她,真是會玩手段啊!一個是一直為人民服務的好官,另一邊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心理上就會親近前者,兩人相爭,前者差得太多也就罷了,如果旗鼓相當,這份好感就會促使百姓站在郡衙這邊。這主意不見得有多新鮮,兇殘的是背後的喻意。朱震已經隱約感覺到了些什麼。

  宣傳戰唄,忽悠,可了勁地忽悠。

  鄭琰道:「趁著還有時間,你也該拜見一下使君了,再晚就抽不出空來了,我就先不去了,寫封書信與禮物一道,你代我轉交與使君夫人吧。」她留下來坐鎮,防止有人趁池脩之離郡的時候生事,「你帶五十護衛走,再多,怕使君不快。他夫人在京中的時候我也見過的,是個知道禮數的人。」

  朱震與李敬農都得承認,有這樣一個老婆,對於男人來說,確實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池脩之道:「敬農隨我去,其他人留下,有事先稟夫人。」

  鄭琰笑道:「你放心,祁老先生必會懂禮守法的。早去早回,等你回來了,我也好見一見熟人。」

  「熟人?」

  「唔,當年在大正宮裡,我的熟人不少,如今她們放歸故里,我既來了,便不能當成不知道啊。京城周圍,入宮的良家子可不少。」

  看著她那一張如花笑靨,朱震心說,來了!就是這個!果然還是夫人厲害!他雖姓朱,與本地望族朱氏卻沒半點親戚關係,也是貧寒出身,他爹那個御史職位也不高,生活算是比較艱苦的,對民間疾苦知道得更多一點。

  鄭琰這是在一點一點地收買人心,一郡百姓都心向池氏夫婦了,世家則無能為矣!這世上,除了世家之外,還有另一種學名叫「庶族地主」的生物啊!

  ※

  池脩之效率很高,第二天就移文給刺史,請求拜見。走的是快馬驛遞,第三日上得了回信,刺史很客氣地說要跟池郎見面。

  池脩之在京中當中書舍人的時候,刺史每年入京,最要結交的人除了皇帝,就是鄭靖業這個人事、組織部長,還有池脩之這個機要秘書。兩人以前也算有交情了,刺史比祁高識趣多了,態度也好了很多。

  鄢郡與刺史治所相隔並不遙遠,池脩之輕車簡從,帶著些伴手禮,一日而至。且住在驛館,次日投帖請見。

  李刺史很客氣,此君算起來還是李敬農的族叔,只是為人更圓滑一點。池脩之見過刺史,李刺史道:「池郎還與我客氣呢,這小子沒給池郎添亂吧?」

  池脩之道:「李氏子,無愧世家之名。」

  「你說好,必是好的!」

  李敬農先是行了下官之禮,並不行親戚之禮,池脩之道:「使君,我卻是沒說錯的。初到新地,內子些許小事未完,故不能親自前來,書信一封,轉吾夫人。」說著,把信給了李敬農。

  李刺史笑道:「你去見你叔母吧。」

  李敬農恭恭敬敬地捧著信,在僕人引導下去見李刺史的妻子。

  李刺史的笑容斂了:「我昨日才聽說你在鄢郡的事情,你今日就來了,你究竟想怎麼樣?鄢郡靠著京城,你要好自為之啊!做不好,不說我要為難,鄭相面上也要不好看的。你的衙裡還缺多少人,不要告訴我人已經滿了。」

  池脩之道:「下官還頂得住。」

  「這樣不太好,你若缺人,及早補上,實在不行,我這裡給你薦上幾個,也都是老手,先把架子搭起來才好辦事。不要誤了農時。」

  池脩之容色清冷,整個人像是冰雕出來的一樣,聲音也冷冷的:「非是下官敢辭使君,下官已經張榜求賢了,總要言而有信。現在沒有人來,我知道是怎麼一回事,總不會一直沒人來的。」

  李刺史打了個哆嗦,心道,反正我該說的已經說了,跟這小子也不算太熟,還是少管閒事為妙,我只管看著,他能治平了,也是我州內得益,少不得有我一份功勞。如果有問題,我睜一隻眼幫他看著,別鬧出大亂子來就是了。當下道:「好自為之。」

  後衙裡李敬農也見了刺史夫人,刺史夫人亦是世家出身,對著鄭琰的書信賞玩良久:「此必是先帝遺物,觀之可愛啊!」

  鄭琰的字非常漂亮,內容也寫得很好,大意就是她現在有些事脫不開身,但是池脩之不能不拜會上官那樣太不敬了,於是只好讓池脩之獨自來,等夫人生日,她來祝壽。

  池脩之一行人被留下來吃了午飯和晚飯,第二天一早告辭返郡,他們一回來,鄭琰就要了名冊,找出本郡放歸的宮人名單,翻到家庭住址。方便的就召來一敘,送些小禮物,路遠的就派人送些小禮物。

  池脩之夫婦在民間的名聲漸漸好了起來,池脩之也準備行動了,誰說他必須等著接招的?他要主動出招了!

  聽說池脩之要去縣衙,鄭琰很奇怪:「你要下去做什麼?想看什麼民情,到縣衙是看不到的。」

  池脩之笑道:「誰要看了?我是去做事的。既然每年都少不得爭水,我就先把水給他們分了。不教而誅謂之虐,我先教導了,誰再犯吾法,必嚴懲不怠!」

  「我怎麼覺著你這笑的那麼不對勁呢?」

  池脩之道:「我審過那幾個小吏,知道些祁家的事,他們家隱田可真不少。以往括隱只具一時之功,為什麼?就因為你一要他納稅了,他就『拋荒』,拋荒了的地,就算不得耕地了,自然不會再上稅,等認真的郡守走了,他又把田圈了過來,接著種。百姓出了力役開了水渠,不管他的田在哪裡,水先供他那裡的。隱田,郡府田冊上可不認那是田!既不是田,就不用水!」

  世家隱田,做了個套,把自己脖子給套住了。你說那是田,好,你隱田了,你違法,交罰款交稅吧。還有田上的農民,如果不入戶籍了,那就是隱戶,括出來歸國家了。要不就是流民,要麼遣返原籍,要麼就入賤籍去。

  池脩之下手,向來穩準狠。

  祁老先生,接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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