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唇槍舌劍不如親眼所見
斯卡伸手一推,門砰一聲砸到牆上,連白灰都被震得落下一層。
“你在術師面前幹什麼!”將他引來的預備隊小隊長不滿地低喝道。
斯卡對他絲毫沒有理會,抬腿就跨了進去,而跟他約好會面的對象神態安然地坐在沙發上,對他氣勢洶洶的態度只是略一頷首,同時抬手向自己對面的座位示意。藥師跟在斯卡身後進來,看到斯卡面無表情地在術師面前落座,也跟了過去。
預備隊的小隊長將們虛掩上,正打算和今天值守的另一名隊員過去,卻看見術師偏過頭,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們出去。
“術師……”他又看了一眼那名狼人,遲疑了一下,對上術師的目光之後,他還是帶人退了出去,將門虛掩起來。
“很高興見到你平安歸來,斯卡族長。”雲深說。
斯卡冷笑一聲,“不是死了更你合意?”
“如果你是這麼想的,那真是浪費我長久以來的用心。”雲深說。
“你的用心?”斯卡嗤笑,身體往後一靠,下睨的視線鋒利如刀,“狡猾的人類,你的野心足夠大,一個撒謝爾還不夠,連狐族你都看上了?”
“如果我要扶持他們,程度也絕對不會超過對撒謝爾。”雲深說,“當然,能抓住的東西,還是控制在自己手中更好。”
斯卡眯起那雙金綠色的眼睛,“你倒是坦白——”
感覺到空氣中簡直是一觸即發的氣氛,藥師一手按在斯卡繃緊的肩膀上,同時看向對面平靜如常的黑髮術師,他曾經比任何人都要感謝這位力量莫測的大人,對方的氣度和神秘甚至曾令他暗自心折,但他忽略了一些非常重要的東西。這世上沒有人會無私地去幫助他人,尤其對那些掌握力量的存在,他們索取代價並不可怕,讓人不安的是,沒有人知道他們想要多少。
他們這些遺族已經近乎一無所有,其實沒有什麼可擔憂的,但撒謝爾就……
“術師,您做的這一切,”藥師低聲問,“其中真意是什麼?”
年輕的術師並沒有馬上回答,他只是看了術師一眼,然後將視線落到斯卡臉上,“你覺得我的城鎮如何,斯卡族長?”
“野心勃勃的城市。”斯卡說,“不過沒有城牆,你是有這樣的自信,還是有別的目的我不感興趣,但只要超過契約的範圍——”周圍的空氣被抽去了熱量,有重量般地一層層墜了下來,不僅人的皮膚感到寒意,塗了一層清漆的長幾光潔的表面也立時蒙上了一層霧氣,“我只要殺了你就夠了。”
“殺了我?”黑髮術師的神色沒有任何改變,他淡淡看了斯卡一眼,“確實,只要我死了,這裏的一切差不多都要停止。沒有我的存在,那些愚蠢的山民不過是些會重複勞動的奴隸。而且我不善爭鬥,在這個距離上,不要說你,連這位藥師都有可能殺了我。”
斯卡冷冷看他,“你以為我會信?”
“從初次見面至今,無論親眼所見還是傳聞,除了借助外物,我可曾用力量去攻擊過任何東西?”術師說,他用手指在茶几表面隨意一抹,“如果我感到憤怒,連這張桌子都損壞不了。這就是我受到的限制,也是我最大的弱點。”
“這可不像向人討饒的模樣。”斯卡嘲諷。
“因為毫無必要。”術師說,“不能使用那種力量,我也有足夠多的手段去毀滅一個人,一座城市,或者一個國家……就像我將它們建立起來一樣。關於這一點,留在這裏的奧格族長相比樂意和你分享他的感受。”
不用去看那頭老蠢蛋,回來的時候他們就經過了那片坑坑窪窪的戰場,就像看著術師如何將那塊石頭炸成碎塊一樣,他知道那是多麼令人震撼的力量,而且這個人類最近還向他證明了一點,這種武器並非只有他這樣的力量天賦者能使用,而是在普通人手中也能造成驚人的殺傷。
“所以你想說明什麼?”斯卡說,“你對撒謝爾的影響,和對紅毛的算計,其實是你這樣的優越人種對劣等種族的憐憫?”
術師笑了起來,那是一種冷冰冰的,毫無溫度的微笑,“如果是這樣,你現在就不會坐在這裏了。連來到我的面前都不可能。”
門在這時候被叩響了,身材高大的黑髮青年從外面走進來,將手中那個寬而薄的黑色板塊輕輕放到術師手邊,然後接上一條帶著金屬圓端的光滑粗線。術師單手將它掀開,手指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格子中一拂而過,細小的彩色光芒閃爍著,微微的電流和風扇聲在空氣中震動著。
“很遺憾我不是一個恭順的租借者,不過顯然爭論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他說,“我從來不認為受到藥師信任的撒謝爾族長只是一個莽夫,你來到這裏,沒有帶著你的隊伍,也沒有將和我交換的東西砸到我面前,就說明我們之間還有很多可以談的地方。或者說,你來這裏就是為了談這些。”
他看向對面的斯卡,“接下來我們都可以再坦白點。”
斯卡哼了一聲,蹺起了腿,“這個小子,”他抬抬下巴,“跟了你多久?”
斯卡身上的氣氛顯然與之前不同了,藥師有些詫異地看著他,斯卡昨天的態度和之前的表現都不像偽裝……至少在他們相處的這麼多年裏,他從沒見他偽裝得如此成功過,連自己都完全相信了,並且擔憂不已。
總不至於是術師就這樣說服了他吧?
“一年。”術師說,“正如你所見,大河上的那座橋是由他負責的。雖然擁有如此天分的珍貴人才我手中也不過這麼一個,不過如果只有他一個人,也不可能完成這個工程。”
藥師一怔,斯卡並沒有說什麼,只是神色有點莫測地看著對面術師背後癱著一張臉的青年。這時候術師輕輕一推,就將他面前的那個東西朝他們轉了過來,這是一個隻看外形就知道它的複雜和難搞的造物,而更引人注目的是其上顯示的不斷更換的圖像。
斯卡盯著看了一會,然後問,“這是什麼玩意?”
“城市設計圖。”術師說。
藥師只能從部分圖像中辨認出一些建築的輪廓,更多的就力不從心了,連他都是如此,更不必說向來喜歡將複雜的事物用簡單的方式解決的狼人,於是他隨後就聽到斯卡語氣不善地說,“你是在向我炫耀嗎?”
“當然不是。”術師說,“你在外面見到的,是這座城市的雛形,當它真正完成的時候,將是一座能夠容納五萬人口,糧食基本上能夠自足,有工業基本生產能力和一定自保力量的龐大組織。這就是為什麼除了撒謝爾,我還需要赫克爾。”
黑髮的術師確實作出了坦白的態度,但他所坦白的,和斯卡想像過的……他看向對面的遠東術師,“你這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我知道。”雲深將筆記本轉回來,合上了頂蓋,“完全不必離開這座河谷,也不用任何流血手段,我就能完成對你們的侵略,不會有誰因此憎恨我,甚至相反地,如那些留在這裏的奴隸那樣,他們會感激我,奉我如神明。”
“神明?”斯卡扯了扯嘴角,這名術師比他冷靜自製的外表危險和狂妄得多。即使斯卡對自己的部民有信心,如果他容忍術師將計畫進行下去,當這座城市完成,向投奔而來的人類甚至流量獸人打開大門,那麼遠東術師所說的就是可見的未來。而五萬人口雖然算不上大城,也已經遠遠超過撒謝爾和赫克爾加起來的總人數,“同時也是我們帝國的敵人。如果你註定在將來成為威脅,就算背約將那群豺狗引過來,我也不會讓你真的完成它。”
雲深對他微微一笑,“如果你是這樣的領袖,我就不會選擇停留在這裏。而敵人——我想撒謝爾現在不會比我更少。”
斯卡這幾個月幹的事,可不是象徵性妥協一下就能解決的。斯卡還不至於看不到這一點,雖然他沒什麼可後悔的,對方這種話聽起來也不怎麼爽快,“把你推出去喂飽他們就行了,”他惡意地看著雲深,“你覺得呢?”
“我想他們應該也不會介意順手接收撒謝爾。”雲深淡定道。
“就是因為這樣,你才會做給我看?”
“在我的計畫中,這至少是三年之後才會考慮到的事,到時候的談判會比現在容易得多,只能說你出乎了我的意料。”雲深說,接著他換了一個話題,“撒謝爾是住在帳篷中的部落,你們和赫克爾有相似的條件,卻不像他們一樣居住在茅草屋中,不僅僅是因為部落傳統和便於移動吧?別的季節不提,撒謝爾的冬季未必比這裏更樂觀。”
“要建造一座城市,你需要的材料……”斯卡沒管雲深的話題,他本想說要建這麼一座城,需要的材料和人力可不是說說就能變得出來的,如果撒謝爾停止……然後他就發現除了人口和銅,好像術師並沒有向他們特別要求過交換什麼東西,這一小塊地方產出的東西就夠他搞出眼下的規模了,至於赫克爾那邊,術師應該還是剛剛伸手(卻已經為這個唰地給他們弄出了一座橋)。
除非撒謝爾首先毀約,否則他們阻止不了什麼。
他皺起了眉,“你的意思是打算給我的部落建造一個差不多的定居地?先不管我想不想要,你又想跟我們交換什麼?”
“我需要撒謝爾。”雲深說,雙手交疊在膝上,目光深沉地看著對面的狼人,“不是作為撒謝爾的附屬,而是同盟。”
藥師不由自主地看向術師,斯卡說:“怎麼,我們之前就不是嗎?”
“在我看來還不夠,你不會向我們敞開你的領地,我也不會讓你接觸到這座城鎮真正的核心,充其量不過互相防備的鄰居。原本這種相處方式並沒有什麼不好,和獸人帝國比起來,我更願意向人類王國的方向發展,如果我不是很快就意識到了某些問題。”雲深說,“青金和黑石兩個王國背後是中央帝國的觸角,我不願意跟那樣的對象打交道,而奧格部落的南下也讓我發現,我的背後同樣不怎麼安全。雖然解決了這一次的危機,下一次似乎又在眼前。”
斯卡雙手環在胸前,語氣平靜地回應:“但我聽到的意思,更像是你想要吞併我的部落。”
“我掌握的人口不足萬,而且大多數是不會戰鬥的農人和工人,戰爭從來不符合我的利益。”就算這個世界的士兵絕大多數都是農民出身,工人階級的戰鬥力更是向來可觀,雲深的語氣中也聽不出絲毫的不自然,“所以我將未來這座城市一半的居住權和決策權換取和撒謝爾新的同盟,你認為這個條件如何?”
藥師震驚地看著術師,斯卡卻沉默了。
過了一會,他問道:“你的誠意是什麼?”
“這方面的話,”雲深說,“就要你們自己來看一看了。”
他姿態從容地站了起來,“請。”
沒有轉過這個山口之前,只是見到那座煙囪冒出來的頂端,藥師完全想像不到它的背後居然有這樣的一群龐然大物,從高大的柵欄頂端輕易就能望見到冷凝塔標誌性的雙曲弧線,林立的設備尖端,還有廠房寬闊的白色房頂。這片矮丘間的緩坡地已經被完全整平,碎石鋪成的道路延伸至此猛然拓寬,和外界那些只是豎立了施工的警告牌,仍然可以輕易靠近的工地不一樣,這處廠址的入口不僅豎起了高高的柵欄,門口還有明顯是衛兵身份的年輕人看守。對帶人前來的術師行過禮之後,他們打開了大門。
“為撒謝爾和赫克爾架橋的那些年輕人表現得確實出色,不過我手中最好的工匠並不是他們。”術師邊走邊說說,“因為那些人大都在這裏。”
斯卡跟著他走過橫貫過這片紅土廣場上的平坦道路,看著前方時不時有人出入的高大白色建築和其後更複雜的設施,以聽起來不太在意的語氣問:“這裏是做什麼的?”
“‘發電廠’。或者我可以換一種說法,”術師說,“——這裏是生產雷電的地方。”
“雷電?”藥師不由自主地問。
“因為對於那種力量,這邊只有一個辭彙能應對得上。那些天上的利劍和我這裏產生的本質相同,不同的是一方是自然的神力,一方卻能被人類控制在手中帶來光和熱。”雲深說,“對這座城鎮和未來的城市來說,這裏就是它的基石所在。”
他們走了進去,一個高大的空間展現在他們面前,高度超過七米的穹頂下,安置妥當的設備已經各就各位,從明亮寬闊的的玻璃窗外透入的光線在地面投出層次分明的影子,即使這只是一批二手設備,巨大的生產力差距仍然給來人造成了強烈的視覺衝擊,它們的每一根線條都充分體現了這個世界幾乎不存在的,來自工業社會的堅硬理性和精確法則。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先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