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ss未必容易做
格里爾怔了怔,「上面?你是說天上?」
「聽起來最不可思議的答案,也許反而是最合理的。」索拉利斯說。
格里爾想了想,「這樣倒也能夠說明為什麼從來沒有人能夠找到這個傳說中的安息之地。我知道裂隙之戰的力量天賦者比現在強大,但那到底是如何實現的?有記載說法塔雷斯用了五千名矮人為他建造這個工程,不過矮人是地下種族,他們沒有飛上天空的能力,而無論墳墓是以何種形式存在,又有什麼能量能支持它在天空之中漂浮近兩百年的時間?一直有星象師觀察天空,似乎沒有關於這類異常情況的記錄留下來,殿下在一年之前應當也是對此無所瞭解,他又是從何得知?」
「你的問題真多。」索拉利斯用三根手指提起另一瓶沒開封的酒,手法從容地撬開將酒液封鎖在晶壁渾濁的瓶身內的泥封軟塞。
格里爾直到這時候才發現她拿過來的是什麼酒,玻璃酒樽和泥封軟塞,還有這濃稠如蜂蜜的酒色……他方才心不在焉,居然只是覺得這位團長拿來的酒確實不凡,卻沒品位出這是一瓶頂他一年薪俸——或者還要加上他那塊可憐領地的三分之一稅收——的「甜蜜之夢」!雖然酒的名字取得不怎麼樣,卻是上流社會有數的奢侈品。格里爾忽然覺得自己手裡的杯子份量變得十分沉重。
把成堆的金幣當普通的酒一樣喝的索拉利斯沒有關注他忽然變化的神色,「你還記得你把它藏在吉斯瑪爾身上帶回來的那本**吧?」
「?」格里爾還在換算他剛才喝下去的兩大杯跟這一小瓶酒的價值。
「封禁大師阿圖瓦的終極之作,那本書還有另一個名字,」索拉利斯說,「。」
格里爾在聽到那個名字的時候就反應了過來。阿圖瓦大師的著作極差非常明顯,能夠修成第一卷《牢籠》的就是普通封禁師,第二卷《高牆》若是能修習到後半部分,達到這種程度的封禁師連中央帝國都願意以高價延攬,不過這兩卷都在人的能力範圍內,區分等級的不過是天賦和努力。而傳說中的第三卷《虛界》,有關於它的記錄不僅十分稀少,內容也大多是「這是人力幾乎無法觸及的領域」,「超越想像,神或者半神的遊戲」之類語焉不詳的感嘆。
沒有這方面力量天賦的格里爾只負責把書帶回來,即使聽說為瞭解讀它已經死了幾個力量天賦者,他也當做是意料之內的風險,先不論蘭斯是以何種方式從這部傳說之作中解析出了法塔雷斯之墓的所在,阿圖瓦著作的名字其實非常簡單直白,牢籠是只能作用於小塊領域的封禁術,隨著力量的強大和領悟的精深,到達某種高度時甚至能完全將一個小型王國守護在內。但「虛界」這個詞相比之前的境界,簡直像是跳入了另一個領域。有關於《虛界》的筆記,最有價值的應該是阿圖瓦退隱入神光森林之後最強的封禁師,那名封禁師認為這部作品並不完全是阿圖瓦所做,當年關閉裂隙時作為節點人物的阿圖瓦與眾多英雄一同進入了裂隙,有許多人被絞碎了,得以返回的人卻都有不同的收穫,所以阿圖瓦應該也是從那個危險的時空中獲得了什麼,才會有只有區區數卷留世的《虛界》出現。
「好吧……」格里爾皺眉思索了一會,「我對這種領域的事真是不瞭解,不過殿下他應該是確定位置了?」
「算是吧。」索拉利斯說。
「算是?」
「所以他才需要一個圖書管理員。」索拉利斯說,利落地一口將酒杯中的瓊漿飲盡,「比利德子爵雖然身份不高,卻是國內數一數二的數學家,蘭斯將他招攬過來,希望他能夠計算出那個虛界的運行軌跡。」
格里爾又呆了呆,「這還是移動的?」
「它似乎一直在沿著固定的軌道飛行,只憑翼蜥是追不上這個虛界的,唯有等待在它會經過的道路上,」索拉利斯說,然後頗感有趣似地笑了笑,「當然還需要小心一點,跟它撞上的話,就算是雷鳥也會糟糕。」
格里爾嘆息一聲,「這聽起來真是個麻煩的任務。」
「冒險是一種樂趣。」索拉利斯說,她的目光落在一邊,「如果只是一次冒險的話。」
這位實力異常強大的騎士團團長顯然不怎麼贊同蘭斯的想法。她說她不相信有死而復活,但她也沒有任何保證死而復生不可能實現,不是因為那位皇子很少做沒把握的事,而是裂隙之戰的時代與現在有太大的差別,如今的所謂法師和聖騎士在那個時代鬥爭最激烈的時候,連作為犧牲品都未必夠格。法塔雷斯作為那個時代的巔峰存在,即使時光如流沙將所有的傳奇都掩埋在不斷更新的歷史下,這位帝王的事蹟仍然在頂端熠熠生輝,尤其對他那極為特殊的,近乎不老不死的體質,直到他失蹤,仍未有人探尋到其中奧秘。
天賦者的力量與**和靈魂同在,索拉利斯以她這種程度的強者特有的直覺感覺到,如果——如果蘭斯真的找到了他想要的東西,並且實現了他的期望,那位天賦品格極為特殊的初代皇帝無論以何種形式再度出現在這個世界上,他們很可能沒有力量制約他的行止。
「格里爾,一個被戴了綠帽之後謀殺的男人,復活之後想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麼?」索拉利斯問。
「砍掉那對狗男女——」格里爾的話戛然而止,然後警惕地看著這位上司。
「這已經是公開的秘聞了,格里爾。」索拉利斯微笑道,「法塔雷斯的第三任皇后向情人出賣了他,然後那位皇帝陛下的義弟寇克斯殿下以守衛皇帝之名帶隊衝入維斯行宮與刺客交戰,在混戰中『不慎』觸發數個七級法術,因此連環引發維斯行宮不完善的防護反應,所有攻擊法術的威力都被侷限在一個不大的空間之中,當光明祭祀姍姍來遲之時,現場已經沒有活著的人類,正在休養傷勢的皇帝陛下也不知所蹤,再之後發生的事顯然大家都知道了。」
雖然並非出身中央帝國,但效命於帝國皇族,這段醜聞般的正史格里爾當然知道,法塔雷斯身為十三英雄劍之首,在最終之戰中同樣也進入了裂隙,歸來之後他的力量增長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程度,卻同時受到了無法彌補的傷害,那是有切實記載的一個巨大傷口,即使法塔雷斯是不死的體質也無法讓那道傷口真正癒合,這使得他既強大又脆弱,寇克斯正是瞭解這一點才策劃了維斯行宮之變。
「寇克斯篡位十三年,在大陸戰爭開啟之前被皇后黛麗絲幽禁在宮中,三年後餓斃。比他遲了八年,黛麗絲這位代理的女帝也被她的兒子用毒酒毒殺。」索拉利斯說,「兩個背叛者都已經死去,但他們的後代留了下來,連血誓反噬也沒有讓這支血脈滅絕。尤其是在虛君攝政的四十年結束後,這個家族所有能夠活過15歲的男人都像種馬一樣,畢生以留下儘可能多的後代為使命,然後通過各種聯姻穩定他們和貴族們的關係,因此時至今日,帝都的大部分貴族其實都多少帶有那麼一些所謂的皇室血統。」
格里爾抬頭看著眼神中毫無笑意的索拉利斯。
「寇克斯和黛麗絲當年聯手將法塔雷斯的血脈關聯者屠戮殆盡,如果那位陛下再臨人間,面對這樣的事實,他該以何種態度對待這個其實已經和他沒有任何關係的世界?」
「殿下對此應該有他的考慮。」格里爾說,但他自己知道這句話中的信心到底有多少。
索拉利斯笑了笑,「他未必會有這種考慮。」
格里爾無言以對,因為索拉利斯說的沒錯。雖然只有幾個親信知道,蘭斯殿下對帝國有多執著,對墮落的皇室就有多厭惡,他說不定確實不會考慮這種情況,甚至可能有些樂意見到報復的發生。他退出帝位鬥爭不只是因為希望渺茫,也是被他自歎為不合時宜的信念在其中作用。所有繼承人之中只有皇太子肯特算是被蘭斯部分認可的,那位被譽為法塔雷斯的繼任者,掌管著蘭恩騎士團,在法術修行和軍事上的才能都相當出色的預定儲君如果不是在政事上連續犯錯,和貴族們的關係十分僵硬,也不會有現在這種連第五順位繼承人都冒出來和他競爭的狀況。
蘭斯並不認為自己能夠成為合格的君王,也不認為他的異母兄弟中誰能真正地拿起那柄沉重的權劍。
「那麼您又是作何打算的呢,閣下?」他問,「難道您會阻止這件事的發生嗎?」
「當然不會。」索拉利斯說。
那您跑來對我說這些是想怎麼樣?格里爾臉上明白地寫著這句話。
「特地登門造訪,只是因為我還未確定在某些問題當中的立場。」索拉利斯說,「現在我確定了。」
「能夠成為您的磨刀石真是我的榮幸。」格里爾說,「請恕我愚鈍,能否告知我您的決定?」
索拉利斯把已經全空的酒瓶放回桌面,全不在意格里爾言辭中的那點不滿,「其實想想看也很有趣,不是嗎?讓兩百年前的傳說重現於世,想要在歷史上留名的話,這是一個不錯的方式。」
「然後呢?」格里爾問。
「然後?」索拉利斯笑了起來,「我們正走在一條有無數分叉的小路上,每一次選擇都會改變未來,越大膽的步伐越能領略到非同尋常的風景,雖然可能坎坷更多,甚至有踏入絕境的風險……然而這正是生命的精彩所在。」
格里爾沉默了一會,「難道如殿下所言,團長閣下,因為您已經擁有了一切,所以死亡才是您唯一的追求?」
「不,我追求的只是在死亡這個必然結果之前的過程圓滿。」索拉利斯說,「哪裡又是你的**所在呢,我親愛的副團長?」
「我?」格里爾想了想,「抱歉,我並沒有殿下和您這樣熱烈的執著。」在某種程度上,他們都算得上理想主義者,只不過蘭斯皇子體現為政治的野心,而這位足夠強悍的女性追逐的是充實的生命,對不經事的少年們來說,理想不過是生命中的一個過程,只有極少數的人能夠堅持下去成為信念,而對同時擁有權力,才能和純粹的力量的人來說,這種超越個體單純私慾的追求則會帶來許多改變。
「我是一個庸俗的人,吸引我向上攀登的,是大多數人都嚮往的東西,」這個容貌英俊的男人笑道,「我想知道我能達到什麼樣的高度。」
他說得還是有些含蓄,但對這個做什麼都十分謹慎的男人來說,這也算是難得的坦白了。
「野心,和野心相稱的才幹,這就是蘭斯喜歡你的理由。」索拉利斯說,「如果有一天是我或者蘭斯擋在了你的面前呢?」
這不是一個合適面對面問出來的問題,兩人的視線相交,對望了一會之後,格里爾笑道,「我想,殿下和您是不會給我這個機會的。只要確保我能得到我需要的,其實我非常容易飼養。」
索拉利斯美麗的面孔上露出了一個迫力十足的笑容,「很不錯。你讓我興奮起來了。」
「謝謝您的垂青,不過夜深了,正是休息的時候,這樣簡陋的地方可是完全不適合您久待的。」格里爾立即說。
「不解風情的男人。」索拉利斯還維持著那個令人膽顫心驚的笑容,「難道你就沒有更合適宜的態度?」
「請您務必考慮您戀人的心情,無論我以何種方式和您相處一個晚上,對他來說都是一種傷害。」格里爾果斷道。
「我的小貓沒有那麼脆弱。」索拉利斯說。
「但是我很脆弱。」格里爾斬釘截鐵地說,作為一個十分有自知之明的男人,他完全不想在自己的團長和她戀人的情趣中擔當任何角色,尾隨狂的中央帝國第一劍士已經足夠可怕,再加上一個表現形式有所不同,殺傷卻同樣有力的……他走到門前,堅決而不失有禮地打開了房門,「請容許我送您回去,閣下?」
不管相隔兩個國家之遠的巴蘭克在準備著什麼,薩德原地的諸人確實如雲深所說的,仍舊一切按部就班進行著。
「找個人送他回去。」
范天瀾說。很快就有人把一身汗水和泥土癱倒在地上的男人拖起來帶走了,一個黑髮的男人一臉輕鬆表情地走到正在低頭做記錄的范天瀾身邊。
「這就是那什麼帝國的間諜應有的水平?」那個男人說,「他真夠弱的。」
這是數個月之前,范天瀾和黎洪前往接應第一批被放回的族人時在約定地點與他搭話的男人,名字叫做長昆,在雲深前往撒謝爾的領地時也曾作為隨行護衛與他同隊,范天瀾手上的動作沒有一絲延緩,語氣平淡地回答,「間諜未必需要武力。」
「還是有更好。」長昆說,「術師讓我們學他的本事,是希望我們什麼時候用得上麼?可我覺得這傢伙的本事真不怎麼樣,如果他不是會在臉上搞那些小玩意……」
「一個人的本事要以他做到的事來證明。」范天瀾說,「整整兩個月無人發覺,就算術師有不少理由為我們開脫,也沒有無人能夠承擔萬一之下的惡果。」
長昆偏過頭去,摸了摸鼻子。
「他不擅與人爭鬥,雖然強大,這個世界能夠傷害他的人依舊比我們想像的更多。」范天瀾說,「把翻山眾中年齡低於三十歲的叫過來,我有事要做。」
長昆的神色在范天瀾說及雲深安危的時候也嚴肅了起來,對范天瀾這位年齡比他還小的青年的吩咐,他應了一聲就利落地走了。
范天瀾低頭繼續他的筆記,眼中神色莫測。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因為太困在碼字的時候不小心睡過去了,然後在凌晨被隔壁的鄰居驚動——有小偷撬門入室盜竊未遂,而受害家庭的那位阿姨是有名的聲音洪亮,在她吸引了許多同一條街道的鄰居去聽取教訓,連老爸老媽都跑出了門的時候,我在床上轉輾反側,想起起不來,想睡睡不了,腦內一直迴旋嗡嗡嗡嗡嗡嗡……
於是暈乎乎地過了一天,作為昨天沒更新的補償本應是雙更的,卻只能放一個小番外……標題是一點小細節。
往好聽一點說,雲深很有樂觀精神,要是直接一點,應該說他對這個世界顯然還不夠防備。
間諜事件沒有給他造成實際的影響,即使從間諜提供的消息加上范天瀾的情報中得知蘭斯皇子的野心,雲深雖然也感到了威脅,但那種感受還是更傾向於「前面有個障礙」,而不是將之視為潛在敵人這樣與對方對等的態度。
這種心態其實沒什麼錯誤,除非那位蘭斯皇子降低智商不去籌謀他那個龐大的計劃而來對付這個小角落,不然對一個主要目的是刺探情報,而且在如此接近的距離下兩個月的時間也未能得到有用消息的間諜,過於敏感的反應是不需要的。
不過另一個人的想法有點不太一樣。
雲深是接到遠東君主跨越將近一個大陸的千萬旅程傳來的靈信也完全能夠泰然處之的人,和虛幻不定的遙遠未來相比,他的精力絕大多數都集中在眼前的實際問題上。范天瀾也不相信宿命,雖然他確信雲深能夠給這個世界帶來一些完全不一樣的變化,那位儲君雅加所做的預言在他看來仍然沒什麼價值,他真正注意的是另一個方面。
那就是雲深的「運氣」。
作為傭兵的時候,范天瀾也遭遇過無數計劃外的狀況,但那些幾乎都是可以靠武力解決的問題。雲深孤身一人穿過世界的障壁來到不過幾個月,原本與這個世界沒有任何關係的他如今已經被明確地束縛在一個身份之中,在這段時間內雲深遭遇的諸多事件雖然都算是恰當地解決了,卻留下了許多發展未明的後續。關於這些事,有些是必然,有些只能用偶然中的必然來解釋,如果范天瀾願意承認,也可以說是這些是特殊命運應有的特別待遇,不過范天瀾顯然是很不樂意接受那什麼雙星的預言的。
被預言選中的都沒有好結果。
這種例證有不少,其中最廣為人知的一個就是法塔雷斯,他被預言將成為「人主」,裂隙之戰中他的人類領袖身份算是證明了那個預言,但預言預示的只有輝煌,關於他的終局一字不提——在重重陰謀下不知所蹤的結局在某種意義上未必比死無全屍更好。
不管那語焉不詳的預言靈信的話,范天瀾分析了幾次讓雲深(可能)遇到危險的情況,從與格里爾子爵的相遇到間諜的潛入,然後他得到了一個非常簡明的結論:
麻煩都是從外面惹來的。所以雲深最好不出門。
其實不出門也沒什麼不好的,他知道自己的學習速度有些超常,這種得天獨厚的天賦他過去認為平常,現在卻要感謝那從未謀面的血緣傳承者給予他的能力,也許在將來的某一天他能夠站在和這個人一樣的位置上,到時候就不必雲深在諸多事務上親力親為,他完全能夠代勞,這個人只要繼續自己的研究,然後在他歸來的時候用微笑迎接就好了……范天瀾非常難得地想像中。
不過在這之前他還需要一點別的助力,比如能夠在某些時候代替他守護的可靠之人,越多越有力越好。
而雲深對這個廣袤的世界其實相當好奇,他是唯物論者,同樣不相信命運,只是自來到這個世界之後的一些經歷讓他明白,作為一個普通人,低調才有利於生存。只是他現在已經沒有低調這個選項了,只有沿著自己選擇的道路一直前行。
「這是迫擊炮,」雲深在紙面上向范天瀾指認,「這是山炮;這是重炮,參數是……」他還在對應手中表格的數據,一手搭在椅背上,在他身側低頭看下來的范天瀾伸手拿來另一張紙,單薄的32開紙張——還有一面是雲深過去作廢的草稿,在終於能用上電之後就都給了他作為練習紙了,上面是一副他用鉛筆描摹下來的草圖。
「這個叫什麼?」他問。
雲深抬頭看了一眼,「這是……107火箭炮。」
「還有這個呢?」范天瀾又拿來一張。
「……要你命3000。」雲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