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在這世上,知道玉寒宮真實身分的人屈指可數,連他的家人都不知道。
人人都知道他出身大富之家,是個遊手好閒、不務正業的紈褲子弟,喜好結交江湖人士,為人豪爽、不拘小節即是全部優點,卻不知他是江湖上最有名、也是行蹤最神秘的情報販子之一。
情報販子,顧名思義就是專門販賣情報秘密為職業的人。
有人說,只有死人才不會說出秘密。那麼人活著的時候秘密也就不是秘密了。玉寒宮用別人的秘密來賺錢,也以竊取他人的秘密為樂。
要找他很難也不難,只要有心、有錢,想知道的和他知道的都可以交易。
如今,江湖中稱得上「敬業」的情報販子事越來越少了,這一行不是個討巧的行當,看似做無本生意,卻是所有人眼中的叛徒,出賣不相識的人,有時自己還得拚命,運氣不好落得一個被滅口的下場也沒處說理。
玉寒宮算是這行裡的佼佼者,有誠信、有本事,價格雖高卻物有所值。用他的話來說:本就是一樁買賣,即便是口頭上的生意,也講童叟無欺。
一個市儈的生意人,卻有個雅俗的名號:玉桃花。
桃花……想到玉寒宮那一雙眼,刑昊天在心中一笑,聽到那人問自己怎麼知道的,他收回手,將垂在額前的髮向後梳。「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這個回答讓人想服氣又覺得不服氣。玉寒宮自嘲一笑,有點無奈地撓了撓頭。「我這算是『晚節不保』嗎?」
被刑昊天揭穿,他還真有自投羅網的感覺。
刑昊天問:「你肯老實留在這裡,也是為了知道天刑教的秘密吧?」
玉寒宮並不否認,應該說的確如此。誰讓江湖上想知道天刑教的人那麼多,可知道的又那麼少呢。
「沒辦法,天刑教太有誘惑力了。」他翻了個身,抬頭朝刑昊天一笑,「所以,我又得謝謝教主了,要不是你把我帶到這裡,我也不會有這個大好機會。」
刑昊天輕笑一聲,「不必,這很公平。我倒是對你這個人很好奇,當然,我也好奇你知道多少關於天刑教的事?」
玉寒宮搖頭,「多少並不重要,有沒有用才是真的。有人覺得只有天大的祕密才有意義,但是不是祕密要看別人怎麼想。」
「怎麼說?」刑昊天對這個話題似乎很感興趣。
看他一眼,玉寒宮揚起嘴角。「比如在這些天,我發現你只愛喝一種茶,這種茶的產地只有一個,且產量極少,每年還要向皇宮進貢,剩下的自然彌足珍貴,據說是千金難求,能買到的人自然也就屈指可數。總而言之除了珍貴、珍貴,還是珍貴。」
他一連三個「珍貴」很是有趣,但卻不過分,後面的話不用他說下去,刑昊天就點頭,「的確,到時候不僅能透過排除法找到我,甚至在茶裡做手腳也不是不可能。」
「哪怕不是你買的,也可能是你的教徒送來孝敬你的。」玉寒宮又加了一句。
「你知道天刑教教徒都是何身分?」
「五湖四海,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商賈名儒。」玉寒宮不知是讚美還是諷刺地說:「有你天刑教撐腰,做起買賣連底氣也足了。」
刑昊天笑了笑,「看來還真沒有什麼瞞得過你。」
「我這也是拚了命動了腦的,又不是神仙,眼睛一閉一睜就什麼都知道了。」
「說起來,我有一點好奇,為什麼你一個富家少爺要做這個?」
「所謂人各有志吧。」玉寒宮似笑非笑地說:「況且……」
刑昊天看著他,等他後面的話,但他沒有再說下去。
兩人沉默半晌,刑昊天突然問:「你要不要入我天刑教?」
又來了……玉寒宮撓了撓頭,用一個毫不香豔的姿勢躺在床上,「加入天刑教和留在你身邊有什麼區別?」
「有區別,但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都是我的人。」
「我要是不願意呢?」玉寒宮問完又加了一句。「知道了我的身分,是不是要滅口了?」
「對不聽話的人,的確如此。不過……」刑昊天伸手用手背蹭了蹭他的臉,語氣裡有幾分親暱。「你不同。」
玉寒宮當下覺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不過,想想又覺得有點好笑。
要他加入天刑教幹什麼?
玉寒宮覺得如果自己只是一個普通的紈褲子弟,刑昊天絕不會說出這種話。
把他扔在一邊那麼多天,之後突然出現,可能就是得知了他的真正身分才改變了態度。不然的話,讓他一個人自生自滅也不是沒可能。
說到底,還是因為他知道太多祕密。
刑昊天並沒有馬上要玉寒宮的回答,或者說根本不在乎他的答案。
當晚刑昊天也沒留下。坐在床上看著男人站在床邊穿衣,玉寒宮突然覺得好笑。
刑昊天轉過身看著他嘴角含笑的樣子,卻感覺不到多少笑意,但也沒說什麼,臨走前只留下一句「睡吧」。
玉寒宮卻不想睡,刑昊天離開之後,他躺在床上想著這段時間所發生的一切。算起來他到天刑教已經大半個月,婚期已近。大婚將至,新郎卻不知所蹤,恐怕所有人都會以為他逃婚去了,老頭子怕是殺了他的念頭都有了。
不過他也不覺得冤枉,他的確有逃婚的意思,或者說原本是打算「私奔」,結果只落得個獨自「逃婚」的下場……突然想到了那人,他有點詫異自己竟然在這段時間裡沒有想到他。
果然,這輩子有些東西永遠強求不來……翻了個身,他輕輕閉上眼。
雖說拒絕了刑天昊加入天刑教的提議,但他覺得他的拒絕完全沒有意義。刑昊天好像並不把他的拒絕當回事,或者說很肯定他會改變主意。
玉寒宮覺得,刑昊天現在做的一切,跟他那時追戲子時並無太大差別。
第二天,玉寒宮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剛睡醒沒多久,人還沒下床就有人進來伺候他洗梳,看來平時不是沒人看著他,只不過都在暗處而已。
刑昊天倒是說到做到,真叫人送來了幾本有趣的書,他翻了一下,除去幾本奇聞小說,竟然還有本春宮圖,而且還是市面上少見的版本。
東西雖好,但此時玉寒宮沒心思研究,剩下的書也看不進去,他莫名的感到心慌,索性出去四處瞎逛。
玉寒宮住的地方附近有個園子,裡面種滿牡丹,他挺喜歡。他記得母親生前也愛種牡丹,整朵都是大紅色的最好看,而這裡的牡丹還開得正艷,可見沒少費心。
坐在花叢旁的石桌前,下人適時送上果品糕點和一壺熱茶,以為他是要賞花。玉寒宮也沒說什麼,當真賞起花了。
只是花雖美艷,一個人獨自欣賞時在有些冷清,就在這時,玉寒宮抬頭發現園牆的拱門後有一個人影,鬼鬼祟祟的像是在偷瞧他。
他無聊地喊了一聲,「誰?」雖然在這裡出現的人,是誰都與他無關……可他沒想到的是,對方還真的同他有點關係。
他這一聲嚇到對方了,但那人並沒有走,反而從門後探出頭來,竟然是個俊美的少年,正一個勁的盯著他。
那種欽慕的眼神讓玉寒宮又找回之前流連花叢的感覺,心中一動,正要開口調戲,那少年卻先一步開口。
「玉公子!」喊出來的聲音裡一陣激動。
玉寒宮眉一皺,「你認識我?」問完卻又覺得多餘,他被刑昊天抓回來的事這裡恐怕沒人不知道的。
誰知少年竟幾步來到他跟前,興匆匆道:「公子,是我呀!你不記得了?」
他這麼一說,玉寒宮愣了一下,仔細打量了一下對方的相貌,倒還真覺得有點眼熟,可也只是一點而已。
「你是……」
少年抿了抿嘴,眼中幾乎要泛出淚光。「我是明玉啊!」
玉寒宮將腦內數張面孔和「明玉」這名字對了幾遍,這才想起是誰。
明玉曾經是和他歡好過的小倌,也是清風閣裡的人,有次不知道怎麼得罪了客人,正要當著眾人的面被人凌辱,玉寒宮碰巧路過,看不過眼就把人救下了。
有一陣子玉寒宮在明玉身上花過些心思,那時明玉正是少年,各方面都是極好的。
但哪怕再好,玉寒宮也從不把心思僅放在一個人身上。一段時間之後,就沒再見過。後來他偶然聽人說明玉被贖了身,離開了尉城。
「您想起我了?」明玉問。
「你怎麼在這裡?不是被人贖身了嗎?」玉寒宮沒想到今天還能在這裡遇到故人。
明玉稍愣了一下,但馬上又露出笑臉,「是啊,這麼久沒見,沒想到能在這裡遇到公子。」說著還抹了一下眼角,似是故人相見的悸動。
「公子為何會在這裡?」
玉寒宮不知要怎麼解釋才好,說自己跟刑昊天是朋友……又實在說不出口。
「公子?」
「我……」他剛要開口,突然有人走了過來。
程煜一身白衣,搖著折扇,瀟灑公子模樣從牡丹叢另一端緩緩走來,臉上滿是笑意。玉寒宮覺得他比自己還像個紈褲子弟,也開始反思自己以前是不是真這麼一副欠揍的樣子……
一見是程煜,明玉便低著頭匆匆離開了,沒再跟玉寒宮說話。
「怎麼見到我就走了,難道我是洪水猛獸不成?」程煜笑嘻嘻地看著明玉已經離去的背影,隨後看向玉寒宮。
「在下程煜。」
說起來這是玉寒宮第一次同程煜單獨見面,這男人一副油腔滑調的樣子,還真跟他有幾分相似。
「我沒打擾你們吧?」程煜問,聽不出絲毫虛偽的感覺。
玉寒宮沒說話,手一伸指著一旁的石凳,「坐。」
程煜爽快坐下了,還來了一句,「多謝夫人。」
玉寒宮一口茶差點噴出來,抹了一下嘴角,「你看我哪裡像夫人?」
「那可是教主親自下的令,」程煜笑了笑,「教主對公子的特別,是眾人皆知的。」
玉寒宮看他一眼,低頭擺弄果盤上的葡萄,「他對我那麼特別的原因,你應該不會不清楚吧?」
程煜不否認,「什麼原因都無所謂,只要他願意你開心就行。」
「你覺得我像開心的樣子?」
「那你要怎樣才能開心?」
「你告訴我能讓我開心的事。」玉寒宮揚起嘴角,上身向前一湊。
「那什麼事能讓你開心?」程煜瞇起眼也往前一湊。
兩人你瞪我我瞪你,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臉上同樣掛著有點猥瑣的笑容。
最後兩人幾乎是同時笑了一聲,各自坐了回去。玉寒宮突然有種感覺,自己的身分被識破,說不定就跟眼前的傢伙有關。
「公子認識剛才那人?」程煜突然問。
玉寒宮也不避諱,如實回答,「以前見過。」又說:「你也不用叫我什麼公子,客套就免了。」
「好!」程煜唰一聲打開扇子,「太客套就顯得生疏了,我這人就是不愛客套。」
這笑面虎跟那臉上有疤的冷面人真是和諧互補的一對,玉寒心想這一對寶刑昊天是從哪找來的……
這時程煜看了一眼明玉離開的方向,問:「你知道他是什麼人嗎?」
其實不難猜,何況玉寒宮知道明玉以前是幹什麼的,總不至於現在在天刑教當廚子吧。說實話,玉寒宮對明玉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興趣不大,倒是有點好奇眼前的男人想幹什麼。
「他是什麼人,與我有關係?」
程御搖頭,「本來關係不大,不過你和他既然認識,以後可以讓他陪你說說話、敘敘舊什麼的。」
聽起來是一番好意,但玉寒宮相信對方不會無事獻殷勤,正要開口,程煜突然話鋒一轉,笑嘻嘻地看著他,「話說你上次那小曲兒真不錯,改天我們以曲會友如何?」
玉寒宮知道這說的又是他在酒樓裡那次,被別人看倒沒什麼,可這些人好像這輩子都會記住了似的。
一點頭,他笑得不輸程煜,「行!聽說你十八摸唱得也不錯,有機會一定要欣賞一下。」
呃……程煜愣了一下,「這你也知道啊?」
玉寒宮像他拋了個媚眼。「還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
兩人正說著,突然有人出聲叫喚,「程煜。」
不知道什麼時候,展風正站在不遠處看著他們,依舊一臉冷漠。
「哎呀,看來得走了。」程煜站起來朝玉寒宮笑笑,「咱們下次再聊。」
那邊展風已經轉身離開,程煜跟了上去,還回頭朝他揮揮手,一副天真模樣。
玉寒宮撇嘴一笑。
刑昊天自然是一言九鼎,程煜也是說到做到,當天晚上,來給玉寒宮送飯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明玉。
「沒想到這麼快就又見到公子了……」明玉低頭微笑著,雖然年紀大了,身形也比以前要高瘦一些,倒也還有些過去的影子。
看著換了一身衣服的明玉,玉寒宮在心裡「感謝」程煜的體貼,只是他們之間能敘什麼舊,他也知道的吧。突然想到,自己今天一整天都不見刑昊天……
陡然回神,玉寒宮發現自己竟然在想刑昊天,不禁有幾分不自在。抬起頭對明玉說:「坐下說吧。」
明玉想了想,還是坐下。然後,就沒人說話了。
玉寒宮是不知道要說什麼好,以前他和明玉情話綿綿,說得再好聽也是逢場作戲,出了門就煙消雲散。如今兩人在異地重逢,總有點尷尬。
最後,玉寒宮嘆了口氣問:「你這幾年過得如何?」
原本正絞著自己手指的明玉聽到他的話,愣了一下,抬頭看著他,「多謝公子關心,我過得還可以,至少在這兒不愁吃穿。」
玉寒宮剛想問他為何會在天刑教,明玉反問:「公子呢?」
「我……也還行。」他拿起手邊的茶喝了一口。
接下來是一陣短暫的沉默,按理說明玉應該問他為什麼會在這裡,玉寒宮正想他為什麼沒問的時候,後者突然開口了。
明玉壓低聲音說:「明玉知道公子是被脅迫的……」
玉寒宮緩緩皺眉,這麼說,他是什麼都知道了……
「前些日子我就聽說有人被關在這裡,周圍有人暗中把守,任何人不得隨意靠近,大夥都在好奇是什麼特殊的人,今天我才反應過來那人便是公子你。真是……」明玉一臉悲切,「真是委屈了公子……」
被如此同情,玉寒宮都不知道該不該感動了。要說刑昊天是王八蛋,他恐怕也好不了多少,可也不知道怎麼安慰眼前的人,畢竟他才是「受害者」。
這時明玉突然四處張望了一下,表情有些緊張地湊近他小聲說:「我可以幫公子逃出去……」
玉寒宮一愣,怕自己沒聽清楚,「什麼?」
「我來這裡已經很久了,跟這裡的幾個守衛還算熟,總壇周圍地勢險峻,但有一處是只要穿過一片樹林便可下山,我知道從哪裡可以出去,公子可願意一試?」
玉寒宮有些疑惑,但讓他更疑惑的是明玉為何要幫他?
「為什麼要幫我?」幾年不見,何來這種情分?
他一問,明玉就笑了,只是笑得有幾分淒涼,「公子這是什麼話?明玉以前多虧你照顧,雖然是……但我對公子也算有情。再說公子是什麼樣的人?富賈一方的玉家三少爺,難道願意在這裡當人的禁臠?」
他說的句句在理,尤其是最後一句。走是遲早要走的,雖然自己還沒想到辦法,但如果有人能助他一臂之力自然再好不過。其他暫且不論,他玉寒宮絕對不會一輩子待在這裡當刑昊天的玩物。只是……
「你剛才也說周圍有人暗中看守,我怎麼出去?」
「一開始是有,不過從三天前開始就沒有了。」明玉微微一笑,「看來教主已經是信任公子了。」
玉寒宮還是猶豫,這種從天而降的機會未免太讓人驚喜。他剛開始琢磨怎麼離開,就有機會了。
見他猶豫不決,明玉等了一會,伸手輕輕搭在他的手背上。「公子難道不想走了?」
這時候說不想走,一般來說不是愛上這兒的風景就是愛上刑昊天了。兩個原因聽起來都挺嚇人,但更嚇人的是玉寒宮還認真想了一下哪個原因更實際一些。
揮去腦中的胡思亂想,他重新考慮起來,不管怎樣,他都沒有不走的理由。
「你說的辦法,行得通嗎?」
明玉點頭,「雖然不敢保證萬無一失,但至少值得一試。我會找人在山下接應,如果公子成功下山,到時一切聽他安排就可以了。」
玉寒宮問:「他是誰?」
「是我的……」明玉抿了抿嘴,低下頭小聲說:「就是當初替明玉贖身的人。」
玉寒宮默然,想問那你又怎麼會在這裡,卻又沒問出口。思索片刻之後,正要開口,突然察覺有人進來了。便一把抓住明玉的手,臉上又露出調戲輕浮的笑,等那人走近了才抬頭。
刑昊天站在門口,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
玉寒宮沒什麼反應,明玉倒是嚇得馬上抽回手退到一邊,向刑昊天行禮。
「教主……」
他的聲音有那麼一點點抖,玉寒宮感覺出來了,卻不知刑昊天有沒有察覺。
三人靜默了一會兒,刑昊天冷冷說了一句,「出去。」
「是。」明玉點頭,低頭快步離開。
等房裡只剩他們兩人後,刑昊天慢慢走了過來。
玉寒宮不知道自己看錯沒有,他覺得刑昊天的表情好像柔和了一點……只是一直不說話,讓人摸不清他到底什麼意思。
等人走到面前,玉寒宮坐正身子。「我坦白,只摸了一下手,別的什麼都沒幹。」
「沒幹?」刑昊天輕笑一聲,「是沒來得及幹吧?」
玉寒宮訕笑一下,想必在刑昊天看來,不過是他的「花心」毛病又犯了。不過他承認,在某些方面,刑昊天還真瞭解他。
刑昊天掃一眼桌上的菜,都沒動過,於是緊挨著玉寒宮坐下。
玉寒宮一愣,「你幹麼?」
「自然是同你一起吃。」
看得出來,但讓他不解的是刑昊天好像沒有叫人再拿一副碗筷的意思。
「就一雙筷子怎麼吃?」問完之後,玉寒宮覺得自己猜到了答案。
果不其然,刑昊天嘴角一揚,拿起唯一一副筷子挟了塊肉送到他嘴邊,就差沒啊一聲讓他張口。
這種情趣玉寒宮時在無福消受,他縮著脖子往後退了退,「不必了,您自己吃吧!」
「那你呢?」刑昊天還真不客氣,手一轉肉進了自己嘴裡。
玉寒宮瞪眼,「我用手吃!」惹得男人一陣輕笑。
最後,玉寒宮用喝湯的勺子吃了頓飯,本來這也不算什麼,可看到刑昊天用筷子熟練地夾走菜時他就氣不打一處來,吃什麼都味如嚼蠟。
「說起來……」刑昊天拿著酒杯的手抵在下巴上,側過頭看著窗外。「我也很久沒有和人一起吃飯了。」
玉寒宮看了他一眼,低下頭繼續拿勺子拌著碗裡的飯。突然聽刑昊天道:「對了,不如你說說江湖上是怎麼說我的吧?」
「你自己不知道?」他頭也不抬地說。
刑昊天一仰頭喝乾了杯中酒,回過頭看著他。「聽傳言總比不上聽人親口說。」
他說的就不是傳言了?玉寒宮腹誹一句,放下勺子。
「說實話,在江湖中你的名氣比不上某些掌門大俠,但是在江湖人中,天刑教和刑昊天卻是讓人萬分忌憚的。」
刑昊天靜靜聽著,並未露出什麼特別情緒。
「我一直好奇,見過你的人都不想多說,更不會到處宣揚有關你的一切,」玉寒宮皺了皺眉,「你說了什麼或者做了什麼,對他們產生這麼大的影響?」
「我既沒說什麼也沒坐什麼,更沒威脅他們。」
「那你……」
「因為他們都是聰明人。」刑昊天為自己緩緩斟滿一杯,放下酒壺說:「聰明人,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玉寒宮一挑眉,「那你的意思是我不是聰明人了?」
「你?」刑昊天瞥了他一眼,「你是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
「對我來說,沒有什麼是該說和不該說的。」玉寒宮再拿起勺子吃了一口,「客人給了錢,想知道什麼我就說什麼。」
刑昊天笑了,笑裡竟然有點無可奈何的寵溺味道在裡頭。
一陣微風吹過,彷彿還帶著一縷青草露水的涼氣。
「玉桃花……」刑昊天看著窗外,自言自語般低喃著,聽到自己的代號被他唸著,玉寒宮一陣費解。
最後,刑昊天飛快喝完杯中酒,說了一句,「桃花開得不久,還是玉的……」
這話怎麼聽都有其他含義,只是玉寒宮還沒琢磨出什麼,刑昊天就突然站起來,一手拿著酒壺,一手扯著他往外走。
「幹什麼?」
刑昊天不說話,玉寒宮問了幾聲問不出什麼,索性隨他去了。
兩人一路小跑,穿過空無一人的長廊來到種滿牡丹的院子。此時月光正亮,四周看得都還清楚。玉寒宮以為刑昊天是突然來了雅興要在月下賞花,走在前面的人鬆開手轉身看他。
「你好奇,其實我也有些好奇,比如你的武功是不是真那麼不濟?」
玉寒宮先是一愣,隨後腳下用力,整個人騰空躍起躲過刑昊天的偷襲,落下時單手在地上撐了一下,一翻身落到牡丹叢裡。可還沒等他站穩,一陣勁風掃來又逼得他向後退了數步,所到之處揚起無數花瓣落葉……
等到玉寒宮抬頭,刑昊天已經站在他面前。
「身手倒還算敏捷,但……」
伸手打斷他的評價,玉寒宮索性坐下,拍了拍身上的花瓣說:「別說這些,這世上能讓你誇的人恐怕沒多少了。」
刑昊天笑了,一身白衣在月色下異常邪氣。其實刑昊天並不是冷酷到不苟言笑,甚至有時候以笑代答,偏偏他的笑只讓人覺得更冷。
「你還真沒什麼地方特別……」刑昊天邊說邊坐了下來。
玉寒宮剛覺得這男人還真是讓人猜不透,卻又聽刑昊天說:「不過,相處久了就越覺得有趣。」
直接從酒壺裡喝了口酒,刑昊天繼續說:「你很會揣摩我,知道我什麼時候在生氣、什麼時候不生氣,知道我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玩笑,知道我嘴裡說的和心裡想的是否相同……」
並不是因為瞭解而諂媚,更像是一種與生俱來的熟悉。
「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才能這麼輕鬆的說話。」即便是程煜和展風,中間也仍然隔著一層越不過去的東西。
說到這裡,刑昊天側身躺下,枕在玉寒宮腿上。
玉寒宮沒有避開,只是一言不發地聽著刑昊天說,不知道應該否認還是承認。
月下牡丹叢中相依,也算事件風雅的事,只是此時兩人心中卻未必都是風雅的念頭。
刑昊天一人獨飲著,長久沉默之後,他低聲說了一句,「或許我不該帶你回來……」
聲音極低,不知道是說給誰聽的。玉寒宮無意識的皺眉。原來,他是這樣想的……
玉寒宮覺得自己的人生像是走在兩個極端,表面風光的富家公子和從不以真面目示人的情報販子,時間久了總會產生一種命懸一線的錯覺。在天刑教的這些天,他反倒平靜下來,什麼都不用管、什麼都不用去想。
可平靜的日子雖好,事實上,只要在天刑教一天,他就永遠不能平靜。
玉寒宮承認,刑昊天瞭解他,這讓他自己也感到意外。
刑昊天也許會是個好情人,但不是能相伴一生的人。現在他還沒有對自己失去新鮮感,而再有意思的東西,久了總會膩的。
他突然想到了慕千夜對他說過的一句話:做朋友,好過做情人……
如果他與刑昊天是另一番相遇,或許真能成為知己。愛人不一定是一生,友情卻可比愛人長久。
照這樣說來,他與刑昊天今生算是錯過了嗎……
「那,你什麼時候放我走?」在心裡自嘲著,等到回過神,話已經出口。不過不要緊,這正是他想問的。
但刑昊天閉著眼並未回答他,半晌之後,眼也沒睜地反問:「你不想留下來?」
「為什麼要留下來?」他發現他真的挺想知道。
刑昊天沒再說什麼,靜靜躺著像是睡著了。
玉寒宮心中卻已經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