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失蹤
雲天實在是太累了,這一覺睡過去,直到入夜還沒有醒來。
趙海傾一面想辦法給宮裡的親信傳遞消息,一面守在雲天床前,緩緩地撫著他的頭髮。
桌上的飯菜早已涼透了,雲天依舊沒有睜眼。趙海傾嘆了口氣,不由開始往消極的方向猜測:他若是醒來,會不會已經不認識自己了?
只是想像一番雲天帶著疑惑的神情問出「你是誰」這三個字,趙海傾就覺得心臟彷彿被什麼東西攢緊了,直令他煩悶得想要大吼幾聲。
「閆四。」
「屬下在。」閆四悄無聲息地半跪在他面前。
「我出去走走,你在這裡看著雲天,他醒了就照顧他沐浴用膳,我會盡快返回。」
「是。」
趙海傾回頭重重握了握雲天的手,在他唇上一吻,「等我。」
廟會大概是此地除了新年以外最大的盛事,每家每戶都掛起了大紅燈籠,打聽一番,才得知原來這是當地祭拜河神的儀式。
那阿芸姑娘小跑著進了客棧,手裡還提著一隻漂亮的花燈,少女嬌俏的面龐在燈光映照下顯得越發明豔。她一把挽住趙海傾的手臂,抬了抬下巴:「我們走!」
小二送兩人出門,忍不住羨慕道:「公子真是好福氣,有這麼一個妹子……」
趙海傾默默地將胳膊抽了出來,雲淡風輕地摸出一把摺扇,搖了搖,「阿芸姑娘請。」
阿芸聳聳肩膀,不甚在意,「那位劉少俠醒了嗎?」
「還沒有,他一路上車舟勞頓累得很,需要多休息。」
阿芸倒不關心雲天,只是纏著趙海傾聊這聊那,趙海傾本就不善於應付女子,尤其還是話多的女子,於是便只顧著搖扇子,偶爾才答個一兩句。
二人來到河邊,只見那處人聲鼎沸。漫天燈光照耀下,眾人圍著一尊河神塑像恭恭敬敬地對他祭拜。拜完後便將神像送上彩車,開始「巡城」。
為了引人注目,巡城時往往會在神像後跟著一支歌舞隊,全鎮的人都敲鑼打鼓地歡呼,十分熱鬧。
趙海傾記掛雲天,對這種東西完全提不起興趣來,倒是阿芸大喊大笑,玩得不亦樂乎。
「阿芸姑娘,那邊人多,當心被擠傷了。」趙海傾好言提醒道。
阿芸回頭擺了擺手:「沒關係!你在這裡等我啊,我跟他們過去看看!」
趙海傾點頭,不用跟這幫熱情激動的人擠在一處自然再好不過。
阿芸這一走就過了一個時辰,趙海傾原打算儘早趕回客棧照顧雲天,可沒想到這瘋丫頭居然一去不復返。
他煩躁地站起來四下張望,到處都是燈光和人潮,影影幢幢,眼花繚亂,別說嬌小的阿芸了,現在就是讓他在人群裡找魏振山他也覺得困難。
雖然不耐煩,但答應了的事情總不能半途而廢,趙海傾只好坐在原處等阿芸回來。
一個時辰過去了,兩個時辰過去了……
夜色已深,不少人都已各自散去,河邊的廣場漸漸變得空曠,直到萬籟俱寂。
趙海傾心裡忽然冒出一陣寒冷,倏地站了起來。
他太陽穴突突直跳,渾身彷彿被凍僵似地泛起顫慄,默了幾秒後,趙海傾猛地拔腿朝客棧的方向狂奔而去!
小二坐在門口打著瞌睡,忽見一個人影飛快地衝過來,連忙堆起笑臉道:「客官……」
那人停也不停,一陣風似地刮到了樓上,只聽一道巨大聲響平地而起,接著那人又衝了下來,一把揪住小二的衣襟,帶著狂躁又猙獰的神情問道:「跟我一起來的那兩個人去哪裡了?!」
小二被他這副模樣嚇得差點尿了褲子,打著哆嗦道:「小、小的不知道……一個時辰前就沒有人出去了……」
趙海傾深深吸了口氣,緩緩鬆開手指,小二這才如釋重負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忙不迭躲了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
他明明叮囑過閆四,千萬不要離開客棧,可現在閆四和雲天為何都不見了?!
如果他們只是覺得房內沈悶,想出去散散心,那倒還好,若是……若是有別人盯上了他們……
趙海傾如同墜入了寒冰之中,驀地想到一個人──阿芸!
*****
「大哥,你打算拿這個人怎麼辦?」
南疆少女用腳尖踢了踢昏睡中的青年──唔,這男人長得真好看,只可惜,他怕是沒幾天好日子可過了。
「怎麼辦?」蒙面的黑衣男子冷笑一聲,眼中閃過凌厲的寒光,「他是趙海傾的妻,芸兒覺得我該怎麼辦?」
少女仔細想了想,提議道:「把他扔進煉蠱皿,讓他嘗一嘗萬蠱噬心之苦?」
男子搖頭:「這未免也太便宜他們。」
「他現在已經是個記憶混亂之人,莫非大哥還有別的法子?」
男子走到昏睡中的俊逸青年身邊,將手指按在他的腕上,頓了一陣,忽而露出錯愕的神情。
少女好奇道:「大哥,他怎麼了?」
男子屏住呼吸又摸了許久,才難以置信地喃喃道:「這是……喜脈……?」
「什麼?!」少女可笑地搖搖頭,「怎麼可能?他是男人啊!」
「……確是喜脈。」男子撩起雲天的衣服,將手掌貼在他腹部,「傳說滿月之時將赤母珠和盤龍玉放在一起煉製,便有可能煉出令男人受孕的奇藥!」
「啊?我怎麼沒聽說過還有這等事?」
「我也只是偶然得知……哈哈哈哈,果真是上天有眼,讓趙海傾的妻兒都落在了我手上!」
男子仰頭大笑,那笑聲中卻沒有歡喜,充斥的只是無盡的悲涼和憤怒。
他向南方重重一跪,拜倒在地。
「爹、娘,孩兒定要叫趙海傾血債血償,以慰二老在天之靈!」
*****
車轔轔,馬蕭蕭。
雲天費力地睜開眼睛,只覺得頭昏腦脹,視線一片迷濛。
他正要動彈,便有一隻手臂穩穩地攬住他的後背,接著一個低啞的男聲溫柔道:「你醒了?」
「……」雲天用力搖了搖頭,總覺得心裡有種非常奇怪的感覺,就好像丟失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空蕩蕩的,令他十分茫然。
「若是不舒服就躺著吧,我幫你準備些吃的。」那陌生男人笑了笑,細長的眼睛深不見底。
只聽他喚了聲「芸兒」,馬車另一頭的少女便笑道:「馬上就好了,大哥大嫂再等一下。」
雲天疑惑道:「大哥……大嫂?」
那男人緊緊握著他的手,沈重地嘆道:「我是你的夫君,你不記得了?」
雲天愕然地打量著他,只見這男人高鼻深目,嘴角銳利,端得是一副不好惹的模樣,可他確實不認得此人。還有……夫君是什麼意思?如果他沒記錯的話,他好像是個帶把兒的吧?
「……大俠,你一定認錯人了,我怎麼對你一點印象都沒有?」
「你是我從仇人手裡歷盡艱險親手救回來的,怎能這麼說?」那男人十分激動,攢得他手腕生疼,直到雲天蹙起眉頭,他才猛地鬆開手指,「……抱歉。」
雲天正要詢問時,那男人卻飛身而出,搞得他一頭霧水。
「噯,那邊的丫頭,你跟我說說這是怎麼回事?」
阿芸轉了轉眼睛,小跑過來坐到雲天身邊,親親熱熱地挽住他,「大嫂千萬別怪大哥,他為了救你,這些天是吃不好睡不好,還落了一身傷,好不容易把你救回來了,你卻不記得他,他會生氣也是情有可原。」
雲天愕然了半晌,才道:「等等……你說我跟他,是那種關係?」
「是啊,雖然你們都是男人,可大哥他是真心待你呢,喔對了……還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阿芸湊到雲天耳邊嘰裡咕嚕了一陣,雲天聽後眼睛一瞪,咚一聲跌了下來。
他嘴角狂抽,語無倫次道:「小丫頭,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
「誰亂說了!不信你找個郎中問問!」
「什麼郎中,就算把華佗扁鵲一起叫過來,他們也不可能發表出這種驚世駭俗的言論!」男人懷孕?!這丫頭八成是發燒把腦袋燒壞了!「叫你哥進來,我有話問他。」
「華佗扁鵲?那是什麼人?」
雲天翻了個白眼:「連這兩位神醫都不認識,你的教育程度略低略低……」
「什麼神醫,雲天身子不舒服麼?」先前的男子再度返回,已換了副平靜的神情,「你如今有孕在身,不得再胡鬧了,這畢竟是我們二人的……骨肉。」
雲天被阿芸半強迫地扶坐起來,只覺得腦袋裡一片空白,什麼都不記得,什麼都不知道,這種情況下讓他怎麼接受眼前的事實?
「你叫什麼?我又是誰?」
「你是雲天,我是隨風,你的夫君。」
「隨風……隨風?」雲天搖搖頭,「對不起,我真的不記得你。」
「不打緊,你現在只要好好地將孩子生下來就可以了。」葉隨風坐在他身邊,將阿芸端來的肉粥接到手上,舀起一勺,細細地吹了吹,這才喂到雲天嘴邊。
「等一下……我自己來吧!」雲天連忙向後躲閃。讓他接受自己「懷孕」的事情還是太過勉強了,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性別,老天保佑,千萬別是陰陽人之類的……
葉隨風和阿芸暫時離開後,雲天戰戰兢兢地把手伸進衣服裡摸索了一番。
還好,就外形來說是個純爺們。
可是……懷孕又是怎麼搞的?
他難以置信又惶恐無措地摸了摸自己的肚皮,還是覺得此事太過荒唐。
「雲天,到了,下車吧。」
馬車外傳來葉隨風的聲音,事到如今,雲天除了跟著他之外沒有別的辦法,畢竟他現在幾乎和剛出生的嬰兒沒兩樣。
雲天下車後,入眼的是一座巨大的山寨。
山寨以堅固的石料堆砌而成,迎面一股肅殺氣息。
此時已是傍晚,夕陽的餘暉灑下來,給這寨子鍍了一層金邊。牆頭的火把烈烈燃燒,所有人都不說話,看到葉隨風時,齊齊跪了下去,恭敬道:「主上,大小姐。」
葉隨風執著雲天的手一路向前,沒人對雲天的身份提出疑問,這一切都自然得好像經歷過千萬遍。
山寨建在一座峭壁跟前,峭壁上挖了個巨大的山洞。雲天隨他走進去,發現裡面曲曲回回,九轉十八彎,有數不清的分岔路口。也不知繞了多少下,雲天才被帶到一個佈置得十分舒適的房間。
「這是你曾經住過的地方,以後你還是住在這,有什麼需要就叫阿齊進來伺候。」
雲天懵懂地點頭,下意識地說道:「謝謝。」
葉隨風一愣,彷彿覺得他們之間不該這麼「客氣」,便神色淡然地拍了拍雲天的肩膀。
雲天還是點頭,似乎除了這個動作以外就沒什麼好做的了。事實上他也確實不知道該怎麼和葉隨風相處。
「時候不早了,吃過東西就早些睡吧。」
葉隨風說完這句話便出去了,雲天獨自坐在寬敞的山洞裡,開始打量周圍的事物。
總覺得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硬要說的話,就是葉隨風的態度令他感到不自然。
這姓葉的對他確實十分照顧,一路上沒讓他受什麼苦,可是對方的語氣、神色卻不像是「愛人」該有的樣子。
雲天不知道「愛人」應該是什麼樣,但他覺得不應該是葉隨風這樣──表面關切,實則漠然,對他的一切話語、關心都像是在例行公事,讓他感受不到半點所謂的「喜歡」。
雲天隱隱有種感覺,這個葉隨風的話不能全信,可是他既然會把自己帶到這裡,就說明他二人之間必定存在關聯。
事已至此,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