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傾城(四)
程澄城跟陸青衣走出門,發現王大達正領著一輛馬車在那裏等。
陸青衣二話不說地鑽進馬車。
程澄城還在猶豫,便見王大達將馬鞭遞給他。
「騎馬豈非更方便。」程澄城遲疑著接過馬鞭,坐上車轅往裏一看。陸青衣四仰八叉地躺在裏面,不知是睡是醒。
程澄城歎了口氣,自我安慰地想:比起當初背著他上路,如今有馬代步,也算進步。
從泰山到花大崗雖然只需一個多時辰,但鑒于程澄城趕車的技術十分生嫩,兩匹馬在他的指揮下七葷八素地走了不少冤枉路,所以他們到花大崗時,
已經是兩個時辰後。
馬車剛停下,陸青衣就伸著懶腰從車廂裏走出來。
程澄城看著他一臉惬意,忍不住捶了捶自己的腰。
陸青衣瞟了一眼,「很少趕車?」
程澄城覺得應該適時的體現一下自己的辛苦,便道:「騎馬較多,趕車還是頭一回。」
陸青衣點了點頭,「一會兒回去也由你來趕車吧。我會多給你鍛煉的機會的。」
……
程澄城沒有推辭。
因爲他覺得就算沒有剛才這番話,回程也絕對是他來趕車。
陸青衣下車與花大崗的村民了解情況。
程澄城看著陸青衣消瘦的身影被村民淹沒,心裏升起一股莫名的失落,仿佛自己只是個無關緊要的車夫。
過了沒多久,陸青衣便從人群中‘殺’了出來,懷裏還抱著不少東西。
「去狂風寨。」他將東西往車轅上一放,人又鑽了進去。
程澄城瞥了眼。
雞蛋、豆沙包、梨、油菜花……禮物五花八門。
他坐上車轅,朝殷殷望來的村民揮了揮手。
村民鼓起勇氣大喊道:「車夫!悠著點駕車,別把陸掌門顛著了!」
程澄城:「……」
車夫駕著馬兒飛快地消失在視野內。
就在村民轉身准備回去的時候,突然聽到「啊」的一聲大叫。
……
程澄城慢吞吞地從坑裏爬出來,撣了撣衣服,正要去救陸青衣,就看到他已經灰頭土臉的自己出來了。
「我先說明,剛才那聲慘叫不是我發出來的。」陸青衣道。
程澄城一怔,「也不是我。」
……
坑裏,兩匹馬搖搖晃晃地站起,抖了抖鬃毛。
陸青衣道:「馬因爲太激動,突然叫啊的可能有多大?」
程澄城想了想道:「比我叫啊的可能大。」
陸青衣:「……」
一只手突然從翻倒的車廂下伸了出來,緊接著一陣悉悉索索,車廂被聳動了幾下,一個血肉模糊的人影從下面慢慢地爬了出來。
陸青衣看著他被泥土和血水汙染得幾乎看不出原色的衣服,徐徐道:「如果我沒看錯,他是狂風寨的斥候。」
程澄城打開眼睛,「狂風寨竟然有斥候?」
「聽說狂風寨寨主鐵峰在落草爲寇之前,曾是一名將軍。」陸青衣道,「後來因爲犯了軍紀,被打瘸了一條腿。」
程澄城道:「所以?」
「所以狂風寨有斥候。」
程澄城蹲下身,望著那個努力從車廂下爬出來的斥候,微笑道:「我現在很好奇,爲何這裏有個大坑。更好奇,他爲什麽會被壓在下面。」
那個斥候緩緩地擡起頭。
血水從他的額頭流入眼睛,讓他痛得閉了起來。
程澄城伸手將他淋了起來。其實他是萬分不願意做這件事的,但是看看旁邊如老僧入定的陸青衣,想也知道如果他不動手,那麽他們三個人就只能在坑邊蹲到天黑。
「你是誰?怎麽會在這裏?」
斥候抖了抖身體,小聲道:「寨主說過,男子漢大丈夫,威武不能屈!」
程澄城從懷裏拿出一錠銀子,放入他的手心,「那富貴呢?」
斥候用牙齒咬了咬,是真銀,立刻收入懷裏道:「寨主早知泰山派會有人來管這檔子事,所以特意叫人在這裏挖了個坑。後來有人提議應該在坑底插幾根尖竹,于是寨主就派我一邊監視你們的動向,一邊辦這件事。沒想到……」
「沒想到你一根還沒插,我們就到了。」程澄城替他接下去。
斥候道:「更沒想到,你們不等我離開,就掉下來了。」
……
程澄城看著他滿臉的血,憐憫道:「我們送你回村子看大夫吧。」
斥候腦袋一縮,「不可。那些村民見了我,只會讓我見閻王。你們由得我自生自滅就好。」
程澄城覺得這個斥候挺有意思,道:「我們正要去狂風寨。」
「我知道。」斥候道,「寨主早已恭候多時。」
程澄城見他一臉決絕,也不好勉強,只好對陸青衣道:「陸掌門,我們走吧。」
陸青衣半蹲著不動。
「陸掌門?」程澄城又不好的預感。
「馬車是爲什麽掉下去的?」陸青衣問。
……
程澄城幹笑道:「陸掌門的意思是?」
「背吧。」陸青衣很直接。
……
安安分分地在泰山派做客不好麽?爲什麽要自告奮勇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
程澄城在背陸青衣去狂風寨的途中,腦海一直想著這個問題。
狂風寨果然早知他們要來,狂風寨寨主鐵峰還親自出門相迎。
爲了維持形象,程澄城在快到狂風寨之前就將他放了下來。爲此他還挨了陸青衣幾個白眼。
「陸掌門。」鐵峰一聽腳步聲,便大老遠地打招呼。
陸青衣微笑著迎上去,「鐵寨主,好久不見。」
「不久不久,不過兩個月零六天。」鐵峰抱拳,目光卻擦著陸青衣的肩膀,望向站在他身後的程澄城。
程澄城微笑拱手道:「青城程澄城,見過鐵寨主。」
鐵峰在他的身上打量了很久,才對陸青衣道:「原來陸掌門喜歡青年才俊。」
程澄城突然覺得身上一陣惡寒。從出道以來,他就一直被冠以後起之秀的稱號,卻從來沒有如鐵峰口中這句‘青年才俊’這樣讓他別扭。
陸青衣淡淡道:「我只是來告訴你,無論你怎麽搗亂,我都不可能娶你妹妹。」
鐵峰獰笑道:「我也要告訴你,我妹妹已經嫁人了。」
陸青衣皺眉道:「那你爲何還要打劫花大崗?」
鐵峰道:「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們之間的梁子已經不是我妹妹的婚事可以解決的。」
程澄城原本就在奇怪狂風寨和泰山雖說一黑一白,但江湖上黑白兩道都有各自的規矩,從來井水不犯河水。狂風寨怎麽會三番兩次去砸泰山派的面子,原來中間還有這樣一段淵源。不過他想不通的是,鐵峰爲何要將自家妹妹嫁給陸青衣。且不說黑白不兩立,陸青衣這人除了是泰山掌門之外,實在……乏善可陳。
他捶了捶因爲趕車和背人而酸痛的腰,心中又默默補充了一句:不但乏善可陳,而且懶惰驚人。
陸青衣道:「那你待如何?」
鐵峰嘿嘿冷笑道:「那就看陸掌門的表現了。」
程澄城望向陸青衣。
江湖上除非是血海深仇,其他糾紛都可用文解武解,所謂文解,就是兩派坐下來和談。武解則是兩派各派代表以武解決。這也是陸青衣和他敢兩人前往的原因。
但是看鐵峰的樣子,既不像文解,也不像武解,倒叫人有些摸不透了。
陸青衣突然開口道:「你們晚飯有老鴨煲嗎?」
鐵峰皺眉道:「什麽?」
「我家晚飯有老鴨煲。」陸青衣道,「如果你們沒有的話,我必須要趕回去吃飯了。」
……
看著鐵峰青白不定的臉色,程澄城幸災樂禍。看來陸青衣的直來直往並不只針對他一個人。
鐵峰半天才蹦出一句,「有!馬上炖!」
晚飯吃的陸青衣很不滿意。
那只老鴨煲火候炖的顯然不夠。
一頓飯吃下來,陸青衣的臉色是黑的。不過即便如此,他吃的還是不少,畢竟不吃白不吃。
程澄城在吃飯的時候多留了個心眼,鐵峰夾哪道菜,他就跟著吃著哪道菜。他沒碰過的,他也堅決不碰。
鐵峰似是看出了他的小九九,輕蔑地冷哼。
程澄城也不以爲意。對他來說安全第一。
一頓飯吃到最後,他覺得不對勁了。原本清晰的視線漸漸模糊起來,他努力張大眼睛,卻見鐵峰正趴在桌上詭異地笑著。
「你……」程澄城沒想到他狠絕到爲了下藥,不惜連自己也一起賠上。
鐵峰冷笑道:「這裏是我的地盤……就算我暈倒,也沒關系。」
……
等程澄城想通這個道理時,眼前已經一片黑暗。他原本還指望陸青衣能識破鐵峰的詭異,但就在他陷入昏迷前,分明聽到陸青衣的位置上向來咚得腦袋捶桌聲。
再醒來,他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腦袋依然殘留著些許暈眩。
他動了動,四肢是自由的,但是胸口好像被什麽壓住似的。他低頭一看,頓時嚇出一身冷汗。
原來壓在他胸口的不是別的,而是一顆腦袋。
值得慶幸的是,腦袋下面還連著身體。不值得慶幸的是,腦袋的主人光著身體,什麽都沒穿。他很快發現,自己的衣服沒有比這個人多。
「你……」程澄城小心翼翼地推了他一下。
那個人咕哝著,慢慢地翻了個身,露出臉來。
程澄城心頭咯噔一聲,暈眩的腦袋一下子無比清醒。
——陸青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