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好不容易出完差，難得能夠來到他們大哥家，凌燕原本以為自己肯定又要當煮飯婆了，只是沒想到和兩個弟弟一進門，他們就聞見了陣陣美味誘人的飄香，然後看見正幫兩個小孩洗完澡的唐律以及坐在客廳看報紙的傅翔雲，他們心中同時起了疑惑。

奇怪，既然兩個大人都不在廚房，那廚房中的聲響和桌上豐盛的火鍋大餐又是誰準備的？

「大哥？誰在廚房？」凌燕好奇的問，從遠處張望廚房也只能看到廚房門口，根本看不到做菜的人。

「你嫂子的弟弟。」唐律瞥了一眼那三個像是餓死鬼一樣衝到餐桌旁嗅著的弟妹，忍不住的一人一拳賞在他們腦袋上。

「你們三個都是成年人了，麻煩你們的言行舉止成熟一點好嗎？」簡直比他兩個五歲孩子還要不如。

說出去誰會相信這三人是他旗下三名大將？

三人乖乖的在位置上坐好，傅翔雲此時也默不作聲的坐到餐桌前。

「嫂子還有弟弟？怎麼乾爹你都沒說過？」凌燕好奇的問著傅翔雲，傅翔雲頓了頓，平時對唐律三個弟妹視若己出的傅翔雲，難得的一語不發，沒有回答凌燕的問題。

但是唐律看得出來，與其說傅翔雲不想回答，倒不如說他是被這問題問的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吧？怕會說出來再傷一次唯一的寶貝兒子。

「你們見過他的，只是你們不記得了。」唐律淡淡的替傅翔雲回答。

「有嗎？」三人都是一臉的不解。

「慈出殯的時候小邦就回來了，只是他比較低調，所以你們沒有注意到而已。」因為任誰看見一個和遺照上相同容貌的人，都會議論紛紛的吧？

「姊夫，人都來了嗎？」一道凌燕他們都很陌生的聲音從廚房裡傳出，給凌燕他們的感覺是很乾淨清爽，而且難分性別的中性嗓音。

「嗯，加他們三個人一共有八個人，東西夠嗎？」唐律走到廚房門口問著。

「應該夠的……」話還沒說完，兩個小不點就已經搶著跑進廚房點餐。

「舅～～娃娃要花枝漿丸子～～」

「舅～～寶寶要蝦漿丸子～～」兩人撒嬌的語氣讓三個叔叔姑姑捶心肝的心酸，怎麼這兩個小傢伙就沒有這樣子貼心的跟他們三個撒嬌過？他們心理不平衡啦！

「好好好，舅舅弄好等一下讓你們自己做丸子。」溺愛的溫柔語氣，可以想見他會是一個疼小孩的人。「你們先和爹地去餐桌那邊坐好，那邊已經有一些菜料可以吃了。」

咚咚咚，兩個小孩聽話的回到餐桌上定座，他們三個敢發誓，看著這兩個小鬼五年多來，他們第一次看到這兩個小惡魔這樣言聽計從的乖巧，是天要塌了還是要下紅雨了？他們睜大了眼和兩個小孩大眼瞪小眼。

站在除房門口的唐律看了看桌面上的六個人，再看看廚房中已經忙的差不多的傅語邦，忍不住的開口。

「小邦，先出來吃吧，等一下不夠再用……要不然等一下東西都會被他們吃完……豹子、燕子、虎子！不准像個餓死鬼把東西通通吃完，還有主廚都還沒出來，你們吃的那麼快做啥？」眼角瞄見那三個偷偷嘗試一口之後驚為天人，開始有如秋風掃落葉之姿的餓死鬼，唐律沉了沉臉。

三人的動作定格，然後慢慢的在唐律的瞪視下縮回他們誇張的舉動。

不過不只他們對這看似普通的火鍋驚為天人而狂掃，就連傅翔雲也頗為意外，這看似普通的火鍋料理竟然能夠如此美味。

「沒關係啦……反正吃完再煮就好了。」帶著微笑的傅語邦端著一些用天然食材做出的自製火鍋料，從廚房中慢慢走出，然後在走到廚房門口時，那一盤東西就被唐律接手端過。

傅語邦愣了愣，但也就沒意見的隨唐律去了，轉過視線，就看見三個目瞪口呆像是見鬼的地藏王菩薩，眼中充滿不敢相信與錯愕的看著他。

一開始他當然會不解為何三人會用那種眼神看他，但轉念一想就大略的明白了，他們會有這樣子的表情，八成是因為自己那張可以說是和慈一模一樣的臉孔所致吧！

「你們好，我是傅語邦，慈的雙胞胎弟弟。」淺淺的笑，和慈可說是相似到驚人的地步。

三人的嘴一開一闔好半天說不出話，沒注意到兩個小傢伙和他們的外公已經趁機掃了鍋中物大半。

天啊……怎麼會有人像到這種地步？難道……他們大哥都不會觸景傷情？

「小邦，你先坐下來吧！」唐律替他拉開椅子，這紳士的舉動讓他三個弟妹目瞪口呆。

他們當真是眼花見鬼了吧？要不然……要不然怎會看見一向唯我獨尊慣了的大哥會對他們大嫂以外的人做出如此紳士的舉動？

傅語邦一坐下去抬起頭，看見的就是那三人還無法回神的瞪視，便對他們三人露出溫和的淺笑。

或許是那笑容的魅力太過於驚人，三人包括凌燕在內，都因為他的笑容而微微的紅了臉，但是此景看在唐律眼中卻讓他不甚愉快，反而有種莫名的煩悶。

傅翔雲看了看眼前的情況，忍不住的皺眉，卻沒有多說什麼，兒子從小就會無意識散發出男女通殺的費洛蒙，其實那時候他早有預感，所以怕兒子會被欺負的他，當時才會堅持要兒子學柔道吧！

只見那三人吃著明明是最簡單的火鍋，卻是一臉的幸福感動，傅翔雲還真有種無言的感覺，但是低頭看著兒子剛剛趁他不注意時偷偷夾給他的豬肉捲蘆筍，不可置否的，他的確有種感動，即使過了這麼多年，還有當初自己對兒子的忿怒羞辱，這個兒子對他依舊不變，還是像小時候那樣孝順。

「天啊……好好吃…」和他比起來，自己煮的東西根本不像是人吃的，凌燕誇張的幸福到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然後凌燕接著問了一個讓現場氣氛僵化住的問題。

「欸欸……你叫阿邦是吧？你有沒有女朋友？」凌燕雙眼閃亮的問，但是卻見傅語邦的笑容當場僵住。

這個敏感的話題，不只讓傅語邦僵住，就連傅翔雲的動作也停頓下來，然後一語不發的放下碗筷，離開餐桌，讓他們不明所以的三姊弟滿臉錯愕。

「爸……」果然……還是無法接受嗎？傅語邦刷白了一張臉，握著碗筷的手微微顫抖著。

「多嘴。」唐律有些動怒的瞪了他們三人，尤其是凌燕，還茫然不覺自己問了什麼不該問的問題。

看著父親消失在房門後，傅語邦難過的嘆口氣，美麗的臉上帶著讓人心疼的悲傷。

「我……問了什麼不該問的嗎？」凌燕有些不知所措的小心翼翼問著。

傅語邦看了看她，苦笑的搖了搖頭。

「沒什麼……只不過，我不可能交女朋友而已。」如果他會交女朋友，父親可能還會高興一點吧？可是，偏偏他這一輩子都不可能。

他不想欺騙別人，也不想欺騙自己。

「什麼……意思？」三人隱約可以猜到，但模糊的答案卻也不敢讓他們確定，萬一說錯話，站在一旁瞪他們的大哥可是會生氣的。

「你們…應該也猜到了吧？我……確實是你們所想的……」看著三人瞪大的眼，傅語邦苦澀的笑。「我是個同志，八年前被趕出家門，所以你們才會沒見過我。」

他們三人說不出話的看著一臉蒼白無奈的傅語邦，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們……似乎踩到了不該踩的地雷了，破壞人家父子倆好不容易暫時構築起來的和平，這並非他們所願。

尤其是凌燕，更是滿臉的愧疚。

如果她沒有那麼懵撞的說出這些話，也不會這樣子吧？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凌燕對同性戀並無任何歧視，而且像傅語邦這樣的美人，不論是喜歡男或女，都不會讓人覺得奇怪突兀。

「沒關係……反正我也已經習慣，爸沒說出什麼諷刺或辱罵……已經比以前好多了。」傅語邦無奈的笑了笑，低頭默默的吃起晚餐。

而這一頓晚餐，也由原來稍為歡樂的氣氛，變得僵化靜默。

晚餐過後，傅語邦為他們切了些水果後，便一直的待在廚房，讓他們在客廳中坐著的人都有些坐立不安，頻頻的看著廚房的方向，而看不到裡面又有些讓他們擔心。

最後，還是唐律起身去廚房看看傅語邦的情況，他們三人雖然也想跟上去，但卻被兩個小鬼頭微笑的威嚇住。

開玩笑，能讓他們爹地和舅舅獨處培養感情的好時機，怎能讓這群破壞狂來搗亂呢？要是到時他們親愛的舅舅跑了怎麼辦？

另一方面，走到廚房門口的唐律，看著低頭默默洗著碗盤的傅語邦，忍不住的輕嘆口氣，聽見他的歎息聲，傅語邦微微的停頓了下，然後又繼續洗著那些碗盤，看見他這樣，唐律忍不住的走過去制止他的動作，搶下他的碗盤放回水槽。

「小邦，你冷靜一點。」唐律拉過他，兩手抬起了他的臉和他四眼相視。

在傅語邦眼中，看似冷靜的瞳眸深處，是許多愁緒與慌亂，不仔細觀察，很難在他所表現出來的鎮定態度中發現。

但是偏偏唐律就是發現了。

「爸他……」傅語邦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無法在唐律面前偽裝堅強，因為不管他怎麼隱藏自己的情緒，唐律都好似一清二楚。

「沒事的，他老人家最近才開始試著去接受，再多給他一些時間吧！反正你八年都等了，不差這些時間。」唐律放柔語氣，大拇指輕輕的摩娑他細滑的臉頰，若是他這態度讓外面三個弟妹看到，肯定會嚇個半死，然後懷疑他是不是他們的大哥。

「嗯……我知道……」唐律的安慰讓他覺得安心，也隱約的讓他注意到自己因為唐律的溫柔而愈發的感情，明知道不應該，卻還是無法控制，逝去的姊姊的丈夫，這道身份是阻止他去面對這份逐漸萌生壯大的情感的高牆。

只是，感情如果是可以說控制就控制不去愛，那就不算是感情了。

看著眼前的俊美容貌，傅語邦只有莫名的傷悲與失落，因為再怎麼樣，這些溫柔都只是因為他是慈的弟弟，所以唐律愛屋及烏，才會對他好，他明知道他自己如果對唐律動心，必定是悲慘的，卻還是一步步的陷入。

撇開頭，傅語邦輕輕的掙脫了唐律溫暖安定的手。

「我沒事了……姊夫你先出去吧，我把這些碗洗一洗。」傅語邦低垂下頭，讓黑長的髮幕遮住了自己的臉。

但是唐律眼尖的發現，在髮幕下微微透出的通紅耳根，俊美的臉上牽起一抹若有似無的微笑，看來，他對小邦似乎也不是全無影響力的。

「不用洗了，這些碗盤就讓那三隻米蟲去洗就好，對他們太好他們只會得寸進尺。」唐律心情很好的握住他，將他往廚房外拉。

「燕子，你們三個今天負責把廚房那堆碗筷洗乾淨。」唐律經過他們面前時，還不客氣的命令著。

然後那三人只能摸摸鼻子接受命令，沒辦法，他們大哥最大嘛！

不過那三人卻沒有注意到一個不尋常的地方，而兩個雙胞胎卻注意到了，剛剛他們親愛的舅舅和爹地可是牽著手上樓的。

一男一女牽手並不讓人覺得有什麼不對，頂多就是情侶，兩個女的牽手也無所謂，因為可以解釋為女生感情好，但是兩個男的牽手……就是一件很不尋常的事情了，比起女孩子之間的親暱小動作，男性之間頂多就是豪爽的擁抱與握手，但是並不會手牽手走著，如果牽著，就會非常的啟人疑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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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唐律牽他帶他上樓之後也沒有做什麼，也只是帶他上去休息並且整理搬回來的東西。

在替傅語邦整理東西的時候，唐律意外的發現一畫格照片，當他看見照片上的人時，湛藍的眼瞳閃過了些許冷光。

果然……哼……我不會讓你再有靠近他的任何機會……俊美的臉上閃過森冷的微笑，然後，將那張不大的照片揣入懷中。

把那張照片收起來，唐律的態度還是一樣自然的替他把其他東西都收拾好。

「東西都整理的差不多，那我先出去了？」

傅語邦點點頭，然後東張西望了一下。

「那個……姊夫…你有沒有看見一張照片？」遲疑了一下，傅語邦有些緊張的東張西望，問著剛要走出他房間的唐律。

背對著他地唐律眼中閃過一抹幽光，然後微笑的回過頭。

「什麼照片？」唐律一臉什麼也不知道的表情，沉穩的眼神也讓傅語邦無法對他起疑心。

「就是一張……我和一個男的合照的照片。」傅語邦有些不好意思太直接，就怕會嚇到唐律。

「你和前男朋友？」唐律打趣的說著，不意外的看著傅語邦紅了紅臉，露出羞澀的表情輕輕點頭。

而他，因為他這表情，心中慢慢的泛起一股酸意。

「抱歉，我沒看到呢！怎麼了，照片不見了嗎？」

「嗯……我記得我有放進去才對…但是我找不到……」

「需要我幫你找嗎？」明知道那張照片是在自己身上，但唐律還是假意的問他。

傅語邦思慮之後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一會兒，然後還是搖頭拒絕了。

「算了…我自己再找找看。」傅語邦的臉上有著明顯的失落，讓唐律差一點就要將照片掏出來給他，可是他只要一想到傅語邦會拿著照片露出欣喜的模樣，他就滿心的不悅。

他知道這是自己的私心作祟，不能否認的忌妒。

「你沒有其他張那人的照片了嗎？」唐律狀似漫不經心的問。

「嗯，他不喜歡拍照，那張還是我們認識半年多時候出去玩，遇到的一群女孩子用拍立得拍出來送給我們的。」那不僅是兩人唯一的合照，也是他唯一擁有對方的最後紀念影像。

不喜歡拍照？唐律在心中冷笑嗤之以鼻，他看，不想被人抓到把柄才是真的吧？該慶幸他們只有一張合照，要不然倒楣的會是被波及的傅語邦。

「一起出去玩……有沒有發生什麼事情啊？」唐律用曖昧調侃的語氣問他，修長的手指還像在捏小孩子似的捏了捏他的光滑臉頰，可實際上，心中的酸意卻是一股又一股。

「才……才沒有，我們……只有到接吻的階段……」傅語邦漲紅著臉反駁，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急著解釋，就好像是怕唐律會誤會一樣。

「你們交往多久？」唐律聽見他的回答之後，雖然有些竊喜，但也不免感覺到奇怪。

對於傅語邦這樣活色生香的美人在眼前，竟然能夠只進行到接吻的階段？那傢伙是柳下惠還是性無能？

「半年多……因為我蠻重視精神上的感覺，總覺得該多再相處過一陣子後，才能有更進一方面的親密舉動，我知道我在這方面是保守了一點……不過也還沒來得及到那時，他就已經……」傅語邦說著說著，便露出了哀傷的表情，讓唐律好生心疼。

唐律忍不住的在心中詛咒那個讓傅語邦露出這種表情的罪魁禍首。

幸好傅語邦沒給了那人自己，要不然肯定會終身後悔。

只不過，既然還會在詐死之後關切傅語邦的生活，代表那傢伙還是對傅語邦有某種程度的眷戀，又怎麼忍心……

「我記得你曾在電視上說你的前男友已經過世，那他大概過世幾年了？」如果他預測的沒錯的話，答案只有一個。

「大概有六年左右了。」傅語邦雖然隱約覺得唐律問這問題肯定有其它事，但還是不自覺的乖乖回答。

六年……差不多就是在他和慈結婚之後……

他和慈的婚禮，誰都邀請了，就是沒有邀請那對母子，但是那人結婚的時候，他卻因母親的請求而去，現在回想起來，那個新娘……

算了，不管那人怎麼做都和他無關，是他自己將所愛推開，如果被搶了，也怪不得別人不是？

「都六年多過去，你也該走出來了。」唐律摸摸他的腦袋，沒多說什麼，便離開了他的房間，留下傅語邦去慢慢咀嚼他話中的涵義。

回到自己的房間之後，唐律掏出了那張照片，帶有深意的冷冷笑著，然後動手將照片撕為一半，並且極小心的不撕及照片上露出溫和微笑的傅語邦。

他將傅語邦的那一半照片收進自己的皮夾中，放在自己和慈還有兩個兒女的照片之後。

他拿著打火機和剩下的那一半照片，走進臥房裡的浴室中，一把火點燃照片，鬆手，看著那半張的照片燒完的灰燼落進馬桶中。

然後，一把沖掉那些殘灰。

也沖掉了那些屬於傅語邦的『回憶』。

「這輩子，你別想得到他……」唐律的嘴角浮現算計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