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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冬將軍的蠱妾》第11章
第九章

  強行帶走華山茶的金氏皇帝其贲也算是用心良苦,一來是自認爲不爲郎忍冬平添無謂的麻煩,二來也是真心想爲華山茶醫治情蠱、調養身體,才會特地安排了一處與皇宮有段距離,環境清幽的小型別宮給她居住,還令毛公公調派若幹太監、宮女服侍。

  一半長發披散忱頭,另一半則襯著熟睡人兒的頰膚,華山茶整個人平躺于床上,呼吸細微無比,教人深怕眨眼便錯過。

  “茶花兒……”終于見到這些日子以來朝思暮想的人兒,風塵仆仆的郎忍冬在床邊跪下,舉起微微震顫的大掌,撫上她一邊的臉頰。

  “我終于見到你了。你這陣子瘦了好多,是不是沒按時用膳?起來,陪我一塊用膳好嗎?”

  只是任憑郎忍冬怎麽呼喊,華山茶就是沒被喚醒,雙眼眼皮甚至連一記震顫也沒有,他試探的握住她的一只手腕,稍稍擡高,再松手,那只手腕非常直接幹脆的掉回床上。

  華山茶沈睡依舊……

  “這是怎麽回事?”他試過一次又一次,確定自己真的無法喚醒她後,臉色一沈,極其難看的望向帶他前來的毛公公。

  “她這樣沈睡多久了?”

  “打從她仍在您的府邸中開始。”毛公公回答,“或者說得更精確一點,巴總管說自從夫人爲將軍您過毒的翌晨,整個人便一睡不起。”

  “從那時候開始就這樣了?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郎忍冬的臉部線條繃緊,“難道你們就這樣袖手旁觀?”

  “不,皇上已責令宮內所有的禦醫輪流爲夫人診治過,並無結果,只能猜臆這應該是被過毒到夫人身上的情蠱發作的並發症。”毛公公說明。

  “但是情蠱在我身上發作時明明不是這個樣子,我先是雙眼失明、雙耳失聰,再來是……”他明明記得這才是情蠱一步步發作的順序。

  毛公公颔首。他自始至終旁觀這一切,當然明白郎忍冬的疑問爲何。

  “奴才曾與各位禦醫討論過夫人的情況,猜臆情蠱在過毒到夫人身上後,或許自然而然的改變了症狀,南橘北枳,不是嗎?也或許情蠱在男人身上發作的情況,便是與在女人身上發作不一樣。”他頓了下,“依奴才之見,現下所能做的就是照顧好夫人,同時等待尋得那家花姓苗人的下落,爲夫人解除蠱毒。”

  郎忍冬咬牙,萬分痛恨自己必須屈就于被動等待的狀態,但若是爲了華山茶……無論多久,他都願意等下去。

  只是,除了被動的等待外,他難道不能再多做點什麽?

  “公公、將軍。”兩名宮女端著盛滿膳食的托盤走過來。

  “您們是否能回避一下?夫人用膳的時間到了。”

  “拿過來。”就是這個,郎忍冬霍然領悟自己還能夠爲華山茶做什麽事了。

  “我來餵她。”

  就這樣,郎忍冬毫不猶豫的一肩挑起照料華山茶作息起居的一切需求,裏裏外外,餵食、淨身、如廁等事,均不假他人之手。

  一手包辦照顧一個昏睡的病人,口頭說來簡單,做起來卻是勞心又勞力。

  比如餵食,郎忍冬便得一臂扶起華山茶的上半身,讓她的螓首靠到他的胸口,另一臂伸向碗,舀起一匙米粥後,再回到她的嘴邊,很有耐心的一點一點哺送入口,光是要餵完一碗米粥,便得花上半個時辰。

  除了極具耐心,他每一個動作更是輕柔仔細、無微不至,淨身時講究水溫恰到好處,才不會傷她的體膚;如廁時更是再三確定拭淨每一處,才爲她穿上幹淨柔軟的亵褲。

  “將軍,皇上駕到。”守在門外的宮女隔著門扉揚聲禀告。

  按理說,照料華山茶的作息起居理應是宮女們的職責,如今卻都被郎忍冬全數搶去做了。一開始衆人都手足無措,深怕自己的腦袋會因爲工作不力而不保,但是郎忍冬口複一日的行爲漸漸的讓他們習慣,也讓他們爲郎忍冬這種口複一日、持之以恒的照顧之舉愈來愈感動。

  只是郎忍冬也有不得不暫時離開華山茶身邊的時候,比方現下,金氏皇帝駕到時。

  “我去去就回來,你在這裏乖乖的等我。”郎忍冬低下頭,對懷中的人兒吩咐,他自然的態度仿佛她只是小睡,不是可能永久長眠,再揚聲要守在門外的宮女進來。

  “請再爲夫人多加一件輕裘,麻煩你們了。”

  打從自身中了蠱毒,及至華山茶自我犧牲爲他過毒,這一連串的事件對郎忍冬心靈上、性格上衝擊甚大,導致他無形間而然改變待人處世的態度。

  過去的他總是將置身沙場上的剛愎自負丨足的態度于平日展露無遺,對待他人不曾和顔悅色。然而如今的他受過情蠱這場災難折磨後,終于領悟圓滑之道,倒也算是意外的收獲。

  “不敢,這是奴婢應該做的。”兩名宮女忙不叠回禮,偷偷的以愛慕眼神目送他簡潔有力的颔首後,邁開長腿,大步離去。

  莫怪宮女愛慕,情蠱已解,郎忍冬恢複原本黑發寬額、濃眉高鼻、實唇方颔的英挺好相貌,身軀高大勁瘦,直教姑娘家轉不開雙眼。

  很快的,郎忍冬抵達金氏皇帝所在的殿室。

  “末將叩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金氏皇帝示意,“郎將軍,朕此行是特地前來探望你和你那名妾室的。她現下情況如何?”

  “幸托皇上盛福,拙荊情況平穩,無進一步惡化。”郎忍冬頓了下,繼續低語,“但也沒有進一步的好轉。”

  金氏皇帝這下子真的覺得自己對不起郎忍冬了。

  “別想太多,沒進一步惡化便是好事了。朕已接獲最新消息,原來花氏後人竟好巧不巧的住在皇城附近的小村落裏,不“就能查訪到正確下落了。”

  “是,末將謝過皇上。”郎忍冬口氣平板的回應。

  金氏皇帝挑起眉頭,端詳著他,“郎將軍,你可是在質疑朕所說的話?”

  “不,末將不敢。”

  “那你的態度爲什麽這麽的……”平靜?滿不在乎她的死活?不,這麽說也不對……摩挲著下颔,金氏皇帝突然又發現另一件事。

  “等等,你剛剛是怎麽稱呼她的?拙荊?那可是對正妻的稱呼耶!”

  “是。”郎忍冬毫不猶豫的回應,“末將在心中已視她爲唯一妻室,除了她以外,不做他娶。”

  金氏皇帝嚇傻了。

  “你在開哪門子的玩笑?你這意思不就是要守著那個活死人過一輩子?!”

  “不對。”郎忍冬很平靜的糾正金氏皇帝的話。

  “不會是一輩子。她活,末將活;她死,末將戕。”

  金氏皇帝被嚇得更傻了。

  “你不會是說真的吧?”

  “末將當真。”

  “可是自古男子漢大丈夫都三妻四妾的……”

  “末將只取軍瓢飲。”

  “你好歹也想想你們郎家單脈獨傳……”

  “末將自戕後,自會向郎家的列祖列宗請罪。”

  “該死!”金氏皇帝竟被他的話堵到幾近啞口無言。

  “你這可是在與朕作對?不滿朕先前擅自帶走那個女人一事而向朕抗議?”

  “末將豈敢?!”郎忍冬平靜依舊,嘴角卻微微勾起。

  “只是末將的所作所爲,依心而爲罷了。”

  是男人就不該這麽兒女情長,還在那裏要活要死的!金氏皇帝想這樣怒聲反駁,但是一看見郎忍冬一臉理所當然又堅定不移的神情,所有的駁斥言詞又全都吞回肚子裏。

  面對這麽理所當然、堅定不移的愛著一個女人的男人,他還能說些什麽?

  “皇上!將軍!”一名小太監匆匆的奔來。

  “不好了,夫人的情況突然起了變化。”

  郎忍冬二話不說,轉身往外衝,留下金氏皇帝待在原處發愣。

  “怎麽回事?”郎忍冬衝回華山茶所在的別宮,看見搶先一步抵達的數名禦醫齊聚床邊,試圖搶救她。

  說搶救,一點都不誇張。因爲原本好端端沈睡在床上的華山茶,突然自嘴邊溢出鮮血,耳中滲出鮮血,緊閉的眼睑與鼻孔亦鮮血直流,嚇得守在床邊的宮女們花容失色。

  “這個……我們也不明白是怎麽回事,不過先爲夫人止住血流的情況再說。一饒是數名禦醫齊聚一堂,卻對華山茶突然生變的情況著實摸不著頭緒,只能先爲她止血。

  一陣兵荒馬亂的搶救下,華山茶血流如注的情況終于趨緩,然後停止,她此時亦因失血過多,膚色白中發青,整個人奄奄一息。

  郎忍冬上前,握住她的手,頓時感覺一片涼冷,立刻將她擁入懷中,用自身的暖熱爲她祛寒。

  他俯首溫存如水,擡頭卻以銳利如刃的眼神直勾勾的望向數名禦醫,若不是金氏皇帝姗姗駕到,可憐無辜的禦醫們恐怕早就被他的眼神砍得七零八落。

  金氏皇帝接手掌控整個局面,聆聽禦醫的禀告。

  “所以說,夫人這次失血情況嚴重,禁不住再來一次了。微臣們想,或許是情蠱在夫人的體內再度産生了變化,所以才會有這種突發狀況,還請皇上與將軍您們看看……”

  一名禦醫一臉懼意的展示手中的一條布巾,上頭不知沾染了什麽東西,呈現奇怪的褐綠色汙漬。

  “這是沾了什麽?”金氏皇帝好奇的問。

  “血!方才夫人所流出來的血,初時鮮紅,此時顔色卻變成這樣。”禦醫回答。莫怪他會怕成這樣,血紅是常理,華山茶這種不合常理的情況自然就會令人恐慌了。

  恐慌之余,衆人不約而同的望向床上,又不約而同的對一臉平靜深情,擁著華山茶的郎忍冬感歎佩服。

  突然,不知是誰冒失的脫口而出,“這樣恐怕也活不了多久了……唔嗚……”這個天兵禦醫立刻被兩旁的同澤“滅口”。

  笨蛋!沒瞧見人家將軍在強顔歡笑了。就算那張臉露出平靜的笑容,可是心裏肯定在淌著血啊!

  金氏皇帝也是渾身冒出冰冷的疙瘩。不成!回皇宮後,他非得再追加明查暗訪的人馬不可,勢必在最短的時間內把花氏後人揪出影兒,不然郎忍冬這裏可就要出事了!

  不管其他人緊張得雞飛狗跳,郎忍冬迳自照顧著華山茶。

  “不愧是在沙場上見識過生死的男人,這麽鎮靜。”

  宮女、太監在他的背後自歎弗如,驚歎不已。

  “要是我,知道自己心愛的人兒就快死了,肯定早就崩潰了。”

  “是啊!要不,肯定也哭到不行的。”

  衆說紛纭,而最常被討論的是郎忍冬對金氏皇帝說的“她活,末將活;她死,末將戕”一番言詞,究竟是一時情緒激切下的空口白話呢?還是說真的?

  夜半,一名小宮女起身上茅房,睡眼惺忪的經過郎忍冬與華山茶共處的殿室門口,突然發現門扉是半敞的,她走過去想關門,卻聽見一陣強忍似的哽咽斷斷續續的傳了出來。

  “不……不要棄我而去……茶花兒,不要……”

  小宮女大著膽子探頭,朝門裏偷窺,竟看見平時冷靜的郎忍冬萬般激動珍惜的將華山茶摟在懷裏,臉頰貼上她消瘦樵悴的沈睡臉龐,嗚咽得幾不成聲。

  小宮女被目睹的這一幕感動到了,事後聽她轉述的人卻還是半信半疑。

  “怎麽可能?哈,他明明連眼眶都沒紅過一下的。”

  “不是有句話說“男兒有淚不輕彈”?所以將軍不好意思在人前哭,只能在人後掉淚啰!”

  “我不信!除非親眼見著。”

  一大票不信邪的家夥果真拼著半夜不睡覺,跑來偷窺,結果一個個都被感動到哭得唏哩嘩啦。

  “嗚嗚嗚……真沒想到郎將軍是個如此深情的人。”左一個小宮女哭著說。

  “就是啊!我每每想到將軍那麽無奈又心痛,與夫人耳鬓厮磨,不忍釋手的模樣,就……嗚嗚嗚嗚……”右一個小宮女也哭了。

  “嗚哇哇哇……”後頭一票小太監更爆出響亮的哭喊,“我們怎麽就遇不到這種有情郎……哇……”

  不管如何,衆人都信了“她活,末將活;她死,末將戕”這句誓言。

  華山茶的情況毫無預警的再度惡化,不只口鼻耳溢出鮮血、膚色青白,整個人奄奄一息,探指鼻下是氣若遊絲。

  不得不向郎忍冬告知詳情的禦醫們,都已經抱有會被變顔遷怒的郎忍冬一劍砍了的決心了。

  “我明白了。”沒想到郎忍冬僅是平靜的颔首。

  “謝謝各位。”

  他這一致謝,教所有的人都緊張起來。

  “傳眹口谕,加派禦林軍到別宮守著。”金氏皇帝下令。

  “將軍,小人過來陪伴您與夫人。”接到毛公公的緊急通知,巴總管與白姨也趕來了。

  “增加夜間巡邏的人手,全部的人統統上!”別宮的太監、宮女彼此吆喝、激勵,展開巡邏,密切留意郎忍冬的一舉一動。

  萬衆一心,就是害怕郎忍冬真的會實踐那句“她死,他戕”的誓言--將軍哪,您可知道大家多麽心驚膽跳啊?

  面對這種緊張萬分又鬧烘烘的場面,郎忍冬依舊置若罔聞,依舊只顧著爲華山茶打點生活起居上的一切。

  白晝裏,兩造相安無事。可是到了夜裏……

  “快來人啊!將軍他……他……”一名行經後花園的小宮女放聲尖叫。

  不多時,一大票人馬風風火火的趕到。

  衆人定睛一瞧,一名男人端坐在十余丈高的大樹主枝上,修長的臂彎裏擁著沈睡依舊的女子。

  “將軍!您抱著夫人到阌上做什麽?請快下來吧!”

  衆人七嘴八舌,卻都沒想過郎忍冬會有所回應。

  “今夜月色美好,我想與夫人賞月。”出乎意料之外,郎忍冬徐徐俯首,眼睫低垂,凝睇衆人,微微一笑。

  “將軍,您帶著夫人從樹上下來,小人爲您們倆布置一桌美酒佳肴,邊飲用邊欣賞吧!”巴總管排衆而出,苦口婆心的勸說。

  “不必,我們在這裏就好。”郎忍冬淡聲否決,轉過頭後,便不再理踩任何人。

  “將軍啊……”

  衆人苦口婆心,勸了又勸,可是郎忍冬淡定依舊,待在樹上的身影文風不動。

  無可奈何,大家只好停止勸說,不過不少雙擔憂的眼神依舊朝上仰視。

  隨著時間靜谧的流逝,夜色愈發濃黑,月色被襯托得愈發皎潔銀亮,不知不覺教衆人的雙眼愈發花亂……

  “咦?”

  忽地,太監、宮女、禦林軍不約而同的奮力眨眼,再眨眼,三度眨眼……

  眨到最後,更不約而同的面面相觑。

  “看見了嗎?”

  “看見了。”

  “是我看錯了吧?月亮的銀光……染白了將軍的頭發?”

  “不對,應該說,將軍的頭發正在變白啊!”

  “一夜白首?我本來還以爲那只是古人轶事,沒想到竟然真的有此事。”

  是的,就在衆目睽睽下,郎忍冬整頭墨黑的發色,猶如被月光暈染,一根一根,一寸一寸,全數變成銀白的色澤,宛如百歲的長者。

  “看來……郎將軍是真的會以自戕方式隨夫人離世呢!”

  霎時,另一波新的風暴掀起。

  “打起精神來!諸位,晚上千萬別八口眼,將軍及夫人有個萬一就糟了。一衆人彼此吆喝、鼓舞,爲對方打氣提神,第一晚的時辰就在這種鼓噪的氣氛中流逝……

  魚肚泛白,天露曙光的同時,郎忍冬亦悄然拔身而起,在衆人驚歎的眼光中,不疾不徐的運氣點足落地--好神俊的功夫呀!

  只是他對衆人驚歎的眼光視若無睹,雙臂緊緊的擁著華山茶,流星大步離去。

  喔!那架式,那氣勢,那深情不悔的表態……一票大小宮女、太監又緊盯著郎忍冬的背影,猛流口水……

  第一日,就這麽有驚無險的度過了。

  第二日緊接著到來。

  這一日,白晝裏依舊各造相安無事,只是不時有人跑到郎忍冬與華山茶共處一室的殿室門前,擔心的探頭探腦。

  直到天色漸晚,衆人再度擔憂的彼此相視時,殿室大門咿呀一聲開啓,郎忍冬懷抱著華山茶現身。

  “將軍……夫人……”

  衆人欲言又止,末了仍只是眼睜睜的看著郎忍冬走入後花園,騰身直起,重返昨晚所待的樹頂,眺望明月。

  又賞月?

  衆人心頭警戒放松,可是不舍之情更甚,盼望自己多多少少能幫得上忙。

  默默的,一名小宮女帶頭跪下,雙掌合十于胸前,爲華山茶祈福。

  有一就有二,又一名小太監跪下,再一名……沒多久,當場跪下一片黑壓壓人潮,衆心同思,皆虔誠的爲生死未蔔的華山茶祈福,整夜通宵至天色再度大明。

  第三日,到來。

  人人臉色凝重,個個睜著充滿血絲的困倦雙眼,屏息而無能爲力的看著天光一刻一時一辰流逝,但……金氏皇宮方面仍然杳無信息?

  金氏皇帝還是沒能找到花氏的後人嗎?

  相同的疑問在各個宮女、太監,甚至禦林軍心中不斷的泛開漣漪,人人都不敢真的開口發問,疑問卻在內心翻騰不已。

  天光漏盡,天色漸漸由明入暗。

  衆人之間一片死寂,一齊注視殿室大門三度咿呀一聲打開,一頭銀絲白發的郎忍冬懷抱著華山茶現身。

  “將軍……”

  這是最後了嗎?衆人瞻戰心驚,臉色自然也好看不到哪裏。

  但是郎忍冬臉色平靜如常,從容的一步又一步走來。

  衆人亦不自覺的紛紛讓出一條路,再尾隨在他的身後,注意著他的一舉一動。

  只是郎忍冬卻又沒有什麽特別舉動,依舊騰身躍上樹頂,依舊賞他的明月。

  這……衆人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難道郎忍冬打算以不變應萬變,一貫到底?

  好歹開口說句什麽吧?

  只是衆所不知的是,千言萬語,郎忍冬早就點點滴滴的對華山茶訴說了。

  他對她訴說自己戎馬沙場的童年;對她訴說自己在承受嚴苛軍事訓練之余,仍設法開溜戲耍的趣事;對她訴說自己在征戰沙場之余,亦親眼目睹過的大江南北人文風情;更對她訴說自己自從中了情蠱後,從最開始的悲憤絕望,曆經對她愛與不愛,爲了她好狠心逼走她,直到現下平靜以對的種種心境轉折改變過程。

  這些情事是他們之間的私密事,他不願旁人聽去,只願在關起房門來的時候,湊在她的耳邊娓娓道來。

  現下,月亮漸漸西落,而華山茶體內的情蠱宛如呼應一般大肆鼓噪著,她的嘴角開始滲出鮮紅血絲,不到眨眼間,血絲成爲涓涓細流。

  郎忍冬知道,接下來她緊閉的雙眼一雙耳和鼻孔都會開始冒出鮮血,呼吸愈來愈輕淺薄弱……

  死亡,可怕嗎?

  “不要怕,茶花兒。”他貼在她的耳邊,輕聲低喃,“這條路,我們一起走……”

  樹底下幹著急的衆人不知道郎忍冬對華山茶低語些什麽,但是有人眼尖,發現除了華山茶的嘴角滴落鮮紅血液外,郎忍冬居然也淌出滿口的鮮血?!

  “啊呀!將軍!”

  這一幕著實太過怵目驚心,幾個小宮女當場就被嚇昏過去。

  “快來人啊!誰來把將軍與夫人請下來……不對,將軍,您快抱著夫人下來,快下來啊!”

  登時,樹底下的場面混亂成一團。

  郎忍冬對衆人的呼喊聲置若罔聞,只是定定的凝視著懷中人兒,在她五官滲出愈來愈多的鮮血時,暗中對自己狠狠的施予內勁。

  毫無預警的,他又嘔出一大口鮮血,臉色瞬間變得青晦,全身更狠狠的抽痛。

  “糟了!”最後接獲通知趕到的禦林軍一瞧,當下就有人驚呼了,“郎將軍莫不是在自斷筋脈吧?”

  “自斷筋脈?”

  “正是。據說凡武功上乘者都有能力辦得到這一點,只需將充滿丹田內息逆流倒施,阻塞經絡百會,育到內息壓迫筋脈過甚,筋脈便會自行爆開斷破,這就是自斷筋脈。”

  “天啊!聽起來可嚇死人了……將軍,您千萬別這麽做啊!”一片抽氣聲後,是更加激烈響亮的呼喊聲。

  不然他又該怎麽做?郎忍冬愛憐的撫摸華山茶瘦削的臉頰。他早說過了,她死,他戕。

  “茶花兒,黃泉路漫漫,我們這就走吧!”

  見她再嘔鮮血,他毫不扪豫,再度迅速蓄滿一股內息,就要再度壓迫自己體內的筋脈。

  而且這股內息遠比之前數回都要來得強烈有力,定能硬生生切斷他一條主要筋脈……

  “郎將軍,且慢下手啊!”說時遲,那時快,毛公公現身了。他可是奉了金氏皇帝緊急密旨,大半夜快馬加鞭前來別宮,人才下了車,就正好趕上這場面。

  “千萬別做糊塗事啊!郎將軍,奴才找到花氏後人,夫人有救了啊!”

  什麽?衆人喜出望外。

  郎忍冬更是在最後節骨眼的前一刻,硬生生強行壓抑住一張的內息,驚喜的回首張望。

  “有救了?”

  “正是。事不宜遲,皇上要奴才帶著花氏後人直接過來,現下正在殿室裏等候呢!還請將軍盡快抱著夫人……”一道勁風突然從毛公公的身旁卷過去,打斷他的話。

  原來是郎忍冬抱著華山茶施展輕功,腳點枝桠,借力使力,整個人便如飛箭流星一般直奔向殿室。

  殿室裏果然有幾名禦林軍守著兩人在等候,一男一女,皆是一般百姓的打扮,而且一副怏怏不樂的模樣。

  郎忍冬才到達,就抱著華山茶跪在他們的面前,一打照面,便深深一揖。

  “請你們救救郎某的夫人。”

  “憑什麽?”男人老大不開心,從鼻孔哼氣,“皇上就了不起啊?將軍就威風啊?可以突然闖入別人的家中,軟硬兼施的把人架走啊?若不是怕你們這些人誤傷了我家裏的小孩,誰扛八人大轎來請我都不管!”

  “真的是很抱歉!但郎某的夫人中了情蠱,命在旦夕,才會以強硬的手段請兩位過來,之後郎某會好好的向兩位賠罪。”郎忍冬是個道地的大丈夫,必要時相當能屈,不但一肩扛下架人走的責任,更姿態卑微的爲華山茶,也是爲自己請命--華山茶就是他的命啊!“無論如何,請你們先救救郎某的夫人。”

  “不要。”這個花氏後人的男人外表一副好好老爹的模樣,卻是開口幹淨俐落的回絕他。

  “我與我娘子離開苗疆時便發過誓,這輩子絕不再與蠱毒之事沾邊,可不想爲了個無謂的外人打破誓言。”

  “請您別這麽說,花爺,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呢!”毛公公趕過來插嘴,幫忙勸說。

  “我本來就沒在造浮屠……夠了,別擋路。”男人冷淡的說,然後看向妻子,“走,我們回家。”他順勢想拉著她就走。

  “不!請你們別走,救救將軍夫人!”這下子,換蜂擁趕來的太監與宮女齊聲向他們請命。

  “相公,我們還是幫他們看看好了,不然我實在是過意不去。”最後是女人狠不下心,改變心意了。

  “娘子,你……哼,也罷,看看倒無妨。不過我醜話還是再說一遍,我花……不,華大葉,絕不會爲了個無謂的外人……咦?”男人在郎忍冬急急起身,華山茶在他的懷中露出小臉時,發出驚駭莫名的低叫聲。

  不只男人,連女人也因爲太過驚駭而瞠大雙眼,方寸登時大亂,“山茶?天啊!真的是山茶……你……她怎麽會在這裏?莫非她就是那名移轉了你身上情蠱的姑娘?”

  郎忍冬立刻察覺到這對夫婦對華山茶與衆不同的激烈反應。

  “兩位認識茶花兒?”

  “什麽認識不認識的?你對我女兒做了什麽?

  一華大葉卯起來咆哮,臉紅脖子粗的就想衝上前拚命。

  華氏及時擋下了氣勢洶洶的華大葉。

  “夠了!現下是什麽節骨眼了,你拼什麽命?趕緊挽救山茶的命才是真的。”

  “對喔!”華大葉這才大夢初醒似的展開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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