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成年羽族戰鬥，遠比想象中更加艱難。

白珝沒有張開光翼，僅在地面閃躲，足以避開秦寧每次攻擊。

訓練開始兩個小時，地面和金屬墻壁遍布坑坑窪窪，幾處更被光箭穿透，爆炸之後，形成直徑三十公分的缺口。

半空中，秦寧扇動光翼，累得臉色發白，不停喘著粗氣。

在海中遇到噬人鯊，在虛擬空間對戰凶獸，在校園林中捕獵異獸，每次都是有驚無險，收穫頗豐。

有了以上經驗，自以為身手還算過得去，挑戰講師應該沒問題。

哪裡想到，今天面對白珝，當頭被潑一瓢冷水。

汗水沿著額角滑落，匯集到下頜，流淌成晶瑩的細線。手背擦過下巴，模糊成一片。

心跳飛速，胸口像有風箱拉動，喉嚨吞咽兩下，耳鼓都會陣陣發疼。

秦寧握緊拳頭，試圖打起精神。

轉頭看看，發現兩隻小鴻鵠的情況不比他好多少。自己好歹能飛直線，白嵐和白曦已經歪歪斜斜飛成s形。

實在飛不快，秦寧只能停在半空。額發被汗水打濕，白色的短袍黏在身上，仿佛水洗一般。

“累了？”

秦寧沒有回答，只是點頭。

體力所剩無幾，一旦開口說話，十成十會自由落體。

“休息二十分鐘。”

白珝按下控制板，光源變得柔和，破損的墻壁泛起波紋，似液體流動，迅速填補炸開的缺口。

“下來吧。”

說著，白珝上前兩步，單手握住秦寧腳踝，輕易將他拉進懷裡，半點不介意染上汗水。

另一邊，聽到“休息”兩字，白嵐幾乎是“掉”到親爹懷裡，翅膀耷拉著，動也不想動。白曦略微好些，勉強獨自站穩。五秒後到底沒撐住，搖了兩搖，坐到地上。

“好累。”

“游隼講師也會這麼厲害？”

“清叔，我要吃東西！”

“不要水果，要烤肉！”

“還要烤魚，那種大塊頭的海魚！”

兩隻小鴻鵠趴在地上，身體累得不想動，不妨礙嘴巴開合，要求補充能量。

秦寧被抱到一邊，靠墻坐下。

白珝單膝跪在他面前，取出沾濕的巾帕，仔細擦過他的臉頰，繼而是肩頸和手臂。

清涼取代汗意，疲累仍在，肌肉的酸疼卻大幅度得到緩解。

隨後，白珝又取出記錄儀，藍光掃過，秦寧半閉起雙眼，舒服得想要嘆氣。

“好點了嗎？”白珝問道，“關節疼不疼？”

“好多了。有些累，沒哪裡疼。”秦寧試著動動手臂，驚奇道，“治療儀能這麼用？”

“當然。”白珝撫過他的發頂，聲音中帶著笑意，“不過，這是秘密。”

秘密？

秦寧不解。

“這是我設定的程序，醫務官不知道。”

羽族天生強悍，用治療儀來緩解疲勞，簡直不可想象。這種行為完全是“溺愛”，不利於雛鳥經受考驗，必須制止！

可惜鴻鵠不管這些。

只要對雛鳥有益，管他溺愛不溺愛。

總之，他是城主他有理。

兩隻小鴻鵠攤開四肢，藍光掃過，偶爾扇動兩下翅膀。同時不忘張開嘴，三兩口吃完拳頭大的烤肉。

治療儀起效很快，疲勞迅速得到緩解。但對雛鳥來說，這並不夠，食物才是根本。

“吃點東西？”

秦寧活動手腳時，白珝打開儲物器，取出兩隻透明的水晶盒。

一盒裝著烤肉，一盒是新鮮的水果。

烤肉帶著熱氣，切成巴掌大的薄片，外皮焦脆，肥瘦相間。一口咬下去，肉--汁溢滿口腔。

“這是什麼？”連吃五片，鼓起一邊腮幫，秦寧總算找回聲音，“不像是海魚，也不像是凶獸，比我吃過的異獸肉都嫩。”

“是長毛獸。”接過水晶盒，白珝親自動手投喂，“出發前，你說過想嘗嘗。”

嚼著烤肉，秦寧歪頭想想，他說過嗎？

管他說沒說過，肉好吃就行。

“再過兩個月，長毛獸進入繁殖期，肉質會變硬，現在吃最好。原始星運回三百多隻，如果你喜歡，可以讓學校引進。”

“引進？”秦寧詫異。

“我聽白隼說，宿舍區的異獸大批量減少。這次運輸艦前往原始星，主要目的就是為學校補充資源，引進長毛獸不是問題。”白珝頓了頓，將一片烤肉送進秦寧嘴裡，“但要注意，數量有限，不能一次抓光。”

想起異獸銳減的原因，秦寧有些尷尬。乾脆埋頭吃烤肉。一片接一片，堅決不說話。

見狀，白珝又取出兩隻水晶盒，眼底閃過笑意。

二十分鐘並不長。

系統發出提示，三隻小鳳鳥還是半飽。

“再休息一會？”白珝問道。

聽到這話，秦寧不由得眨眼。

這樣好嗎？

“沒什麼不好。”

某只鴻鵠將溺愛進行到底，二十分鐘變成半個小時，然後是四十分鐘，五十分鐘，不知不覺拖長到一個小時。

最後是秦寧要求，休息時間才宣告結束。

收起水晶盒，掃過秦寧泛紅的嘴脣，白珝頗有些惋惜。遇到這隻鸑鷟之前，他從沒想過，寵愛也會讓人上-癮。

“之前練習速度，接下來是反應能力。”

伴隨話聲，訓練室出現變化。

地面升起數面金屬板，上部直抵穹頂，將貫通的空間分割成獨立區域，每只雛鳥獨占一區。

“成年鴻鵠的攻擊很強，距離太近，力量互相碰-撞，很容易發生意外。”

兩隻幼年凰鳥就能摧毀半個訓練室，成鳥的破壞力可想而知。三隻一起動手，即便收斂力道，毀屋拆墻也不在話下。

藉助空間設備，將訓練室分隔開，純粹為加強保護。

萬一產生破壞，也能將損失減到最低。

“這是虛擬空間？”

金屬墻壁升起，身處空間沒有變小，反而擴大數倍。以秦寧擁有的知識，只能是這個解釋。

“可以這麼說。”白珝取出兩隻金環，分別套上手腕。見秦寧好奇，解釋道，“這是一種裝置，可以幫助控制力量。”

秦寧表示明白。

“訓練要點是閃避。”緊了緊手環，確定不會松脫，白珝繼續道，“可以採用任何方法，只要有效。”

“這個也行？”秦寧舉起手腕，黑鐲輕輕晃動，流動神秘的玄光。

“在這裡可以。”

白珝輕笑，握住秦寧右手，指尖擦過掌心，狀似有意，又好像是無心。

“考試時最好避免。如果被系統發現，很可能會沒有成績。”

秦寧點頭，順勢收回手。

“我就是說說。”

在白珝跟前，他才敢這麼做。

到學校？

壓根想都不會去想。

“還有其他問題？”

“沒有。”

“很好。”

尾音落下，笑容收斂。

銀色圖騰覆上前臂，恐怖的氣勢彌漫整個空間。

壓力籠罩之下，秦寧腳底發涼。甚至產生錯覺，正身處熔岩之地，左右都被包圍，沒有任何生路可尋。

“小心。”

一聲提醒，仿如驚雷在耳邊炸響。

來不及思考，受本能趨勢，秦寧展開光翼，向高空飛起。

他的速度的確不慢，超過同齡的白曦，和白嵐旗鼓相當。但在成年鴻鵠面前，仍顯得不堪一擊。

眨眼的時間，白珝衝到近前，右臂探出，五指收攏，輕易握住秦寧的腳踝。

麻雀被抓住單爪，在空中掙扎的形象，就是秦某人此刻最真實的寫照。

“盡全力，注意方向。”

流入耳邊的聲音，帶著讓人頭皮發麻的意味。

不等秦寧反應過來，已被橫向丟飛。

力道之恐怖，扇動光翼完全沒用。唯有雙臂護住頭頸，在慣性作用下劃出一道長弧，全無形象的倒飛出去。

閉上雙眼，秦寧做好撞墻的準備。

一分鐘過去，兩分鐘過去……疼痛感始終沒有襲來。

眼角睜開一條細縫，對上帶笑的眸子。

原來在他飛落中途，白珝早算準落點，張開雙臂，將人接到懷裡。

“我說過，不會讓你受傷。”

“游隼的速度和力量驚人，最擅長從高空俯衝，你需要從這幾方面加強訓練。”

“紅隼的速度不及游隼，力量卻更大。”

“灰隼，”停了片刻，白珝才繼續道，“如果遇上他們，問題相對簡單。”

秦寧有點愣。

灰隼講師知道這番評價後，會作何感想？

大概會找個角落哭一場？

簡短說明後，秦寧又被扔飛出去。

這一次，秦寧的表現好了許多，拼命扇動雙翼，勉強能在半空剎住車。沒有一路倒飛，停都停不住。

高興不到半分鐘，腳踝又被握住。

飛出去時，秦寧瞪大雙眼，很想-爆-粗-口。

鳳凰是鳥，沒錯吧？

這堪比袋鼠的彈跳力是怎麼回事？

一跳高過兩米，半空還能借力，踩著墻壁又高五米。兩三次後，十米二十米不是問題。

這和飛起來有區別嗎？！

面對這種情況，秦寧不得不提起精神，警惕白珝靠近。

無奈實力差距太大，不管想出什麼辦法，都逃不開被抓住扔飛，再抓住再扔飛的命運。

到最後，秦寧實在沒轍，只能飛得更高，撲騰著翅膀不下來。

有點沒出息，總比被扔飛要強。

“你的想法沒錯。”白珝落到地面，仰頭看向秦寧，“但你要面對的是隼鳥，飛行能力超群。”

也就是說，採用這種辦法能暫時躲開白珝，卻不能幫他通過考試。

想要獲得成績，必須像之前那樣，當面進行閃避，抓到機會發起攻擊。

“先下來。”白珝伸出手。

收起光翼，秦寧緩慢下落。

感覺手臂在腰間收緊，突然想到，這麼大的地方，他幹嘛往白珝懷裡跳？

“今天的訓練先到這裡。”白珝心情不錯，抱著秦寧走到墻邊，按下控制板，“記住之前的飛行方式，遇上游隼會很有用。”

“可我沒贏一次。”

“沒關係。”合金墻壁下落，白珝輕輕蹭過秦寧的臉頰，“你忘記了，我們是鳳凰。”

“所以？”

“你的反應足夠快，躲不開我，躲開游隼沒有問題。”

“真的？”

“當然。”

“接下來兩天，我會教你近身戰的技巧。”白珝看著秦寧，煙色雙眸異樣深邃，似乎能將人-吸-進去，“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會很累。”

奇怪的感覺又起，秦寧捏捏耳朵，臉有些發熱。

屏障消失，分隔開的空間重新連通。

白嵐靠在親爹懷裡，白曦趴在白清的肩膀上，連出聲的力氣都沒有。見到小夥伴，唯一能做的就是扯扯嘴角，彼此共勉。

悲催的，今天累成這樣，明天訓練強度還要加大。

他們似乎能夠理解，黑雁口中的“遭殃”到底是怎麼回事。同樣的，對處於水深火熱中的鵟雕，抱以十二萬分同情。

“你們，沒事吧？”

“爸爸和清叔已經手下留情了。”

稍微恢復些力氣，白嵐抬起頭，對秦寧說道：“昨天在家，我的姐姐發來通訊，想參與訓練，媽媽沒答應。”

回想起來，小鴻鵠真有些後怕。

“我的姐姐也有通訊。”白曦道，“她說這個月來不及，下月一定回來。”

“曄姐？”

“對。我把挑戰講師的事情說了，媽媽傳訊給姐姐和哥哥，後果嘛，”白曦聳聳肩膀，“你們都看到了。”

互相看一眼，兩隻小鴻鵠萬分慶幸，自己正接受半封閉式教育。

如果天天回家，說不定會遇上調任歸來的兄姐。若是被拉到訓練場，那酸爽，肯定無法形容。

“秦寧，下次學校放假，咱們去圖書館吧。”

“去圖書館？”秦寧轉過頭，懶洋洋的靠在白珝肩上，全無半點壓力，“為什麼？”

記錄儀在手，哪裡都能學習。在家裡更好，去圖書館反倒引人注目。

“我看過日期，再過二十天，姐姐就會從空間站調回來。”白嵐壓低聲音，道，“圖書館有規定，必須保持安靜，不允許使用任何武力。”

“我肯定打不過姐姐，不想挨揍。”

在家有風險，躲進圖書館才能熬過白天。

夜間，訓練室只對鴞族開放，不用擔心被拉來收拾。

秦寧看看白嵐，又看看帶著笑容的白岩，很想說一句：少年，當著親爹的面說這話，真的好嗎？

彼時，雛鳥們多數留在訓練室，經受長輩磨練，受兄姐捶打。

六隻鳳凰走出升降梯，廣場上聚集近兩百種原始羽族。不同的叫聲摻雜在一起，正在互相交流，彼此交換信息。

信天翁沒有參與八卦，安靜的梳理羽毛。

見到白金色的身影，立刻展開雙翼，推開旁邊幾隻海鷗。

不滿的叫聲響起，負責的守衛的游隼連忙飛來。盤旋兩周，確定不是原始羽族開群架，才拍拍翅膀飛走。

城主下令，雕族隼族陸續被抽調人手。

負責巡邏的紅隼即將前往空間站，游隼負責的區域擴大兩倍。等到雛鳥返校，人手又會少去三分之一。

想到恐怖的工作量，游隼們頓覺悲苦。

廣場上，信天翁振翅飛起。

秦寧靠在白珝身前，打了個哈欠，眼皮開始打架。

“困了？”

察覺情況，白珝低下頭，將他抱緊些。

“想睡就睡吧。”

“恩。”

迷糊的應了一聲，秦寧閉上眼，直接向後一靠，很快沉入夢鄉。

“白主，空間站有通訊……”

“回去再說。”

打斷白岩的話，白珝拍了拍信天翁的頸項。

海鳥發出長鳴，飛行速度加快。

秦寧太過疲累，睡得很沉。眉心輕動一下，硬是沒有被吵醒。

回到火山口，白珝抱著秦寧落到島上。

信天翁沒有飛走，而是落到堰塞湖中抓魚。

秦寧被送上二樓，放到床上。迷迷糊糊中，半睜開雙眼，額前印上熟悉的溫暖。

柔和的語音仿佛帶著魔力，緩緩流淌在耳邊，令人不自覺沉迷。

“睡吧。”

湖面起風，窗頁輕動。

秦寧有些冷，伸手抱住最近的熱源。側臉蹭了蹭，有著熟悉的氣息。

這讓他安心。

半分鐘後，某只鸑鷟徹底沉入酣夢。

白珝彎腰俯在床上，為不壓到他，雙臂撐著，姿勢略有些怪異。試著向後移動，秦寧立即發出不滿的聲音。

無奈，只能順勢躺倒，將睡糊塗的雛鳥摟進懷裡。

必須承認，這種感覺很好。

這隻黑色的鸑鷟，仿佛天生就該屬於這裡。

不知不覺中，白珝也有了幾分睡意。

通訊器頻繁閃動，接通之後，白岩出現在屏幕中。

“有事？”

白珝轉過頭，白金色的長髮鋪展，和烏絲糾纏在一起，仿佛流淌的瀑布，美得驚人。

“空間站發來訊息，原始星停止地殼變動，火山停止噴發，生命跡象正在恢復。”

剛剛在途中，白岩想說的就是這件事。

回到火山口，在辦公地點左等右等，始終沒等到白主。主動開啟通訊，就看到眼前一幕。

沒有僵在當場，白岩都很佩服自己。

“照原計劃派兩艘巡航艦，物資改由衛星城供給。紅鳶替代鵟雕，擔任空間站指揮。讓黑雁帶上觀測數據先回主城。”

“全部數據？”

“主要是火山噴發前後的數據。”白珝靠在床頭，調整通訊器的位置。

視角轉換，白岩眼前只剩一面墻壁。

“是。”

對著墻壁報告，真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白岩無語兩秒，震驚反被衝淡不少。

“還有一件事，”即使對著墻壁，該說的一樣要說，“王城傳回消息，羽皇堅持設立星城駐地，議會產生爭執，遲遲無法做出決議。反對和贊成的議員各占半數，始終僵持不下。”

“然後？”

“慄顏出發時，只帶走三艘巡航艦。我擔心駐地人員不足，會遇到麻煩。”

單手卷起一縷黑髮，白珝道：“既然如此，再增加五艘，你來安排。”

“是。”

通訊結束，白岩坐在房間裡，望著泛起微波的湖面，長久的出神。

白主五千年沒有配偶，族中猜測不少。多數人以為只是時間沒到。

以鴻鵠的壽命，別說五千年，單上一萬五千年也不是太大的問題。

然而，眾人恐怕都沒想到……

捏了捏額心，白岩嘆息一聲。

早在看到那床羽毛時，他就有了猜測。如今不過是將答案坐實。

另一邊，白珝放下通訊器，起身想走，又實在舍不得。乾脆重新躺下，將秦寧摟在懷裡，閉上雙眼，容許自己小憩。

沒料到，小憩變成沉睡。

日落時分，信天翁沒等到命令，吃了個肚圓飛回海邊。

秦寧被餓醒。

第一次睡得這麼舒服，如果不是五臟廟抗-議，真心不想起床。

動動脖子，睜開雙眼，發現有些不對。

僵硬的轉過頭，果然對上一張絕美的面容。

或許是“驚嚇”太大，秦寧的注意力不在白珝為什麼在這裡，為什麼睡在他的身邊，而是盯著卷翹的睫毛，詭異的想著，上邊究竟能放幾根牙籤。

想的時間太久，等回神時，白珝已經醒來，頭枕著手臂，溫和的看著他。

“醒了？”

“啊。”

“餓嗎？”

“恩。”

“好，等一下。”

話落，白金色的鴻鵠吻了他的額頭，起身走出房門。

秦寧望著墻邊的圓筒，五秒後，忽然翻過身，頭埋進羽毛裡。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他應該算是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