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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與君絕》第71章
  71 七十章

  觸手冰涼。

  季昀承將手放在父王的墓碑上,任由刺骨的寒冷侵入骨髓。

  他低聲道,父親,我變得和你一樣了,怎麼辦。

  春雨連綿,天色陰霾,好似一場漫長的黑夜,卻等不到黎明的曙光。

  聽著窗外淅瀝不斷的雨聲,季昀承煩躁起來。

  玄帝並沒有死,也沒有被他抓到,遠遠渡江與他隔岸相望,雖然他此次帶兵來勢洶洶,但畢竟連日奔波輜重緊張,又無法就地掠奪,再加上南安的兵士多不通水性,只得暫時放棄渡江的計畫。

  誰知這一拖就是三個月。

  起初是被他打了措手不及,如今反應過來,再想一舉覆滅玄王朝就沒那麼容易了。

  雙方達成了暫時的約定,隔岸各自為政。

  可誰都知道這樣的平靜只怕連一年都難以維持。

  推開書案上繁瑣的事物,季昀承微微後仰,閉上眼按住鼻樑。

  屋中死寂。

  然而一合上眼睛,女子的容顏便緩緩浮現在眼前。

  他給了久離一直想要的名分,在她為了他死以後。其實對季昀承而言,這樣一個名分根本什麼都不算,因為她已經死了,他不否認其中或許有幾分是想要做給慕陽看,可是她好像完全沒有發現。

  是愧疚還是壓根不在乎?

  他其實給她留好了位置,比王妃更……

  忽然心口有塊地方莫名痛了起來。

  在聽見慕陽下令「放箭」的時候,這裡也曾經這樣疼痛過。他一直沒有放在心上的久離卻在那一刻擋在了他的身前,用身體擋住了所有射來的箭。

  牽動嘴角,他很想笑,那輛馬車雖然沒有特別加固,地板上卻鋪了一塊鐵片,只要用力一拉拉環使鐵片豎起,一樣可以擋住所有的箭,久離死的很不值得,甚至可以說是愚蠢的,可將一切顛倒過來,如果是他和慕陽在馬車裡,也許縱身去擋的人就變成了他……

  真是愚蠢……

  即使在這個時候,依然無法放下那個女人。

  甚至還反復說服自己,血濃於水,就算殺他也是為了她的親生弟弟,這麼有什麼錯。

  有人進來。

  季昀承的眸光一厲,隨即淡下來:「祭司大人有何指教?」

  他的親衛其實根本攔不住祭司大人的腳步,銀色祭司長袍的男人悄無聲息的走到他面前,面具覆蓋住臉頰,氣質清冷而神秘。季昀承其實怎麼也沒想到會是他來告訴自己慕陽的秘密,更沒有想到他會為了慕陽甘心被自己囚禁幾個月。

  「她不願意跟我走。」

  季昀承神色微動,勾唇冷道:「那是你的事情。」

  毫不客氣的語氣並沒有讓祭司大人生氣,他的眼眸一如過往靜謐:「我之前說的是真的,她很在乎你。」

  在這種時候聽見這樣的話,不諳於一種嘲諷。

  「在乎怎麼殺了我麼?」

  祭司大人動了動唇,似乎想要解釋,卻又不知道怎麼解釋,終化作一聲歎喟:「我試探過,她也許只能再活幾個月了,如果不去南陽就來不及了。」

  「你看她的樣子,像是要活麼?」

  根本像是就這樣死掉也沒什麼關係。

  她不在乎自己的命,更不在乎他,對任何事任何人毫無留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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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遠有淩亂腳步聲。

  「主上,慕姑娘,不見了!」

  沒有人知道慕陽是怎麼出去的,畢竟誰也不會防備一個虛弱到連站立都有些困難的人,於是竟就讓她這麼混了出去。

  發現她不見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好幾個時辰。

  ……她竟然跑了。

  在那一瞬間,季昀承有種被愚弄的憤怒。

  他以為她也像他一樣矛盾掙扎。

  可是……

  「找!把整個南安城翻過來也要給我找到她!」字句從唇縫中一點點蹦出。

  南安城是季昀承的地盤,要找一個人其實沒那麼困難,可慕陽就像是人間蒸發,任由他找遍每一個地方也沒有找到,他甚至派人去了葉良城找慕晴。

  一無所獲。

  她就這麼走了麼?

  丟下這樣的爛攤子獨自逍遙了?

  只剩下一個地方,季昀承去找了杜昱,敢在南安城為了慕陽和他對著幹的人只有杜昱。

  杜昱仍是一副儒生打扮,笑容恭謙有禮,看見他來,甚至還讓人沏了一壺上好的龍井,不緊不慢的態度。

  季昀承卻沒有心思慢條斯理的喝茶,掃過茶杯徑直道:「慕陽有沒有來過。」

  杜昱品了口茶,道:「侯爺何必這麼緊張。」

  冷冷揚眉,季昀承的話中帶著顯而易見的威脅與焦躁:「杜昱,本侯能容忍你在南安做大,一樣可以讓你在南安呆不下去。」

  「侯爺息怒。她的確是來過,不過畢竟是我的主子,她又去了哪裡我怎敢過問。」杜昱微笑不變,「侯爺若有心,不妨聽小人一句話:莫太高看他人,也莫太小看自己。」

  若換一個人說這話,季昀承只當玩笑,可是杜昱的意有所指……不是他想高看慕陽,而是這個女人的冷酷不得不讓他高看……

  不總是說女子是柔腸如水的麼,為什麼他遇上的這個可以狠心若此。

  明明他們已經經歷過最親密的事情,卻還是無法控制的漸行漸遠。

  也許她走了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他下不了手殺她,也無法眼睜睜看著她死去。

  偌大的侯府淒清沒有絲毫生氣。

  季昀承回房經過慕陽曾住的院落,女子的音容笑貌依稀回溯,眉目清冷,唇薄而利,五官中透著漫不經心。

  他看了一眼吩咐道:「鏟平這個院子,以後我不想再看到。」

  到了書房,翻遍花樽也沒找到曾經放在那裡的信箋,大約是什麼時候被她拿走了,連點可以懷念的東西都不給他留下。

  叫家丁從酒窖了搬了十數壇陳年佳釀來,在院中自斟自飲喝的爛醉一直是季昀承的習慣。

  沒人再敢阻攔,他喝的很暢快。

  喝一壇,摔一壇,很快地上已經滿是碎裂的瓷塊,他的眼中也是重影僮僮。

  有一隻白皙的手按上季昀承的酒罈。

  「你想把自己喝死麼?」

  他挑起醉眸,笑意很是玩世不恭:「怎麼,你還怕我死了?」

  不置可否的「嗯」了一聲,女子奪過他的酒罈仰頭灌了一口,他的酒一向是極烈的,半壺喝下,女子雙頰泛紅,身子也搖搖欲墜,撐著院中的石桌,她似乎想說什麼,但已經被攔腰抱住。

  低沉而喑啞的聲音在耳畔魅惑浮現。

  「別走,別死,陪我,好不好?」

  每一個音都帶著顫,像彈在心尖的音符,讓人瞬間無力。

  女子平平淡淡一笑,放下酒壺:「好。我不走,不過死不死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我不許你死,你就不許死。」

  「我儘量……」

  忍了忍,近乎無賴的話還是讓她輕笑出聲。

  聽見女子的笑聲他皺了眉,接著用力箍住她,在她的唇印上酒氣濃重的一吻。

  無法呼吸。

  末日般的悲傷透過唇齒間蔓延而來,濃烈的令人窒息。

  他們的吻總是激烈的像搏鬥,很快有鹹腥味彌漫。

  刺激的氣味讓他略略清醒,淺灰色的眸被醉開一片氤氳,季昀承輕歎:「是真的就好了……」

  略顯冰冷的手搭在他的額上,頓時一個激靈。

  他聽見慕陽的聲音清晰的透過耳膜傳進心裡:「是真的。」

  霎時清醒。

  季昀承晃了晃頭,推開她,一手撐著額,聲音刹那冰冷下來,心卻亂如麻:「你怎麼沒走?」

  「我沒要走過。」慕陽頓了頓,「我只是去處理些後事。」

  比如讓杜昱送些銀兩給慕晴,問問她過去府上的人可好,又比如打聽如今的戰況,得知玄帝和長公主殿下都活得好好的,她的心徹底定了下來。

  「為什麼要留下來?」

  慕陽反問:「你不想我留下來麼?」

  季昀承語塞。

  慕陽用手遮住季昀承的眼睛,慢聲道:「季昀承,我欠你很多,甚至包括久離的一條命,我還不起,只好拿剩餘的命跟你換。我很累,所以不想再跟你玩什麼猜忌與傷害的遊戲,最後的幾個月我陪你過,然後等到時間一到,我的靈魂徹底消散,也當是給久離報仇了。這樣,可以麼?」

  被遮掩住視線,聽得反而更清晰。

  她一字一句冷靜的說,就好像在同他討論「今天晚膳吃什麼」一樣。

  良久,等不到季昀承的回答。

  慕陽剛想將手挪開,季昀承突然伸手按住她的手,聲音沙啞的不行:「我沒意見。」

  而後猛地站起身勒住她,像是用盡一生的力氣。

  之後的日子,慕陽就住在了南安侯府,季昀承找了十來個丫鬟伺候她的起居,也給了她絕對的自由,只要她想去,哪裡都行,只要她想要的,什麼都可以。

  慕陽卻只留在侯府,一步也未出過。

  看起來似乎和之前並沒有什麼差別,唯一的差別或許就是膩在院中的人由一個變成了兩個。

  她下棋,季昀承陪她對弈,她畫畫,季昀承在一旁看文書,她彈琴,季昀承斜倚在榻上專注的聽,偶爾也動手撫上一兩支曲子。

  以前沒有機會,現在才發現季昀承會的東西其實很多。

  不動聲色便能殺掉她一片黑子,逼得她必須絞盡腦汁應對,在她的畫作上題字,並不咬文嚼字但連起來卻異常的貼切,只要是她感興趣的話題,季昀承都能聊上一二,他去過的地方比慕陽多,寥寥數語就能將景致繪聲繪色描述出來,只是素來懶得說罷了。

  有時也會聊起過去相處的日子,那些雞毛蒜皮的爭鋒相對現在想來不過一笑置之。

  一個人覺得難熬的日子,兩個人就變得好過很多。

  似乎外頭的風風雨雨都不再與他們有關。

  如果不是慕陽每況愈下的身體提醒,她都快要以為他們是一對隱居在山中的神仙眷侶。

  季昀承越來越忙,但仍舊每日來,就算有時只是坐在她邊上聽她彈琴說話。

  她能察覺季昀承的疲倦,和眼中越深的擔憂。

  季昕蘭帶著有琴琴師來看過她一次,一家三口的模樣幸福的令人羡慕,見慕陽安然住在南安侯府,季昕蘭還當她和季昀承終於走到一起,面上的開心幾乎掩飾不住,拉著慕陽說東說西,神情依稀還是當年那個無憂無慮的少女。

  被那樣的喜悅感染,慕陽的嘴角也不覺浮現了笑容。

  臨走前,季昕蘭抱了抱慕陽,叫了句「嫂子」,慕陽只笑不說話。

  轉身離開時,有琴琴師拍了拍她的肩,大約是看出了什麼,眼中有隱約的惋惜,良久才道:「萬望珍重。」

  坐在院階上,看著尚未亮起的天色,指尖輕撫過飛泉琴,幽幽然的曲聲從指下流瀉。

  一曲《鳳求凰》。

  何其熟悉的樂聲,這是她曾經為了蕭騰去學的曲子,而如今卻已經不再為他彈。

  曲終,響起稀稀疏疏的掌聲。

  靴子摩擦聲後,季昀承在她身側席地而坐,輕聲道:「很好聽,再多彈一遍罷。」

  慕陽掀了掀眼皮,道:「想聽自己彈。」

  「我喜歡聽你彈。」

  「想讓我彈琴付出的籌碼可不少。」

  季昀承輕笑出聲:「什麼籌碼都可以,只要我付得起。」

  慕陽沉默了一刻,將到嘴邊的話咽下,只道:「你說的。」

  纖長十指劃過琴弦,纏綿昳麗的樂聲再起。

  突然察覺肩膀一沉,季昀承的腦袋已經靠在了她的肩上,側眸看去,睫羽輕顫著合上,俊美的容顏不知何時起越發成熟,也越發深沉內斂。

  開得極盛的桃花落了幾瓣下來,襯在季昀承墨色長髮上,宛如一幅畫卷。

  心也漸漸安靜下來。

  季昀承微微側身,張開手臂環住她,幾個輕吻落在她的發上,動作輕柔,仿佛在對待珍寶。

  慕陽沒有掙開,依舊彈著琴。

  隔著夏日單薄的衣衫,溫暖的感覺一直蔓延到心房。

  如果就這樣一直下去,似乎,也沒什麼不好。

  沒說出口的話,沒彈完的琴。

  《鳳求凰》的曲子纏綿悱惻,永不停歇。

  天際盡頭,一輪紅日順著地平線冉冉升起,燦金的陽光縷縷射落,暮陽朝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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