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玥兒你上來吧。”站在樓梯中間，羿麟傲回過身來對我說。

　　略略地猶豫了一下，莫含站在一邊用滿是敵意的眼睛盯著我，我本應該選擇不去，但最後還是身體先行一步，明知道如此只會引來他更大的敵意，我還是隨他上了樓。

　　浴盆被放在屏風後面，退下了所有人，我伸手試了下水溫，有一點兒熱但並不燙手，撒了些香料進去輕攪，淡淡的香氣便溢滿整個屋子。

　　“可以了。”我對倚在一邊的羿麟傲道。

　　“嗯。”他淡淡的應了一聲，帶著倦意的臉讓我不禁皺了眉，心裡泛起了些許異樣。

　　寬了衣，讓他泡在水中，我將他的頭髮綰起以玉簪固定，然後拿過一邊的木舀盛起水澆到他身上。

　　他則靠在盆邊閉目養神。麥色的皮膚，張弛有度的肌肉隱約的顯於香料中，帶著些許誘惑的味道。

　　長密的睫毛掩住了深邃的眼睛，散去了周身的銳氣，毅然的臉上多了幾分平靜的溫柔。安然的呼吸映襯出毫無防備的則臉。

　　即使在睡夢中都不曾放鬆過的俊顏，卻在此刻如釋重負。心突然有一些緊，有一點疼，此時的我很想用力的抱著他，讓他可以安心的睡上一覺，哪怕只有短短的一個時辰也好。

　　幫他添了些熱水，我搬了椅子坐在浴盆邊，靜靜地看著他。心裡多少有些複雜，我希望能多瞭解他一些，甚至希望能幫他減輕一些負擔，但現在的我卻只能這樣坐著陪他，不說話，不打擾……就讓空氣在我們之間靜靜地流動，帶著一種心照不宣的交流。

　　在我面臉露出如此不設防的臉，是一種信任吧。因為相信我不會傷害他，所以才讓我陪在他身邊吧……有一點酸酸的感動，我願意在他疲倦的時候陪在他身邊，卻消受不起他的信任……我會怕，會怕他的失望……

　　莫含一直站在門外，大概是怕我做出什麼對羿麟傲不利的舉動。羿麟傲相信我不會傷害他，但莫含不相信……

　　待水溫有些涼了，羿麟傲才睜開眼，跨出了浴盆。我拿起軟巾擦乾他身上的水，然後為他更衣。

　　我們之間好像從未有過如此長時間的安靜，誰都不說話，不是不想只是覺得沒有必要。安靜也是一種溝通，仿佛在這個時候才能聽到彼此心裡最深層的聲音……

　　系好腰帶，理完衣角，我抬微仰起頭看著他的臉，此時的他又變成了那個桀驁不馴，萬人之上的羿麟傲，那個如修羅魑魅一般的傾央宮主。

　　回到房間換下微濕的衣服，心裡感歎良多。

　　傾央宮主的地位並沒有想像中風光，那種時刻警醒、步步為營的生活方式讓他崩緊了神經。沒人可以幫忙，沒人可以代替，他只能一個人站在浪尖上，掌控著大局，守護著他的一切。

　　搖搖頭，這個男人在我腦海中出現的頻率越發的頻繁，好像總覺得不足夠。但又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麼。

　　換好衣服來到偏廳，羿麟傲已經坐在桌前。

　　“真慢，快過來吃飯。”他輕笑著夾了個魚卷放到我的碟子裡，然後轉過頭和莫含說著明天回宮的事，好像之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場的幻覺。

　　不知道是我多疑還是什麼，總覺得莫含的眼睛不時的瞟向我，好像怕我出手傷人一樣，時刻崩著神經準備還擊。

　　悻悻地用過膳，我回到房間。因為明天要回傾央宮，所以大家都早早的休息去了。

　　今天羿麟傲應該不會到我這兒來，畢竟經過一場比武，他也需要時間休息。所以我決定趁夜裡去元聖錦那裡走一趟，瞭解一下武林盟的動態。

　　換了身深色的衣服，熄了房裡的燈，像上次一樣，我從窗戶跳了出去。

　　今天武林盟到是安靜，連守夜的人好像都少了許多。原本升歌之處也不見熱鬧，看來十之八九是在幫那七個人辦葬禮吧。不過我覺得羿麟傲還算手下留情的，至少還給那些人留了個全屍，要不依我的估計，一瓶化屍粉丟過去，得讓他們屍骨無存。

　　夜巡的人少了，我自然也省了不少力氣，輕鬆的躍進元聖錦的房間。他正站在桌前擦著他的欽竹劍。

　　“你怎麼來了？”他有些驚訝的抬頭看著“破窗而入”的我。

　　“嗯，你什麼時候回楓香山莊？”見房內沒有其他人，我便隨意地坐到桌邊拿著他的金絲盤扇玩把著。

　　“過兩日吧，那些正派現在可是把我當同盟呢。”元聖錦笑笑，將劍收入鞘中。

　　我抬眼一瞄，道：“我可沒打算將楓香山莊改成正派。”

　　“彼此彼此。”將矮桌上的荔枝放到我手邊，“在山莊裡我是被幾個老爺子煩，若是加入正派那就是被幾群老頭子煩，我懂得計算得失。”

　　得失？這算什麼計算方法。

　　剝了顆荔枝丟到嘴裡，問：“武林盟有什麼動靜？”

　　“哪還能有什麼動靜，都忙著那些人的後事呢。”元聖錦喝著茶事不關己的說著，“那幾個人是簽了生死狀的，死了也白死，那群老頭只能是啞巴吃黃連。”

　　看來這次他們到是老實了。畢竟死的都是其中有些實力的人物，所以武林盟這次也可謂是元氣大傷。

　　不過……“我可不相信那些人會善罷甘休。”用帕子擦著指尖。

　　“嗯，有什麼動靜，我會通知你。”放下茶杯元聖錦想了一下，道：“今兒看來，羿麟傲的武功非比一般，你自己小心點。”

　　我皺了下眉，道：“我可能被莫含懷疑了。”

　　“嗯？什麼時候？”

　　“武林大會那天易無郞向我擲來柳葉刀，我用內力改變刀身方向的時候被他看到了。”頓了頓，我接著道：“不過他還沒有告訴羿麟傲。”

　　“那要不要……”元聖錦做了一個“殺”的手勢。

　　我搖搖頭。殺莫含不難，但若讓羿麟傲查出來，相信我們也是吃不了兜著走。

　　“現在我只能以不變應萬變，硬碰對我們沒好處。你也看到羿麟傲的武功了，我若功力回不到十成，只有被殺的份。”這話說的不帶半分假意，所以在羿麟傲成為我的威脅之前，我必須儘快的恢復武功。

　　“若有麻煩就回山莊，總比你在外面安全。”

　　“嗯，這是最後一步吧。”雖然不保證楓香山莊的人不會害我，但和外面相比是要有保障的多。

　　“傾央宮的實力比我們想像的要強，回去後我會讓人重新調查一下。”看來他也發現這武林第一大邪教實力不止如此。

　　“嗯，對了，”說到傾央宮，我又想起了典夜門，“柏亦離那邊怎麼樣？”

　　“去打探的人說典夜門大門緊閉，守衛森嚴，探不出柏亦離的所在。”元聖錦幫我倒了茶，繼續說：“我猜大概是在閉關療傷，那些正派傷他不輕啊，我看就差廢他的武功了。”

　　難怪當天暖笑哭的那麼傷心，看來確實是傷得不輕。我端茶慢飲，“還是讓人看著，正派那些人就算不敢惹傾央宮，也不代表不會動典夜門。”

　　“嗯。”元聖錦單手托腮，道：“你說是誰送信去給典夜門的？我可不相信是他們自己找來的。”

　　“不知道。”我並不打算將我求羿麟傲的事告訴他，覺得沒有必要。既然暖笑都不知道，那他就更不需要知道了。

　　“呵呵，好奇啊……”元聖錦伸了伸筋骨笑道。

　　“好了，我先回去了。”要說的事已經說完了，我也沒打算久留。

　　“好，有事讓赤鳶通知我。”

　　我點點頭，離開了元聖錦的住處。

　　故意繞了路去靈堂看了一眼，果然七口棺材並排放在院子裡，幾個小輩的弟子在守靈燒紙。我突然覺得心情不錯，先不說晗兒的事，因為他們其中有當年追殺我義父的門派的弟子，所以會讓我有一種為父報仇的感覺，雖然人並不是我殺的……

　　回到房間，並沒有發現有人來過房裡的痕跡，正準備換衣就寢，就聽到隔壁有開門的聲音。

　　我旁邊是莫含的房間，他這個時候外出……我警覺的走到門邊。

　　輕輕地敲門聲後，隱約聽到羿麟傲說“進來”的聲音。隨著再一次合門的聲音，我也偷偷地走出去，靠在羿麟傲的門邊偷聽他們的談話。

　　以我現在的功力，只要小心一些是絕對不會讓羿麟傲他們察覺的。屏住呼吸，我仔細的聽著他們的對話。

　　“麟傲，你打算帶玥兒回傾央宮？”

　　“嗯，有問題？”是羿麟傲的聲音。

　　“我希望你將他送回夙銘樓。”莫含頓了一下，又道：“以後不要再見面了。”

　　“理由。”羿麟傲的聲音冷了下來。

　　“這個玥兒有問題，他不想我們想的那麼簡單。”

　　羿麟傲沒有說話，像是在等著莫含繼續。

　　“易無郞的那一記飛刀，我看到是玥兒用指尖彈開的，根本不是什麼摔倒的巧合才躲過的。”

　　莫含果然是沉不住氣了，大概因為對像是羿麟傲，所以一向沉穩的莫含才會如此心急吧。

　　“第二次不是我不想救他，而是想看看究竟是我看花了眼還是他真的深藏不露。我不能容許一個危險的人留在你身邊。”

　　“他傷不了我。”羿麟傲的聲音很低，似乎是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

　　“不管他能不能傷你，傾央宮都不能留他。你不為自己也為宮裡想想，為紫晗想想……身分不明之人，留在身邊只會……”

　　“夠了。”羿麟傲打斷了莫含的話。

　　“你……”

　　“我和玥兒的事無需你管，出了什麼事都由我擔著。你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沒有感情的聲音斬釘截鐵的說道。

　　“麟傲……”

　　“莫含，我們做了十多年的兄弟，我知道你是在為我、為傾央宮考慮。”羿麟傲拍了拍莫含的肩膀，語氣軟了一些，“但玥兒的事我會自己負責，你不許差手，更不許傷他。”

　　聽了羿麟傲的話，我的心好像被什麼堵住了一樣，說不出的難受。

　　是感動嗎？也許吧……他是太相信我，還是過於自負呢？搖搖頭，他這樣相信我是要吃苦頭的。

　　若有一天，我毀了他，毀了傾央宮，他一定會狠透了自己為什麼曾經要相信我吧。

　　什麼時候開始在意他的感受了？什麼時候開始關心他對我的看法了？想到這兒，我不得不苦笑一聲，然後告訴自己：千絕玥，你動情了。

　　“好吧，我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莫含低聲說著。

　　“這件事我不希望讓第三個人知道。”

　　“嗯。”

　　見莫含快出來了，我一閃身，回到了自己房裡。

　　心亂了……在我確定自己動情的那一刻，心好像就不是自己的了。

　　究竟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他的我也不知道，也許是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心動了，也許是在他溫柔的照顧下潛移默化的動情了。

　　揮散了動情後的不知所措，留下來的只有冰冷的害怕。

　　無論我的愛是以什麼開始的，中間卻參雜了太多的利用和欺騙，面對這些謊言，他還會再相信我嗎？

　　恍然發現原來愛對我來說竟成了奢侈，我這種人根本就沒資格去喜歡別人。

　　突然很想念義父，那個讓我不要動情的人。之後又不自覺的想起墨寒，那個讓我找“真愛”的人。

　　羿麟傲是我值得去愛的人嗎？

　　如果愛以謊言開始，那又要以什麼結束？當謊言已經不能被原諒，愛還可以繼續嗎？

　　混亂……混亂……混亂……夜不成眠……

　　天邊泛起了魚肚白，一夜的混亂毫出頭緒，只好暫時將它放到一邊，畢竟今天還要面對很多人，包括莫含，包括羿麟傲……

　　換了身衣服，將行李收拾好，婢女也端了熱水來。簡單的梳洗一番，我坐到鏡前上妝。

　　是的，上妝。不為別的，只想遮住這一臉的倦容，不希望被發現異樣。

　　打點好了，我裝作一臉的若無其事的樣子，走下樓去。

　　“今天上妝了？”羿麟傲饒有興趣的看著我的臉。

　　“嗯，會奇怪嗎？”人就是很奇怪，知道自己動情後連說話都變得溫柔一些。

　　“不會，很漂亮。”他執起我的白髮，笑的溫柔。

　　我看了看莫含，他正背對著我順著馬背，似乎沒有聽到我們的對話。

　　“我讓他們做了些點心，我們路上吃，就不用早膳了。”他指了指身後的馬車，婢女們將準備好的食物逐一的放到車內。

　　“嗯……”

　　他沒有騎馬，而是陪我一起坐在馬車裡。車裡坐一個人倒顯得空間較大，但坐兩個人就會覺得小上許多，我坐在他懷裡，臉頰微紅的吃著他餵來的點心。

　　“玥兒是想回夙銘樓還是和我回傾央宮？”撥掉我嘴角的碎屑，羿麟傲問我。

　　“嗯……”我想了一會兒，道：“回夙銘樓吧。”

　　“就這麼不想去傾央宮？”他輕笑著將茶遞到我手中。

　　“……不是……”我抿著茶，道：“不管怎麼說，樓裡也是我應該回的地方。你出來這幾天也沒好好休息，玥兒就不去打擾你了。”

　　其實我只是不知道要怎麼面對他。有些東西我需要理清楚，我和他永遠不可能因為一個“愛”字就毫無顧及的走到一起，因為我的身後，還有楓香山莊。

　　“隨你的意思。”將我抱緊了些，然後對車外的人吩咐道：“去夙銘樓。”

　　人們總在說：動情容易守情難。如今看來的確是這麼個理兒。也許現在放棄對我來說才是最好的選擇，但是我不想、不願、不甘心……我想堵一次……用我的全部賭一次理解和包容，也賭一次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