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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屠夫的枕邊人(烏龍鎮系列之二)》第9章
第八章

  寒冷的冬天很快就過去了,春日的陽光暖融融再一次灑遍大地。

  烏龍鎮鎮北那處特別陡峭的奇巖斷崖邊,全是茫茫雲海,飄緲凌空。

  往下望,整個小鎮、煙樹、雲溪、都在腳下;一方方的水田,只像是畫裡的幾塊小小方格。

  與平常一樣,斷崖邊上響著不算十分熟練,卻仍然十足柔美動聽的聲音,就像天上的仙樂一般。

  「阿魏麝香散:阿魏十五克、麝香三克,雄黃九克、人參、白朮各三十克、肉桂十五克……每服九克,用荸薺三個去皮,搗爛和藥,早晚各一服,用砂仁湯過口,主治腸覃,諸積,痦塊。」

  身著一件月白緞織彩百花飛蝶袷袍,雪青長裙的絕美人兒,正端正於柴屋外一塊鋪著獸皮的長長方石上,手握一卷古老的醫書,逐字逐句地努力地讀著。

  「撥雲退翳丸:由川芎四十五克、菊花三十克、蟬蛻三十克、蛇蛻九克、薄荷葉十五克、黃連、楮桃仁各十五克、天花粉十八克、當歸四十五克……上藥共研細末,煉蜜為丸,每三十克作八丸。每服一丸,食後、監睡時細嚼,茶清下……」

  這一幕,若是讓烏龍鎮的鎮民們看到,一定會以為自己被雷打到耳嗚了,啞女月大夫,居然會說話?

  可惜,這令人驚訝的一幕並沒有他人看到,除了那正在不遠處練功的男人。

  月青綾抬眼望向正揮舞著赤焰刀的蕭殘夜,看著他將一柄靈性十足的寶刀要動得風起雲湧。

  一雙美眸漸蒙,幾近癡迷地注視著那身材魁梧、身手卻矯健,有如威武的戰神一般的男人。

  她知道蕭殘夜曾經是天下第一殺手,這名號絕非浪得虛名,也知道他那種威懾到令人發軟的氣勢更不是虛張聲勢。

  他不像獵戶小荊,飛揚跳脫,瀟灑似風;不像農夫小瞿,一招一式,與為人一樣,硬若磐石;更不像深不可測的謝掌櫃,穩重如山。

  蕭殘夜就是蕭殘夜,沒有花俏的架式,但出手力道絕不含糊,招招致命,像他的赤焰刀一樣,那股烈焰足以將一切焚燒盡貽。

  她曾見過他殺梁王,身形似電,手起刀落,驍勇的身手,殺傷力可謂百分百。

  所以很少有人敢去惹蕭殘夜,原因是不想死。

  外人傳他殘忍暴戾,可月青綾知道,他雖身為殺手,卻並非不分事非之人。

  他的心中有天堂、也有地獄,他因此而殺人。

  遠遠的,她看到蕭殘夜收刀,一雙如鷹的深邃利眼,因方纔的練功運氣而蘊含的狠勁未消,而好運身結實的肌肉,悄然凸起於半褪的長袍之下,全身散發著一股英武又性感的氣勢,真是無與倫比!

  驀然間,月青綾的心裡彷彿被狠狠撞了一下,臉頰上浮起莫名的紅潮,她慌忙低下頭,不敢再盯著他看。

  「怎麼不念了?」蕭殘夜提著刀,大步走過來,坐到她身邊,猿臂一伸,將美人兒攬到懷裡。

  他常要她開口講話,一向嫌女人聒噪的他也只對她有耐心。

  大概因為長時間不說話的緣故,她的語言邏輯逐漸變得退步,他沒回來之前,她一年到頭也只是對著客棧老闆娘講兩句而已。現在他回來了,雖說沒有逼她在眾人面前表演「石頭開口」的驚奇一幕,私底下卻常要她對自己講話,哪怕是看卷醫書,也要她大聲念出來,說這樣對她有好處。

  這男人好惡霸,就連兩人歡好時也不肯輕易放過她,壞心眼地想出一個又一個主意逗弄她,不放過任何能讓她開口講話的機會。事後她才反應過來,自己正在叫床,想起來真是羞死人了!

  可是,她也願意對著他講話,只對著他。

  她喜歡看他認真聽自己講話時的專注神情,喜歡聽他說喜歡聽自己聲音時的模樣。

  所以對著他時,她努力地練習講話,不再自閉膽怯,一心只想討他的喜歡。

  「會冷嗎?」她聽見他關切地詢問,寬大的手掌還摸了摸她的頰。

  崖邊的風大,但她絕對不冷,尤其是被滿身是汗的他摟在懷裡時,只會讓她臉飛紅。心狂跳,感覺不到一絲寒意。

  「不冷。」她乖乖地搖頭,細心地拿起巾帕替他將身上的汗水擦淨,生怕他因風吹而著涼。

  其實他的身體好得很,長年習武的人,有著異於常人的好體質,但他還是由她擦著,一動不動地享受著她的溫柔與關心。

  「姓元那小子的未來老婆沒什麼事吧?」他低問,垂眸瞧著那一截露出的美好頸項,潤圓如玉。

  「暫時沒事,毒還沒發作。」她一面回答,一面放下巾帕,再幫他穿好外衫。

  說來真不可思議,他們這群人中,最年輕、頑劣、搗蛋的元媵居然可能成為第一個成親娶老婆的人。

  那個長得漂漂亮亮,性情既老實又耿直的小姑娘,原來與元媵相識在幼年,直到後來兩人失去音信。

  但這段緣份並沒有因此無疾而終,任性又孩子氣的元媵竟然是個癡情種子,不僅花了好大功夫把這個叫阮真真的小姑娘從北漢國裡找了出來,還一騙二拐三蒙,輕而易舉地就將人家糊弄成了元記當鋪的典當品,順理成章地成為了他的人!

  這一來,一向把元家小混蛋當成頭號情敵、橫豎看不順眼的蕭殘夜才放下心來,接下來不費吹灰之力地順手解決了高矮胖瘦「癡情四人組」,以為從此天下太平了!

  不料天有不測風雲,沒過幾天,突然又冒出來個更癡情、更不好打發的新情敵。

  那是「皇甫私塾」裡剛上任的一介新夫子,姓海名華,年紀輕輕,長得白白淨淨、弱不禁風,軟腳蝦似的,骨子裡到是剛烈得跟他那位皇甫上司的強驢子勁頭有得一拼!毫不畏懼他殺人似的目光,從一開始的隔三差五往醫館裡跑,變本加厲到一天跑三趟,黏著月青綾死活不放,那股子勁兒,看得他就火大!

  他媽的!他蕭殘夜的女人,居然也有不怕死的傢伙敢打主意?不知是沒長眼睛,還是眼睛白長了當好看的!

  「那個姓海的,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眉頭一皺,問道:「他有那麼閒嗎?成天往醫館裡跑,難道皇甫私塾要倒閉了?」

  「哪……哪有?」美人兒將小臉一偏,不解地望著他,這人幹嘛好端端地說人家皇甫先生的私塾要倒閉了?

  「怎麼我每次去醫館他都在那裡?他是不是打你主意?」妒夫樣首次出現,他沒好氣地叮囑:「要是他敢有什麼不規矩的地方,你告訴我,我去教訓他。」

  「啊?千萬別……」月青綾愕然,不禁一陣啼笑皆非。

  「你擔心他?」他揚起濃眉,察覺到自己的女人居然擔心起外人來,心裡很是不爽。

  「他打不過你,再說……」

  「你怕我對付他?」越想越生氣,蕭殘夜鷹眼一瞇,眸光緊緊鎖住那張無辜的絕倫小臉,狐疑地問:「你該不會是喜歡上那個娘娘腔了吧?」

  「是……」她剛張口說了個「是」字,猛地就被一隻如鐵的手掌攫住娟巧的下巴,立即吃疼地叫,「啊……」

  還「是啊」?臉色一下子就變了,男人的頸部青筋暴凸,下鄂緊緊地繃住,耐性消耗殆盡,「你喜歡他?」

  「放手。」月青綾委屈地抓住他的大手,半是撒嬌半是嗔怪,「好疼……」

  聽她喊疼,蕭殘夜猛地收回手,神色複雜地瞪著她,而月青綾也看著他,正欲向他解釋緣由。

  「不早了,我送你下山。」他悶悶不樂地調頭就走。

  月青綾半張著小嘴,復又閉上,只得跟在他身後,兩人一前一後地下了山。

  這條羊腸小徑不好走,每次他都要親自接她上山再送她下山,有時候她累了,他還會背她,每當伏在他寬厚的肩膀時,她都巴望著這條路能再長些,再長些。

  但今天,他除了偶爾伸手牽她一下,完全不出聲。

  兩人悶聲不響地剛走到山腳下,就聽到有個人從前面的一堆雜草叢裡冒出來。

  「青綾、青綾!」顯然這人正在此處守株待兔。

  而情敵見面,分外眼紅,來者好死不死,正是那敢打自家女人主意、沒長眼的軟腳蝦海夫子!

  蕭殘夜站定,冷冷地看著那瘦瘦小小的白面書生氣喘吁吁地跑過來。

  「青綾……」一見佳人,居然還歡天喜地地揮舞著兩手,露出細瘦得跟女人似的手臂。

  哼!這個娘娘腔還敢當著他的面直呼他女人的芳名,當真以為他死了嗎?

  男人的臉色越發變得難看,粗壯如鐵的手臂上青筋畢爆,兩隻拳頭握得「咯咯」作響。

  「青綾,等了你好半天,快點跟我走,有點急事找你幫忙!」海夫子整個人都直朝月青綾撲去,眼看就要去拉佳人的小手。

  這纖纖玉手豈是他能拉的?下一秒,一堵銅牆鐵壁陡然擋在面前,直接阻截了他的意圖。

  「你幹什麼?」海夫子莫名其妙地瞪著那凶神惡煞般的男人,好似才發現他也在場一樣。

  「你說呢?」銳目微微瞇起,男人語氣冰冷。

  「我哪曉得你要幹什麼?」不是一般白目的海夫子一臉疑惑,完全沒有察覺自己的出現引得鎮上這位蕭屠夫異常憤怒。

  月青綾急忙在蕭殘夜身後阻止似地拉住他的手臂,生怕他對人家動粗。

  她的舉動使男人氣得七竅生煙,猛一回頭,深邃的眸中閃出灼人的火光,一抿微薄淡漠的唇,深深地看了月青綾一眼後,拎起赤焰刀調頭就揚長而去。

  「咦?這個到底什麼意思?」摸不著頭腦的海夫子顯然要一路白目下去,根本沒意識到自己就是導火線。

  他,生氣了……月青綾咬著唇兒,楞楞地瞧著他遠去的高大身影,突然,一抿嘴,輕輕地笑了。她知道他在生悶氣,也知道他是因為吃海夫子的醋才這樣,這認知令她好生歡喜呵!

  他們在一起的這幾個月來,他待她很好,以自己的方式去體貼她、關心她,夜夜與她同榻共枕激情纏綿,卻從來沒說過愛她;明明他們都有了夫妻之實,他卻從沒提過想娶她的意思。

  連小元媵都快要娶老婆了,三十出頭的他也老大不小了,鎮上像他一般年紀的都已是好幾個娃娃的爹了,他卻一點也不急。

  她身為大夫,自然知道該怎麼避妊,可是每當她在悄悄兒喝下那藥汁的時候,總覺得好苦好苦,藥很苦,心也很苦。

  她猜不透他的心思,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想的,他想沒想過和她在一起;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也許那只是她的奢望,所以,她不敢教他知道。

  ***

  從曲帳房家到烏龍鎮的出口,一路安靜。

  曾經的黃蜂針、柳大嫂,如今的柳寡婦,正抱著一隻包袱,默默地在蕭殘夜監督下走在這條路上。她抬頭看著通向鎮外的峽口,一陣茫然無頭緒,她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

  但無論她去哪裡,總之是永遠不能再回到這個地方了,這是不歸路。

  她心情複雜地歎口氣,突然停步,頭也不回地問:「你可知道你當日為何中了合歡散,卻沒有死嗎?」走在她身後兩三米方位的蕭殘夜也駐了腳,沒說話,靜寂地聽著。

  「那一日,我將水雉交予我的那半顆丸藥一分為二,一半兒放到你的午膳裡,另一半,我趁月大夫去給我當家的看診時,擱在了茶水裡,看她喝下去了。」

  蕭殘夜仍不說話,只是稍皺了下眉頭。

  「那合歡散無色無味,就算是嘗遍百草的大夫也不能察覺,而且,那丸藥對男人的效用比女人要顯著,這鎮上我顧忌的人不多,你是其中一個,如果能因此除去你,那是不錯的事,所以我答應了水雉幫她這個忙,若是月大夫不去西山,你必死無疑。」柳寡婦幽幽說:「誰知你二人竟是情投意合,想來諷刺,我一生壞事做盡,居然還做了件成人之美的好事。」

  「為何要害她?」蕭殘夜總算涼涼地出聲了。

  「我當日,生怕月大夫看出我是下的化功散給我……我當家的吃了,才想出這個一石二鳥之計,如果月大夫去了西山,受辱後定然不會再留在鎮上,我沒想害死她,只想她能離開鎮子不要阻礙到我就好。」柳寡婦滿心的悔之無及,「如今,事已至此,只怕水雉不會輕易放過你們……」

  「其實她早就知道,你給柳鐵匠吃化功散的事情了。」蕭殘夜打斷她的話,桀驁的臉上儘是冷漠。

  「什……什麼?」柳寡婦一時驚愕,半晌才難以置信地問,「她知道?」

  「你丈夫和她很早之前就彼此心照不宣,知道你的打算了。」他沉聲說道:「她也曾想過救你丈夫,但被他拒絕了。」

  「為什麼?他……」柳寡婦顫抖著聲音問,「他為什麼不要人救?」

  「他說,只要是心愛之人所為,縱然毒藥穿腸,亦甘之若貽。」

  聞言,柳寡婦一臉錯愕,沒有再說話,驀地掩面狂奔而去。

  淚已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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