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夜驚襲
水邱靜費力地爬上倚墻的大樹,伸長脖子往外看。
遠處有幾個小販挑著針線脂粉玩具零食沿路叫賣,不時有孩子圍上去。水邱靜看不清貨郎挑擔裡的東西,只看到花花綠綠的一片。想像著各種精緻有趣美味的畫面,小孩不由咽了咽口水。
突然一粒石子打在他攀樹的手臂上,他痛得一鬆手,“哎呀”還沒叫出聲,便從樹上掉了下去。
水邱靜嚇得緊閉雙眼。身體沈了沈,沒有預想中屁股開花的疼痛,有人伸手接住了他。
他從捂住眼睛的手指縫中望出去,玄天賜惡作劇得逞後的笑臉映入眼簾。
水邱靜四肢撲騰,想從他懷裡跳下地,生氣地道:“你為什麼打我?你這個大壞蛋!”
玄天賜故作嚴厲地道:“你爬到樹上幹什麼?你忘了先生臨走時吩咐,不準做危險的事嗎?”
水邱靜自知理虧,聲音小了一些,假裝強硬道:“不要你管!放我下來!”
玄天賜挑眉道:“先生不在,這裡就是我做主,我當然要管。你不說實話,我就不放你。”
水邱靜嘟囔道:“不放就不放,看你能抱多久。”說完扭過頭不去看玄天賜。
半晌沒聽到玄天賜說話,他忍不住想偷瞧一眼,身體卻猛地騰空,“不說,摔死你!”玄天賜嚴肅地威脅道。
水邱靜被嚇得哇哇大叫,終於求饒道:“我說我說……嗚哇哇……”
玄天賜伸手接住他,滿意看見病秧子嚇得臉色慘白,眼淚也飆了出來。
水邱靜一面揉眼睛,一面委屈道:“我……我就是想看看……貨郎賣東西……我都多久沒出過門啦……嗚嗚……”
病秧子居然為這種理由哭!玄天賜滿頭黑線地放下水邱靜。
水邱靜索性蹲在地上哭個痛快。
這下玄天賜束手無策了。
說起來病秧子挺可憐的,自從到了玄家別院,除了有限的幾次得到步隨雲允許出過門外,一直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要是自己被這樣關著,只怕早悶瘋了。可是這樣安排,也是為了他的安全……
玄天賜戳了戳他的肩膀,緩下聲音道:“哎……別哭了……你想要什麼,我給你買……”
水邱靜拿背脊面對他,繼續哭。
“欸……”
不理。
“喂……”
還是不理。
玄天賜咬了咬牙道:“好吧好吧,我帶你出去!”
“真的?”水邱靜立刻止了哭聲,仰起頭望著玄天賜。
玄天賜說完就後悔了,但是看到水邱靜還沾著眼淚的小臉和亮閃閃的大眼睛,他再說不出拒絕的話,“嗯,不過你要聽我的話。”
水邱靜忙不迭點頭道:“我一定聽你的話。”他跳起來拉住玄天賜的手,笑嘻嘻地道:“天賜真好!”
玄天賜一臉彆扭地轉過頭,“切,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像個姑娘!”
水邱靜到了集市,好像撒歡兒的小動物,興高采烈地又蹦又跳,看什麼都新鮮好玩。
“天賜天賜,你看那個!我要吃!”
“天賜,買這個!”……
玄天賜再一次滿頭黑線,回頭看了看兩手提滿東西的隨叢,真恨不得給自己兩個耳刮子。自己一定瘋了才答應帶病秧子出來買東西。
這種買東西的瘋狂勁兒簡直和二姐有得一拼。
“天賜,給錢啊。”小郡王對上水邱靜紅撲撲的臉蛋,無語長嘆,認命地掏出荷包。
街道上忽然疾馳過一隊駿馬,把行人趕到道路兩旁。
一輛紫蓋描金馬車飛奔而過。
玄天賜一見這架馬車,暗叫“不好”,忙拉住水邱靜往人群裡躲。還是躲不及,被兩道犀利的目光掃過。
信王木永楨一臉沉思地放下簾子。
“王爺……”木氏親軍的首領金烈疑惑地看著木永楨的臉色,“殿下看到什麼了?”
“沒什麼。只是看到一個眼熟的人罷了。”玄天賜身旁的紫眸小孩,讓木永楨想起了另一雙紫眸。
一樣的紫眸……為何會和玄天賜在一起?他們有什麼特殊關係麼?
……
步隨雲回到京城,處理完別院的事,當夜便換了衣服從密道潛入皇宮。
在鬼門關走了一遭,睜開眼,最想見到的人就是秋寧。無奈事務纏身,不得不遠行。算起來,他們已經兩個多月沒見過面了。
聽說了他設計使皇后滑胎,既欣慰他的機智,也忍不住為他擔心。畢竟是兵行險招,如有一處不慎,後果不堪設想……
還是設法早些將他帶出皇宮才妥當。
步隨雲還未到妙音閣,便看見皇帝的儀仗停在院外。
他心裡一緊,停下腳步。
自己太心急,事先沒知會秋寧,撞上了皇帝。
理智告訴他應該立刻離去,他的腳卻像生了根一般,無論如何邁不開步。最後他飛身躍上旁邊的一棵大樹,藏在枝椏間,可以看清楚妙音閣的每個角落。
秋寧臥房的窗子開了一扇,秋寧憑窗而望。彷彿是漫無目的的睃巡,最後視線落在步隨雲藏身之處。
兩人的目光,隔著遙遠的距離,穿過宮墻,穿過樹木,在虛空中相遇。
道路屋脊上鋪了一層薄薄的雪粒。秋寧的紫眸在雪光反射下,幽冷凄清,瀲灩一片,無數欲說還休的心事深藏其中。
步隨雲幾乎要衝上去,將他緊擁入懷。墨欽忽然出現在他身後,環住他的肩。步隨雲能看見秋寧僵了一僵,狀似隨意地放下窗戶。
窗紗上人影晃了晃,很快沉入一片黑暗。
步隨雲的心間好似被捅了一個巨大的窟窿,洶涌冰水漫卷而上,一腔熱血一點一滴結成了冰。
冷風呼嘯迴旋,穿雲而過的月牙漸漸隱沒在雲層之後。他不知站了多久,久到雙腿失去了知覺,久到他的心不再有感覺。
終於,他長嘆一聲,離開了皇宮。
從皇宮回來後,步隨雲心情一直不好。白天忙忙碌碌處理事情不覺得,到了晚上便格外難熬。
他乾脆提了兩壇“忘憂”酒,坐在別院高樓的屋頂喝酒。
步隨雲攏緊貂裘,自嘲笑道:“大冷天坐在屋頂上喝酒,世人看來不是瘋子便是狂生。可惜我不瘋也不狂,無非是天地間的一個寂寞人。”
酒香幽醇,陶瓷壇壁幽幽發光,步隨雲拍開封泥,不管不顧地喝了一大口,冰冷的酒液從下頜一路流下,整個人打了個激靈,咽喉胸腔卻燃起一團火。他爽快的呼了口氣。
風很冷,吹得人遍體生亮。烏雲阻隔了月亮星星,不見了清明夜光。
一壇酒喝大半,他吐出微醺的氣息,想起師父當年的斷言:
“你有成大事之慧,卻無成大事之志。皆因你性情赤誠,太過執著。滿腔情痴,系於無根之人,這一生成全了情愛,成全不了雄心。”
師父說得對,秋寧是閹人,自是無根。而他的身世,也是飄零無依,猶如無根浮萍。自己大概是憐惜他的孤苦,由憐生愛,終成執念。
他又想起祖爺爺的話:“雲兒,我的子孫裡數你最像我,重情重義,世人看重的功名權柄卻從不入了眼。其實能與心愛之人長相廝守,也是一種幸福。”
步隨雲凝望夜空,喃喃自語道:“祖爺爺,你沒有告訴過我,情之一字原是這般磨人。祖爺爺,換了是你,會像我一樣傻嗎?”
他抱起酒壇往嘴裡倒酒,直到流進了最後一滴。他咽下酒液,抬袖擦乾頰邊酒液。
他垂下的眼簾動了一下,手臂突地一揮擲出酒壇,帶起一道狂飆,朝著中庭之外而去。
黑暗中有人痛呼一聲,兵刃的白光帶著殺氣猙獰而出。
伴隨著一陣呼哨,火箭破空而來,熱辣的氣流劃破寧靜,在別院燃起烈烈火光。
步隨雲長身而起,腳尖輕點,踢碎的瓦片激射而出,立時傷了幾個黑衣人。
步隨雲巋然不動,長髮在風中飛舞,幽黑中閃動著近乎蒼藍的奇魅光暈。他目光凜然,清俊出塵的面容帶上令人膽顫的嗜血寒意。
長長箭翎拖了點燃的火球,朝著屋脊直飛而來,他閃身避過,火球落在屋脊上,自動蔓延燃燒起來,頓時周身一片火海。
步隨雲雙手翻動,衣袖起落間,帶起一股罡氣,火焰矮了一矮,猛地騰空而起,所有點燃的屋瓦橫梁如海潮般撲向箭矢來處。一時間慘叫聲迭起。
之後,四周只有火焰燃燒的嗶啵之聲,隔絕了遠處兵刃相交、人喊馬叫的混亂。陰霾雲層被沖天火光染紅,樹濤搖曳之下聲息婆娑,宛如鬼哭。
銳聲再起,銀箭又出。無論步隨雲如何閃避,銀箭始終圍繞他飛旋,竟在他身邊布下密不透風的光幕。
步隨雲居然慢下動作,呵呵笑起來。他抄起另一隻酒壇,踏著乾坤步,仰脖連喝數口酒。
驀地,他眸中冷光暴漲,厲聲喝道:“雕蟲小技,能奈我何!”與此同時酒壇飛起,酒液竟在他的真氣控制下凝成一道白虹,與銀箭交織在一起。
兩股真氣劇烈碰撞,擦出點點火星,酒液轟地起燃,銀箭迅速萎頓,瞬間箭尾成灰,銀色箭頭叮噹落地。
步隨雲動作不停,雙臂開合,猛力外推,火苗散開處,另一支銀箭奪面而來。原來那支飛旋銀箭是障眼法,真正的殺招是這一支。
箭矢被真氣所阻,拉鋸片刻,生生被步隨雲擋得原路返回,而且勁道比先前大了好幾倍。
箭頭入肉!躲在暗處射箭的人踉蹌著露了身形。
步隨雲好整以暇地對刺客微笑道:“閣下為何深夜到玄王院裡放火?當著是活得不耐煩了。”清清淡淡的話語殺機畢現。
刺客手按右胸的箭傷,迅速躍起,竟是朝反方向逃跑。
步隨雲腳步輕移,風馳電掣地追上刺客,眼見要抓住他。忽聽有人大叫:“步先生!步先生!郡王困住火樓裡了!先生!先生!郡王被困住了!”
步隨雲頓了頓,目光一凜,扭身跳進院子。
刺客擦了擦額頭冷汗,腳下不停,急急地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