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漸離心
齊蘅之靜靜躺在床上,眼睜睜盯著繡有龍鳳呈祥圖案的紅羅帳。
那漫漫紅色刺得她的眼生疼。
御醫找不到她滑胎的緣由,只能說那是一次意外。無塵卻告訴她,是某種比麝香還厲害的藥物導致她落胎,可是無塵也找不出這種藥物從何而來。
小心到那種程度,還是著了別人的道兒。
先前她聽到秋媚音加靈脂,便先入為主地認為是秋媚音要害她。如今細想起來,或許只是秋媚音欲蓋彌彰,引她入局。
很符合他的做派,做小伏低在皇帝面前演苦肉計,被害的人反倒成了害他的人,就像當初麗嬪一樣。
可是,他又是從何處下手呢?抑或,下手的人並不是他?
齊蘅之驀地坐起來,低頭盯著自己潔白的手背。上面有一個細微得可以忽略的血點,而此時看在她眼裡,比硃砂痣還顯眼。
辰妃繡消寒圖也就罷了,為何非要到鳳儀宮?還巴巴地要自己指教她刺繡?辰妃平時也不是莽撞之人,竟拿著繡針在自己面前晃,好巧不巧地扎了自己一下。然後自己就滑胎了。
這一切回想起來十分蹊蹺。然而,自己被秋媚音這個賤人氣糊塗了,根本忽略了這回事。
齊蘅之氣得全身戰抖,牙齒咬進肉裡也沒有感覺。
又是一石二鳥!
在皇帝面前抹黑了自己的形象不說,現在再去追究辰妃,別說皇帝會覺得自己無理取鬧,旁人也不會相信自己。秋媚音挨了几杖便將讓滑胎之事不了了之。
千辛萬苦懷上的孩子,讓這兩個賤人算計死了,自己卻只能眼睜睜看他們逍遙自在!真是可惡至極!
齊蘅之的五臟六腑如火焚燒,雙目升騰起充滿殺機的赤紅。指甲因為用力過猛,刺入錦被的緞面。她雙手猛地用力,將錦被撕開了一個大口,飛絮如雪紛飛。
齊蘅之的聲音裡充滿怨毒:“玄若霞!秋媚音!害我皇兒,我必要你們百倍償還!”
……
玄若霞拿起一根繡花針在眼前晃了晃,驚嘆道:“只這麼戳一下就讓皇后落胎,而你挨幾下板子便把此事揭過去,我真服了你。”
秋寧微笑道:“娘娘過獎。”
玄若霞不知道的是,繡花針上摸的是蘇忠特製的烈性落胎藥,只要一滴,成性的胎兒都能滑掉,何況皇后懷胎還不到三個月。他給王落花出主意加靈脂是迷惑皇后,就是要她發怒鬧一場。現在她再說有人害她,旁人只當她瘋了。
“也是得娘娘相助,我的計劃才能成功。”
玄落霞放下針,想起什麼心事,幽幽低嘆一聲。
“皇后能懷上龍裔,起碼說明皇上對她還有一些信任。而皇上表面對我極盡寵愛,其實他絲毫不信任我……我在飲食中發現了讓女子不孕的藥物,竟然是皇上令人放的……”
墨欽不讓玄落霞懷孕是意料中的事,可是此刻,看著眼前這張年輕明麗的臉,想像她將在未來悠悠歲月中於後後宮孤獨渡過,秋寧不由得唏噓起來。
“我才不在乎!”玄若霞自嘲地笑笑,“我假裝不知道,讓他以為我好哄好騙,他就會少防我一些。這還是跟你學的。”玄若霞對他調皮地眨眨眼,又恢復平時活潑的模樣。
秋寧想安慰她幾句,可是無話可說。大概她對自己的未來早已知曉,便是帶著犧牲自己的決心入宮的。他們選擇了一樣的道路。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猜猜是什麼?”玄若霞笑咪咪地問他。
秋寧脫口而出:“步隨雲的病好了?”
玄若霞促狹地笑道:“他要知道你這般記掛他,只怕早從榻上跳起來了。他確實已經好了,不過有事去齊王藩屬了。他讓我告訴你‘阿寧,萬事小心忍耐,最好等我回來以後再行動,不能再像這次似的冒險’。隨雲哥哥真的很關心你。”
玄若霞模仿步隨雲的口氣把話說完,末了加上一句酸溜溜的評語。
秋寧被她調侃,臉頰微微發燒。玄若霞對步隨雲有情,可是步隨雲還讓她傳這種話,她心裡肯定不好過。
玄若霞像是看穿他的心思,認真道:“你放心,我可不會生氣。隨雲哥哥對我一直很好,他的心意我早就知曉。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當他是親哥哥,只要他幸福,我什麼都願意為他做。”
秋寧的眉頭動了動,“娘娘和步隨雲從小一起長大?”
玄若霞捂著笑道:“說漏嘴了。其實也沒什麼,讓他以後告訴你。”
“他給你的。”玄若霞遞給秋寧一個秋香色錦鍛包袱。
秋寧回到妙音閣,忙打開包袱,裡面放著兩本手抄的書。一本是內功心法,一本竟然是雲南王章文龍所著兵書。
雲南王乃是青龍國開國時的一位軍事奇才,以參軍身份帶兵打仗,後被封為異性王。除了被奸人陷害的一次以外,戰無不勝攻無不克,被譽為青龍戰神。後來他愛上太傅虞靜卿,兩人攜手隱退,從此失去了蹤跡。傳聞他留下兵書、武功秘籍並虞太傅的治國典籍,是歷代君主、藩王、臣工夢寐以求的寶貝。
沒想到,步隨雲如此輕易地交給了自己。
兩本書墨跡猶新,那飛揚灑脫的筆跡應該是步隨雲的。秋寧翻看兵書,除了雲南王的原文外,還有步隨雲的批註和心得,頗有見地。有些地方許是怕秋寧難以理解,額外加了很多解釋。
一本書裡看不見半句柔情話語,只見一字字銀鉤鐵劃,彷彿寫字人將整顆心都傾注了進去。秋寧在字裡行間似乎看到了步隨雲埋首案頭一絲不苟地謄寫。大概是在病中,某些地方的筆跡有些脫力。
這樣兩本書,肯定費了他不少心力。秋寧捧著書就像捧著步隨雲的心一般,既溫暖又沉重。
正在發呆之際,遠遠地聽見長生叫:“皇上。”
秋寧忙將書放進暗格收好。
墨欽一身銀白越綾交領袷衣,身披鴉青繡蟠龍披風大踏步走進內室,帶進一路冷風。
秋寧俯身行禮,墨欽揮了揮手,小貴子領著小太監抬進一床翡色玉席放到床上。墨欽則從袖攏裡掏出一枚翡玉塞給秋寧。
翡玉觸手溫暖光潤,比抱暖爐還舒適。再看玉席,緋紅濃艷,通透澄淨,照得滿屋曜曜生輝。
墨欽愉快地向他解釋道:“這是南海暖玉,天冷的時候用最是暖和養人。”
小貴子等人麻利地把玉席放到床褥下,再鋪好床。
秋寧自然知道南海暖玉有多珍貴,然而如此貴重賞賜,此時竟不能讓他動心。
他按規矩行大禮恭恭敬敬謝恩。
墨欽不等他說完謝辭,上前一把抱起他,在他耳邊輕喃道:“朕想媚兒了。媚兒想不想朕?”
眾人見皇帝這般舉動,急忙不聲不響地退了出去。
秋寧輕聲道:“陛下今天不去後宮?”
墨欽在他脣上吻了吻,道:“不去了。朕今日留下來陪媚兒。”
秋寧怔了怔。
墨欽已將他放在榻上,掀起他的衣擺查看傷勢……
“你今年跟著朕,老是挨打。”墨欽憐惜地撫摸瑩白的肌膚上有幾道青紫棍,“皇后也太刻薄,時時為難你。”
“皇后娘娘才失龍裔,脾氣難免急躁些。”
墨欽摟住他,點點他的下巴,道:“就你盡幫她說好話,她可是只會罵你。你這次受辱,朕會好好補償你。朕本想在宮外給你置處宅子,又怕你往外跑,心野了……乾脆多賞你些金銀珍玩,等朕不在了,放你出宮,你自己再置宅子。”
墨欽難得為秋寧考慮一回,更難得說出這種心裡話,可是秋寧一點兒不高興,眼睛忍不住掃了一眼裝書的暗格。
墨欽終於發覺秋寧的不對。往日秋寧定會柔情萬千或調笑、或繾綣,今天他卻木木的,像是神遊天外一般。
他以為秋寧還在為被打委屈,便扲住他的下頜,對上他的眼,挑眉道:“媚兒可是在怪朕?”
秋寧凜然心驚,忙道:“我怎麼會怪欽郎?”
墨欽審視著他,“真的?”語調往上挑,帶著一絲不信任,“那為何你見到朕並不歡喜?”
秋寧頓時警醒,察覺到自己的失態——現實容不得自己分心、任性,什麼樣的心思全要收起來,自己一天不離開皇宮,便是皇帝的男寵奴才,獲取皇帝的信任和歡喜才是最緊要。
秋寧靠在墨欽肩上膩聲道:“並非媚兒不歡喜,原以為欽郎會去鳳儀宮……所以見到欽郎還以為是在做夢。”
墨欽最喜歡他這副嬌媚模樣,咬住他嘴脣含混道:“傻瓜……朕撇了皇后來陪你,你可不要讓朕失望……”
兩人輾轉親吻後,秋寧順著墨欽的身體吻下去,將他的陽物含在嘴裡,盡力服侍。
不一會兒,衣服掉落一地,伴隨著熱烈的動作響起陣陣銷魂低吟。
凝視身上這張熟悉的沉浸在慾望中的臉,秋寧想起了第一次給墨欽侍寢的情景。
那時他倍受廢帝的虐待,身上特別是隱秘之處的傷從來沒好過。
墨欽雖然箭在弦上,但在看到那些傷痕時竟然停下動作,親自替他上藥,然後什麼都沒做,只抱著他睡了一夜。說等他傷好以後再侍寢。
便是自那一次,自己動心了。明明對墨欽而言不過是無意識的小體貼,然而對久處黑暗深淵的秋寧,卻如火種一般溫暖珍貴。
當時那如雪天熱炭般的溫情,如今看來,只不過是冷天裡的一小撮燭光……
人都是貪心的。在步隨雲海潮一樣的溫柔裡沉溺過,他和墨欽之間已設下屏障,再近不了心。
墨欽發現他走神,動作間加了力道,秋寧覺出痛,低呼出聲。
“你不專心。”墨欽惡意研磨作為懲罰,見他露出痛苦表情,才滿意道:“給朕專心點兒。”
隨後是一陣暴風雨般的大力撻伐。快感沿著脊背攀沿而上。
步隨雲的身影出現在秋寧眼前,眼中盛滿哀傷……像匕首刺進心臟,秋寧疼得幾乎痙攣。
歡愉變成了不可遏制的痛。他偏過頭,緊緊閉上眼,不願再去看墨欽。
鴉色的長髮鋪散了一床,彷彿盛開的墨色蓮花,而纖白的脖頸好似脆弱的花莖,稍一用力便會被折斷。
他的痛苦激得墨欽施虐欲暴漲,恨不得用強壯的身體碾碎他。猛力撞擊的聲響,聽上去宛如長鞭入肉,空氣中都像泅染了血腥氣。
歡愛失去了溫情,變成一場瘋狂漫長的折磨。饒是秋寧善於忍耐,最後也暈了過去。
墨欽靠在床頭喘勻了氣,側頭若有所思地看著昏迷未醒的秋寧。
總覺得今晚,他有些不同。
是這段時間太忽略他嗎?
還是,連他也生了異心?
想到這種可能,墨欽心中生出一陣難以忍耐的暴躁。
他伸手扼住秋寧的脖頸……如果是那樣,就由自己親手來毀滅!
秋寧露出難受的表情,眼皮動了動。
墨欽慢慢放開手,眼中殺機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