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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國太監》第64章
第六十四章:兩難題

  步隨雲為雙魚佩發脾氣走了。秋寧獨自坐在房子裡,有種摸不著頭腦的茫然。

  兩人自相識以來,步隨雲從未對秋寧真正發過火,凡事均是包容忍讓,直到今天秋寧才知道他是有脾氣的,也會對自己生氣。

  然而,他的怒火似乎來得莫名其妙。秋寧戴玉佩並無任何緬懷墨欽的意思,他壓根沒將兩者聯繫在一起。至於他那句“一邊和我好,一邊想著別人”更讓秋寧委屈。自己的的確確很久很久沒想起過那人。

  那段過去終究是深深鐫刻在自己身上,無論怎樣都揮不去。

  他杵著頭倚在桌旁,一時有些灰心喪氣。

  離開京城,到這樣一個桃源似的地方,依舊是困難重重。

  他獨自難過了一會兒,忽覺得自己不該沉溺在此等狹小情愛中,還有很多事等著他去做,他肩上還有全族興衰的責任,何況他相信步隨雲,有什麼誤會解釋不清楚?

  他深吸一口氣,起身抻了抻弄皺的衣袍,出門直奔蕭玖蘭的住處。

  他敲門良久,方才聽見裡面有人說話:“來了來了……”

  小芙打開門,乍見秋寧,驚訝得瞪起眼,脫口道:“怎麼是你?”

  秋寧拱手道:“在下有事求教蕭神醫,勞煩姑娘通傳一聲。”

  小芙翻了翻眼皮,沒好氣地道:“我家姑娘忙得很,沒空見你,你走吧。”說著就要關門。

  秋寧忙伸手撐住門,“在下真是有急事。”

  他今時不同往日,稍微用力,小芙便關不上門。小芙怒道:“你幹什麼?還要耍無賴不成!”

  秋寧還是溫文有禮的模樣道:“在下有一樣東西煩姑娘交給蕭神醫。如果神醫還是不肯見在下,在下以後定不會再來叨擾。”

  小芙關不上門,又見他笑容可掬,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心裡再討厭他,也不好意思太過刁難,“好吧。要是姑娘不肯見你,你可別賴著不走。”

  “那是自然。”

  小芙接過秋寧遞上的白布小包,轉身走了。不一會兒,小芙又回來,滿臉狐疑道:“你跟我來。”

  秋寧大喜,跟著小芙進院。

  蕭玖蘭的住處十分雅潔簡樸。她似乎很愛竹,一應傢具什物均是竹子編織。定州不宜栽種竹,她的窗前仍然種了幾株細黃竹子。

  她坐在桌前拿著一塊黑色的骨頭反覆檢看,正是秋寧送進來那布包裡的東西。

  小芙方靠近,便聞到一股令人作嘔的惡臭,忙用袖掩鼻。而蕭玖蘭和秋寧似乎全不在意,連眉頭都未皺一下。

  蕭玖蘭對秋寧點頭道:“請坐。小芙,看茶……我和秋公子有事談,不要讓人來打擾。”

  小芙捂著鼻子出去,忍不住回頭看了看那塊噁心的骨頭,想不通蕭玖蘭為何見了這東西,便對秋寧禮遇有加。

  蕭玖蘭拿出她一隻瓷碗,倒入一些淡綠的液體,再將骨頭放入,不過一刻,液體變得如墨一般。

  她不禁驚呼一聲,驚疑不定地問秋寧:“秋公子是從何處得到此物?”

  秋寧盯著碗裡黑黔黔的液體,滿臉憂色道:“說來話長……”他簡要地將事情經過說一遍,只是隱去風平裕的姓名和身份,“如在下猜測不錯,這些軍馬並非染病,而是……中毒!”

  說出最後兩字,彷彿預感到未來將會發生的某些事情,二人均沉默下來。

  過了一息,蕭玖蘭輕聲道:“你猜得不錯。是毒,而且是很厲害的毒。無色無味,防不勝防,一旦中毒,狀如疫症,死期也和疫症一般長短……平常醫者只會當疫症來醫治。”

  她抬起眼,直直看向秋寧,冷峻地道:“是有人要禍害定州……或是玄氏屬地。”

  秋寧嘆息道:“看情形是這樣。然而這般大事,在下並無確鑿證據,只怕無人相信。而且,到底是何人所為也無頭緒,還是暫不公開為妙。”

  蕭玖蘭的視線緊盯住他,眸中精光一閃而過,嘴角牽起一抹淡淡的冷笑,“公子真是這般想?”

  秋寧平靜地面對她的審視,反問道:“神醫何出此言?”

  “公子難道不是打算等事情鬧大了再力挽狂瀾,到時候這裡還有誰會輕視公子和藥師國人?只怕百姓都要將公子當恩人供起來。”

  秋寧神態自若地呷了一口茶,淺淺微笑道:“在下怎樣想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找到解藥,不讓百姓受害。神醫治病救人,素來不問因由只問結果,不是麼?”

  蕭玖蘭想了想,收起嘲諷之色,淡淡道:“說的也是。”

  秋寧在袖中拿出一個信封,推到她面前,道:“在下和愚弟不才,擬了一個解毒方子,請神醫過目。”

  蕭玖蘭迅速拿出藥方,抖開來看,眼睛掃了一遍,目中光彩綻放,冷淡的神色也變成了讚許的微笑,她點頭道:“藥師國人果真名不虛傳,這麼快就找到了解藥!”

  “找到解藥不假,但效果太慢,假如大規模爆發起來,只怕還是不成,故想請神醫指點一、二,能否找出藥效更快的解藥?”

  蕭玖蘭眼睛不離藥方,道:“且容我想想。”

  “多謝神醫。在下便不打擾了,就此告辭。”

  蕭玖蘭的注意力全在方子上,只揮了揮手,連句謙辭都無。

  秋寧剛跨出房門,忽聽她冷不丁地說了一句:“放心,我不會告訴步隨雲。”

  秋寧腳步一頓,想解釋一番,又無從說起,最後還是默然離開。

  ……

  秋寧本想回住處,卻不知不覺走到了步隨雲處理公務的地方。

  他走到門邊,聽到裡面傳來女子嗚咽的聲音——是風碧蓮在向步隨雲哭訴。無非是責怪他下了風家的面子、為外人為難風平裕等等。

  步隨雲又是道歉又是解釋,半晌風碧蓮才平靜些許。

  “隨雲,我自嫁到趙家,何時虧待過你?你帶那東西回來,你二哥反對,我還替你們說話……他用那些藥材,哪一樣不是天價,你拿來的銀兩常不夠用,哪一次不是我用嫁妝錢添給你?如今平裕和他小弟不和,你怎能一味幫他們,全不顧念我的情面?”

  不知道風平裕向風碧蓮說了些什麼,風碧蓮如今認定步隨雲私心偏心袒護秋寧等人。

  “二嫂,我並非偏袒,當時之事實在複雜,若不斷個是非曲直,恐亂軍心。”

  “你就是認為平裕有錯!”

  “平裕兄弟被罰了,藥師國人同樣被罰,阿靜一個小孩子挨的板子可是和平裕兄弟一樣。如此說來,我維護風家還更多些。”

  風碧蓮被他說得啞口無言,哽咽了一會兒,忽地大聲道:“你記住你今天說的絕不會偏袒!”

  “我是幫理不幫親,誰犯錯都是一樣。”

  “好,有你這句話就好!”

  風碧蓮猛地打開房門,秋寧忙閃身避開。只見風碧蓮疾步而出,風似的走了。

  步隨雲在屋里長舒一口氣。

  秋寧立在門外,腿如灌鉛,想進去卻不知該如何面對,想離去又實在捨不得。一時間心緒亂涌,百味雜陳。

  正在矛盾之際,阿成端著茶盤經過,秋寧叫住他,接過他手中的茶盤,在門上輕敲幾下。

  “進來。”

  秋寧推門而入。

  “我說了不要人伺候,你還來……”步隨雲轉過身,看見他,立刻停住話頭,怔怔地不發一言。

  秋寧走到桌邊,放下茶盤,為他細緻地烹了一盞茶,捧到他面前,輕聲道:“喝茶。”

  步隨雲目光複雜地望著他。良久,茶杯實在燙手,秋寧捧不住,幾乎是要將茶盞丟開,他才接過去。

  面對這樣沉默淡漠的步隨雲,秋寧有些不知所措,低著頭搓弄燙紅的手指,好像茫然的孩子。

  步隨雲輕嘆一聲,拉過他的手放在嘴邊輕輕吹氣。

  秋寧囁喏道:“我不是你想的那樣。我都想不起那東西是怎麼來的,只是習慣而已。”

  步隨雲讓他坐到自己的腿上,將頭埋在他胸口,悶聲道:“你我第一次見面時,你說了很多話……你喝醉了,不記得,我卻一直記得。當時我很高興聽你吐露心聲,現在卻恨你對我吐露心聲……因為那些心聲裡並沒有我……你的心裡有過一個人,你曾經那樣愛他,可他是我的仇人!”

  秋寧吃驚地捧起他的頭,對著他的眼睛道:“那都已經過去了。我現在只愛你啊!”

  步隨雲摟住他的頸項親吻他的嘴脣,喃喃道:“我知道……對不起,阿寧……我只是擔心……”

  他聲音裡的憂傷讓秋寧的心化成一灘水。

  他再如何能幹豁達,也是個人啊!

  想起那些,他明知道自己在與旁人歡好卻執意守在妙音閣外的夜晚,秋寧替他難過得要落下淚來。心裡那一點彆扭散得一乾二淨,只恨不得用自己所有的柔情來安撫他的不安和憂慮。

  兩人很纏綿地吻了一會兒,秋寧輕咬著他的嘴脣道:“你放心。”

  步隨雲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推開他,起身拿過幾張紙箋遞給秋寧,“這是京城來的密報。”

  秋寧快速看完,抬起頭,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

  步隨雲淡淡笑道:“你也沒想到吧,他會變成這樣?他也許是在後悔……”

  秋寧打斷他道:“他怎麼樣,和我並無關係。我要是對他還有情,便不會離開他。既然離了那地方,絕不會再回去!過去的事,我只想忘記。”

  他說得很堅決,步隨雲卻似乎並不為之所動。一雙眼睛黑黝黝的深不見底,而那黑色裡又有光華流轉,似乎深情,似乎無情,似乎天真,似乎複雜。竟讓秋寧看不懂。

  “你不信我?”秋寧抿了抿脣,露出倔強神情。

  步隨雲不答,只將他擁入懷中道:“或許不久後就會開戰。我們與墨欽必有一場血戰,他若不死,我們也絕不會苟活。到那時,你忍心殺他麼?”

  秋寧身體僵住了。不是不知道會有這一天,但他從不願意去想。那時,自己會怎麼做……殺還是不殺……

  他用力摟緊步隨雲的腰,把自己整個埋進去,像是躲入他懷裡便能不再面對種種難題似的。

  但步隨雲不容他躲。

  他聽到步隨雲冷肅地開口道:“到了戰場上,若有人縱敵,我絕不會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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