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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桂令》第193章
  第193章 回去

   冬日的小雪飄飄悠悠地落下,原本黝黑、醜陋的山脈,不知何時,就成了足以入畫的罕見雪景。

   玉入禪的「頓悟」震撼了所有人,直到半個月後,朝廷來的官員才醒過神來,鐵釵公主沒了,子規城裡還有其他部落的閨秀,照樣能夠給金蟾宮挑選一個何時的妻子。

   官員們忙碌了一個月,只見鐵釵公主果然有手段,放進城的閨秀皆是入不得金折桂、金蟾宮法眼之人,於是思慮了半天,只能對金折桂道,「金小姐,只怕,要挑選出合適的人,要等到明年開春了。」

   金折桂道:「等就等吧,總之,這事事關重大,不能濫竽充數。」懷中抱著官爺,見官爺此時正懶散地打哈欠,便問:「玉老九呢?」

   「玉大人被秦王爺請去吃酒了。」官員回答的時候,總覺得不對勁,秦王爺是逃匿的欽犯,玉入禪是欽差,就這麼叫他們大咧咧地見面,果然真沒事嗎?

   「姐,我不急著娶,星兒還沒長大呢。」就如同金折桂自小教導金蟾宮不得肆意殺生,沈氏、金將晚的家信裡,也總提起叫金蟾宮等小星星長大了再娶,於是金蟾宮對這事記得清楚,望見門外大雪紛紛,不禁想起暮雪助消峭,玉塵散林塘一句,比之娶妻,更巴望著出門去玩一玩那白皚皚的大雪。

   官員見金家姐弟不急,便也不急著粗出去。

   「姐,你出去嗎?」金蟾宮問。

   金折桂捧著官爺給金蟾宮看:「你外甥不能受凍,你也穿暖和一些出去。」

   「姐還真成賢妻良母了。」金蟾宮笑了,拿著手在官爺正打瞌睡的臉頰上一戳,立時就見官爺睜大了眼睛,炯炯有神地看向金蟾宮,半天嘴裡發出一個似是而非的「打!」

   「好小子,果然有官威!」金蟾宮笑了。

   金折桂得意道:「那當然,也不瞧瞧誰生的。」望見玉破禪披著大氅進來抖雪,趕緊問:「可有人家的屋子被壓垮了?」

   玉破禪道:「下雪前就聽你的叫人通通把城裡城外的屋子檢查了一遭,偏有幾戶不肯叫人查看,如今他們的屋子垮了,只能跟相熟的人擠在一起。」

   金折桂點了點頭,把懷裡的官爺掂了掂,略想了想,就問:「我的染坊、織坊,你可去瞧了?」

   「去了,雖有火龍,但誰知今年的冬天是長是短,也不敢隨便亂燒柴火,女人們手都僵了,織不動了。」玉破禪道。

   朝廷來的見冬日裡玉破禪忙得很,因好奇子規城裡如何過年,便沒立時離開。

   「八少爺,城裡又有兩處屋子塌了,有人埋在裡頭了。」阿大在外頭說了一聲。

   玉破禪聞言,趕緊道:「叫阿五一起去。」說著,裹著還沒來得及脫下的衣裳,便又向外去。

   金蟾宮並眾官員閑在房中也是無趣,便跟隨玉破禪一起去瞧瞧。

   「哎,你娘的織坊、染坊徹底停下了。」金折桂歎了口氣,掂了掂官爺,見他實在困得厲害了,便將他放回屋裡床上。

   到了外間搓了搓手,想起官爺因天冷了,也有足足七八日沒痛快地洗澡了,叫了半斤、八兩、初翠、初丹來。

   初翠一聽就急了,忙道:「這麼冷的天,水一會子就冷了。官爺又愛水,進了水盆裡就不肯出來,若冷到了,那可怎麼辦?」

   「一直燒著水?」金折桂道,「我見過人家一邊燒著火,一邊洗澡的。」

   「斷然沒有這樣的事。」半斤道。

   金折桂不信這話,敲著頭,琢磨著那洗澡的澡盆到底是什麼做的,不說官爺,就連她一到冬日要洗澡也難,雖有丫頭們,但叫她們辛辛苦苦提著的熱水進了門就涼了,她心裡也過意不去,「肯定有。」

   「肯定沒有,燒過水的鍋子都是 的,哪裡還能進去個人?」初翠覺得金折桂太過異想天開了。

   金折桂篤定道:「一定有。」聽見官爺在屋子裡哼哼,睡著時候,一隻小手探出被子費勁地抓脖子,心疼地想:一準是幾天沒洗澡,身上不自在了,叫初翠、初丹幾個看著官爺,自己向廚房去,略坐了坐,只見一口大鐵鍋架在爐灶上,那鍋才用過,果然邊緣輕輕一碰,就燙得手指上火辣辣的疼。

   「瞧吧,不能用。」半斤覺得金折桂是憋的,像她這種往日裡四處亂走,什麼事都做的女人,如今老實在家帶孩子,難免會憋得胡思亂想一些事。

   金折桂坐著小馬紮,蹲著看廚娘們開始燒鍋煮飯,細細看了一遭,見這灶台下寬大得很,竟是大半個鍋底都燒得通紅,琢磨了半天,待一個灶台出娘們不用了,就往裡頭加冷水,摸著水不燙了,蹲□子看,卻見鐵鍋的底還是紅的,拿了一塊半徑砧板放在鍋裡,待要試一試,就見嚴頌施施然地走來。

   「桂花,你越發賢良了,這是要給破八加菜?」嚴頌問,不自覺地聳了下肩膀,儼然是許久不曾洗澡,癢癢了。

   「嚴少爺,少夫人要把小少爺放鍋裡煮。」半斤覷了眼嚴頌,趕緊告狀。

   「……桂花,你要不要,跟老九聊一聊?老九新近越發長進了,聽說鏢局的頭頭都被他說哭了。」嚴頌趕緊問,他今日過來,就是想瞧一瞧能不能收買幾個廚娘給他燒一鍋洗澡水。

   「嚴頌來的正好,手借我一用。」金折桂趕緊拉著岩松過來,將他袖子使勁向上擼起。

   「折桂!萬萬不可!」嚴頌不明所以,但見自己白嫩的膀子露了出來,很有些羞澀地轉過頭去。

   「你把手伸到鍋子裡。」金折桂道。

   嚴頌錯愕道:「折桂,我跟你無冤無仇,這鍋底下的柴火還劈啪響呢!」

   「你伸進去,我就叫人從我今年的柴火分例裡分出一些給你燒水洗澡。」金折桂道。

   「果真?」嚴頌有些遲疑了,金折桂不像是要害他的樣子,且,他自信自己的伸手還算了得,燙一下,快速地把手提出來,然後再洗個熱水澡……躊躇再三,見鍋裡的水並沒有沸騰,便大著膽子,快速地將手伸進去,快速地提出來。

   「摸到裡頭的砧板了嗎?」金折桂問。

   嚴頌搖搖頭。

   「你摸到砧板再把手拿出來。」嚴頌將信將疑,只覺方才將手伸進去也不見怎樣,便又大膽伸進去,手碰到砧板上,探了探,得意道:「我摸到了,你可得言而有信,也不知你們怎麼想的,一山的木柴,冬日裡還要分派分例。」

   「你沒瞧見山上已經空了一片了,再不分派,若有個雪崩、山崩,誰都別想活。」金折桂心想這法子可行。

   「哎呦!」嚴頌叫了一聲,趕緊把手提起來,「到了砧板外就燙了。」

   「誰叫你往砧板外摸的,你往鍋底瞧瞧,砧板才多大,大半個鍋底都是紅的呢。」金折桂道。

   嚴頌聞言果然蹲下去看鍋底,起身後,又就著水把那條膀子洗乾淨,洗完了,只覺得身上舒坦了一些,被廚娘瞪一眼,趕緊把袖子拉下來。

   「咱們是不是有一口傻豬時用的大鍋?」金折桂問。

   嚴頌先不明所以,隨後恍然大悟道:「你是想弄口大鍋,把木盆放裡頭,再把官爺放木盆裡頭?」

   金折桂點了點頭,對嚴頌笑道:「等官爺洗完了,你再洗,用我分例上的柴禾,怎麼樣?」

   嚴頌想想官爺那麼個小人,洗過的水能髒到哪裡去,就點了頭。

   金折桂趕緊叫人找鍋子,等山寨裡吃完了飯,就拿了鍋子在廚房裡燒水,見嚴頌對這鍋熱水虎視眈眈,略一琢磨,就問:「你說,咱們在山寨里弄個澡堂子如何?萬一哪天破八養不起家裡,就靠澡堂子賺錢?」

   嚴頌點了點頭,主動指點道:「弄口大鍋,重新葺個灶台。大鍋裡用木板葺個木盆。」

   「再弄間小屋子,免得屋子大了熱氣沒了?」金折桂道。

   嚴頌抓著脖子點頭。

   「別抓了,抓得人都癢癢了。」金折桂抱怨了一聲,大東西裡,洗澡可是件奢侈的事,等水燒開了,小心地試探再三,才叫人抱來官爺,本要關上廚房門,誰知不知誰走漏了風聲,瞽目老人、月娘、阿四家的,甚至一直不出門的金蘭桂、虞之洲都過來了。

   入冬沒幾日,金蘭桂的柴禾分例就用完了,此時,金蘭桂、虞之洲夫婦二人,用豔羨的目光盯著一鍋熱水,眼巴巴地看著金折桂給官爺脫衣裳,然後把胖胖的官爺送入鐵鍋中。

   金折桂再三試探了水溫,乾脆蹲坐在灶臺上卷起袖子給官爺洗澡。

   「哎,少夫人……」初翠、初丹二人不忍目睹,心道可憐天下父母心,早些年,金折桂對洗澡也沒這麼執著。

   「咯咯!」官爺哈哈笑著,絲毫不覺得自己成了被人虎視眈眈的唐僧,怯意地在盆子裡撲棱水,已經會翻身的人,一會子趴在盆裡,一會又要站起來。

   金折桂只鉗制他,就累得一身是汗,「水再燒一燒,只加一根柴禾。」

   「……當真加?」半斤問著,就把柴禾放進去了。

   「小子,舒坦嗎?」瞽目老人看不見,聽著動靜逗弄官爺。

   「爺!」官爺叫了一聲,又一連爺了四五遍。

   「這麼小的盆,也就只有官爺能洗吧。」金蘭桂抓了抓脖子,若不是她跟玉妙彤撕破了臉,此時她巴不得去文城洗過痛快。

   「不用什麼盤,我琢磨著,把灶台葺高一些,只用木板墊住下面被火燒燙的鍋底就成了。」金折桂道。

   金蘭桂原是想出點力,免得將來蹭澡的時候不好意思,拿著手撓了撓官爺突起的小肚子,心裡後悔起來,頭一次是為跟金折桂爭宅子,第二次是為了捉姦,若沒那兩次,此時……

   「空屋子還有幾間,憫郡王也是閑著沒事,就跟我們一起葺爐子吧。」嚴頌道。

   虞之淵趕緊答應了。

   金折桂摸著水熱乎了,盆子卻不燙人,便細細地替官爺 起來。

   「小胖子,這麼多人看你洗澡,高不高興?」瞽目老人問。

   官爺只管咿咿呀呀地喊爺,絲毫不將一群看他的人放在眼中。

   「折桂,你把官爺煮了?」咣當一聲,廚房的門幾乎掉下來,玉破禪慌慌張張地回來了。

   「快關門。」女人們喊道。

   玉破禪趕緊關了門,走進後,瞧見官爺果然是坐在鐵鍋裡的,見灶下還有火,當即慌張了,「快抱出來。」

   「沒事,等會嚴頌還要洗呢。」金折桂道,把官爺提出來,只見他渾身上下冒著熱氣,就好似才出鍋的白饅頭,遞給半斤、八兩後,才從灶臺上跳下來。

   「……有人要看我洗嗎?」嚴頌瞅了眼女人們。

   阿四家的罵道:「胡扯什麼!」帶著一群女人包括金蘭桂就向外去。

   金折桂一群把官爺包裹得嚴嚴實實,給他擦乾了頭髮,便離了廚房,剩下的瞽目老人、玉破禪等站立不動,看嚴頌也不動,催促道:「你快一些,叫我們瞧瞧怎麼煮活人呢。」

   嚴頌到底被幾個人盯著,不敢動彈,虞之洲忍不住了,就道:「我來。」說罷,便先去脫衣裳,旁若無人地邁步進了大鍋,擠在小小的木盆裡,下鍋後,不忘說一句「水再熱一些。」

   嚴頌拿了一根柴禾放進爐灶,又丟了一把引火用的樹葉,偶一抬頭,見虞之洲悠然自得,哼了一聲後,便又多放了一根柴禾。

   虞之洲先洗得愜意,半天叫道:「太燙了。」

   「把柴禾 一根。」瞽目老人道。

   須臾,水便又涼了一些。

   虞之洲便也不叫燙了,洗痛快了,才從鐵鍋裡出來。

   「回頭把木盆送來。」嚴頌道。

   瞽目老人道:「這法子,算一算,柴禾剩下了不少呢。」

   玉破禪瞠目結舌道:「竟然有這樣洗澡的法子!」雖說大傢伙坦誠相見,有些尷尬,但有的洗總比強忍著好,總算看明白怎麼回事了,就道:「村子裡的殺豬大鍋有四五口呢,要不,都拿來用上?」

   一句話後,當即便跟嚴頌出門去倒騰屋子,洗刷鐵鍋,不過一日,就拆了一間屋子的半堵牆,在牆上葺起灶台,用拆了幾塊床板砍開墊在鍋子裡。

   大晚上,梁松、蒙戰、玉入禪、金蟾宮等人守在灶台外等拿著火把慢慢地烤著灶台。

   鬧大大半夜,玉破禪才回來,對金折桂道:「說好了,明兒個我們伺候花爺爺洗澡,叫他老人家先洗個痛快。」說完,不免又絮叨道:「你也是,怎麼能叫官爺先洗?萬一燙著呢。」走進後,只見屋子裡官爺已經睡了,只有金折桂還在桌子前坐著。

   「你怎沒睡?」玉破禪問。

   金折桂托著臉道:「想事呢。」把玉破禪拉到跟前,斟酌一番,就問:「塞外風大,你覺得這風有什麼用途?」

   「風能有個什麼用途?」玉破禪道,見金折桂在面前寫寫畫畫,卻是畫出了一個風車樣的東西,心思一動,就道:「這個,若在了樂水,灌溉用正好。也不知咱們當初種的地怎樣了。」

   「磨坊!咱們這風車可以用在磨坊上。」金折桂今日「煮」了官爺,忽地想起自己一直圍著官爺轉,許久沒做過自己的事,今兒個折騰一天,也只是為了洗澡的事,於是絞盡腦汁想著自己能做什麼,畫出個最簡單的風車來。

   玉破禪不知要如何用,只管點頭,提起樂水,又想起自己帶著人種莊稼時的歲月,「……要回去看看嗎?」玉入禪已經放下了瓜州、樂水留給他的負擔,他也幾乎忘記了曾經在樂水,自己是如何地輕狂,倘若是如今的自己,怕是再沒勇氣朝著代表朝廷的金將晚放箭吧。

   「回去,帶著風車去。我可不許樂水的人忘了我,不入正史,野史裡多幾樁軼事,來世投胎輪回了,見到似曾相識的事,卻也不錯。」金折桂將頭靠在玉破禪的肩膀上。

   玉破禪笑道:「怎麼想那麼遠,如今就想到來世投胎上去了?」

   「……大抵是,快到了上輩子見閻羅的時候,所以感觸頗多。」金折桂笑道。

   玉破禪顰眉,隨後不以為然道:「莫說這些了,人提到生生死死,難免消沉,不如不看來生,只看明日?明日我煮你一場,可好?」

   「好呀,你有沒有心再娶,就看明日了。」金折桂笑了。

   第二日一早,山寨裡眾人伺候著瞽目老人洗澡,因子規城限制伐木,木柴不像往年那麼多,如此,洗澡一事,就成了眾人矚目的大事,一堆人送瞽目老人進去,幾個人守在屋子外灶台邊,隔三差五地問一聲「冷嗎?」「燙嗎?」

   金蟾宮袖手站在金折桂身邊,笑道:「這也算是塞外的奇景了,在中原就沒這樣的事。」

   「開了眼界了吧,小子。」金折桂道。

   洗澡的事又在山寨裡熱鬧了幾日,雖是金折桂起的頭,可金折桂眼瞅著金蘭桂等眼巴巴地看她,到底沒膽量去澡堂洗,拿了木頭硬紙,成日裡帶著官爺、金蟾宮到騰起風車來。

   「老娘勢必要衣錦還鄉。」金折桂賭咒發誓。

   「你家鄉在京城呢。」金蟾宮那會子年紀小,只知道青蛙大娘、燕子大叔地胡鬧,是以對樂水的感情,並不像金折桂、玉破禪那般深厚,也難以理解梁松、蒙戰提起樂水就感慨萬千的心情。

   「京城只是過客,我的家鄉在瓜州在樂水。」金折桂笑道,提著筆,又描畫起來,「哎,要是范神仙在就好了。」提到木工,她又想起了范康,若是范康在,勢必事半功倍,遙想當年在瓜州的困苦日子,竟然品咂出一絲留戀。她想,也不知道范康有沒有被庸庸碌碌的日子消磨得沒有一絲鬥志。

   遠在京城的范康莫名地打了個噴嚏,嚇得正請他算命的官家夫人哆嗦了一下。英雄也寂寞,白頂著太傅名依舊做神棍的范康無限感慨,不覺回憶起在瓜州城外山上,那段「呼風喚雨」的日子,若是不去瓜州一遭,他也不知,自己竟然能造出那樣厲害的東西,能成為所有人以性命相托的人物;今生,再也沒有第二段歲月,能叫他覺得自己果然是個活神仙……

   「哎——」

   「范神仙,莫不是妾家裡要出大事?」聽范康歎息一聲,前來算命的小婦人臉色煞白。

   「不,夫人乃是大富大貴的運勢。」范康打發走了貴夫人,望向屋外,又歎息連連,忽地對小道士道:「捎信去塞外,就說、就說貧道算到江南一帶來年必有大旱,叫金家丫頭無論如何回來一遭,跟貧道共同為江南百姓為朝廷分憂解難。」他篤定見了金折桂,金折桂一準知道他該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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